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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დ资讯] 墨墨雪《安宅小婢》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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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5 12:00: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墨墨雪《安宅小婢》全2册

{出版日期}2021/08/25

{内容简介}

试问该如何成为一个称职的婢女?
荣亲王:替本王防范「被美人计」,护卫你家绝色王爷。
玲珑:奴婢一定留神,免得王爷被人辣手摧花。

蓝海E110001 《安宅小婢》上
自从荣亲王萧缙意外坠马,掌事婢女玲珑只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厮变得黏人得很,一刻见不到她都不行,
他不耐太后与皇上想撮合他与贵女的婚事,设局破坏,
结果惹恼了皇上,又是挨打又是圈禁,还把她拖下水,
如今她担着他宠妾的名头,奉命陪他演戏挡下今後的烂桃花,
可这厮入戏未免太深,时不时摸摸小脸牵牵手,弄得她脸红心跳,
在她回娘家面对一众糟心亲戚时,还特地前来给她撑腰,
深知她不愿做妾,甚至为了给她王妃名分而努力不懈,
唯有一点令她不解,明明她面上是他的人,为何他总认为她会嫁给自家表弟?

蓝海E110002 《安宅小婢》下
虽说王府後宅糟心事一堆,但有萧缙在,玲珑就什麽也不怕,
得知御赐妾室被掉包,两人小心查探,防止内里暗藏的险恶阴谋,
面对宫中赐下与她有嫌隙之人为侧妃,她内心的五味杂陈可想而知,
他却是舍下脸面让护卫带来肉麻话语,用一句「为你守身如玉」安了她的心,
当她作噩梦忆起前尘惨事,他的温柔安慰让她不再惊惧,
而今有了两世的默契,他俩联手揪出谋害皇子的奸细与太后安插的眼线,
原想着接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她在他的坚持下顺利晋升为侧妃,
谁知一日却忽然传来噩耗──他踏上前世旧路,即将流放北地……



第一章 小婢平怒火

广平七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热十倍,整日骄阳如火,回廊之上的琉璃瓦彷佛都要融了一般,明晃晃地闪着反光。

层层垂柳之间,偶尔有一丝微风拂过,柳叶不过轻摆一二分,时不时可闻几声蝉鸣,更让人觉得燥热难安。

在这样的天气里,荣亲王府上上下下都格外提着心,一则是自家主子本来就怕热,每年暑日里总是多几分急躁。二则便是为了不肯乖乖选王妃这件大事,已经得了宫里连续几道斥责旨意,就算自家主子在御前混不吝惯了,到底挨了皇帝或是太后的训斥之後总是会心绪不佳,人人都是既不愿、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还往跟前凑。

日头渐渐移动,已到了申时,只是因为夏日白天长的缘故,天色一点不见黯淡,暑热炎炎亦是丝毫不减。

王府门外马蹄声骤然传来,得得如雷,听得叫人一惊,然而也是一落——这祖宗可是回来了。

外头的侍卫们赶紧上前相迎,而内院书房外的茶水小房里,原本坐着闲话的侍从和丫鬟们听着外头的响动,虽然都赶紧起身张罗预备,眼光却止不住地往窗边黄花梨雕花小椅上的少女那厢瞟。

少女只作没看见,仍是闲闲抱膝坐着嗑瓜子,眸子低垂之间,长睫看上去格外浓密,优美的侧脸与精致的下颔线条在些许细碎鬓发下添了几分生动,微微扬起的唇角好像总是带着笑意,越发显得自在悠然。

另几人互相瞧瞧,到底还是腆着脸开口,「玲珑姊姊,今儿个您是不是再……」

玲珑这才抬了眼皮,一双明亮的眸子如同点漆一般,虽则嘴皮子俐落,眼里却总是笑笑的,「这声姊姊你们叫得倒是齐整,怎麽,料准了王爷还是不痛快,又要叫我进去顶着?」

能在书房里伺候的都是眉眼通透心思活络的,听玲珑这话音便知道她是不介意的,自然叠声奉承着,「谁不知道玲珑姊姊在王爷跟前最有脸面,便是有天大的不痛快,有姊姊伺候着也都消了去,我们哪里比得上。」

「得了吧,这高帽子都戴到哪去了。」玲珑笑啐了一声,没再说旁的,整了整身上的水绿衫子,当先出了茶房,到书房门外候着。

不过片刻,便见一身公服的荣亲王萧缙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後头的幕僚唐宣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跟着。

玲珑立刻伸手打了帘子,萧缙脸色铁青,直直进了屋。

唐宣稍一迟疑,没敢跟着进去,便听里头「啪嚓」好大一声脆响,是瓷器破碎的动静。

「唐大人?」这个阵仗玲珑也没见过几回,不由低声问了一句。

唐宣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便听书房里头又是「哗啦、啪嚓」连续几声脆响。

这可不能再耽搁了,玲珑赶紧进了门。

「啪!」又是一个青花笔洗掼到地上,碎瓷飞溅,直接喷飞到玲珑脚边。

玲珑自然吓了一跳,只是也不至於叫出来就是了,当即低头顺着门边往南墙蹭,悄悄去拿墙上挂着的两个壁瓶,待得眼里冒火的萧缙又摔了两三样东西之後,才轻手轻脚上前半步,将壁瓶递过去,「王爷,还有这两个没摔呢。」

萧缙抬眼一瞥,「败家的东西,你不是给本王管书房的吗,怎麽还生怕本王砸得不够多?」

玲珑欠身半福,姿态还是恭敬规矩的,只是那捧着壁瓶的手并没有缩回来,「回您的话,书房里值钱的东西上个月底就全收了,现在一屋子瓷器都是奴婢这个月自琉璃厂专门收回来给您砸着玩的,里里外外一共十六套,您尽管摔个痛快就是。」

「十六套?」饶是萧缙怒气还没散尽,还是不免因这数字略略分了心神,「买这麽多做什麽?」

玲珑这时才将壁瓶收了回来,「当然是给王爷省银子,您若是砸了什麽当真矜贵的物件,一件便顶这一屋子了。若不是嫌旁的纹样颜色实在太丑,给王爷摔着都丢人,奴婢就给您订一百套了。」

