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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资讯დ] 连筑《宠妻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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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13 10:01: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连筑《宠妻日常》
出版日期:2019/05/15

内容简介:

人人都道大将军边揽冷情,那是因为他的一颗心早许给人了,
他的心随着那姑娘的笑容荡漾,也随着那姑娘香消玉殒而死去,
多少时日过去,他心中仍念着她留下的那句──等我,
当他见到齐家九姑娘的时候,便知道是「她」回来了!
毕竟,这世上像她一般聪明的姑娘很多,这麽鸡婆的却没几个,
当年他和人打架,年幼的她挺身插手要管,
寄人篱下的他偷偷烧纸钱给逝世的娘亲,明明不关她的事,她也要管,
这会儿恶徒窜上她姊妹的马车,她为保护姊姊不惜涉险和那歹徒周旋,
唉,摊上这个傻姑娘,他自然要担起这英雄救美的职责,
虽然她还在那边装傻假装不认识他,
但他已暗自下定决心,这姑娘他罩定了,也拐定了!


第一章 齐九是个呆小姐
几声闷雷响过,头顶的天空游过一道亮白的长龙,将底下一列行进着的队伍照亮。沉沉的苍穹如同坍塌了一边,大雨如注劈头泼落,河东道的初秋浸泡在一片弥漫的水气中。
单薄粗陋的夏衫不足以抵挡透骨的湿寒,且早已里外湿透,紧裹住楚钰旧伤又添新痛的身子,像是一层茧让人感觉逼仄不适,且这层茧内现今只空缠了一具枯朽残败的行屍走肉。
这样的自己,怕是快死了吧……楚钰昏昏沉沉的想着,脚步虚浮的跟在队伍之中,路两旁的杂草刮着她的手臂,旷野的风呜呜咽咽,裸露在外的皮肤因寒冷起了一层细密疙瘩,半边的身子忽冷忽热,胸口着实沉闷,她勉力抑住连绵不断的咳嗽,步子却不由得因此而滞缓了下来。
「快走,快走,别磨磨蹭蹭的!」跟在她身後的高大汉子有所察觉,粗暴的在她背上推搡道。
楚钰踉跄了几脚,神情木讷地转过视线,粗糙湿黏的大手自她肩头划过,恶意地在那流连,隔着可以绞出水来的衣衫,带起一片战栗。
「这小娘子真是细皮嫩肉。」感受着掌下单薄纤细的身子,他又不禁生出了贪婪无耻的念头,喉中也不觉发出恶心的笑声。
楚钰无力的抬了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有些扭曲的脸,身上的蓑衣紧巴巴地罩着他高大的身材,透出一股滑稽感,他後头还跟着黑压压一队人。很少有人说话,气氛如同这天气一般冷凝,许多人的神色麻木。
这是一支逃往河南府的流兵,被追得抱头鼠窜,才冒了这大雨行军,不敢走大路,不敢行官道,专挑这僻静的小路钻。
这支流兵队伍中有不少的胆小怯懦之辈,也有很多像这样的丑恶又惜命之徒。
楚钰没什麽表情的扯了扯嘴角,她已然没了力气,面上浮着异样的潮红,神色灰败,死气森森,喉咙中不时痒得咳嗽连连。
突然,她猛地抬手捂住发白的嘴唇,那汉子便看到几道蜿蜒的血流从她指缝间滑下,一直漫到腕间系着的红绳上,顿时目瞪口呆。
如藤般攀绕着的红绳被血浸润得越发艳丽,绳的一侧在靠近腕心的位置有道稍浅的凹陷痕迹,这个地方原本悬着一枚小小的金印,然而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像是看到了什麽脏东西一样,汉子猛地缩回手,眼里的嫌恶与恶毒在楚钰侧脸上转了一转,是了,他怎麽忘了,这个患痨病的女人怕是活不长了,要不是……又怎会带她上路,徒添麻烦?索性现在死了倒好。他有些恶毒的想着,泄愤似地将刚刚心中的一点绮丽念头驱了出去,换用大刀的刀柄驱赶着她。
只是刀柄还未曾落下,眼前的人好似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无力地倒在地上,口中犹自低声喃喃着,不知道在说些什麽。
她有些不甘地半睁着眼,整个世界好似骤然成了走马灯,她彷佛看到了那出了家的丈夫,被抄家的楚府,断了头的父亲,还有那双如狼般深邃的眼,她颤了一下,一切的一切在她眼前闪过。
耳边是汉子的怒骂声,飞溅的雨声,萎顿的人群发出的嘈杂声,还有不知从何而来隐约的马蹄声。她伏在地上不停的咳血,泥浆水沾了一脸,掩去了昔日明艳的容颜。濒死的此刻她好像想到很多,但又好像什麽都没想,她想找寻一个怀抱,却又猛然发现无处可依。
她含着不甘,楚家的贵女,曾经高高在上的承平乡君,却在这场入秋的冷雨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气。
队伍终是有了片刻的停顿,那汉子犹自不觉,想用刀鞘翻动楚钰的身子,口中还喋喋不休的骂道:「装什麽死,快点给老子起来赶路,你这晦气的娘们,要不是为了你,我们……」
「蠢货!」
一声断喝,一道鞭子抽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那汉子捂着脸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谁让你把她的蓑衣扒下来的!」领头的壮汉总算发现了这里的变故,表情凶神恶煞,目光阴沉地盯着地上的人。
大雨不知倦,仍一阵急一阵缓地浇灌着,远处的马蹄声渐近,人群开始躁动,壮汉警觉起来,神色一肃,截断了还想出口的训斥。他不觉捏紧了手中雪白的长刀,大喝一声,「列阵!」
然而,他接下来的所有话语都好似卡在了喉头。电光石火之间,没有人听到那声破空的轻鸣,只见一支雪白的羽箭已然没入他的喉咙,温热的血泼了身边的汉子一脸,又迅速的被大雨冲刷而去。
前一刻还在眼前说话的人,这一刻便葬送了性命,那汉子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到地上,耳边充斥着让人惊慌的喊叫和吼声,他脸色发白,後知後觉地想起要跑,却发现双腿软得像是两挂面条,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从旁截断这支队伍,如同一柄锋利的剑破空刺入心脏,本来就松散歪斜的队伍遇上这一小队轻装铁骑根本不堪一击,遭遇单方面的虐杀。
在喊杀声中,一声长长的马儿嘶鸣传来,接着一匹通体漆黑,披着轻甲的骏马就在那汉子不远处停了下来,持着缰绳的黑衣男人披着行军的雨衣,身上透着森森的杀气,只见他长眉横挑,在这遮掩视线的雨帘中如同远山泼墨,目似寒星点漆,却笼着令人齿冷的冰霜。
他翻身下马,长腿迈动,右手上饮血的长刃闪烁着泠泠白光,直看得那汉子肝胆俱裂。
黑衣男人快步越过人群,跨过仍瘫软在地的汉子,最後驻步在那已经断气的女子身边。
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一般,他单膝跪在湿滑的地上,轻轻弯腰将她揽在怀中,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平时稳如磐石的双手在微微发抖,他想起自己十一岁那年一箭射歪的靶子,身侧不远处是她盈盈的笑靥。
他嘴角绷紧,眼眶是从未有过的酸涩,视线下移,便看到那发白的手掌和染血的红线,他顿了顿,慢慢探手将她冰冷僵硬的手扣在掌心,垂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我带你回家—— 」
耳畔隐约传来一句轻柔的话语,像一只大手将心头的迷雾拨散,楚钰胸口一冷,眉头紧了紧,狼狈的挣扎,勉强从梦中逃脱出来。
屋子里很静,只有角落里的琉璃香炉还飘着缕缕练香,两重床帐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
楚钰坐起身来,背上犹是冷汗淋淋,半晌没回过神来,竟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迟钝地眨了眨眼睛,视线慢慢落在一旁的金底杏色暗花锦被上,继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原是被子歪了。
「都是梦,都是梦。」她脑子还是有些发懵,梦中种种如鲠在喉,她却下意识的不愿多想,只喃喃默念了两句,扯了扯被角,又将它盖在身上。
静夜里,衣料的摩挲声格外清晰,外间轻响了一声,似乎听到了动静,有脚步声踏了进来。
「姑娘醒了,是渴了吗?」一名稚嫩面容的垂髻少女挑开了黄花梨木雕拔步床的花卉虫草帐向内探首,脆声问道。
楚钰抓住被子的手紧了紧,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这是谁?
