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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დ资讯] 百媚生《绣出好福气》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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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2 11:29: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百媚生《绣出好福气》全3册

{出版日期}2022/12/14

{内容简介}

锦麟卫指挥使遇上比办案还棘手的问题──
小姑娘怕他、躲他还喝斥他,他这样该如何追妻?
宋铭越的不具名好友:你就缠她、宠她最後吃掉求娶她!

蓝海E129601 《绣出好福气》上
明明是生母发的善心,救了已逝的老威远侯才得了信物,
父亲继母却瞎掰她与威远侯府有娃娃亲,
江含音羞愧无比,本想速速离去,现任威远侯宋铭越却查出另一内幕,
告知她若就此回家会被父亲送去给县官当小妾!
知道父亲如此狠心,江含音同意他的提议成了侯府义女,
要她说,有宋铭越这座靠山真是好,他身为锦麟卫同知,凶名在外,
一站出去她那无良双亲就被他吓得半死(也包括她);
知道她生母留下绣技传承予她,就寻来前尚仪局女官教导她,
侯府众人对她的好让她深受感动,就是有一点不好──
都说他和他表妹两情相悦,那他可不可以离她远一些……

蓝海E129602 《绣出好福气》中
江含音得了金绣奖甲等,指导她刺绣的薛娘子却别有用心,
想靠针法用她的绣品传消息,幸好她机灵没让对方得逞,
她想领回参赛绣品也一波三折,出门时险遭伯府公子调戏,
保管绣品的绣坊东家建议她入宫不成,便耍手段想让她欠人情,
这都是小事,最让她烦恼的还是义兄宋铭越,
他总是默默替自己解决难题,不论是薛娘子还是欠教训的纨裤,
身为日理万机的指挥使,他亲自领着她寻找开绣坊的铺子,
更从大火中救了自己,甚至因她的求助放下身段哄孩子,
他对自己这麽好,她却得主动与他拉开距离,
毕竟他已有心仪的姑娘,且马上要订亲了……

宋铭越:为何我喜欢的姑娘突然把我拒之门外?

蓝海E129603 《绣出好福气》下
宋铭越身为威远侯兼锦麟卫指挥使,公器私用,以抓疑犯为由,
带着属下追妻追到佛门清净地——关殿门,告白!
「江含音,你究竟什麽时候才能正眼看看我?」
「我、我也没有斜眼看过你呀。」
小姑娘情窍将开未开没关系,他等!
丁家母子之前想要拐她嫁进门,他便让人抄了丁家的地下赌坊,
丁夫人找上门想私了,她直接把银票拍人家脸上,拐着弯骂秽物,
他知道她只是看着柔弱,实则性子强,有事不愿麻烦他、麻烦他宋家,
可这次她的绣庄不是单纯同行眼红生事,甚至牵扯人命和宫里头的贵人,
他不能再由着她将自己屏除在外,直接出面宣示所有权!
怎料他的霸气形象竟会因为一次「翻墙意外」而毁於一旦,
还吓得她决定逃去浙江外祖家……



第一章 冒出来的娃娃亲

江含音长到快及笄,都不曾知晓自己在娘亲肚子里时便许了人,且这户人家正是此时在她对面的威远侯府。

接见他们一家的威远侯太夫人、老夫人皆诧异地望向她,叫她脸皮控制不住地烧了起来,在这奢华气派的厅堂中越发如坐针毡。

她的继母方氏却仍口如悬河,没有停下的意思,「我们当家的今儿也在,按常理这处没有民妇说话的分,可我也有我当继母的一份私心。

「世人皆爱说继母恶毒,对原配留下的孩子总有苛待、不周,可我自打嫁入江家,夜里都恨不得撑着眼皮听动静,就怕音娘半夜踢被着凉了,待音娘比自个儿生的哥儿都上心,如今音娘快及笄,我正想替她寻个贴心上进的夫君,我们当家的这才说起这桩陈年旧事。

「既然当年音娘的母亲曾於侯爷有恩,侯爷又留下信物,说是两家成为姻亲的见证,那我少不得腆着脸来侯府问一问,此事侯府可还作数,如此才不枉我们当家的信赖我多年,也不负当年音娘母亲所托!」

方氏起先还温声细语,末了竟是字字铿锵,柔和的五官都因此添了份果敢的英气。

高坐上的两位侯府女主人相视一眼,又仔细去打量方氏下首端坐的小姑娘。

江含音抿紧了唇,放在裙面上的双手忍不住攥紧成拳,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臊得耳中嗡鸣声不断。

若她知道父亲所说的到侯府认亲是这麽个认亲法,她绝对不会来!

这分明是逼着侯府娶她!

小姑娘半垂着头,齐平的额发遮住了她双眸,露出的小半张脸通红,可以看出她此刻的窘迫。

被人当众议亲,哪个女子能淡然处之?不过再是尴尬,她依旧把脊背挺得笔直,虽是银钗布裙,却有不卑不亢的得体,除去出卖她情绪的一张红脸蛋,仪态是真没得挑。

如此仔细地瞧,江家这小姑娘倒不像是小商户家养大的孩子,反倒像诗礼人家出身的女儿,自有一份端庄。

江家人远道而来,信物与旧物都对得上,人家把话说得明白,虽然带着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但威远侯府从没有怠慢来客的家风,更别说这极可能是侯府的恩人。

太夫人便先和善的一笑,打破紧张的气氛,「江家的心情我理解,原本也该是我们到府上去才是正理,不该叫你们受累远道而来,只是太太有所不知……」

太夫人慈眉善目,像个软和没有脾气的面人儿,可这语气一转,转得江家夫妻把一颗心都悬空着。

「您有话只管直说,我等虽是小门小户,却绝非是那起子不讲道理之人。」方氏稳住心神,笑得柔婉,只是这话又带着圈套。

如若侯府此时说不认同和江家的亲事,那便是忘恩负义之流了。

威远侯老夫人吴氏终於皱起了眉头,太夫人却笑着轻轻拍了拍儿媳妇的手背,这才温声与江家人道——

「按江掌柜和江太太先前所言,音娘的母亲是在还怀着身孕的时候救下我那长子。我也记得真切,我长子确实在十四年前落难,得一妇人救下,只是我的长子命苦……在他归家当日,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熬住便留下一大家子撒手人寰。」

江老爷和方氏诧异地相视,他们来的时候只管打听威远侯府所在,却不曾多问几句如今的威远侯府是谁当家。

「他去得突然,只留下话说曾被一怀孕的妇人所救,但妇人不曾告知名姓,他只得留下双鱼佩其一。」太夫人长叹一声,回忆着痛心的旧事,「阎王收人不留余地,更详细的我那长子不曾交代便去了,偌大的家业就都压在我当时只有七岁的长孙身上,可如今……威远侯府的家主却是我排行第二的孙儿。」

到此,江老爷两人听得有些迷糊了。

吴氏红了眼眶,扭头用手帕压了压眼角道:「他哥哥十八岁那年在边陲再没能回来。」

如此,江老爷和方氏总算弄明白威远侯府的情况了。

也就是说,当年江含音母亲救的威远侯是如今威远侯的父亲,而他上头还有一个去世的长兄,不过短短十余年,威远侯府居然连着折了父子两人。

「所以当年我那长子与音娘母亲定下的亲事,应该是和我的长孙。」丧亲之痛让太夫人脸上没了笑意,「如今人也没了,我们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拿主意,不如几位先在侯府住下,我们宋家从无出过背信弃义之人,几位尽可放心。」

听到这,方氏心里头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站起身又想要再说什麽。

江老爷登门後本就有些心虚,不管是出於对勳贵人家的惧意还是别的,他都十分清楚威远侯府不是他们有理就能撒野的地方,见状他连忙伸手去拽妻子,示意她不可再多言。

也正是此时,屋檐下的婆子瞧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自游廊而来,忙朝里通报,「禀太夫人、老夫人,侯爷回府了,正往花厅来呢。」

吴氏一听站起身去迎,江老爷和方氏听了皆是一惊,一直没法插嘴的江含音更为紧张,来到父亲身侧低声道——

「爹爹,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且不说当年的事久远,哪怕真有恩於侯府,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如何能高攀?更何况不管是曾经救的侯爷,还是侯爷之子都已经不在人世,此行不但揪起人家的丧亲之痛,再纠缠下去,只会让人觉得他们在挟恩图报,一点脸面都不顾了!