「你也不盼本王好点!」萧缙哼了一声,「当真订了一百套回来,我这荣王府是要改成琉璃厂西大街吗?那得摔到什麽时候?」说着一撩袍子後摆,终於坐下了。

玲珑心里微微一松,知道这大约是差不多了,先轻轻乾咳了一声,算是提醒外头的内侍隋喜等人,才继续应道:「您再这麽跟皇上和太后顶着闹脾气,奴婢就是给您订五百套也是不够摔的。今儿实在是热的很,王爷还是先换件轻便衣裳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瞧萧缙的脸色,还是难看,但那股子恨不得上房揭瓦的烈怒已退了几分。

再稍停一息,见萧缙没再说话,玲珑便直接隔着帘子向外叫人上茶。

外头的隋喜和丫鬟们已等半晌了,此刻好不容易得了玲珑的话,赶紧低头躬身鱼贯进门,将满地的碎瓷都收拾了,伺候萧缙洗手更衣,又大气不敢出地低头退了出去。

唐宣也跟着他们进了书房,倒是没一起退出,总算不是单留玲珑一个人了。

唐宣是荣亲王府的少史官,也是萧缙最信任的心腹之一,玲珑看他脸色郑重,估摸着是要再商议政事,於是给他斟了茶之後便轻轻向後退了两步,准备顺着退出门去。

萧缙忽然抬手向她一指,「你留着,这跟你有关。」

玲珑自是听命驻足,只是眉毛不由轻轻扬起,再次望向了唐宣。

王爷进宫不是因为选王妃的事,就是为了京畿练兵的事,不管哪件不顺心,都跟她这个书房的掌事侍女扯不上关系吧?

唐宣居然有几分迟疑,又看了一眼萧缙,才点头道:「这个确实跟玲珑姑娘有些渊源,太后娘娘的意思,好像是想给王爷选裴家的小姐。」

玲珑心里微微一抽,但下一瞬又将那些往事强压下去,面上还是笑笑的,「那可得恭喜王爷了,裴太傅府可是书香世家,清流名门呢。」

「嘁!」萧缙又喝了一口茶,冷笑道:「得了吧,什麽狗屁书香清流?裴家从先帝时期就是见风使舵的德性,当初你们家夺爵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头一个上门退婚的?」

这旧事许久不提,玲珑自己都有点模糊了,秀丽小脸上笑意不减,只是略想了想才欠身应道:「我祖父是广平二年四月夺爵的,裴二公子三月就上门退婚了。说起来人家的圣贤书读得真是好,这墙头草都做得斯文些。奴婢记得那年他们家的五小姐裴姝刚满十岁,已经看得出美人模样,也有了些小才女的名气。如今应当正是韶龄,才貌双全,王爷好福气。」

「那是,慈懿殿那位亲自开口,可不是福气吗。」萧缙冷哼了一声,嘲讽的意思更强十分,随手将茶盏放了,示意另一侧的唐宣先坐下吃茶,又很是嫌弃地看了一眼玲珑,「如今想看本王气死的人已经不少了,你就不用跟着加进去了。裴家这件破事,你帮着本王把它搅和散了,本王重重有赏。」

玲珑唇角不由微微上扬,但话却说得很收敛,「奴婢鄙薄低微,这样的大事,奴婢便是有心,怕也是能力不足。」

萧缙撇了撇嘴,又嗤笑一声,只是这次却是向着玲珑的,「你拿出顶撞本王的那个劲头就行,可劲儿地作,天塌下来有本王顶着呢。」

「那——那要是把裴家人作死了呢?」玲珑眨了眨眼,一双眸子清亮秀美,好像问得很是真诚。

刚刚低头喝了一口茶的唐宣差点直接呛死。

连萧缙都是一噎,侧目去看玲珑,「你这丫头这麽有志气的吗?」

玲珑虽然看着明眸皓齿,肌肤娇嫩,实际上脸皮还是非常厚实的,欠身应答得极其坦然,「奴婢既然要奉王爷的钧旨怼人闹事,还能公报私仇,当然就闹个大的呗。」

萧缙闻言失笑,眉间的怒意终於彻底散去,甚至还拿摺扇去敲旁边的唐宣,「瞧瞧人家,你回头去跟卫锋他们几个说说,都跟玲珑学学,这才叫有志气。你们跟着本王在外头办差的时候还有些胆气,如今倒一个个跟老夫子似的一味保守。」顿一顿,淡淡哼了一声,重又望向玲珑,「你只管放手去闹,就是真的出了人命,也有本王兜着。」

玲珑听着萧缙的话音,知道先前的嘲讽戏谑之意皆已褪去,躬身相应之时偷眼去看唐宣,见他也给自己暗暗使眼色,心中越发有数,王爷这搅散婚事的话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这时便听外头的隋喜一路小跑着到门前禀报,「王爷,皇上打发了周公公过来传口谕。」

萧缙刚刚舒缓的脸色立时又冷了,「打发周顺过来?」

「是。」隋喜答得战战兢兢,「周公公说有皇上的口谕,另外还有皇上赏赐给王爷的冰果子。」

萧缙将手中的摺扇啪地一下丢到旁边的方几上,「皇兄哪里是给我冰果子,分明是嫌我在宫里上的火还不够。跟慈懿殿斗了这些年,如今这是越斗越——」

「王爷。」眼看萧缙连犯忌讳的话都要说出来了,玲珑赶紧上前一步,大着胆子拦了话,「要不要预备冰镇的乌梅汤伺候着?您说过周公公爱吃甜的。」

萧缙看了她一眼,自然知道这不过是句拦话的托词,但心头的火气这般缓了缓,便压了下去,「不必了,周顺的性子不会坐下吃茶。所谓口谕,无非就是替皇兄再絮叨几句罢了。」

言罢摇了摇头便大步出了书房,往前头迎过去。

唐宣与玲珑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略略提着心跟在後头。

萧缙脚步不停,但进花厅之前已然换了人前惯见的爽朗笑脸,「今日这样热,皇兄怎麽还叫公公亲自跑一趟呢。」

厅中年过五旬的绿衣中官连忙躬身行礼,「见过七殿下。」

「公公不必多礼。」萧缙笑着伸手虚扶,「快坐下吃茶。」他虽然已经二十四岁,又在外带兵多年,但因为相貌酷似亡母,十分白皙俊秀,笑起来更是带了几分少年的明朗意气。

周顺再次一躬,并没有当真落坐,「殿下年少时,老奴有幸在玉韶宫里伺候几年,是老奴的福分,万万不敢在殿下跟前不知分寸。今日老奴是奉旨给您送陛下赏赐的冰果子,也替陛下传几句话。」