巧语呢?谨言呢?她脑中一痛,指尖渐渐开始发冷,是了,她死了……不是梦,绝不是梦!一股寒气自脊梁骨间缓缓窜起,一直冲到脑中,後背的湿意好似那场大雨一直淌到了心里,她胸口发紧,不动声色地透过少女的肩头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床前不远处立着一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屏风,一侧悬着的珠帘还在轻轻晃动。边上的雕花南窗下头是花梨木梳妆台,视线顺着缠枝莲纹的桌腿而下,近床的地方铺了湘底蔓草纹蜀褥,往左望去是一张榉木画案,上头杂乱地堆着各色的纸笔彩墨,画碟四散放着,还有几个倒扣在案上,显示着主人的疏懒随意。案头的花壶中插着几枝三色堇,边上的琉璃香炉里头点的正是刚刚鼻尖嗅到的练香,屋内暖意融融,明窗净几,一派富丽之象,此等陈设可知这家人必定非富即贵。
楚钰愣愣不作声,那丫头倒像对她的呆滞十分习以为常,又唤了她两声,「姑娘—— 」
楚钰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脸上,竭力掩住眼底的冷意,双唇慢慢蠕动两下,「渴。」
那丫头得了令,一阵风似的冲向外间,快速捧来一杯茶。
温水入喉,楚钰才稍稍清醒过来,脑中飞转,思量着自己的境况,握着杯子的手虽莹白如玉,却比之从前小了不止一点儿,嗓音稚嫩清脆,再观身量分明是个孩子,最多也不过十二三岁。
她有些犹豫,但又莫名的肯定,自己这是借屍还魂了?她忍了又忍,冲口而出,「现在是什麽年了?」
「承正二年。」小丫头脆生生地答道,丝毫不觉得她问这话有何怪异,反正自家姑娘也是傻惯了,故而面对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她们这些下人便只依言回答,并不觉得有异。
「承正二年……」楚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记得清楚,她死的时候是双十年华,那年是启平二十三年。
新的年号……难道,新皇登基了?


齐子钰闭着眼,垂着头,密长微卷的睫毛半掩住眼底的青黑,她以手撑着下巴,粉色苏绣襦衫的宽袖松松垮垮的滑落,露出小半截藕段般的手腕,面前的桌案上一片纷乱,只一本书本端正地放在最上方。
屋里点着银霜炭,虽然已经入秋,却丝毫不冷,她许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身上一暖,人就犯困,先生絮絮叨叨的话语像催眠曲一般将她慢慢拉入梦乡。
正半沉在梦境中,肩头却猛然袭上一丝寒意,凉飕飕、湿漉漉,她微微打了个颤,冷不丁後头一枚纸团飞来,嗖的一下打在她背上,「啪」的一声,让她从梦中惊醒,肩膀歪倒一边,失手拍落了桌上的毛笔。
出了什麽事?她抬首四顾,见一屋子的男男女女齐齐望了过来,前排与侧面随即传来几阵笑声与低语。
在座的皆是十多岁的年纪,正是爱笑闹的时候,见此时有热闹瞧,自是不愿错过。
第一排的两个少年趁机凑在一处,转头笑嘻嘻地挤眉弄眼,左边那个尤为过分,好好的圆领袍衫硬将颈下一段敞开来,故作潇洒,还咧着嘴一派纨裤的模样。
第二排的少年则像是两段木头,一个故作专注地仍盯着课本,实则暗中关注着後头的情况,另一个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倒像自己才是出糗的,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对策。
齐子钰左侧的小姑娘穿黄衫、紮总角,八九岁的样子,一派天真,来上家学不过凑个热闹。右侧红衣单螺髻的姑娘微抬着下巴,与後头秀气的青衫白肤女窃窃私语。
而齐子钰的正後方便是刚刚丢纸团的元凶,只见那人微微垂头,沉默无话。
「安静,安静!」先生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训斥道,压下了众人的吵闹,一双探寻的眼睛扫过来,直至落到齐子钰身上,随即摇了摇头,听说是个呆小姐……他蹙着眉头叹道:「怎麽这麽不小心,去换身衣服再过来吧。」
齐子钰默不作声,抬手抚了抚肩头,一片墨痕,循着踪迹还能发现头发湿了一截,滴答地流着墨汁,裙摆及地也污了一块。
她飞快地睃视了四周,发现唯有右侧齐子念的砚台中空了一大片,脚边的地面还有一串拖曳的墨汁,显然还未及毁屍灭迹。
齐子钰眼睫微垂,笑了一声,暗道二房好大的气焰,真是好教养,目光则似有还无的在她自觉无法遮掩,索性带着点挑衅的眼上扫过。
齐子念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配上她那清秀的脸与薄樱点朱的唇,常常营造出一种奇特的美感。在她自己看来,这远不是齐子钰那种圆眼蠢美人能比的。
事实上,作为二房的嫡女,在家中排行第四,她相当有傲的资本,只可恨齐子钰这呆子有钱得要命,常惹得她眼红。就像她今天穿的这身绣银线襦裙,还用上江南的苏绣,她一季才得一件,还是出门作客时才能穿,齐子钰倒做成常服上身,实在奢靡,光是这衣衫就让人妒忌了,更不用说她头上插着的那对点翠镶金红宝石花簪。
先生见齐子钰不动,以为她又呆愣,催促道:「快去换了衣裳来吧,别一会着了凉。」
他是南方来的进士,入过国子学,做过着书郎,先帝时因得罪高官获罪下狱,待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也淡了为官为民的心思。因膝下无子,本想回苏杭养老,却被齐家寻来做家学的先生,所幸待遇不错,任务也轻省。
年纪大些的儿郎自有安排送去外头的书院,或是塞进国子学、太学去,譬如大房的三郎齐元计,今年十七,十六便可入国子学,他父亲齐明德是从三品的卫尉寺卫尉,隶属工部,因而虽说是庶出,但他开春也要进国子学了。
而二房的齐元正、四房的齐元识,两人皆是嫡出,一个十四、一个十五,都还未到年纪,更不用说齐子钰那庶出的弟弟齐元澄,今年才十一。
齐家的孩子六岁启蒙,八岁读书,十一岁就开始落笔写文。当朝繁荣鼎盛,崇尚诗书,风气开放,前朝的男女八岁不同席的规矩早被丢到犄角旮旯里去,大家闺秀都可上街,只戴个帷帽就行,而寻常百姓露髻而行也可。