她年幼时娘亲从未提起过这门亲事,且总教导她与人为善、清介有守,她小时候懵懵懂懂,可直至今日都谨记娘亲的一字一言。眼下和侯府的亲事,不就该清介有守?而且那本就是娘亲结的善,论真了讲,又如何能惠及於她?这威远侯府她片刻都待不下去!

不待江老爷拿主意,一只皂鞋便跨过门槛,紧接着是一抹天青色自门外而入。

来人修长的身形在地砖上投下远山般的暗影,他身穿单色素净长袍,见满屋热闹,便朝着面生的三人轻轻颔首,一双凤眸明亮无纤尘,浅浅笑意在其中荡出一片温润。

江含音一瞥惊鸿,下刻猛地又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宋铭越已向走来的的母亲和高坐上的妇人拱手作揖,「问祖母与母亲安。」

「什麽时候回来的,怎麽没派人先知会家里一声,也好叫厨房备下饭食。」吴氏拉着儿子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见他精神奕奕才长舒一口气。

吴氏经历丈夫和长子身故,次子每回出门办差她都惶恐不安,生怕旧事重演。

「回程匆忙,路程实在不好计算,怕让您多等,更添烦忧。」宋铭越说话慢条斯理,语调是使人舒适的平稳。

太夫人此时望了江家人一眼,笑道:「回来得正好,有事要跟你说。」说罢吩咐身边的婆子,「郝嬷嬷,你先带贵客去歇会。」

江含音闻言抬起头想要婉拒,哪知方氏更快一步,「如此叨扰了。」

一锤定音,江含音只能被继母裹挟着出厅堂,在经过宋铭越时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郝嬷嬷是太夫人身边的老人,最懂察言观色,早在暗中打量江含音,将她对宋铭越避之唯恐不及的紧张全看在眼里,心里纳罕地想,这位江姑娘是没有一点要高攀侯府的意思,不过她的继母却正好相反。

方氏从头到尾都是温柔女子的作态,可行事和说话都带着浓重的目的和机锋,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方才那便是侯爷了吧。」远离了花厅,方氏瞅了眼游廊上精致的彩绘图案,笑吟吟地和郝嬷嬷搭话,「瞧着刚及冠的模样。」

对於她一眼便知的探问,郝嬷嬷好脾气地回了一个是。

「侯爷不在京城当差吗?听着是刚回来,这便是缘分了。」方氏追问。

然而郝嬷嬷只是笑笑,任她再问什麽都不再说话,把人带到客院,客气引着入内,「三位且先在这处歇息,若有什麽需要的,只管吩咐门口的丫鬟婆子。」话落,根本不给方氏再说话的机会,退出院子并将院门合上。

方氏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脸色微微发青,刚才威远侯府的人多客气,此时便有多霸道,居然连话都不让她多说了!

也是到这个时候,方氏心里终於升起些许怯意,「难道他们真不认音娘这门亲事?」

江老爷脸色亦不太好看,「按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高门大户的,音娘即便嫁进来也无法立足。」

「当家的意思是我做错了?」方氏顿时红了眼,极为幽怨地看向丈夫,「难道我不是为了音娘好?当家的可得想清楚,别当真害了音娘,最终又来怪责是我这个当继母的不称职!」

方氏一哭,江老爷便方寸大乱,压低声音轻哄道:「我何曾说要怪你?我当然知道你的苦心,不然此时又怎麽会在此地?快别哭了,这不是自个家,叫人瞧见不得笑话!」

江含音望着只顾伏低做小的父亲,悲从中来,「爹爹,我们已经是个笑话了。方才我们就应该直接离开而不是留下,留在这里客不似客,平白叫人看不起。」

「当家的,你听听,音娘果真不理解我的苦心!」

江老爷还没说话,方氏哭得越发厉害。

从江含音懂事以来,见过方氏太多的眼泪,可惜父亲总愿意吃她这一套,好像万事都只有她方氏受委屈。

她忍无可忍,声音冷了下去,「若你真心为我考虑,真心替我娘亲照顾我,你为何会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嫁入江家?那时候我娘亲只去了三个月!」

「江含音!」江老爷听见自己荒唐的旧事被揭,还是在他人府邸,急得一把去捂住女儿的嘴。

江含音只想劝父亲离开侯府,不想当继母用来攀附富贵的棋子,几下挣脱父亲,张口要再说什麽,却不想眼前一黑,下刻脸颊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疼。

她愣在当场,江老爷看着自己还扬在半空中的手掌,更是惊得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从门缝里看清全过程,其中一个在震惊中蹑手蹑脚离开。

这厢一时生了乱,宋铭越在花厅那边已经得知事情经过,轻轻抚膝,斟酌着道:「我再派人查查江家人身分,若真是当年救过父亲……」

「若真救过,如何?」太夫人接下他犹豫的话,「你愿意替你兄长迎娶那位江姑娘吗?你可看中?」

宋铭越微怔,脑海里只依稀浮现一张红彤彤的脸蛋,他摇头失笑道:「孙儿连人长什麽样都没瞧清,哪里来的看中不看中。孙儿若随便遇到一个姑娘就看中,岂不是浪荡成性,祖母还不得打折我的腿,更何况那还是个没及笄的小丫头。」

还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

太夫人嘴里谑的一声,是对他迟迟不肯成亲的不满,「人家马上就十五了。说人家是小丫头,倒是和你一般大的儿郎膝下都有小丫头撒娇,那样的才叫小丫头。」

宋铭越被呛,笑得颇无奈。

他三月已经行了及冠礼,江含音和他差了六岁,说她是小丫头并不夸大,至於和他同龄的男儿有了家小,那叫小孩儿。

只是这样的辩解不能说出来,会惹得老人家更加心烦。

他自知理亏,起身来到老人身边,双手捧着茶献上去,「听说二叔父前儿来信了?清明将近,二叔父能回来吗?说起来四弟也十七了,这段时间不少人问起二叔父,明里暗里打听四弟订亲了没。」

威远侯府共有三房老爷,太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女儿远嫁,长子遭难,宋铭越继承了长房,二房便是太夫人的次子,如今在应天府任府尹一职,任期上无法回家探亲,唯有让妻儿替为劳累奔波,每过三、四月便回京在家里小住,以慰老人的念想。

至於三房老爷是妾室所出,想要出仕,科考却屡屡不中,受了莫大打击,现下是管着府里的庶务。

「我此时只说你,别以为把你四弟攀出来,我就能饶你!」太夫人根本不接茶,也不吃他这一套,继续道:「还有人问起你二叔父?哪个人闲得慌,敢朝你这锦麟卫同知打听事情,他们不都躲你八丈远的吗?」

说起宋铭越的差职,太夫人越发来气。

威远侯府是开国功臣,子孙马革裹屍是悲痛不假,不想世代武将到她长孙那里就止了,皇帝一句不忍宋家长房子嗣凋零,把宋铭越直接编入锦麟卫。

锦麟卫是天子亲卫,明面上是巡查缉捕,可暗里做的都是探子、刑讯等事,何尝不是风雨来雨里去、刀光剑影的?最重要的是锦麟卫名声不好,只要皇帝想要办的人,没有罪证也会罗织罪名,朝堂上人人畏惧、人人暗恨,私底下都称他们为天子爪牙。

侯府战功赫赫,子孙却沦为人人暗恨的爪牙,太夫人如何不心疼和怨忿?