萧缙目光微闪,面上只笑吟吟地问道:「可要跪接上谕?」

周顺连忙摆手,「回殿下的话,皇上说不用跪接。其实您大约也猜到了,皇上只是叫老奴过来劝劝您,您先前定下的两位王妃都是还没成礼就殁了,王府里一直没人照料——」

「公公此言差矣。」萧缙笑了一声直接打断,一指乖乖侍立在侧的玲珑,「哪里就没人了呢,这丫头照料得不错啊。」

周顺很是无奈,「殿下,谢女史伺候王府很是得力,老奴也有耳闻,但您书房里的掌事女史,跟房里的知心人还是不一样的。皇上的意思是,您还是先看看裴家的小姐,若是当真不合意,再跟太后娘娘好好说。先帝也说过,您习文习武都好,就是性子太急。」说着取出一个锦盒,双手奉给萧缙,「这是上次您瞧上的封门青,皇上吩咐人给您刻的。」

萧缙接了一看,是一方小小的青田石印章,上好的石料莹润淡青,彷佛要透出水,上有四个古朴篆字——戒急用忍。

不看还好,看到这四个字,萧缙先前压下的火气又窜上心头,强撑着笑道:「这麽好的封门青都舍得给我,皇兄今次当真大方。」

「王爷请用茶。」玲珑一直看着萧缙脸色,此刻见他笑意不比先前自然,立刻便端了茶过去。

她的动作虽不大,但到底让萧缙略略缓了一瞬,他低头抿了一口新茶,重又笑道:「哎,也罢,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既然皇兄果子也赏了,石料也赏了,那这位裴家丽人,我见一见便是。」

周顺登时松了一口气,又多叮嘱了几句切勿急躁、体谅皇上等等,便行礼告辞而去。

萧缙此时也算笑脸陪到底,索性亲自将周顺送到了二门,才重新回到书房。

只不过自诩兵法精熟、料敌机先的他刚进门便惊到了,先前被他摔了的笔洗、笔筒、花瓶、白瓷镇纸等物都摆了替换的出来,只是并未各归其位,而是连同先前那一套里没摔的壁挂半瓶等一齐放在了书案上。

旁边的玲珑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安定模样,全不似唐宣、隋喜等人将紧张挂在脸上。

「这是做什麽?」萧缙心念一转就明白了,随手拿起之前丢下的摺扇,直接过去问玲珑,「让本王再砸一套?」

玲珑笑容乖巧,「这样的天气,王爷要是憋着容易上火,这一套是琉璃厂送的,比先前的还便宜,王爷要摔先紧着这个摔吧。」

「自作聪明!」萧缙的摺扇一挥,作势要去敲她的头。

玲珑本能地闭了眼,一缩脖子,跟个受惊的小鹌鹑似的。

但下一刻,扇子并没有真的敲到头上,她略等了一息才悄悄睁眼去看萧缙,就见扇子还悬在她额角前,接着便「嗒」地一声敲了下来,声音是脆的,不过不算疼就是了。

唐宣和隋喜皆低了头,只当自己没瞧见。

萧缙淡淡哼了一声,向隋喜一指,「去,将这些都拿出去院子摔了,另外到南府叫个戏班子过来,另加六个歌姬。本王既然『大喜』在即,乾脆现在就热闹起来。」又向唐宣摆了摆手,「去叫卫锋他们几个过来,听戏松快松快。」

隋喜虽然服侍萧缙的时间更长,却没玲珑有那胆子多问多说,赶紧躬身应了,叫进来两个内侍,一齐将整套瓷器都抱了出去。

唐宣知道萧缙这是要藉着听戏的名头与幕僚下属议事,躬身领命传话去了。

不过片刻,便听外头一片稀里哗啦,瓷片碎在青石地板上的脆响热闹得跟放鞭炮一样。

萧缙在书房里,神色平静下来,默然出神片刻,又望向玲珑,「说起来,裴家次子娶了太后的侄女,那是不是——」

「是。」玲珑眼睛里的笑意到底是闪了闪,但声音还是那样清亮平静,「当年我祖父还领着户部职任的时候,裴大人提了亲,奴婢听说是裴夫人出去算命,说他家二公子先天不足,好像是命里缺些什麽,须得找个贵女婚配才得平安长久。

「後来我祖父要夺爵的消息传开,那年裴二公子中了功名,人家赶紧过来退婚,又另攀了安国公府的四姑娘高德芝。再後来,果然十分富贵美满,奴婢这才明白,原来裴二公子是五行缺德呢。」

「噗——」萧缙一口乌梅饮直接喷了出来,随即大笑,「你这丫头,不去南府说书真是可惜了。」

玲珑唇角微扬,先去叫外头廊下伺候的丫鬟拿新的冰饮过来,给萧缙换上,才又笑道:「奴婢在王府伺候四年多了,按例再半年便该出去了,您要是乐意打发奴婢现在去南府,奴婢刚好去那边看几个月歌舞美人再回家,那也不错。」

「就没有你接不上的话是不是?」萧缙又笑又气,「本王说一句,你有八句等着。还南府看美人,你先给本王把裴家这件婚事拆了再说,婚事拆不了,你就别出去了。」

玲珑并不把这句「别出去了」当真,想着刚才周顺的话,她颇有顾虑,「皇上的意思是让王爷忍下一时,婚事上暂时依了太后的意思,可您送走了周公公,回来还是想要拆了这件婚事?」

萧缙神色不变,只是薄唇边略添了几分淡淡的嘲讽,「皇上是个佛爷性子,跟先帝一样,打心眼里盼着能少几分冲突是几分。他自己的後宫叫太后搅得乌烟瘴气,如今还想叫我荣亲王府也效法吗?若依着本王先前的念头,直接拔了裴家就是。但既然周顺顶着大太阳走了这一趟,那还是得见一见,眼下先敷衍几日。」

「既然如此,那您可愿意动月华堂里供奉的太妃娘娘旧物?」既知萧缙心意已决,玲珑便将心头的法子提了出来,「虽说回头用药或是用冲克之类的名头也能拆解婚事,一来未必能一劳永逸,再者也容易叫太后或皇上强压过去。可若是扯到太妃娘娘的旧物,那两宫就都不能叫您揭过不提了。」