因而这一家姊妹坐於一堂读书习字便最正常不过,只是女子若说了亲便要待嫁,待到那时也没时间来学堂了。
南方的女子娇弱,顾先生起於微末,小时候见过不少冻死的,如今到了北方,见天气寒冷也是不免担心。
「九妹妹快去吧,可别冻坏了,让祖母担心。」齐子念看她沉默,更是气焰嚣张,刻薄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从嘴里蹦出来。
齐老夫人会担心她?这偌大的齐府,祖母最没放在心头的就是她了,她父亲虽是嫡出,可母亲却是继室,自己还是个痴儿,要说受到祖母的关注,那是从来也没有的,祖母只会看着她皱眉头。齐子钰也是实在没想到,自己从楚钰变成了齐子钰,一觉醒来就是在两年後。齐家三房继室的呆小姐,排行第九,年方十二,上头原配夫人所出的姊姊已经出嫁,下面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
齐家四房,孙辈五子六女,泱泱一大家子,诗书传家,名符其实的世族大家,立府渤海之滨的沧州,与京城长安远隔十万八千里。
重活了一世,她却又不是楚钰了,时隔两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成过往烟云,仇人又远在千里之外,她能做些什麽?没有人告诉她该怎麽办,这让她有些泄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换了个身子,感觉脑筋都不好使了,脑袋时常像塞了一团破棉絮,从前在楚家斗倒继母的她可从不奢望能得到谁的帮助。上辈子的怨和仇好像都一气憋回了肚子,无处发泄,正是郁闷之际,这齐子念撞上来招惹她。
她不动声色,慢吞吞地站起身来,脚下轻移两步,露出一副要走的模样。
坐在齐子念後头的齐子沛心中撇了撇嘴,这呆子总是这麽好欺负,真是没有什麽成就感,本来怂恿齐子念就是为了看这两人打起来,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自己好像始终低估了呆九的忍耐力,或许她是真的不懂?想至此,她心头又是一阵腻歪,而前头齐子念嘴角也浮现一丝胜利的笑容。
正在齐子沛思绪万千之时,忽而见齐子钰飞快地抓起桌上的砚台,精准稳当地在齐子念的头顶倒下。她凑得近,惊呼一声连忙躲开,一阵墨香四散,周遭瞬间一片鸦雀无声。
「哈哈哈哈哈哈!」
终於有人打破了沉默,第一排的纨裤少年捂着肚子,发出一声猖狂的笑声,他是齐子念的胞弟齐元正,平日里浪荡好玩,最是和嫡亲姊姊不对盘,嫌她鼻孔朝天,总摆长姊的架子,教育、责骂他。因而看到这一幕,恨不得为齐子钰摇旗呐喊,加油打气。
齐子念气得鼻子都歪了,脸上的表情称得上精彩纷呈,她总算反应过来,站了起来,指着齐子钰的鼻子大喊一声,「你做什麽!」
齐子钰不慌不急,偏了偏头,露出一个娇憨笑容,柔声道:「四姊姊教的,果然好玩。」
她哪里是什麽好脾气的人,前世好歹还要顾着名声、家世,这一世做了一个呆子,在她看来少了很多顾虑。什麽叫呆子?别人做什麽,她学什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再好不过。
「谁教的你,别诬赖好人!」齐子念恶声怒道。
「四姊姊刚刚将墨汁倒在我身上,难道不是为了玩?」齐子钰装出不解的样子,颇傻气的问道。
齐子念没想到她还会反抗,身上的墨汁滴淌,让她气得发抖,刚刚一句不过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当下面对齐子钰的质问,再没有多余心思去考虑反驳的话语,伸手就要去掐她。然而余光看见顾先生黑着脸走了过来,一时又有些犹豫。
齐子钰一副被她吼得抽抽搭搭、泫然欲泣的模样,装作虚弱地摇晃两下,飘摇的衣袖挡住了齐子念伸出的魔爪,悄无声息地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啊!你敢掐我?」齐子念原就脾气急,这下哪里还忍得住,扑上去要与她厮打。
齐子钰早料到她会有所动作,哪会多纠缠,身手灵敏地往旁边一窜,泥鳅一样滑到顾先生後头藏着,又探出头来。
齐子念被她无辜的表情气了个倒仰。
短短一瞬间,形式急转,顾先生隔在两人中间,锁着眉头,神情很是不满,「成何体统!这里是学堂,不是武斗场,闹得这急赤白脸的。」说着,目光严厉地往四周扫了一圈,尤其在齐元正身上停了停,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齐子念张了张嘴,忽而将话音掐了,恶恶地瞪了齐子钰一眼,暗道待到祖母面前,有你好瞧的!
「你们两人一人抄十页《涑水家书议》,明天交上来我要检查。」顾先生最後才将视线放到齐子钰身上,眼里的探究之色闪了闪,这齐家的呆子倒有些名不符实呢。
在各类意味不明的视线注目之下,齐子钰身子歪了歪,萧索地想道:还是想办法回京为好。
当众争闹的结果自然是要受训斥,可齐子钰半点也没有不高兴,当然除了那抄写的惩罚。她从前就一直想这麽肆意妄为一回,在长公主甩脸子给她看的时候、在继妹舌粲莲花句句柔声针对的时候、在那个男人於大婚夜弃她而去,让她沦为众人口中的笑柄之时、在楚家覆灭,三皇子厚颜无耻地要她求饶之时……她活得太累也太糟心,整日小心里头谨慎,最後还不是搭上一条命。
前世的她困於後宅,虽逞胜一时,结果落了个曝屍荒野,无人收屍的下场,这辈子她可不要活得那麽窝囊
回房更衣梳妆时,身边的大丫鬟十春一面为她将换衣时勾乱了的螺髻拆散重挽,一面惴惴不安絮絮的念,那副大难临头的样子让齐子钰不忍卒睹。
「姑娘怎麽偏生和四姑娘闹起来了呢?这可怎麽办,四姑娘那不饶人的性子,要是她去老夫人哪儿告状,那便是、便是……」像是要找个形容糟糕的词,却半晌没从脑袋里寻出来,十春倒把自己脸憋得通红。
齐子钰扶额,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道:「便是什麽……大事不好?」
「哎呀,可不是嘛。」十春手头不停,嘴上更是不闲,「虽说郑家的舅母这几日要带表少爷回娘家小住,顺便来咱们府中给老夫人请安,可这……」
齐子钰并没认真听,胳膊抵在光滑细腻的木质妆台上,转了转手中的白玉簪花,闲闲想,那又怎样,能将我扒下一层皮还是如何?