宋铭越一句错句句错,捧着茶连连作揖,「都是孙儿的不好,您消消气。确实是有人问起才提起四弟,而且家中未成亲的还有三弟,我这儿暂且不急,可两位弟弟的亲事总不能因为我这个兄长耽搁了,您说是吧?」

他长得一派温润,特意讨好长辈时语气又温软几分,饶是铁石心肠也得被他哄得松动,更何况太夫人从舍不得真责怪他。

「你们几兄弟的事自有你们母亲操心!」太夫人终於接过他手里的茶,轻抿一口,拿眼睨他,「我这老婆子管那麽多干麽,又不讨好!」

不管怎麽样,茶接了,事情就算翻篇了。宋铭越笑着正要再说什麽,廊下站着的郝嬷嬷已经听完丫鬟来报,一句有要事禀报打断了祖孙二人说话。

「这当的哪门子的爹,如此拎不清!姑娘家的脸不好好护着就罢,居然还下重手,这还是在外头呢!」太夫人何曾听过父亲动手打女儿的事,震惊地搁下茶杯。

吴氏同样震惊,更诧异的不是江家的肮脏事,而是江含音劝江老爷离开。「难得她小小年纪便看事透澈,竟是比她父亲都更明白那个方氏在心里打不好的主意。」

「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别说她娘亲有恩於我们家,即便没有也不能就此袖手旁观。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捧在手里都怕摔着了!」太夫人恼道:「郝嬷嬷,请郎中到客院去一趟,你也走一趟。」

这是要为江含音撑腰了。

宋铭越自方才就一直在思忖着什麽,闻言抬起头,朝长辈拱手要告退,「江家的事我这便派人去调查,有消息了即刻禀报祖母。」

江家有他父亲的信物,施救多半是真的,但是结亲一事却未必。

一是当时江含音的娘亲并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二来……结亲是简单的一句话,当年他也在场,父亲是能够交代清楚的,却只字未提。

江家应该是在撒谎,为了达到和侯府攀亲的目的。

宋铭越从花厅退出来後,当即派人往江家所在的小镇去一趟,又喊来当年父亲身边的老人。



客院那头,江含音红着眼坐在台阶上,江老爷被方氏拉进屋内,不知在小声说什麽。

她捂着脸不喊疼,倔强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时不时抬头看向紧闭的院门。

其实刚才的话她是故意大声说的,她是小小的商户女,见识不多,但也听说过高门大户里规矩森严,府里四处都设有耳目,她不想高攀侯府,然而爹爹对方氏言听计从,才试着把家丑嚷嚷出来,希望能把方氏的小心思传到太夫人耳中,却没想到父亲居然会恼羞成怒对她动手。

这一巴掌几乎打碎了江含音对父亲仅有的期许,或许她一开始就高估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即便从侯府回去,她往後的出路又是什麽?

是等到了年岁,再被方氏随意找户人家嫁了?

江含音心中惶惶,身上更是一阵一阵的发冷。

郝嬷嬷推开院门,便瞧见台阶上的姑娘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正愣愣地出神,满院的翠绿下,她娇小的身影被衬托得寡淡无光,透着叫人心疼的无助。

「今儿天是热了一些,可地上积了整个冬天的寒意,要到入夏才能散,姑娘不能贪这片刻的凉。」郝嬷嬷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最抹不开面子,嘴角一提,笑吟吟地找个藉口把人扶起来。

江含音盼着能再见到侯府的人,可真见着了郝嬷嬷,堵在心里的一箩筐话又不知道该怎麽说才好,在见到郝嬷嬷身後背着药箱的郎中时,方才强忍的眼泪更是莫名就决了堤,大颗大颗沿着脸颊滚落,被风一吹,两道泪痕凉得她终於回过神。

她忙扭头用袖子擦拭眼泪,瓮声瓮气地道:「沙子迷了眼,叫您见笑了。」

「我们太夫人说姑娘远道而来,一路上受累,特请来郎中给姑娘请平安脉。」郝嬷嬷贴心的没拆穿要强的小姑娘,只扶着她往东厢房去,「姑娘到屋里坐,郎中才好请脉。」

才见过两回的人如此体贴入微,江含音感激不尽,再一对比父亲,心头只觉一片惨然。

侯府是钟鸣鼎食之家,小小一间客房亦摆设精致,多宝槅上陈列的都是各式古董古玩,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见到的富贵。

江含音踩在软绵的地毯上,对着这份和自己格格不入的富贵,心中越发坚定,不等郎中放下药箱,便握住郝嬷嬷的手说道:「其实我有话想请您转告太夫人。我娘亲虽走得早,那时我也算懂事了,可我从来没听娘亲提起救下老侯爷一事,亦从不曾说过为我定下夫婿,此事恐怕有什麽误会,还请您和太夫人说,只当我们没来过,我们这就回……」

「音娘!」她回去二字还未说完,方氏就急吼吼冲进来,脸色铁青斥道:「胡说什麽呢,你那时候还小,你母亲当然不会跟你说这些,难道你父亲还能撒谎害你不成?」

跟着进来的江老爷神色不自在,胡乱地点头,朝女儿投去责怪的目光。

江含音下意识往郝嬷嬷身後躲,往後缩的脚却又硬生生止住,反倒坚定地往前一迈,不管回去要过什麽样的日子,她今日都必须当着侯府的人面把话说清楚!

哪知郝嬷嬷拍拍她的手背,把她拽回到自己身後,温和的笑顿时散去,凌厉地看向方氏,道:「江太太,你平素在家中怎麽教养子女我不知亦管不着,但到了侯府,江姑娘就是我们的贵客,当年救下我们老侯爷的也是江姑娘的母亲,与你无甚关系,恩人的女儿有话与我们太夫人说,我自然是要仔细听的,你这般大呼小叫有失体统不说,还指责是江姑娘不懂事,可这不懂事的究竟是谁?」

方氏自恃嘴皮子厉害,不想竟遇到对手了,一时愣在那里。

郝嬷嬷揭了方氏的心思不说,还看向毫无担当的江老爷,「江掌柜正好也在,你觉得我这老婆子说的可对?」

江老爷被波及,顿时笑得讪讪。

在人家府上大呼小叫确实不得体,而且他是认同郝嬷嬷那句救人的是发妻,方氏在此事上委实过於霸道了。

然而望着女儿红肿的半边脸,一个认同的「对」字卡在喉咙里,他羞愧得说不出口。

方氏领会到郝嬷嬷的厉害,脸皮火辣辣的,眼看要败下阵来,只能焦急地祭出拿手招数,双眼一红,委委屈屈看向丈夫,「我就说音娘不会领我这个继母的情,如今外人也跟着误会,叫我哪里还有脸面,我、我还是回家去吧!」

江老爷见她又哭,头皮一阵发麻,同时心里还升起一股恼意,暗骂方氏哭哭啼啼的,不是更逼得他没法下台吗?