萧缙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那块小巧的青田石印章摸了出来,握在掌心中沉吟不语。

刚好这时唐宣回来禀报,「王爷,安国公府的帖子到了,想请王爷明日到别院吃酒小叙,请了几位宗亲与朝中同僚作陪,并有一匹上佳的良驹要送给王爷,还请您务必赏脸。」

萧缙冷笑了一声,「今日宫里放了话,明日就要『小叙』。太后娘家人这点狗仗人势,倒是真的跟墙头草一样的裴家相配的很。」他转头看了一眼玲珑,「月华堂的旧物,你去选两件安排吧,不过明日还是要去安国公府庄子上走一趟。到时候一定是要见到裴家人的,说不定那位五行缺德的裴二也在,你那作天作地怼人的劲儿别丢了,荣亲王府的牌子够撑腰,别给本王丢人。」

「王爷放心。」玲珑甜甜一笑,「奴婢最会的,便是狐假虎威了。」

第二章 坠马风波

次日层云重重,阳光没有那样暴烈,但闷热之意像是裹手裹脚缠着人一样,反而更令人难受。

萧缙本就不愿意去安国公的庄子赴宴,尤其因为要骑马还穿了轻猎甲,略一行动便热得冒汗,整个人越发心浮气躁。

所幸安国公的庄子就在京北,从荣亲王府过去并不算太远,玲珑早早就在马车里预备了湃好的凉茶,萧缙一气喝了两盏才略略消停些。

很快到了安国公的庄子外,安国公高畴已经亲自候在门外,极其谦和亲热,「王爷赏光,寒舍蓬荜生辉。」

这时便显出来萧缙到底是如何在先帝朝间惨烈的前朝後宫斗争,以及皇子倾轧之中存活下来的。

哪怕刚才在路上,萧缙对着玲珑将太后与安国公府这一家子从上到下的争权夺利、趋炎附势等等都快骂遍了,但马车当真停稳了,他翻身跳下去的那一刻,面上已经是一副在御前惯常露出的无赖笑容。

「国公爷这是笑话本王呢,你的庄子好山好水好风雅,京城上下谁不知道?你这算寒舍,本王府里就是土窑啦。」

安国公是太后的二弟,若不是其兄过世,原本不应该他来承爵,一直到广平五年之前,他都还在外任上,并没有真的与萧缙打过太多交道。

先前他只是听说这位七皇子年少有才,既得先帝喜爱,也得今上看重,父兄疼爱之下,性子便很有几分骄纵,在御前是个混不吝的魔王,不想今日头一次过府饮宴,竟是这样随和又亲热的做派。

想来是太后娘娘的话管用了,今日之事大约是稳了。

安国公这样想着,越发宽心,亲自引着萧缙往庄园里走,什麽胸怀韬略、用兵如神之类的恭维言语流水似的说了一路。

很快便到了酒菜果品皆已预备齐整的庭院中,安国公府的子侄,并裴家数人,还有两位作陪的宗亲,都等候多时,纷纷过来见礼。

萧缙还是那一副言笑晏晏、亲热随和的做派,众人大多与安国公想法相类,颇感稳妥,唯有裴家人看着玲珑跟在萧缙身後,笑容里或多或少有点不大自在。

长信侯府倒台前跟裴家算是亲近世交,要不然怎麽会给玲珑和裴二公子订亲。玲珑一直到十四岁的时候,都还经常到裴家走动来往,所以不管是今日要给萧缙相看的裴姝还是裴家其他子弟,都与她曾经很是相熟。

虽说退婚之後,裴家听说玲珑被家人逼着代替族妹应选宫役,甚至到了荣亲王府做婢女,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说到底,长信侯府早就完了,玲珑这样一个低贱如尘埃的小小婢女,能对太后亲自发话的婚事有什麽影响呢?

可是裴家人全没料到在这场明摆着要相看裴姝的小宴上,萧缙竟是带着玲珑来了,而且玲珑虽然穿着王府里常见的侍女装束,但那杏色衫裙丝缎流光,头上玉簪温润华采,纵然规制不出格,料子却是极好的,显然在荣亲王跟前大有脸面。

那麽荣亲王带玲珑过来是什麽意思?

再者,裴家人心里还有一层不明白,玲珑自己难道不会想法子不来吗?先前做侯门贵女的时候,大家都以兄弟姊妹做称呼,何等亲近,如今一晃五年过去,裴家人富贵依旧,甚至锦上添花,玲珑却沦落为伺候人的奴婢,故人相见,她不会羞惭窘迫吗?

这许多的想法终究只是在裴家人心里盘旋了几圈,眼看着萧缙与玲珑主仆神态自若,笑意盈盈,裴家人也好,安国公府的人也好,谁都不会主动去提这煞风景的尴尬小事。

饮酒谈笑之间,当然还是以天花乱坠地恭维萧缙为主,同时或明或不太暗地将话头带到如今芳龄十五,才名远扬,同时也颇通骑射的裴姝身上。

萧缙只是笑,他容貌酷似生母,眉眼十分俊美,往日在外领兵时多有肃容,在朝堂上与人争执时也往往言辞狠辣,所以外间不是传说他恃宠而骄,是个混世魔王,便是说他辣手无情、凶神恶煞。

但此刻夏日的阳光这样明亮而灿烂,萧缙又一直随和说笑,众人看来便觉得与寻常的王侯公子并无什麽分别,只是更俊秀十分。

裴姝的小脸不知不觉便微微发热,而满脑子都想着乘龙快婿的裴家人则是满心欢喜。

此时酒菜用得差不多了,安国公府的四姑奶奶高德芝主动提道:「家父这次得的雪原良驹共有六匹,其中最好的一匹名叫追月,预备赠给王爷,另一匹飞星刚好与阿姝有缘。早就听说王爷是爱马之人,要不要到後头马场里跑上几圈?若是追月不合意,还有旁的几匹可以让王爷挑选。」

萧缙其实心里早就不耐烦了,玲珑都不知道主动给他换了几次茶,他才继续强自按着,此刻听高家人终於提到跑马,哪怕是故意要安排他与裴姝单独去策马游玩,也比这样继续坐着敷衍说笑强些,当即笑着应了,「府上这样客气,本王却之不恭,只是实在让国公爷破费了。」