自己现今说好听是呆,但在别人眼中与傻子又有什麽分别?就连学堂也不过是混日子罢了,能认几个字,勉强写得比狗爬好些而已。单就她活了这许多年来的听闻,可还从未有人和呆子较真的。再说了,老夫人让她去上家学,可不就是为了齐家知礼好学的名声吗,齐子念下手欺负堂妹在先,於公於私,此番怎麽也不会掀起浪头来。
她眼珠微转,看十春紧张,才慢吞吞道:「我没有闹,不过是玩罢了。」
还有一点,就像她说的,既然舅母要来,只要老夫人不傻,必定不会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儿来,充其量教育她们几句而已,想至此,她握着簪花的手顿了顿,忽而想起什麽来……
「郑家舅母……哪个郑家?」她喃喃问道。
原主的生母应是继室陈氏,听说是常年住在别庄,青灯礼佛,不问世事。
她娘家是江北漕运人家,虽底蕴单薄,人丁稀少,可家风极奢,如今光看齐子钰这吃穿用度就知道,在漕运上头陈家必定乾净不了,也不知道这陈氏礼佛诵经是为了她这傻女儿,还是为了这陈家的销金如土。
想至此,她暗暗一哂,很快又恢复常色,想到方才提及的郑家,别是那麽巧吧……
齐子钰抿了抿嘴,陷入沉思。
十春唠唠叨叨,话头刚落,才发现主子半句也没听进去,黑漆漆的杏眼如同被风扑灭的蜡烛,没半点光彩,还犹在喃喃自语,待听了一耳朵,才知原来是记不起郑家舅母了。
昨儿六欢才与她说姑娘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没以前那麽呆,她有点信以为真,现在一看,不还是原来的呆小姐吗?
「姑娘怕是忘了,是二姑娘的嫡亲舅母,长安郑家的大夫人。」
十春口中的二姑娘便是齐子钰的嫡姊无疑,而那郑家……果然是那个郑家!
齐子钰神色微变,放下手头的簪花,还要再问,却听朱帘一阵刷拉拉脆响,抬眼一瞧,是六欢端了一碟奶白葡萄进来,用碧色的盘子盛着,显得煞是好看。
「姑娘,这是老夫人派金悦代二夫人送的,说是给姑娘压惊,还有金悦就在外头,说是这会儿正摆晚膳,请姑娘过去呢。」
十春有些惊喜,这会子倒没关注葡萄与压惊有什麽联系。但老夫人赏下来东西,自然是好的,且这意味着老夫人没有怪罪,姑娘自然不会有事。
齐子钰笑着摇摇头,知道她悟不出来会闹的呆子有糖吃这事,当下也不多话,只朝着六欢点点头,示意她将东西放在一旁的几案上,起身便往外走。
她刚醒的这两天并没在老夫人院里用过饭,按理来说,各院都有自己的分例,待到饭点再由小丫头子去厨房提回来。其余的,便只有那些夫人、媳妇才会在老夫人院中伺候,自然一些得宠的姑娘、少爷也是少不了要在老人家面前孝敬卖乖,不过齐子钰听说原主从前木愣愣的,向来不凑这个热闹。
齐子钰料想齐老夫人大概不愿意看到她,一个傻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始终昭示着齐家优良子弟里头冒出来的一颗老鼠屎,没想到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叫了她过去。
齐子钰想了想,未能猜出其中缘由,於是只按下不提,由着金悦带路,往齐老夫人院子而去
出了三房的院门,沿着一侧栽着各色妍丽花草的穿花回廊一路向北行去,过了中庭花园,绕过一小片池子,再经一幢二重小楼左侧的小石桥而过,便到了齐老夫人的正德院,一入院门就能看到一条青石板路,一直通到正房。
齐子钰目不斜视,前头是金悦带着路,後头跟着十春、六欢,还未行至正房门口,就有小丫头进门去通禀。
等了片刻,齐子钰就被传了进去,才一脚踏进正门,便听到一道清脆的笑声,脚下不由得微微一滞,脸上木愣的表情有了片刻的扭曲。她眼眶泛起涩意,勉强拉扯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想到这麽快就见到了前世故人,当真难得,她曾设想过许多种重逢,偏没有这一种。
她抬了抬头,迎上了一屋子的目光,慢慢走了进去。
齐老夫人精神奕奕,保养良好的面上挂着笑,和颜悦色,她着一身石青色镶银寿字袍,额上戴着镶祖母绿昭君套,贵气十足。
齐子钰并不在意,只是将目光紧紧黏在她旁边的圆脸妇人身上,只见对方一双纤手嫩白如玉,微微交叠,看上去像是二十出头。
然而齐子钰却清楚的知道,她如今已是四十有五,早已青春不复。
这妇人姿容出众,仪态优良,正是齐子钰长姊的郑家大舅母鲁氏。
「这便是钰丫头吧,果然是乖巧的好相貌,都说沧州齐家惯出美人,我原还不信,此回见着你们家的许多姑娘,各有各的气度,这下子可是心服口服了。老夫人真是养了几个好孙女。」她一面笑一面掩嘴说道,感叹之色溢於言表,一头夸了一番府内的姑娘,赞叹着齐府的教养,一头又以一句乖巧不动声色的抬了抬齐子钰,暗有给她撑腰的意味。
齐子念告状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被祖母训了几句,正暗自生气,又听到鲁氏的话,不由得悄悄翻了个白眼。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麽个个拿齐子钰当宝,这榆木做的美人没有她半分漂亮,也当得起这郑家舅母的夸?不过这舅母倒是十分貌美,她偷偷又打量了几眼鲁氏,脑中浮现的却是想像中的长安风景。
齐老夫人和蔼一笑,对齐子钰招了招手,指着鲁氏身边的位置道:「来这坐,让你舅母好好看看。你舅母见到你可真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齐子钰鼻子泛酸,眼神定定地落在鲁氏身上,步步走近。
这是前世在郑家对她最为照顾的人,她夫君郑北阙的母亲鲁氏。郑家和楚家本就是世交,郑北阙也算得上是她的竹马,在被接回楚府之後,两家时常有所往来。
长安郑家阳盛阴衰,两房之中没有闺女,只有儿子。鲁氏自然也一样,只得了一个儿子就再无所出,她又爱美好打扮,看到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自然爱得不行,常常让她来家中作客玩耍,如此一来,和郑北阙也是多有接触,只不过,她傻傻的将他当作意中人,那郑北阙却从不将她放在眼里。
这一惨痛事实是她花了好久时间,直到大婚夜才幡然醒悟的,那一晚他一头栽进夜色中再没有回来,到第二天此事便已传了满城,郑北阙实非良人,但彼时於她已是追悔莫及。那时候的她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且不知道後来的自己还会一脚踏进几重绝境……
鲁氏在心中暗暗摇了摇头,她性子爽利,自来有什麽便是什麽,暗道这小姑娘虽长得玉雪可爱,娇憨动人,可一双杏眼竟是直勾勾的不知避讳,想来外头的传言非虚,怕真是个呆儿,可惜了,她心头一叹,确实可惜了……这样想了一回,她终归收拢了心思,又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和气道:「钰儿还记得舅母吗?我上一次见你,你才这麽点大,转眼也快成大姑娘了。」
「嗯。」齐子钰心情复杂,垂了眉眼,低声应道。
鲁氏只当她害羞怕生,又笑道:「不记得舅母不要紧,可总该记得北阙表哥吧,想他从前随我来沧州时,总带着你和你姊姊爬树捣蛋,可挨了我好几顿揍呢,此回他也来了,你们兄妹可得好好见见?