正是江老爷手足无措,憋红一张脸的时候,江含音脆生生地道:「那父亲现在就出去雇车吧。」

方氏正拉长音的哭腔顿时卡在嗓子眼里,发出的半个音活像母鸡在打鸣。

江老爷被她尖锐的嗓音吓得一哆嗦,抬眼就瞧见郝嬷嬷鄙夷的眼神,顿时老脸发烫,一把拽住方氏的胳膊将她扯出屋。

「要不是你在边上添油加醋,我也不至於懵了头,打了孩子!」江老爷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摘下腰间的钱袋子,掏出几颗碎银塞方氏手里,「你自个儿先雇车回去吧。」

方氏错愕地看看手里的银子,又看看对自己一脸嫌弃的男人,顿时方寸大乱。

她怎麽也没想到自己今日居然会被摆一道!

江含音平日在家里从不拿主意,不管他们夫妻有什麽要求,都是温温柔柔的答应,可谓是有求必应,然而今天的有求必应是让她彻底丢了继母的威严!

方氏惶恐地看向丈夫,江老爷却不耐烦地挥手赶她。

一辈子从商的人,怎麽会算不清楚帐?

他带女儿到侯府确实有私心,只要和侯府沾上一丁点的关系,於他们江家而言那就是走上康庄大道,富贵唾手可得,比他每日为那点蝇头小利累死累活要强上太多了!

眼看要到手的富贵,哪里能够让一个女人给搅黄?

江老爷果断得很,却不想自己的做法更叫人看不起,连带亲生的女儿都对他失望透顶。

江含音冷眼看着夫妻二人闹官司,又恼又羞愧,连眼泪都快被两人臊出来了。

她一脚跨过门槛,道:「父亲也不必只说母亲的不好,我们是一块出来的,当然要一块走!」说罢拽着父亲的袖子往外扯。

郝嬷嬷来这里是主子吩咐要替小姑娘出头的,可不敢真让她离开,忙笑着拦她,劝道:「从京城回到姑娘家,起码得走两个时辰路,那会子天都黑了,荒郊野外的,万一有歹徒可怎麽好?姑娘还是先让郎中请个脉,在侯府歇一晚再说吧。」

方氏终於回过神来,知道此时非彼时,要想留下,该讨好的人是江含音。

「音娘你别生气,这位嬷嬷说得没错,是你娘亲曾经有恩於侯府,我这外人不该僭越说三道四,看在你弟弟妹妹的分上,你原谅我这一回行吗?」方氏宛如抓住救命稻草,捧着江含音的手哽咽着哀求。

江含音抽出手,往後躲了两步,後背被郝嬷嬷抵着。

她抬头,正好对上郝嬷嬷安抚的温柔目光,便听到对方朝继母道:「说要走的人是江太太,姑娘可从头到尾没说你一句不是,这处院子拥挤,江掌柜虽然是姑娘的父亲,住太近了到底不方便,这样吧,我给两位另外安排住处。」

郝嬷嬷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话音一落,朝站在院门口的丫鬟婆子使个眼色,自然就有人把两夫妻请出去。

夫妻俩在外人跟前都丢了脸面,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跟着去别的住处。

第二章 让人感动的一桌菜

江家闹腾的两口子离开,郝嬷嬷这才牵着江含音的手把她再往屋里带,边走边说:「姑娘方才就很好,万事不可太过委曲求全,虽说是要敬着长辈,可那得看是什麽样的长辈,究竟值不值得尊敬。有个词叫立足,站稳脚跟的意思,不管姑娘是在娘家,还是往後出嫁了,到婆家都得要让他们知道您的度和底线,绝不是能叫人好拿捏的,如此才算是立住了。」

这是肺腑之言,江含音明白郝嬷嬷是太夫人派来给她撑腰,多半是还想着报答她娘亲当年的出手相助。

她心中感激,红着脸小声道谢。

郝嬷嬷笑着扶她坐下,示意郎中来号脉,一手轻轻贴着她的背说:「我懂姑娘的惶恐,今儿我拿大,姑娘再听我这老家伙一句劝。您一心想要回去,可曾想过即便回去了,往後的日子您继母可能会变本加厉苛待?不管当年的事情如何,总该有个说法,我们太夫人又是菩萨般的人,她也不会放任您被继母欺负,您今儿安心住下来啊。」

道理江含音其实都懂,被郝嬷嬷再三地劝,心中除了感激,也不忸怩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已经说明白自己的意愿,事情总要有个结果。在侯府叨扰一晚能得个安心,她自然愿意。

她朝郝嬷嬷点点头,抿唇腼腆的笑,「我都听嬷嬷的。」

她这一笑,总算有点精神头了,那双本就好看的杏眼像泡在泉水里的墨玉,润泽生辉。

郝嬷嬷瞧着欢喜得很,喊来原本在院门口守着的小丫鬟,吩咐她今儿就在院子里伺候。

郎中问诊十分仔细,最後留下消肿的药膏便和先郝嬷嬷一块离开小院,而小丫鬟张罗沐浴的热水,服侍着江含音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沐浴过的小姑娘脸颊嫣红,红肿的掌印更加明显,小丫鬟轻轻的为她抹上药膏,再低头一瞧,发现她就那麽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客院不但有太夫人的眼线,宋铭越的人也将小院内的纷争详细汇禀。

江家夫妻的心思昭然若揭,倒是江含音出乎他的意料。

早在小丫鬟来禀报江含音挨打时,他便明白她有故意的成分,只是当时没法分清她目的,揣测她是否和江家夫妻一般准备挟恩图报然後顺势留在侯府,可如今看来,是他太过小人之心了。

他刚沐浴过,发梢还在滴水,伸手取来中衣穿上,把重新包紮的伤处裹得严严实实才走出屏风,朝站在屏风前的人道:「快马来回上溪镇要一个时辰左右,戚三回来,让他直接到书房寻我。」说罢,随手又拿起一件直裰套上大步往外走。

探听消息的人还是晚了小半个时辰回到侯府。

此时天光只剩微弱的一丝亮光,宋铭越的书房亮着灯,他正站在桌边练字,修长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儒雅的姿态很难将他跟恶名昭彰的锦麟卫挂上号。

「大人。」戚三弯着腰,在窗外喊了一声。

窗纸上的影子一顿,下一刻窗户被轻轻推开,宋铭越清俊的面容显露在窗後。

戚三道:「属下从上溪镇回来的时候在柳县又停留了片刻,耽搁了些许时间。」

「和柳县有什麽关联?」

「江姑娘的母亲是在上溪镇遇到老侯爷,当年的事和柳县没有关系。」戚三将事情娓娓道来,「属下在上溪镇找到当年江姑娘母亲买伤药的老郎中,和老侯爷留下的伤药对比後确实一样。老郎中年纪大了,有点耳背,但还记得是一个大肚子的妇人找他要的伤药,江姑娘母亲救下老侯爷是真。至於柳县……是和江姑娘还有她继母有关,也正是柳县的事,江掌柜才会提起这桩。」