「王爷这是说哪里话,才子配佳人,宝马配英雄,都是正理。」

如此这般的场面话又说了两回,众人便簇拥着萧缙与裴姝往後山马场过去。

萧缙起身,玲珑自然是跟在他身後。

刚踏上通往马场的那条甬道,高德芝便示意身边的丫鬟去拦玲珑,同时转身飞快打量她一回,口气和蔼,「说起来,玲珑姑娘也辛苦半日了,还是先到廊下坐着吃个茶,等下王爷跑马回来,玲珑姑娘再来伺候吧。」

这姿态十分端庄亲切,好像身为主家之人在宽待荣亲王的随从,但到底是因为真的顺手施恩,还是早就看玲珑在萧缙跟前不痛快,那就唯有她自己知晓了。

玲珑抿嘴一笑,「裴二少夫人,您僭越了。虽然此刻在贵地叨扰,但奴婢是荣亲王府的人,您现在还不能这样做主。」

高德芝的微笑登时僵住,原先谢家倒台之前,她与玲珑在贵女茶会、诗会的场合见过,相互之间顺着家族排行叫过「四姊姊、三妹妹」之类的称呼。她知道玲珑是个牙尖嘴利的活泼性子,但万万想不到,在今时今日这样的地位,玲珑甚至连一句「多谢体恤」之类的场面话都没说,就直接顶了回来。

这时,已经在丈余开外的萧缙停步回头,「怎麽了?」

「王爷,小事而已。」高德芝转向萧缙,陪笑道:「天气这样热,玲珑姑娘辛苦了半日,所以想着让玲珑姑娘到廊下坐坐——」

「嗐。」萧缙直接打断高德芝的话,随口笑道:「这丫头最是爱看热闹的性子,不必费心了。」

「既是如此,王爷可要给玲珑姑娘也挑一匹马?」这时裴姝已经牵了自己的马过来,一身水红猎装,满是热烈飞扬的颜色,娇俏小脸上有几分浅浅的羞涩,但更多的是倔强与傲气。

萧缙摆了摆手,「那倒不必。」

他目光回转,对於貌美如花的裴姝扫了一眼就罢了,反倒是对於安国公说要送给他的良驹很有几分兴趣,把自己的随行护卫统领卫锋叫了过来,认真讨论了几句马匹的血统、脚力、品相等等。

裴姝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插话进去,最後还是安国公的长子高峦过去直接陪笑劝说,萧缙这才又看了一眼裴姝,翻身上马。

安国公府的庄子依山傍水,占地极大,这一片马场足有十余亩,碧草茵茵,视野极其开阔。

马场南端,也就是与庭院相接之处,设有吃茶的凉棚,以数种瓜果装点,很有远离京畿锦绣的田园野趣。

眼见萧缙终於与裴姝并骑而去,高德芝、裴二还有安国公府的其他人也终於松了一口气,纷纷到凉棚中吃茶。

玲珑身为萧缙的侍女,自然是没有座位的,直接侍立在给萧缙预留的座位後头。

这时,高德芝刚才强压下的脾气不免又翻上来,先是朝马场上那二人的身影看了看,估摸着萧缙不会这麽快折返回来,才悠悠然拿起茶盏,眼尾一扫玲珑,「以前听人说造化弄人,如今这才算见着了。谁能想到当年长信侯府那样富贵,三妹妹如今却沦落到为奴为婢呢。」

这话实在刺耳,坐在高德芝身边的裴二公子面上有些许尴尬,侍立在几步外的卫锋更是立刻皱了眉。

玲珑却笑了,直接应道:「裴二少夫人这话说得很是,人世间想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譬如那读了许多圣贤书卷,开口闭口仁义道德的大才子,不也一转眼就背信弃义了吗?谁能想到书香门第、清华传家的,也能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呢。」

高德芝登时面色就变了,刚要回身驳斥玲珑,却猛然听到马场处竟远远传来一声尖叫。

「救命啊!」

众人登时都是一惊,只见远处裴姝的白马好像受了惊,开始狂奔乱跳。

萧缙作为距离最近之人,不管喜不喜欢裴姝,总不能见死不救,当即策马追上去,同时叫道:「拉紧缰绳,别松手!」

两人位在马场的北端,与凉棚相距很远,且为了让他们单独相处,护卫、随从、马奴等一个都没有跟去,因而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凉棚处的众人虽都看得到,却不是一瞬间便赶得过去。

动作最快的自是卫锋,他是萧缙的护卫统领,跟着萧缙在军中多有历练,见到出事立时飞奔到马厩处牵了一匹马,翻身跃上急赶而去。

长子高峦与高德芝等人皆急得跳脚,赶紧叫家丁、护卫、马奴等人赶紧过去支援云云。

其实便是不用主家吩咐,有眼色的护卫侍从们也已经或骑马或徒步疾奔,都想赶紧冲过去帮忙,可出事的地点实在不近,过去还是要花一点时间。

就在众人拚命疾冲的这一刻,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裴姝的白马愈加癫狂,纵然萧缙马术精熟,已经追赶到了身边,但就在他大力拉扯白马缰绳的那一刻,白马忽然长嘶一声,猛然人立一甩——

「王爷!」此时卫锋距离他们还有两丈左右,但到底驰援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萧缙的黑马被那癫狂的白马冲击惊吓,他几乎是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被甩落马背,後脑着地。

裴姝当然也落了马,但相对幸运几分,横着滚落,腰腹腿脚虽也疼痛不堪,但最要紧的头部没有伤到。

若说刚才众人皆因事出突然而大惊失色,到了此时便是人人都魂飞天外。

「快快快……快——请太医!」晚了一步抵达的安国公顾不得飞奔而来的气喘吁吁,一张老脸又红又白,双手止不住的发抖。

这本应该是作媒之事,怎麽会闹到这个地步!