郑北阙也来了沧州……齐子钰有些失控,手一抖,掌心不觉发了一点汗。
第二章 爹爹帮忙写课业
郑北阙其人,有劲竹苍松之姿,疏江朗月之度,处事待人又皆是一派君子之风。
眉目俊朗,薄唇含笑,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心生爱慕?
齐子钰曾年幼无知,一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到後来才发现不过是场镜花水月,只是她实在想不通,如果不愿娶她,他又为什麽要答应下这门亲事?兄长也曾带人逼问郑北阙缘何如此负心薄情,父亲也曾一腔怒火,恨郑家公然欺到他国公府头上,抛妻从道无异於给了楚家一个响亮的巴掌,终归是意难平,誓要讨回一个公道,然而此事最终结果却不了了之……因为很快的,楚家便出了事。
而与此成为鲜明对比的却是,郑北阙以长安白马寺道士身分入出朝堂,自此仕途通畅,扶摇直上,形势之难料,令人措不及防。
她当日深陷其中,万分不解,直到如今也不过是心头稍有猜测,暂未看明。然而前世多年的磋磨足以让她认清了一件事,父亲昔年所说的不错,郑北阙绝非善类!
千头万绪仅在齐子钰脑中一晃而过,她压下心头纷杂,继而娇娇一笑,抽手合掌,轻轻拢在胸前,手心仍是一片余汗,她歪头露出一点欢喜的模样道:「北阙表哥?他也来了吗?」
鲁氏没有留意到适才齐子钰稍纵即逝的不寻常之处,见她记得便也笑开,点头道:「他就在外院,此刻怕是正在见你父亲呢。今日不是时候,索性我们还要停留几日,自是来日方长。」
一旁的李氏凑趣道:「可不是,兄妹见面哪用急於一时。」
这话由李氏的口说出来倒是有点微妙,毕竟不是嫡亲的表兄妹,让她这麽一说倒像是两家急着相看似的。
老夫人倒是有意要再攀一攀郑家这门亲,可鲁氏怕是不乐意的,她就这麽一个儿子,当过道士也娶过亲,原配是国公府的嫡女,虽然如今没了,可当年也是盛极一时的,如今儿子好不容易回心转意不当道士了,自然是要好好地挑一门亲事,九丫头这样的怕是入不了眼,仔细别一会惹恼了她。
老夫人暗暗道了声蠢货,不动声色的召了人布菜,又同鲁氏搭话,随口转移了话题。
齐家的四房有三房是嫡出,大爷齐明德携家眷在京为官,其庶子在这沧州老家读书,但年後也要入京读书,与国子学的嫡出哥哥齐元修聚首。而二爷齐明华却是为人风流,颇不学无术,当年说亲差点没有着落,迫不得已才给他定下的李氏,李氏虽然门楣低,不聪明,但至少是清流世家,没曾想这几年家中主持中馈下来,没有一点长进,他俩的长女齐子念行事莽撞,二儿子的性子更是与他老子一脉相传,便是那学堂里的纨裤少年,二房里头只有九岁的齐子兰还算乖觉,在家中排行十一。
至於三爷便是齐子钰的父亲,官至从四品的沧州别驾,据说官声极好,甚是为国为民,奈何上有黄刺史压着,下有长吏常与其政见相左,今岁便要上京述职,按照他的政绩该是要升迁,但眼下怕是悬得很,膝下两女一子,庶子齐元澄听说很是聪慧,只是看上去心思略沉,不知人品如何。
那齐四爷便是庶出的了,因着一对嫡出龙凤胎兄妹在老夫人面前的脸面还算过得去,行事端方,可也没有读书的天赋,故而在家帮着二哥打理庶务,不过听说那龙凤胎的姑娘齐子仪是自幼养在老夫人身边的,此刻正坐在老夫人右面,最後头一个便是这个家中尴尬得不能在尴尬的存在,四房的庶出齐子沛,庶子的庶出,这样的身分可见其处境艰难。
鲁氏对李氏的话充耳不闻,只在心头将齐家的人上下捋了一遍,内心暗自摇了摇头。
一时饭毕,齐子仪率先起身告退,言道还有功课要温习。
齐子钰不由看了她一眼,白日里便是她用纸团砸了自己,她平日谨小慎微,并不会做出欺负人的事,那样做的理由想来便是提醒她了。
有人起了头,其余几个姑娘便也纷纷告辞,明日还要上早课呢,外头天色刚擦黑,看时辰来虽比往日散得早些,但也是时候回去歇息了。
齐子钰走在最後,鲁氏拉着她的手,面有不舍道:「过两日,我侄女要办赏菊宴,届时下了帖子,你可务必要来。」
齐子钰点了点头,肯定似的捏了捏鲁氏的手,暗道便是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寻你们的,自己能否回京,虽现已有了主意,且还需这郑家的助力呢。
她转过身去,步子迈动,轻轻闭了闭眼,将鲁氏适才说话的样子留意在心,心却慢慢的沉了下去,看来当年的事她未必不知情……
她回想起齐子仪匆匆的背影,忽而又想到了什麽似的,渐渐放慢了脚步,她贴着门站在走廊上,外头青石板映出的月色已是澄静如水,转头对十春道了两个字,「披风。」
十春这种时候倒是机灵,匆匆的往三房院子走去。
走廊边有几个着厚比袄的婆子守着,往这张望一眼,看到是九姑娘站在那,便没有多问,自顾自的聊了起来。
齐子钰又转头看了眼六欢,六欢胸口一阵怦怦直跳,姑娘这是要做什麽?支开她们,出了什麽事,她们可是担不起。