宋铭越指尖在窗棂敲击了一下,静谧中,沉闷的声响彷佛如同巨石重重压在人心头。

结合方氏今日种种,宋铭越心里已有了猜测,待戚三靠近,压低声音详细说来,他映着光的凤眸不由得微微眯起,一股寒意从中掠过。



「姑娘,姑娘……」

江含音耳边有声音,她还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半梦半醒,眼皮重得睁不开。

眼看马上要逃离追捕自己的人,一只手忽然冒出来搭在她胳膊上,她一阵心悸,耳边传来小丫鬟清晰的说话声——

「姑娘醒醒,太夫人那边有请。」

江含音睁开了眼,终於从梦里的惊吓中清醒,一双杏眸含着雾气,灯烛下的面庞还遗留着些许彷徨。

「姑娘作噩梦了?」小丫鬟见她醒来,温柔的拍拍她後背,「可不能再睡了,姑娘晚饭还没用呢,太夫人那边有请,奴婢给您梳头吧。」

江含音这才紧张地坐起身,往窗外一瞧,夜色将窗纸都蒙了层深色,天居然黑透了。

在人家府上居然一觉睡到天黑,江含音脸皮嫩,即便没人会责怪,自己就先羞得脸上一片火辣辣的。

在江家,家里就只有一个仆妇,多数时间都在伺候方氏,江含音习惯了自己梳头,她利索地挽了个双丫髻,一回头便见丫鬟拿着一套簇新的衣裙在等着。

「府里有和姑娘差不多年纪的小姐,这衣裙应当合身。」丫鬟说着就要给她穿上。

江含音哪里好意思要人家的衣裳,听得连连摆手。

那丫鬟却又道:「这是老夫人特意替您准备的,姑娘试试看。」

长者赐不可辞,眼下又要去见太夫人,万一老夫人也在,她没把新衣穿上,似乎显得太不知好歹了。江含音便喃喃地说谢谢老夫人费心,到底还是换上了那套水红色的衣裙。

银钗布衣的江含音是淡雅清秀的美,如今换了身明艳的衣裳,人还是那个人,五官却像大家手下的仕女,被点上一笔浓艳朱砂,端的是鲜焕明媚。

「姑娘可真好看呀。」丫鬟来来回回打量,由衷感叹。

江含音抿唇一笑。

都准备妥当了,丫鬟便送她出门,门外已然候着两个仆妇,一个挑着灯,一个站在门边,见到她都齐齐屈膝喊姑娘,见礼後一位走在前头打灯,一位扶着她胳膊引路往前走。

江含音向来话少,在陌生人跟前更不知要说些什麽,索性低头看路,偶尔偷偷踩上灯笼倒映在地上的光晕,自寻乐子化解一路来的紧张。

「姑娘,马上到了。」

又穿过一道月洞门,江含音已经走得微喘,终於听到快到地方了,她抬头打量四周却发现并不是白日所见过的景致。

是太夫人的住处吗?

正疑惑着,两人已经带着她转过小片的竹林,一道院门便在此路尽头,门梁下挂着两盏大灯笼。

仆妇将她带到门口,说了声姑娘请,待她迈过门槛,再仔细一瞧,发现廊下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廊下灯笼的光染亮了他的眉眼,在她看过去时,他眼波微微一荡亦看了过来。

今日晴朗无云,到了夜里星子清晰的垂挂在天空上,年轻公子站在廊下,江含音在他眼波流中看见了人间另外一条星河。

那双凤眸内碎芒点点,光影柔和,将春日的温暖都揉尽在其中,引人沉溺。

一个男儿家竟长了双如此好看的眼睛,勾魂摄魄的。江含音心中由衷地赞叹了一句,末了才反应过来是太夫人有请,那她怎麽会见到威远侯?顿时一阵心惊肉跳,迈过门槛的一只脚亦缩了回去。

宋铭越在灯影绰绰中终於看清楚了江含音的面容,柳眉杏眼,娇俏灵动,眉眼间虽然还带着些许稚嫩,却有叫人看一眼便觉得可亲近的气质,不怪祖母明里暗里试探,有撮合之意,确实是讨长辈喜欢的模样,若她此刻能把脸上惶恐的表情收一收会更可人吧。

「江姑娘莫怕,我禀明了祖母才邀请姑娘前来,请姑娘用个便饭,还有事想要当面问问姑娘。」宋铭越用着温软的语气,牵袖比了个请的手势。

他常被外人惧怕,倒是习惯了,但开口解释还是头一回,细细一品还挺新鲜有趣。

春夜里的风轻轻吹着檐下灯笼,摇晃的光在江含音眼中时亮时模糊,她站在门槛外,踌躇着向身後张望。

来路已经被暗夜吞没,而眼前的小院灯火璀璨,像极了是在请君入瓮,又或许是……自投罗网?

江含音迟疑片刻,重新抬起脚跨入门槛,心道:她留在侯府不就是等个结果吗?自投罗网也好,请君入瓮也好,来都来了,又有什麽好怕的。

宋铭越将她的挣扎犹豫都看在眼里,发现小姑娘根本藏不住心思,一切情绪都表露在脸上了,直率得可爱,相比之下,他像极了走街串巷的拍花子,在拐卖诱哄。

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多少有些滑稽,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听到他的笑,江含音还没抬眸探究,脸颊先莫名发烫。

「江姑娘坐,不知姑娘的口味,若有不喜欢的还请海涵。」宋铭越信步走下台阶,引着她来到立着花树形烛台前的石桌边。

江含音朝他福了一礼,道了声见过侯爷,这才挨着放置着软垫的石凳子边坐下,脸上的温度还在攀升,闹得她更是没敢抬头。

两人落坐,方才引路的婆子端来水为两人净手,然後便出了院子,在门口守着。

宋铭越也没有和小姑娘单独相处的经验,见她耷拉脑袋,猜想多半是怕生,又是和外男共处一院,不自在是肯定的。

他便执筷在满桌佳肴中挑了颗饱满的虾仁,还细致地蘸上小碟内的老陈醋才放到她碗里,「姑娘尝尝这道龙井虾仁,是浙菜,前儿送来了今年新采的龙井,这道菜正是时节。」

江含音知道龙井虾仁,还知道龙井又属春茶最好,有句话叫「雨前上品,明前珍品」,就是指龙井在春日采摘的时间。明前是指清明之前采摘的,雨前便是谷雨之前,龙井虾仁用清明前後的龙井烹制最为美味,只是那明前龙井常常有银子都买不着,而这些都是娘亲告诉她的。

「你母亲是浙江人氏对吧。」宋铭越见她只是盯着碗里的虾仁,迟迟不起筷,便又给她夹了一块东坡肉,「我想着你或许喜欢吃浙菜,就叫厨房准备了,不过厨子是京城人,未必做的正宗。」

闻言,江含音的双眼忽然酸涩难忍,她依旧是一言不发,却终於动筷,把碗里白玉似的虾仁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宋铭越见她愿意一尝,眼底淌过笑意,为自己斟酒,三指托着杯子送到唇边微抿一口,享受着这难得的闲适一刻。

男人喜欢酒桌上谈事,但他大多数时间是不耐与人这般虚与委蛇,身居要职,雷霆手段更容易得来自己想知道的结果,可面对恩人的女儿,又是个小姑娘,叫她乾坐着怕徒添紧张,所以才命厨子做了一桌佳肴。

当然也有他的一份私心,准备放松她的警惕,循序渐进的勾着她说话,叫她把内心深处最诚实的想法说出来,可到了此刻他却不想去费那些心思了,觉得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可能是在一个藏不住情绪的小姑娘跟前,他再耍心眼下去,自觉老脸挂不住吧。

「我娘亲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龙井虾仁的做法,也时常给我做,只是总爱说不知是不是离家乡远了,做出来的味道总不及在家乡时有滋味,後来又说可能是龙井用得不对……」沉默许久的江含音忽然开口说话,仔细分辨,可听出她声音带着特意遮掩的哽咽。

宋铭越放下酒杯,并没盯着她把她藏起来的情绪探究到底,而是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虾仁。

她小小声说谢谢,低着头再次把虾仁吃了,顺带把碗里的东坡肉也一块消灭。

她大清早就被继母催促着出门,只吃了小半块煎饼,到京城後倒是坐在街边吃了小半碗热呼呼的馄饨,如今都到夜里了,饿是当然的。

她也明白宋铭越肯定是花了心思,才会知道她母亲是浙江人氏,让人准备整桌的浙菜。

在江含音看来,精致瓷碟上装的已经不单纯是佳肴,还有着侯府不动声色的温情,为身心俱疲的她给予一片安宁。

她此刻有触景生情亦有感激,更是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化为食慾。

自从她娘亲去世後,这是首回有人用心为她准备一顿饭,如何能辜负?