这时玲珑也终於赶到了,一眼看到萧缙竟昏了过去,後脑见血,生死不知,整个人亦是五雷轰顶一般。

她下一刻便望向又是自责又是悲愤的卫锋,「卫统领,立刻去找唐大人,递摺子进宫!」

安国公府众人这时正七手八脚的忙乱,要先将昏迷的萧缙抬上马车,好送回堂屋等太医来救治,忽然听到这句话,人人都是一惊,虽然抬人的不至於松手,但也是瞬间全望向玲珑。

卫锋起身要走,距离最近的高峦忙伸手去拦,「卫统领与玲珑姑娘虽然护主心切,但也要分轻重缓急,眼下要紧的是先救治王爷,你们还是留着伺候吧。」

「救治王爷靠的是太医,留卫统领有什麽用?」玲珑心中又怒又急,但她面上却仍旧镇定,只是紧紧攥着拳头,强自克制,「王爷在府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说不得要请求皇上赏赐宫里的药材和太医,您这是要拦着奴婢们不能上报天听吗?」

若放在平日里,高峦作为安国公长子,在礼部领着四品职任,哪里会与玲珑这样一个婢女正面争论,可是眼下的事情太过严重,他不得不与她周旋。

荣亲王在自家府中出了这样大的事,眼看着坠马伤了头,这命能不能保住还两说。此事当然是要报到御前的,但得自己人先知会太后的慈懿殿,哪里能让荣亲王府的人先闹到御前。

然而荣亲王随身带来的心腹侍女和护卫,他们也不能强行拘禁,不然将来追究起来,岂不是更加坐实了安国公府刻意谋害的罪名,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玲珑姑娘这是哪里话。」想到这一节,高峦不得不忍气吞声,「我们当然会跟宫里请旨——」

「卫统领有进宫的腰牌,他请旨比您府上更快。」玲珑此时已经横下一条心,什麽也不顾了,哪怕高峦纡尊降贵跟她这个小小婢女和颜悦色,她也直接打断,同时给卫锋使了个眼色。

卫锋更不客气,翻身上了刚才借的马,「卑职告辞。」话都不多说,立时扬鞭疾驰而去。

「好了好了,谁进宫请旨都行,先救王爷要紧。」安国公看着玲珑如此做派也是大大不悦,但此刻这点脾气哪里比得上正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萧缙更要紧?

说到底,荣亲王要是真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自己这爵位都难保了,但毕竟有太后在,也不至於一时三刻就满门获罪。反过来要是荣亲王福大命大能熬过去,将来再慢慢周旋便是了。

很快,昏迷的萧缙被暂时安顿到暖阁中。

与安国公府相熟的袁太医先被请来,诊脉之後面色不大好看,又将外伤查看两回,还是沉吟不语。

安国公府众人的一口气已经快吊到窒息了,连声追问,袁太医才迟疑道:「这脉象有些凶险,因为伤到头颈之处,实在要紧,但王爷素来身强体健,若是今晚能醒来,或许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这话一出,安国公险些直接晕过去。

玲珑守在昏迷的萧缙身边,亦是背脊发麻,满心冰凉。

不多时,宫中加派的太医带着御赐的千年人参也到了安国公府,但会诊後的结论却没什麽变化,除了说先熬个独参汤给王爷备着,旁的便与袁太医一样,只看他能不能自己醒过来。

如此情形之下,安国公反而庆幸萧缙带了玲珑过来,坠马的事情他们嫌疑难清,此刻若是府里的下人伺候再出了什麽事,更是雪上加霜。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萧缙仍旧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安国公等人再是焦急惶恐,也没有什麽能做的,只能各自先去安歇。

玲珑其实也有几分疲惫,但实在太过担心萧缙,因此还是强撑着守在暖阁里。

大约到了子时前後,她越来越困倦,坐在脚踏上便有些瞌睡之意。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萧缙的声音,立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有没有水?」萧缙的声音有些低弱,但到底人是醒了。

玲珑赶紧去倒水,眼圈止不住的热了,先小心扶着萧缙浅浅地抿了两口水,才回手将眼泪拭了,去外头叫太医。

这下安国公庄子又灯火通明起来,四位太医过来会诊,个个都面有喜色,安国公与裴家人更是恨不得立刻给满天神佛与列祖列宗各磕三个响头,总算是没让荣亲王折在自家。

不过,当萧缙喝下一碗参汤,问了一句话,众人又有些傻眼。

「现下是哪一年?这是何处?」

听了这一问,安国公不知道是应该心里再给菩萨佛祖多补十五个响头,还是乾脆把刚才那三个响头收回来。

荣亲王这是撞了头摔傻了?那他要是忘了自己怎麽出事,以为被谋害了怎麽办?

幸好几位太医都在,尤其资历最老的孟太医很是镇定,「回王爷的话,今日是广平七年六月初一,您现在在安国公的庄子上,今日落马伤到了後脑。不过王爷不必担心,一时记不清事,是後脑受伤之後常见的症状,短则一两日,长则三四天,好好调养休息,便都能重新记起来了。」

萧缙听了,面上倒是很平静,随後半晌没说话。

暖阁里的众人谁也不敢再出声,不知此刻的他是头脑混乱想不明白,还是後脑伤处疼痛难受。

「王爷,可要先回王府?」又等了几息,玲珑主动问道。

萧缙抬眼,缓缓将目光转向玲珑。

四目相对那一瞬,玲珑心中莫名生了轻微的诧异。

她作为心腹侍女,伺候萧缙四年多,不论是他生病、受伤、酒醉,或是各样的心绪脾气,什麽情形她都见过了,但现下他看她的目光却好像跟先前都不太一样。

「回王府吧。」还不待玲珑琢磨明白这种微妙的感觉到底是什麽,萧缙终於点了头,同时向她伸了手。

玲珑赶紧上前去扶他。

卫锋也要过来帮忙,怕萧缙在後脑之外,腰腿也有伤损,想着玲珑到底是姑娘家,力气不足扶不稳当。

萧缙却摆了摆手,示意卫锋出去安排回府的车马便是,自己则由玲珑扶着,慢慢地环视了暖阁中的众人一回,唇角微微扬起,「今日在国公爷府上叨扰了,承蒙招待厚赐,是本王自己弓马不精才出了这样的事情,见笑了。」

听这话的意思,或许萧缙那一瞬的发懵已过,今日之事还是记起来了?

安国公顾不得细想这种该交由太医操心的问题,只是连连欠身致歉,又将招待不周、改日登门谢罪的话说了几轮,诚惶诚恐地将萧缙送上了回府的马车。

第三章 奇怪的反应

玲珑在离开安国公庄子的那一刻就请卫锋快马回府,先着人预备烧水熬药,并将萧缙卧房中的瓷枕换掉,另外预备给他换药的白布、水盆等物。

所以待得萧缙终於回到王府,进入卧房时,当值的大丫鬟琥珀与珊瑚都已预备停当,可以直接伺候他更衣盥洗,安歇休息。

至此,玲珑终於稍微松口气,因身上十分疲惫,於是叮嘱琥珀与珊瑚几句注意萧缙用药换药的事情,便准备回到自己的後罩房去休息。

然而她还没走出房门,便听萧缙叫她,「玲珑,你去哪里?」

玲珑微微一怔,先前在安国公庄子上那种微妙的感觉又上心头。

萧缙这次受伤之後的心绪跟以往有点不太一样,说话也奇奇怪怪的,譬如现在已经是子时三刻的深夜了,她又不轮值守夜,能去哪里?