齐子钰这具身子耳力极佳,侧了侧耳朵,只听到里头传来齐老夫人低沉的声音,隐约是什麽,采选、入宫……
六欢还想说什麽,就听到齐子钰压低喉咙,吐出一句—— 「别说话。」听着还是那个呆板的语调,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她一阵心紧,完了,她是不是发现了姑娘的秘密,是不是要像话本子里那样被灭口了?所幸姑娘没有再看她,不然估计还能看到她略带惊恐的表情。
不远处,婆子们的声音也是絮絮传来,其中一个朝里看了看,悄声说:「要我说,这长安倒不是什麽好去处。」
「这话怎麽说?」
「你这都没听说?远的不说,两年前那回京的人……你没听说?」这时候,她话内话外倒是有些语焉不详。
「两年前回京的那可海了去了。」另一个婆子话头一断,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张了张嘴,「难不成是那个人?」
「可不是……抱着一具女屍回府,听说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都发臭了。」她的声音渐渐减低,听起来有些含含糊糊。
六欢站着风口,正是神思不定,却又忍不住被两个婆子的闲谈吸引了心思,可她又觉得有些奇怪,这又说的是谁?听起来倒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
她还待要听,却没了下文,只模糊的闻得些「可止婴孩夜啼,面若修罗」的辞汇。
屋内,鲁氏的声音渐渐显得响亮了很多,语音有些疲惫,「便是如此,还可商量。」
齐子钰抚了抚捏得有些发皱的衣摆,回身对六欢道:「走吧。」
六欢不敢多说什麽,诸如十春还没回来,更深路中,夜色难行。
所幸出了老夫人院门的时候,守门的婆子会依例递上一盏八角宫灯,给路途添了一点光亮。
齐子钰没有说话,六欢总觉得心内惶惶,自家姑娘跟平时真的不太一样了,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感觉,但她又莫名的觉得自己有所倚靠了,这个想法让她愣了愣。
路过回廊的时候最是寒冷,长廊墙侧的那头便是外院,透过石头壁墙上镂空雕着四君子的空隙间,可隐约看到外头犹是灯火通明,烛光映壁。走廊的尽头便是雕刻精致的垂花门,过了这道门就是外院,只不过齐子钰两人并不从那儿出去,而是右转走上一条小径。再看往长廊空的一侧则是一个小小花园,其中假山幢幢,花木茂盛,全然没有秋日凋败之景,然而夜间也看不十分清楚。
六欢身上穿着一件葱绿缎面比甲,於这初秋的冷风中有些瑟缩,尤其是这长长的廊道被风一吹,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她悄悄打量了一眼齐子钰,发现後者穿着一身挡风的大红哆罗尼锦衣罗裙,面容在这烛火的映照之下半明半暗,本就挺立的鼻梁更显高耸,如同庙中的蜡像一般,双睫扑闪,显得大眼深深,虽是十分出众的颜色,可总有种别样骇人的感觉。
突然自院子里窜出一道黑影,越过红漆木的护栏,一下落在齐子钰脚边,六欢双目圆睁,下意识的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喵—— 喵—— 」
是一只猫,黑毛,身子稍显发福,一双墨绿眼儿眯在一块,轻巧的绕着齐子钰的脚转了一圈。
六欢平复了下急跳的心脏,道:「哪来的猫,怎麽跑到这儿来了?怪吓人的。」
「唔,大概是外头客人的吧。」齐子钰想着事,有点心不在焉,然而垂头一看,眼睛便亮了亮,她最爱养黑猫,且胖者为佳。
那黑猫已经腻腻歪歪蹭在她脚边,她便忍不住捞住裙摆蹲下去,在牠颈下轻抚了两下。
怎麽这麽可爱,还如此乖巧?她不免笑起来,心满意足地伸出另一只手摁了摁牠的猫爪肉垫,也半点不见牠闹。猫脖子上还用宽丝带系着一串红珊瑚,看上去价格不菲,一看便知是一家猫。
这是谁家的猫?她的手顿了一顿,嘴边刚泛起的笑意瞬间消弭,齐府不养猫,郑家来作客,不是舅母的便是他的了,他不是最讨厌猫吗?
她指尖微屈,思忖道:不管是不是,一试便知。倘若是的话,她想做的事就可省一点麻烦了,她眼里的光闪了一下,探手解了丝带的结,重又打过,玉白的手指翻飞,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在手中落成。
放走了猫,齐子钰才起身准备出回廊,抬头就见十春抱着一袭白色狐裘披风匆匆而来。
「姑娘。」
「怎麽这会儿才来?」六欢皱了皱眉头,接过她手中的披风要给齐子钰围上。
齐子钰摆了摆手,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她身上的薄衫,「你抱着吧。」才穿这点,这是在显示自己筋骨比较好吗?自己前世可不就是因为痨病,晚景凄凉吗?