这麽一想,刚才还情绪低落的姑娘忽然就放开了,拿起筷子,端起热呼呼的米饭,就着可口的菜肴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宋铭越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愣了愣,眼底闪过诧异的光,不明白她怎麽就胃口大开了,不过总比她一直闷着强,而且……

他眼角余光忍不住看向她伸向东坡肉的筷尖,色泽诱人的肉块被夹住时还会迸出汁水,然後再落入小姑娘的碗里,汤汁将雪白的米饭染得晶亮,再被她小口咬着,腮帮子再次鼓起小小的弧度,看得他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给皇帝办差,连着三日都在路上奔波,五脏六腑都灌满冷风,他丝毫没有胃口,却不曾想看一个小姑娘用饭竟把自己看饿了。

好在小姑娘用得专注,并没察觉他的失态。

宋铭越指尖微微一动,也端起碗,夹上一筷子东坡肉,慢条斯理的进食,平时觉得油腻的肉块入口即化,肉汁的香气搅动味蕾更是叫他食慾大增,可等他再看向那碗东坡肉……里面只剩下浓稠的汤汁。

这时江含音把碗搁下,拿出帕子细致地擦拭嘴角,满足的舒一口气,朝宋铭越笑道:「谢侯爷的款待。」

客人用好了,主家没有只顾吃的道理,宋铭越默默放下手中的筷子和碗,喊了声上茶。门口的婆子立马进来收拾,奉上香茗。

少了碗碟,足够四人围坐的石桌就变得空荡荡的,方才轻松的气氛也一扫而光,两人相对坐着莫名又冷场了。

宋铭越向来都是掌控场面的人,今日状况频发,难得让他怀疑起自个儿的能力,是从什麽时候起,他被一个小姑娘打乱了计画和节奏?

他不由得无声莞尔,然後藉着灯烛的光看面前的人,郎中配的消肿药效用很好,白皙的脸颊此时只有微微红印,仔细观察後,发现她鼻梁左侧有颗小小的朱砂痣,正好落在她长睫投下的扇形阴影中,甚是可爱。

今日在花厅,她的样貌他没多看,倒是把江老爷的样子记住了,眼下打量对比,她的五官与江老爷并不多相像,估计是随了她娘亲,是南方姑娘那种柔美的精致。

「冒昧让江姑娘披着夜色走一趟,是想问问姑娘往後的打算。」他到底还是成为主导的掌控者,把第一个问题先抛了出来。

江含音挺直脊背,看似紧张,其实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如实道:「自然是回家去。」

和他所知的答案一样,并且说得如释重负,彷佛就等着他提起此事。

他微微地笑,眼底有更深的笑意,「可姑娘的娘亲确实有恩於侯府,当年父亲亦交代要我等要铭记恩情,今日见过你父亲和继母,可以看出你在家中过得并不算好,如若回去,你继母若为难你又该如何?」

「为难……」她倒是笑了,故作轻松,「有什麽好为难的,等及笄嫁出去了,便成了夫家的人,为难顶多只有一年半载的时间。」

话是不假,是个通透的人,可她不知为难女子的手段有多少,到了年岁的女子未必能嫁人,可能会被送去当个永远无法出头的妾室,一辈子都被压在主母底下谨小慎微。

「我倒觉得,你不妨留在侯府。」宋铭越其实已经有了安排,但也不能强人所难,只婉转地提醒道:「我祖母与母亲都极喜欢你,与其盲婚哑嫁,你不如留在侯府,能够为恩人的女儿照拂一二,也算是全了长辈们对你娘亲的感激之情。」

「留……在侯府?」江含音心头一惊。

她一个外姓人,身分低微,即便娘亲有恩於侯府也不该留下她吧?而且留在侯府,到年纪了不也还是要盲婚哑嫁吗,这和她回家以後有什麽区别?

她猛地抬头看向宋铭越,只见他凤眸带笑,目光有着期许,她免不了细品起他刚才那番话。

与其盲婚哑嫁,不如留在侯府……与其盲婚哑嫁,是说留在侯府便不是盲婚哑嫁?

从头到尾,侯府都没承认当年让後辈娶她进门的约定,想来应当是不作数,或者根本没有这回事,宋铭越也一直不曾提起,那她留下的意思是……

不知想到了什麽,江含音脑袋里嗡的一声,霎时瞪大了杏眼,一张脸涨得通红,猛地站了起来,「我、我不与人当妾!」

这下又把宋铭越闹错愕了,说道:「没让你给人当妾……」他话到一半,忽然转过她制造的那道弯,明白是刚才话赶话,让她误会了!

他实在忍俊不住,摇头失笑道:「江姑娘误会了,让你留在侯府并不是要你当我的妾室,那不是糟践恩人的女儿吗?会被雷劈的。」

误、误会了?江含音一听,脸上的温度越来越烫。

宋铭越也不再拐弯抹角,害怕闹出更大的误会,直说道:「我和祖母、母亲商议过,不如让母亲认你为义女,归到长房,如此你也不必再回家受继母为难,是个两全之法,姑娘觉得可行吗?」


怎麽回到客院的,江含音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自个儿把脸丢尽了。

她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脑海里都是刚才自己神赳赳、气昂昂吼那声「我不当妾」的画面。

天啊!她怎麽那麽蠢,她哪里还有脸再见宋铭越!

她捂着脑袋在床上来回打滚,恨不得滚穿床板,在地洞里钻起来才好。

至於宋铭越,倒没再多想她误会的事,而是在她离开後着人去厨房把被窝里的厨子挖出来,再做了一回东坡肉……

第三章 一悲一喜

陌生的地方多少都会让人感到不安,江含音在床榻上不知翻了几回身,终於迷迷糊糊睡过去。

然而梦里也不安稳,一下梦见父亲对着自己怒目圆瞪,手掌高高扬起,一会又是和宋铭越在月下相对而坐的画面,还有那一句斩钉截铁的「我不会给你当妾室的」,臊得她在睡梦中都往被子里拱,然後差点窒息……被憋醒了。

江含音醒来,那句话魔音一般还在耳边不断回响。

「还是早点回家吧!」她难为情地薅了一把头发。

「姑娘起了吗?」

淡蓝色的帐幔投来一道暗影,昨日就一直在照顾她的素云声音亦随之响起。

江含音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手指忙把乱糟糟的头发梳得服帖一些,这才撩起帐幔,「我醒来了。」