但她想了想,还是含糊应道:「奴婢去洗个脸,您先让琥珀和珊瑚伺候您更衣休息罢。」

「嗯。」萧缙倒是没再多说别的。

玲珑略一欠身,随即转身退出,回到後罩房,叫小丫头拿了热水简单盥洗了一回,便换了寝衣躺下休息。

说起来这一日确实是折腾累了,可前半日重见故人,後半日萧缙受伤,玲珑满脑子思绪乱飞,反倒没那麽容易睡着。

几乎躺了要有两盏茶的功夫,玲珑才渐渐入睡,但睡得不是太踏实。

少时曾经有过的自在逍遥、家族变故的震惊恐惧、被迫应选宫役的悲愤决绝,以及在荣亲王府伺候的种种,各种故人旧事七零八落地搅和成混乱的梦境,终於在梦到昔年母亲拿着剪子威胁自戕的那一幕时,满头冷汗地重新醒来。

「玲珑姊姊!玲珑姊姊!」

後罩房外头,值夜的小丫头荷叶接连叫了好几声,声音虽然压低了些,语意却是急促的。

玲珑立刻心里一紧,赶忙披衣出门,「可是王爷身上不好?请太医了吗?」

荷叶拉着玲珑便往正房过去,「王爷好像梦魇了,急着找你呢。」

玲珑的後罩房距离正房很近,稍微再问荷叶两句话便到了正房门外。

只见琥珀已经迎出来了,裙子上好大一片暗色水渍,竟然像是被汤药泼了一身,一见到玲珑便如见了救星,几乎要哭出来,「玲珑姊姊——」

「别哭了,去叫孟太医,请他过来候着。」玲珑心里越发惊疑不定,先打发了琥珀,才自己过去推门进了正房。

果然地上是泼洒了的汤药,还有摔碎的瓷碗与茶盏,珊瑚战战兢兢地跪着,大气不敢出。

萧缙坐在榻上,面色苍白冷峻,远比白日里那烦躁的样子更让人畏惧。

「王爷,先换个药吧。」玲珑哪里敢问这是出了什麽事,但一眼瞧见萧缙头上的白布隐约渗血的样子,便主动开口劝道。

萧缙看了她一眼,随即回手去摸了摸自己後脑的伤处,果然有些黏黏的,头皮上的伤口又渗了些血,但他却只是淡淡哼了一声,「不妨事,死不了的。」

玲珑听着萧缙的话音,比寻常生气的时候更多了几分寒意,难不成是怪皇帝逼他去相看裴姝才出事?可即便是这样,刚刚死里逃生的人怎麽会这样说话呢?

「王爷是有大福气的,话可不能乱说。」玲珑几乎是半啐了一声,直接去拿伤药与白布,就过去查看萧缙的伤口,同时给珊瑚打了个眼色,「赶紧叫荷叶她们过来把这碎碗收了,再拿点温水进来。」

平日里要是玲珑这样过来救场,珊瑚也就顺势出去了,可今日实在是被吓到了,一时间竟不敢动,偷眼去看萧缙。

萧缙仍旧是低垂着目光,片刻之後才又冷哼一声,「玲珑的话没听到吗?出去。」

「是。」珊瑚连忙起身退了出去,叫小丫头们进门打扫送水等等,自己不敢再进正房。

其实玲珑面对萧缙这样的心绪,也不是全不紧张的,不过她惯常行事稳当,此刻便再添几分谨慎,上前轻手轻脚地给他解开了白布,另拿柔软的棉布巾子将新渗出的血一点点擦了,又给他换上新的镇痛止血药膏,重新包紮。

待得换药完毕,琥珀在廊下已经将安神汤药预备好了,玲珑接了放在桌上。

萧缙问道:「不是说去洗个脸吗,怎麽这样久?」

玲珑有些哭笑不得,但话到嘴边还是按住了,斟酌了一下才应道:「王爷恕罪,奴婢适才太困倦,就在自己房里睡着了。」

「嗯。」萧缙大约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目光从玲珑身上转开,那冷峻的气息终於消散几分,「今日辛苦了。」

言罢便想起身自己去拿那碗安神汤,但他其实除了後脑之外,腰腿和右肩也受伤不轻,尤其是被裴姝白马猛甩那一下,此刻右肩还是肿的,略一抬起便痛得倒吸冷气。

「您别动啊。」玲珑刚才没将安神汤给他,是怕他还有脾气没发完,哪里想到下一刻这位祖宗就忘了自己身上到底伤了几处呢,赶紧上前将药汤端过去,「还是奴婢伺候您吧。」

萧缙这时倒从善如流了,右肩不动,甚至左手也不动,让玲珑直接喂他吃药。

以前萧缙练兵的时候也拉伤过右手,所以伺候用饭用汤药的事情,玲珑不是头一回做,只是这次她觉得跟先前不同,哪怕手里稳稳当当、毫无异状,心里却是不断嘀咕,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等一碗汤药吃完,玲珑将空碗端了出去,又从琥珀手里接了水过来给萧缙漱口。

直到这时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今日萧缙好像一直看着她,哪怕有几个时刻是背对他的,她都好像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王爷,奴婢可是有什麽不妥吗?」想明白这一层,玲珑便直接望向萧缙,大大方方问出口。

然而这时萧缙却转了头,竟是避开与她对视,「倒也没有。」顿一顿,又吩咐道:「去叫人将七宝橱後头收拾一下,给你设一张榻。」

玲珑躬身应了,知道这是萧缙让她留在正房值夜,虽然心里有点想翻个白眼,骂一句这个活祖宗太会折腾人,但想想又觉得萧缙大约是心里有火撒不出去。

他原本就极力抗拒太后插手他的婚事,所以才在过去这几年里宁可不选妃也不要太后指婚。这次不知道两宫之间有什麽交易,皇帝压着他去相看裴姝,结果去了差点折在安国公的庄子上,这样鬼门关上转了一圈,谁还能没点脾气呢。

所幸後半夜没再出什麽么蛾子,平平安安一觉睡到天亮。



翌日一早,萧缙刚用过早膳,周顺便带着太医、药材并皇帝的赏赐和口谕一起到了,显然皇帝除了心疼这个弟弟之外,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