六欢呆了呆,抱着毛绒绒的皮裘,有些不知所措,看她自顾自往前去,才低声应了。
十春向来怕冷,倒是穿的多,只是脸上显然有些委屈,跟在齐子钰身旁,一副小媳妇样子,「折返的时候上碰上了四姑娘,非要叫我替她寻一寻粉珍珠的耳坠,说是刚掉在了路上,我说我是回去替姑娘拿衣服,她偏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这才耽搁了。」
粉珍珠耳坠……齐子钰乐了,嘴角弯了弯,勉强才把持住脸色。齐子念莫不是想钱想疯了吧,二房哪有这闲钱,也不知道编点靠谱的。
夏姨娘、谷姨娘、兰姨娘,再还有新收的通房丫头金菊,她乐滋滋的数着,养着一窝子娇滴滴的小妾,这二爷齐明华还时常出去寻花问柳,二房不多的那点子余粮早挥霍得不剩什麽,勉作维系日常罢了。
「所以最後找到了才过来的。」六欢问道。「我提着灯找了半天,四姑娘身边的珠儿就过来,说已经找到了。」说着,她抽了抽鼻子问道:「姑娘可有冻着?」
「没有。」齐子钰摇了摇头,软软的道:「以後不理她。」
这种二百五没劲得很,不知道为什麽就爱找她碴,但论心眼子还不及当年继妹楚镜的三分之一,齐子钰这会儿没功夫理她,决定过段时间非要坑得她怀疑人生不可。
夜色寂寂,她默默咬了咬牙。

「爷,猫自己回来了。」小厮面带轻松地抱着一只黑猫回来。
青衫的男子淡淡地应了,声色淡漠,如清泉泠泠,他指尖下落,抚过猫背颈上时,却怔了一怔,随即匆匆扭过视线,一个整齐的穿心蝴蝶结,他的眼底瞬间一空。


齐子钰慢悠悠晃进三房的院子时,早过了掌灯时分,只有西面的耳房亮着灯,那里是她便宜老爹的书房,想来是在彻夜勤政。
齐子钰住了脚步,望着那灯火咂了咂嘴,这几日她刚醒,推病不曾出门,可院里丫头婆子的闲话也是听到了七七八八,齐明松在外头的官声不错,只是这几年却不曾升迁过,这沧州别驾一当便是五年,其中定有缘由,要她猜来,十有八九是得罪了顶头的上司,这才被弹压着多年不曾出头。
她脚下转弯,没有进自己的小跨院,反是往书房拐了过去,心中思忖,沧州别驾,官为从四品,今岁逢双,正是要上京述职,要是能挪一挪位子,再藉以郑北阙的手辅以其兄大爷齐明德的助力,未尝不可留京为官。
到了那时,她和她那庶弟齐元澄作为家眷定是要一同前往的,她现今也快要及笄,一门京城的好亲事自然对齐家大有好处,老夫人年纪大了,人却不糊涂,况且还有她那个弟弟,两人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只是,她得先好好看一看这升迁途中的拦路狗是哪一个。
十春见她拐弯,心内奇怪,指了指右手边的圆石洞门,提醒道:「姑娘,往这。」
齐子钰摇摇头,回身对两人道:「要去见一见父亲,你们就在门口等吧。」
十春惊讶地望着她,姑娘开窍了,知道要跟三爷告一告状了?她兴奋起来,对,没错,姑娘可是三爷嫡出的亲生闺女,定会替她做主的。
要说从前,她也想开口劝劝姑娘,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姑娘年纪小,又呆呆愣愣,她可没那个胆量,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谁知道会不会给她安个教唆的罪名。
六欢被激动的十春用手肘捅了一捅,却没有十春的那份开怀,心头只有不安。
沧州的丫鬟之间里早有传闻,齐家的呆子九小姐,寡言胆小性子软。这呆病大概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长到三岁,吃饭睡觉喝水,会听会看,无有和常人不同之处,只是开口说话的时候少之又少,看人的眼神竟是直勾勾的,反应也是慢慢吞吞。看病就医也不知道找了多少的大夫,但就是看不好,自那时起,一呆便呆了这麽多年,要不是她亲眼所见,她也不会相信姑娘的病情竟然会有所起色。
初时没作他想,後来在回廊中窜出一只黑猫都没吓到她,倒是让六欢莫名有些害怕起来,这种感觉就像、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往日熟悉的身子里寄居了另一个魂魄……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不由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脖子,好在怀中的皮裘子给了她一点温暖,她挨着十春靠在走廊上,一时倒不觉着冷了。她瞅了瞅手中抱着的披风,又有些神色复杂,看了看身边的十春,最终紧紧地闭住了嘴。
书房里头,齐明松正看着手中的文书,几行行书写得疏朗,曲尽其态,他却两眉紧拧难舍难分,指头微曲,将桌面叩得格格作响。
实在可笑,竟然说此番朝贡须得二十万两纹银,他黄至庭怎麽不做了草寇匪徒去抢?在这与他唧唧歪歪弄舌讨要,沧州也不是江南那些富庶锦绣之地,哪来这麽多银子?好大喜功,实在令人生厌,这样的人简直与他的一笔字不相符,亏得世人还有北黄南靳之说。
才想着,就听到门前传来一声叩门声。这麽晚会是谁?
「进来。」他提声道。
黑漆门扇轻轻被推开一边,探进来一个脑袋。他抬了抬头,略有些惊讶,眼前是小女儿怯生生却又艳若桃李的脸,烛火下一时竟显得有些陌生。
半晌,他眉头松了松,露出一个笑,朝她招招手,指一指他左侧的椅子,道:「钰儿,来,坐这儿。」
齐子钰眨了眨眼,站在桌前没有动,没想到这便宜老爹长得挺好看,鼻高眼深,没有蓄须,下颚有棱有角,看上去并不年轻了,但跟她想像中胡子拉碴,为国为民的中年老男人却相去甚远,怪不得自己现今这身子的相貌看上去也是不赖。
齐明松心里却叹了叹,果然还是一样的呆。他在外头事务繁忙,常常无暇顾及到家里的情况,到如今小女儿痴傻,小儿子沉默,夫人也常住别院,一心礼佛不问事,虽然将送过来伺候的人筛了又筛,陈家的舅舅也常常送东西来,两个孩子可以说是衣食住行上无一不精,可他还是没有办法花很多时间在他们身上,这是他觉得唯一遗憾的事。
「怎麽想到来见一见为父了?」见齐子钰没反应他也不尴尬,仍旧自顾自的问道。
「功课写不完。」
齐明松没想到她这麽快作答,一时倒不知道怎麽回应。
齐子钰绕过桌子,走到他身侧看着他,缓缓道:「父亲能帮忙吗?」
齐明松眼睛睁了睁,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小女儿的神色分明正常万分。
「这是什麽?」桌上散开摊着几本公文,齐子钰飞快地捡起他面前的一本看了看问道。
「一些公务。」
「谁写的?父亲的朋友吗?」
齐明松心头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看到齐子钰黑簇簇的大眼盯着他,脸上没什麽表情。
他咳嗽一声,从她手上将文书拿下来,转移话题道:「刚还不是让我帮你写功课吗,那便开始吧,要写哪些?」
齐子钰点了点头,没有再将目光放到桌案的公文上,因为便是那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看清了上面敲着的刺史印,一旁是写的是黄至庭的大名。
齐明松身为从四品的别驾,在沧州,他上头仅压一人,那便是刺史。只没想到竟然是黄至庭,真是巧了,齐子钰眼中的笑意浮现,最终又如同烟缕消融於水般的,沉入眼波之中。