素云见她醒来,弯眼一笑,更显得可爱憨厚,「洗漱的水已经准备好了,姑娘一会就能出门。」

「出门?」江含音不解,是可以回家了?想到这,欢喜之意从她眼底一点点升起,飞快地掀开被子下床。

素云帮着她穿绣鞋,说道:「对啊,太夫人身边的嬷嬷方才来过,说太夫人请姑娘过去用早饭。」

太夫人三字让她连汗毛都竖起来了,惊恐道:「是哪个太夫人?」

素云一愣,眼里闪过茫然,「府里不就是一个太夫人吗?」

江含音立马抿紧了唇,从素云的反应中猜测,昨夜她和宋铭越见面的事素云并不清楚。

她忐忑地洗漱更衣,直到出院门的时候是素云在领路,她高高提起的一颗心终於落下些许,心想昨儿既然瞒着素云,今日肯定不会又让她知晓,看来是真的往太夫人那边去,虽然也有些紧张,但不用面对宋铭越,这般一想,江含音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太夫人的院子在侯府西边,从客院过去会经过一个小园子,园内养了许多她喊不出名的花,在这春暖时节开得奼紫嫣红,美不胜收。

出了小园子,再穿过一道月洞门从游廊下来,便到了太夫人的住处。

江含音抬头望着牌匾,上方只书着两字——长圆,顿觉院名十分特别。

素云见她驻足打量,笑道:「听嬷嬷们说,这牌匾是太老爷亲笔所书,可惜婢子浅薄,不懂这里头的典故。」

「月无常圆,人有离合,或许是因为太老爷常在军中,希望能多陪太夫人和家人,团团圆圆。」江含音有所感,末了又笑笑,「我也是猜的,不知对不对。」

「确实是取团圆之意。」

一道声音从她身後传来,声音温和,像迎面拂来的春风,江含音一听却头皮发麻,惴惴回头,果然见到宋铭越。

他站在还沾着露水的芭蕉树下,凤眸微扬,眼里带着星点笑意,朝她颔首。

她脸颊腾地就像火烧着一样,扭头就往院子里走,宋铭越见她慌张,在她身後忙出声提醒,「江姑娘小心。」

话音刚落,小姑娘已经哎哟一声被门槛绊倒。

素云离得近,在惊险中拽了她一把,饶是这样,她仍是以狼狈的姿态双手扒着门框,有那麽些不雅观。

江含音绝望地闭上眼,一而再的在宋铭越面前丢脸,钻地洞也无补於事了,她额头在门框上咚咚地撞了两下,颇有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宋铭越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扶一把,听到她撞门柱的声音,不明所以地一愣,到底是来到她身边关切问道:「伤着哪里了?」

江含音额头紧贴着门柱,小小地呻吟一声,还说了句什麽,但她声音过低,以至於宋铭越没听清,只好倾身往前再靠近一些。

江含音余光扫到遮蔽了光线的暗影,随之而来的还有好闻带着淡淡清香的陌生气息,她恨不得自己这会是扒着的木头。

「您就当没瞧见我,成吗?」

她哼哼唧唧的声音终於清晰了,宋铭越不由得哑然,总算厘清她又是撞门柱又是扒拉着门不放的意思了——是觉得丢脸,不好意思见人!

身为锦麟卫同知,目中无人的事他常干,倒是不为难,当下就站直身子,抬脚便跨过门槛,径直朝上房去,只是转身那瞬他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听说遥远的海岸後有一大片桉树林,林中生活着一群圆头圆身大耳朵的动物,一身绒毛甚是可爱,每日都抱着粗壮的桉树干,江含音方才抱着门柱子,露着毛茸茸的後脑杓,又哼哼唧唧的……

越想,宋铭越眼里笑意越深,他祖母、母亲身边若是多了这麽个有趣小丫头,每日都会过得轻松和欢乐吧。

江含音竖着耳朵听他脚步声走远,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起来。

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们都在忙碌,似乎没注意她这个意外,她松开扒拉门柱的双手,在素云紧张的表情中挺起胸膛,还顺手捋了捋衣摆裙摆。

「没事,没伤着。」她小脸通红,但这会却不是故作镇定,反正是丢脸了,丢着丢着或许就能习惯了。

素云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委实没瞧出别的,便扶着她往院内走去。

「姑娘来了。」郝嬷嬷正好打帘子出来,一眼便瞧见她。

江含音见着郝嬷嬷就倍感亲切,脚步亦松快不少,盈盈上前朝她见礼,「嬷嬷好,让太夫人久等了。」

「哪有,来得正是时候。」郝嬷嬷亲热地去拉过她的手,「侯爷也才刚到,我正要着人传早膳。」

所以宋铭越也会留下用早膳?

刚刚认为自己可以的江含音,觉得自己好像又不太行了。

她来到上房门口,听见太夫人欢快的笑声,门边的丫鬟撩起帘子,朝里通报说江姑娘来了她这才入内,就见宋铭越正扶着太夫人胳膊到正中的罗汉床落坐。

「给太夫人请安。」江含音移开视线,向老人福礼。

「快去扶你妹妹起来。」太夫人笑吟吟地睨了宋铭越一眼。

宋铭越满脸无奈,依言来到江含音身边。

江含音哪敢让他扶,这岂不是要折她的寿?忙直起腰,「不敢劳烦侯爷。」同时心脏咚咚地跳,是为太夫人嘴里的妹妹二字。

昨夜宋铭越说长房要把她认作义女,她当时心情乱糟糟的,但并没敢托大仗着娘亲的恩情就应下,可太夫人似乎就此认定了。

宋铭越知道她还在为刚才的事耿耿於怀,笑道:「往後都是一家人,兄妹之间没有那麽多虚礼。」说罢回身朝太夫人拱手,「孙儿还有要事,今早不能陪祖母用膳了。」

「怎麽又有要事?」太夫人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许多,又怕耽搁他,只能朝他挥挥手,「去吧去吧,有空了到老婆子这儿多坐坐就行。」

宋铭越应是,转身离开,天青色的袖袍轻轻扬起,在地上投下一道如蝴蝶叠翅般的剪影。

江含音有些愣神,待他离开後才慢慢看向正左右微微晃动的帘子,心里想的是……他原本是要留下用膳的吧,因为她,所以先行离开了?

她忽然有了负罪感。

太夫人不知小姑娘心里的官司,招手让她坐到身边,对着柔和的晨光仔细打量她的眉眼,道:「瞧瞧这眼睛和嘴巴,居然还有些像我年轻的时候,这就是缘分!」

她越看越欢喜,将人搂到怀里,「孩子,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回家去,昨儿你哥哥把事情都告诉我了,那个家啊……你不回也罢。」

江含音倚在太夫人肩头,有些许无错,倒不是不喜欢和人如此亲密,而是自打她母亲去世後,有多少年没人抱过她了。

她心中欢喜又情怯,忽然拥有他人的喜欢和宠爱,就像是偷了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一般惶惶不安!而太夫人话里有话,更是勾得本就情绪敏感的她紧张不已,更隐隐察觉父母那边还有事瞒着她。

太夫人是真的心疼她,特别是昨日知道宋铭越暗查後的结果,就更加心疼了。

江含音六岁丧母,是个苦命的,她母亲更是个苦命的,在十余年前的洪灾中和家人失散,虽然被江老爷救下,但在嫁与为妻後便远离家乡,再没有家人的消息,又重病身亡。如今女儿还遭人算计,江家那填房在寻到侯府前居然想用她来巴结官宦,给那四五十岁的县太爷当妾,太夫人只要想到这都觉得痛心。

「好孩子,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太夫人长叹一声,「你若回去,於你继母而言你就是待宰的羔羊,指不定什麽时候就把你当攀附贵人的玩意给送出去了!那样,你还是想回家去吗?」

听到这话,江含音耳朵嗡地一声响,脑海里也有片刻的空白,木然地望着太夫人。

太夫人怜惜地摸她头发,问:「所以,你还想回去吗?」

还想回去吗?或者该说,她还能回去吗?那样的家还能是她的家吗?