不管安国公如何负荆请罪锥心泣血地表示这件变故纯属意外,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样谋害荣亲王,萧缙到底还是差点把命都丢在安国公庄子上。

所以周顺这次除了带来皇帝表示安抚的几句好话之外,还有赏赐的一座温泉别院,叫他好好调养。

此时的萧缙已经全然不见前夜的冷峻之色,甚至还向着周顺卖了几句委屈,「真的痛死了,我当时就说这不是好婚事,没说错吧?皇兄还不信我,你可得给我作见证,回去告诉皇兄,他看女人太不准了。」

周顺哪里敢接萧缙後半段的浑话,只能陪笑劝道:「殿下这次受苦了,皇上很是惦记,昨日听说您受伤,立时就想亲自过来探望呢。」

萧缙勉强摆了摆左手,「这点小伤倒是不必劳动皇兄的御驾,只是公公回宫也替我求个情,好歹这些日子别再逼我见什麽名媛淑女了,万一再摔一回——」

「殿下吉人天相,不会再有事的。」周顺赶紧拦住他的话,但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再次躬身道:「殿下的意思,老奴自当向陛下转达。」

「有劳公公。」萧缙这时才露出一丝笑意,又吩咐唐宣代自己好好相送。

周顺刚走,立刻又来了安国公府以及裴太傅府的礼物与拜帖,一来是为萧缙落马之事再三致歉,另外也为萧缙救了裴姝道谢,并且提出想要登门探病,以表诚意。

萧缙只扫了那拜帖一眼,便全都丢给玲珑,「若是安国公府的人再来,叫卫锋去回绝,只说我头疼,礼物留下,人就不要进来了。要是裴家人上门,你带着侍卫出去,东西都不要收,叫他们滚。」

玲珑见萧缙精神确实全然恢复,她心中松快了不少,抿嘴一笑,「那可多谢王爷,再给奴婢一个公报私仇的机会。」

「这算什麽报仇。」萧缙嗤笑一声,「跟他们所行之事相比,连利息都算不上。」说着慢慢起身,往书房过去。

玲珑过去扶他,略略劝了两句还是应该多休息,但也就是略略而已,毕竟她很了解萧缙,确实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到了书房之後,萧缙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去抽什麽兵法史书,或是翻看近日的军报与信件,而是叫玲珑先帮他将广平七年前几个月的邸报全都找出来,开始一份一份地看过去。

玲珑这时远比前一晚看到萧缙发脾气更疑惑,他以往几乎是不看邸报的,他是当今皇帝最喜爱的幼弟,也是最得器重的天子近臣,朝会之外也时常在御前伴驾议政,邸报上这些昭告天下的大事小事,哪里比得上他自己的所知所闻呢。

不过身为荣亲王的书房掌事女史,玲珑一直都知道,伶牙俐齿远不如在适当的时候装聋作哑来得重要,所以即便她心中觉得奇怪,面上却并没有显出来,更不会去问什麽。

很快萧缙便将这些邸报翻看完毕,抬眼望向玲珑,问道:「你可听说过『前世今生』?」

一时间,玲珑不知道自己的思绪应该飞转到哪里,她素来不大相信鬼神之说,萧缙也是向来不问吉凶、不卜卦的,所以乍然听到这个问题,她实在拿不准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想了想才应道:「奴婢听说过,外头有戏班子唱过一出戏叫做《双生梦》,大约是传说前朝名臣荀相国与夫人俞氏各自少年梦知前生事。王爷是说这出戏吗?」

萧缙见玲珑面上神色很有几分谨慎,全不似平日里说笑不拘的样子,目光中既有疑惑,又有担忧,甚至一边说话,还在一边极其小心地留意他头颈的受伤之处。

她是真的怕他脑子摔坏了,才会胡说八道吗?

萧缙不由唇角微微扬起,暂时按下浮动的心绪,知道有些话还不到说出的时候,索性顺着玲珑的话笑道:「嗯,听说是有人先写了话本子,後来就有戏班子排成新戏。今年九月便是太后的五十整寿,不知道南府会送什麽戏备选,要不然,我叫人排一出《女帝临朝》给太后贺寿吧。」

他说得十分轻松随兴,听上去好像与受伤落马之前的做派没什麽差别,可「女帝临朝」四个字一出口,玲珑心头猛地一跳,连头皮都有些发紧。

说起来这原本是出好戏,因为前朝确实曾有过一位女帝,所以民间的戏班子拣了几件类似立储、选才、说服阁臣、登基治国之类的大事编排而成,因为故事新鲜,唱词精良,很是传唱一时。

但是到了先帝缠绵病榻的最後半年,却有人藉着这出戏暗讽皇后高氏,也就是如今慈懿殿中的太后私交重臣、勾连结党、谋国篡权等等。

玲珑本就熟知朝局时政,亦知萧缙心中对太后这位嫡母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却哪里料到他会忽然提起如此忌讳的戏文。

她几乎是本能地先往外看了看,才略压低了些声音劝道:「王爷可不能乱说,哪怕咱们王府里门户紧些,到底是人多口杂,不可不留神。」

萧缙又是一笑,也向书房的窗外扫了一眼,心中将王府里的一干人等略略想过了一回,才淡淡道:「当年先帝尚在,宫中形势飘摇,众人才会多在意些,如今嘛,再按着皇上那佛爷的性子退让下去,萧氏天下离改姓也没差多远了,说不定慈懿殿此时正想听呢。」

「王爷!」玲珑听着这语意越发不祥,更是揪心,「您——」

「好好好,不说了。」萧缙目光回转,重新望向玲珑,「放心吧,我不会直接这样惹到慈懿殿跟前,至少今年不会。」顿一顿,又温言道:「不要担心。」

不知是否因为受伤而中气不足,後半句话的声音略轻,听起来愈加柔和。

「是。」玲珑含糊应了一声,略略欠身後退半步,双手交叠,目光低垂,仍旧是平素在书房伺候时恭谨安静的样子。

萧缙亦将目光回转到手中的邸报上,一行行、一段段,都是广平七年的大小事,大晋天下十九州,仍是歌舞昇平时。

他此刻满心满腹都是与戏文全然无关的前世今生,千头万绪,确实需要静下来好好梳理一番。

至於身边的人嘛,他的余光略略扫了身边那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衫子,缓缓舒了一口气。

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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