打蛇随棍上,既然老爹松了口,她便乖乖的坐在一旁,从袖中抽出先生白日出的课题。
齐明松翻看一眼,上头是齐子钰东倒西歪的字,抄着几道辩题,他呵呵一笑,眼旁泛起几条细纹,这笔字果然没什麽长进。
他常年处理公务,思绪清晰落笔如飞,这类最简单的证辩题自然不在话下,又看得一会,思忖不过两刻钟便能解决。
而齐子钰则是着手要抄先生罚的《涑水家书议》,这一样须得她亲自来,齐明松替她从後头的书架上将书挑出来,她便坐着开始动笔。
父女俩难得坐在一张桌子上写写画画,写字的是齐明松,这画自然是齐子钰了,原主的字不算太丑,只是无骨无依,颇随心所欲,时而缩作一团,时而歪倒一边。
齐子钰捏着笔,愁苦的将画符似的字儿涂在纸上,想她从前不学无术,但偏爱研究字迹笔划,好歹算得上是伪造字迹,仿冒书信的个中好手,今日竟然栽在这种字上,她有些忧伤的望了望天。
齐子钰没有打算将它做完,抄这铅字墨印,字迹板正的本子实在没有兴趣,她只写了一页便掩嘴打起呵欠,不写了,大不了再被先生训几句,也不要紧。她蹙了蹙眉毛,眉间像是笼着一层薄纱,眼含烟波,雾气轻锁,一脸困倦。
「困了?」齐明松抬了抬头道:「去睡吧,时候也不早了。」
倒是难得,今日说了这麽多话。他看了看齐子钰乖巧的表情,摇了摇头,先前大概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病了这麽多年,哪能突然全好了呢?钰儿的病就算他没有留意,老夫人还是看在眼里的,但若是一点点好起来便也足以让人欣慰了。
「那女儿告退了。」齐子钰从善如流地带着两个丫鬟回了自己的小跨院。
房门前立着的八月是她手下二等的丫鬟,专伺候茶水饮食,她醒来当晚,便是八月值的夜,这丫头性子爽脆,快人快语,很是伶俐,招人喜欢。
「姑娘回来了。」她笑意盈盈的说,转身替主仆三人推开了房门,屋内烛火摇曳,香气送暖。「屋里才热了姜茶,姑娘正好暖暖身子。」
齐子钰刚一脚跨进门槛,听到这话,便回头道︰「嗯,再替我倒杯茶来。」她想了想又说:「滚烫的,就龙井吧。」
喝茶?现在?尽管狐疑,八月倒是不爱多问,应了一声便去了。
「姑娘,时辰不早了,现在喝茶怕是一会难以入眠。」一旁管家婆样的十春碎碎念道。
齐子钰看了她一眼,不回应也不作声,只是摇了摇头,抬步往内室走去。
劝阻未成,十春只好哀怨地望着齐子钰的背影,一时感叹感叹姑娘有了自己的主意,一时又忧伤自己的谏言不被采纳。
「顺着姑娘的心意来吧,三爷之前不也说了吗,只要不是太出格,姑娘吩咐什麽便做什麽就是。」六欢拉了拉她提醒道,心中暗暗肯定,姑娘确实不一样了,开口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多,虽然看上去还是呆呆的,但行事与从前大不相同,心里在想些什麽,让人猜不透也看不清。
齐子钰绕过屏风步入内室,里头更为昏暗一些,她走到画案前将案头摆着的玉勾连云纹灯的灯罩掀开一角,挑了挑里头的烛芯,灯花轻轻爆了一声,案前的一片顿时亮了许多。
看着纷杂的桌案她很是头疼,这都什麽,平时都不记得收拾的吗,怎麽还是这副样子?
正好十春跟了进来,齐子钰转了转头,用疑问的眼神望着她。
「姑娘是要作画?」十春虽是这样说,可她却动也不动,两手垂着,好像没有上来收拾的打算。
齐子钰有些惊讶,又扫了一眼桌案,觉得并无不妥,思忖了一下,还是赶了十春整理床铺去。
她伸手翻了一翻桌上叠着的画纸画碟,一时也看不出什麽不寻常的地方,待翻到一个稍大的碟子时,她的手却抖了抖,从她的视线望去,下头赫然盖着一块小小的荷花玉佩,底下系着一个红色的同心结,流苏转过去,与玉身依偎着。
她後槽牙磨动两下,大眼瞪着那个同心结,心头顿时一群脏字策马奔腾。
齐子钰面带嫌弃的挑了挑手指将玉佩掀了个面,上头果然没有刻字。她背对着十春揉了揉眉头,这都什麽破事儿,哪里来的不正经男人,这种傻孩子都下得去手?不是没见过两情相悦、两小无猜的,可也没有上赶着送这种孟浪的东西,况且玉色这麽次,拿来垫脚都不配,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原主能接触到的人怎麽也不会穷了去吧,偏要用这种东西糊弄她?真是个傻孩子……
她有些无奈的将玉佩收到袖中,再快刀斩乱麻的将案上的东西用袖子扫到一处。
这事先按下不提,还是把正事做完再说。
煎茶需要不少时间,齐子钰便遣了十春出去,嘱咐不要让人进来,随即坐在桌子边开始研墨。
簌簌研磨的声响一会便止,齐子钰指头翻动,反手扯出三张薛涛笺拍在案面,一字排开,又在笔架上挑了两枝中号狼毫,笔看上去很新,她扯了扯笔毫,没有掉毛,还算凑合。
笔头舔饱了墨,她提笔凝神,少顷第一行字已然稳稳落於纸上,横似古藤老枝,捺似流云飞瀑,流畅纵意,正是难得的一笔好字,倒是不曾生疏,她转了转手腕有些轻松地想道。
她书法天赋极高,一笔字在京城闺秀中无人可出其右,加上好仿人字迹以集百家之长,年仅十七便已临帖无数,再到後来在外漂泊一年有余,走投无路之下更练熟了一手伪造的手段。
可以说河东道四府十三州,其间位高权重的州县令史笔下没有她仿不出的字,沧州虽属河北道,但如今的沧州刺史居然是那黄至庭,实在好极,两年前他正是任职太原府县令,是三皇子党的走狗余孽,她几次从其手下脱身,着实惊险,如今新帝登基,逆贼都人头落了地,他竟没有丢官丧命,屁股下的位子反倒是越坐越高,她冷笑一声,手下笔势越急。
本打算从齐明松那偷点文书来参仿,现在看也是不必了,这黄至庭的出现真是天也助她,省去不少麻烦,此人贪婪谄媚,敛财手段隐晦,常人多有说他行事不妥的,但少有人能拿住他贪墨的把柄,一笔字写得又颇有风骨,很难让人想像到他内里的本质。
她年轻时还命人暗中收集他不少的书画册子,直到後来才从那人口中得知黄至庭的人品极糟……齐子钰的思绪顿了顿,自此掐掉了头,没有再往下想。
她脸色有些难看,深深的吸了口气,勉强定了定神,这才抬手继续写下去,这一写就没再停,一连三张,直到最後一记笔锋收起,她才长出了一口气。
门口传来敲门声,她匆忙对着纸搧了搧,这只墨不错,墨迹已初乾,她将纸面一翻。
「进来。」
八月端了个椿木刻梅纹盘,上头置着梅花周磐壶,边上一套精巧的七巧梅椿茶具,她将东西轻轻放在外间的黄花梨木小桌上,撩开了珠帘,「姑娘现在便喝茶吗?」
像是呆了一会,半晌齐子钰才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八月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
齐子钰捏了捏自己的脸,苦哈哈的想,要是这呆子再做下去,怕是这人真是要傻了。
叹了口气,走到外间将茶壶提了进来,摆在案头。她将三张纸翻过来。适才半乾未乾,轻轻盖在桌面,导致些许的晕染,正是恰到好处,她点了点头。
烛光又有些暗下来,她将素纸凑在眼前,比对了半天才拣出其中一张来,放到一旁,再将其余两张折起来,手一伸,纸张便落入灯罩内,火舌舔动下,逐渐燃成一道灰烬。她掀了茶壶盖子,将剩余的那张纸悬在壶上仔细的熏起来。
烛光跳动,齐子钰眼里亮着橙暖的光,里头的神色有些晦暗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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