也是道了这一刻,她彻底明白昨夜宋铭越的那句盲婚哑嫁了,他当时便是在婉转地告诉她,她继母有所打算,若不在侯府留下,盲婚哑嫁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最怕的就是太夫人刚才所说的,把她丢进高门大户,给那家的家主当一个不见天日的玩意!

到时候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恐怕哪日就被磋磨死了,一张草席卷着丢到乱葬岗,被野狗野兽啃得屍骨不全,想到这,她狠狠打了个激灵。

「我……我不回去!」

江含音目光惨然,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化作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以前总听左邻右舍的娘子们说,有後娘就会有後爹,往後江家小姑娘养大了,一副嫁妆打发出门,家业都是後娘的儿子继承,说她以後才真正是後娘不疼爹不爱,在夫家受个委屈都不会有人出头,娘家就是个摆设,不会再有帮衬。

往往这些话说完之後就是她们一连串可怜她的叹息。

她一直认为,方氏即便待自己不算好,但爹爹总不至於推她进火坑,直到侯府一趟,父亲所为彻底打破她最後的幻想。

从今往後,她如同浮萍一般,成了没有爹娘的孩子……江含音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决堤,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太夫人将她搂到怀里,哪里不懂她心中的苦楚,听着她的哭声亦是眼里泛起泪花,「咱们不管那起子混人,往後啊,你就是府里的四姑娘,有祖母在,谁人也别再想欺负你。即便祖母不管用了,还有你那当锦麟卫同知的二哥哥呢,把那些个坏东西都下诏狱。」

这话是带着安慰不假,却也是太夫人真诚想要给她庇护。

江含音一边呜呜哭着,一边摇着脑袋道:「那会污了侯爷的官声,我自个儿打回去!」

她自己的官司都快要理不清了,还想要护他人名声,太夫人被她这份耿直逗笑了,那句打回去更是对脾气。

「对,没错,谁敢到你跟前泼皮撒野就打回去。」太夫人说着把她团团抱住轻摇,感慨道:「真好,老天爷白送我一个孙女,这是老天爷可怜我呢。」

「您福禄长久,哪里是老天爷可怜,分明是老天爷派个可人儿到跟来给您添欢喜呢。」

帘子後响起一道轻快的妇人声音,紧接着吴氏便入内来,她穿着石青色的妆花对襟褙子,发间是一对如意头嵌蓝宝石金簪,既端庄又有女子的温婉。

江含音在泪眼婆娑中看见美妇人前来,连忙用袖子擦眼泪,更不好意思缩在太夫人怀里了,站起身要给吴氏问安。

吴氏先一步扶着她胳膊,温柔地用帕子给她擦眼角。

看着亲热的两人,太夫人在後边高兴得连连拍手,「瞧瞧我给你哄来的闺女,俊不俊,欢喜不欢喜?」

吴氏连声说俊着呢,「老天爷赏我的闺女,当然欢喜。」腔调里更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昨夜儿子找她说小姑娘一心想回家,可那个家是豺狼窝……而她也看出来了,江含音话不多,却是个要强的性子,就怕她拐不过弯,不愿意留下,直到刚才来到外头,听到她的哭声和婆母的话才算放下心来。

虽说丈夫回来後药石无医,可如若没有小姑娘的娘亲,她恐怕连丈夫的最後一面都见不着,甚至连屍骨都难寻,这些年她和儿子一直在追查当年的事,可惜丈夫没有留下更多的话,当时可能还有出於保护江家人不受牵连的意思,又是遮掩着行踪回府,导致他们暗访多年都未曾找到还有一个相关的江家。

不管是丈夫身故的谜团还是当年救助的人,都在她心里记了十多年,如今恩人之女受苦,她自然要尽己所能地提供庇护,或许也是老天爷见她丧夫又失去长子,让她额外多得一份儿女缘,她如何能不欢喜!

吴氏细致给她擦乾净眼泪,端详着她面容道:「媳妇瞧着,音娘眉眼和您有些相似。」

「可不是?我方才还说着呢。」太夫人笑得眯起了眼,丫鬟婆子们此时拎着食盒鱼贯而入,令她想起时辰,「这个点过来也没用早饭吧,今儿倒还算早,先前说了几回你都不听,家里每日都是琐碎事,不急那麽一会,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不是?」

吴氏身为当家主母,管着偌大的侯府,婆子们天亮就会排着队回事,常常连早饭都顾不上用,要不就是随便应付几口将就一早上。

可她还是不以为意的笑,「就是坐在那儿听她们说话,哪里就有您说得那麽劳累。」

江含音默默听着,也听出其中一些关键,一是吴氏管家十分忙碌,二是吴氏平时这个时辰还在忙,极少会在此时出现……所以吴氏是因为她特意赶来的。

她眼眶顿时又有些发酸,只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说话了,快坐下吃饭,可别把我孙女饿着了!」

太夫人笑吟吟地扶着郝嬷嬷的手从罗汉床起身,吴氏也拉着江含音落坐。

江含音看着丫鬟将早点一样一样摆好,光是面点就有六样,粥品也有两三样,更别提满目琳琅的配菜,又是摆了满满一桌。

两位长辈前後起筷,她望着一桌子的早饭反倒无从下手。

郝嬷嬷贴心地先给她盛粥,「姑娘是喜欢咸口还是甜口,太夫人和老夫人都喜欢先吃面点再喝粥。」

江含音说喜欢咸口,抬眼一瞧,发现郝嬷嬷给自己盛粥的碗口似乎比旁的都大一些。

她以为是错觉,太夫人却道:「把这些都给你们四姑娘尝尝。」随後就瞧见郝嬷嬷把各式面点都装了两份,不过片刻她面前的青花小碟就成群了。

江含音面有难色,她吃、吃不了那麽多啊……

可两位长辈宠溺的目光,实在是叫她盛情难却。

江含音暗暗吸一口气,不就是双份的早饭吗?塞一塞总能塞进去的!

於是她努力鼓着腮帮子吃饭,每一口又都是美味,哪怕是吃撑了也忍不住弯了眼。

太夫人和吴氏看着她吃饭,莫名觉得常用的饭菜都变得更有滋味。


此时长圆居内温馨欢快,江家夫妇正抓着半冷的馒头就着凉水填肚子。

江老爷每咬一口馒头就会瞪一眼方氏。

而方氏还是那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眼中泪花闪闪,就是不见下来,还时不时抽泣一声。

江老爷终於被她弄烦了,把馒头往桌子上一扔,「还给我整这一套,昨日要不是你哭哭哭,我能把老脸都丢光了吗?」

他们不单是把老脸丢光了,还因此被宋家人当阿猫阿狗打发,说是给他们换个客院,结果呢?

那个带路的婆子居然把他们带到侯府的倒座房,屋子狭窄得只有一张小炕床,以前也不知是谁睡的,还有股牲畜的屎粪味道,一晚上熏得两人几乎没睡着,更挤得差点摔下去。

即便救人的是江含音母亲,江含音也是他亲闺女,他会遭受这种待遇全拜方氏所赐,她现在还有脸哭?

方氏被他一吼,脸上阵青阵白,本就是装模作样的眼泪更是散得一乾二净。

正是矛盾要爆发时,昨日带他们到客院的那个高壮婆子又来了。

婆子手里抓着一把瓜子,站在门口哢嚓哢嚓连嗑好几颗,扬声道:「二位,老夫人有请,赶紧跟我去吧。」

江老爷一听顿时喜出望外,侯府的人来请,说明还是绕不过去他这个生父。

「你一会给我闭嘴!」江老爷压低声音警告方氏,说罢立马换上笑脸跟着婆子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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