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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墨中月《御赐好婚》(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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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3 11:05: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墨中月《御赐好婚》(上下)

{出版日期}2023/02/01

{内容简介}

皇帝爱点鸳鸯谱,赐婚京城第一美人和冷面将军,
婚後究竟会琴瑟和鸣还是鸡飞狗跳?

云朝芙不晓得皇帝是不是媒人瘾发作,闲着没事帮她赐婚,
对象还是那个传闻中凶恶丑陋,一说起就能止小儿啼哭的将军洛君行,
本来她也惴惴不安,没想到新婚夜推门进来的新郎官……长得挺俊啊!
他不仅对她的要求从不拒绝,性格也是出乎预料的可爱,
像是酒喝多了就只找她,其他人怎麽哄、怎麽劝都没用,
当然日子也不是一直都这麽美好,总会有那麽一些不顺心,
爱慕她家夫君已久的长公主三不五时挑衅兼刁难,
不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羞辱她,就是炫耀他们之间关系有多好,
话里话外都是她没资格站在他身边,最好早早退位让贤……

云朝芙不晓得皇帝是不是媒人瘾发作,闲着没事帮她赐婚,
对象还是那个传闻中凶恶丑陋,一说起就能止小儿啼哭的将军洛君行,
本来她也惴惴不安,没想到新婚夜推门进来的新郎官……长得挺俊啊!
他不仅对她的要求从不拒绝,性格也是出乎预料的可爱,
像是酒喝多了就只找她,其他人怎麽哄、怎麽劝都没用,
当然日子也不是一直都这麽美好,总会有那麽一些不顺心,
爱慕她家夫君已久的长公主三不五时挑衅兼刁难,
不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羞辱她,就是炫耀他们之间关系有多好,
话里话外都是她没资格站在他身边,最好早早退位让贤……


第一章 突来的赐婚

「姑娘,我们到了。」

马车缓缓停靠,小厮温厚敦睦的嗓音传进身後花梨木车厢里,燕儿迷迷糊糊睁眼,揉捏着眉头直起半截身子,撩开车帷往外探。

待瞧清外头景致,人也醒过了神,她落下车帷便去唤尚在熟睡的主子。

「姑娘醒醒,墨香坊到了。」

似玉蝶抖翅苏醒,浓密睫羽盈盈轻颤,云朝芙睡眼惺忪地醒来,娇美面上尚残了丝慵懒,任燕儿扶她坐起,身子软绵绵地依在燕儿肩头缓上许久,才勉强打起两分精神。

燕儿无奈轻叹,一脸心疼地替她抚整碎发,戴上帷帽,边系纱绳边念叨,「姑娘往後还是莫要再彻夜写字了,看您今日都没什麽精神,这脸也憔悴不少。」

云朝芙却不甚在意,轻声一笑,语气里还透着小小的满足。「眼看快结束我才不慎忘了停笔,无妨,待会回府再好好补回来就是。」

「姑娘每回都这样说,身子熬坏了可不是说补就能补的。姑娘若再不听劝,奴婢可真要去跟夫人说了。」

「你……」云朝芙秀眉微蹙,白嫩的腮帮子微微鼓起,一双秋眸似嗔非嗔,「你到底是娘亲的丫头还是我的丫头,怎地事事都要去告状?」

「奴婢当然是姑娘的丫头了。」心知自家主子从不是真的在同自己动怒,燕儿丝毫不惧,罩上自己的面纱,笑着补充,「不过谁要是真心为姑娘着想,奴婢就听谁的。」

「坏丫头。」云朝芙鼻子一皱,故作凶狠,「回去就扣你月钱。」

一听这话,燕儿忙不迭耷拉下两条眉,眨眨眼做起委屈状,再可怜巴巴地展了展不过是冒了几个线头的衣袖,一番做作表演愣是将云朝芙逗得咯咯笑弯了腰才肯收敛。

笑闹过後精神了不少,主仆两人先後踩下马车,入目即是一间商铺,「墨香坊」飘逸的三字正端端高悬门屏之上。

酸枝匾,朱漆柱,浮雕纹,墨香袭袭,客似云来。墨香坊是晟京第一书坊,亦是云朝芙待在深闺乏闷时最常来之地。

甫一踏入,书坊小厮便眼尖瞧见了两人,话不多说笑呵呵领着她们径直去二楼,又奉上清茶和果子招待,这才避身退下。

待脚步声远去,燕儿替自家姑娘摘下帷帽,欢喜道:「奴婢方才瞧见,姑娘的话本前可是挤满了人呢。」

「当真?」云朝芙闻言眸底迸生出欣喜,但随即又不免惋惜,「可惜戴着帷帽不便,我没能看清。」

「自然是真的。」

燕儿刚也要如此应话,却骤然被一道柔和嗓音抢了先。

两人循声望去,半晌才见一道婀娜倩影踩着楼梯徐徐而现,轻罗小扇缓缓摇,陆二娘笑吟吟到跟前,桃花眸里波光微转,一袭胭脂锦裙衬得人比花娇。

「肃羽先生的名号眼下可是盛极整个晟京,写的书自然少不得人买,就连茶楼的说书先生也时常在讲,不过啊……」陆二娘扶着桌沿悠悠坐下,「人人都在猜肃羽先生是个文笔细腻的温柔公子,若他们知晓话本实则出自晟京第一美人之手,不知又该是何神情?」

听及此,云朝芙忙放下手里茶盏。「二娘子,那你可得给我守好秘密,千万不能让别人知晓。」

看着对面忽变紧张的小脸,陆二娘摇着小扇噗哧一乐。「放心,逗你呢,你可是我们墨香坊的金字招牌,若被闹烦了弃笔,那我可得损失不少。」

云朝芙听了这才安心,想起什麽,遂笑将怀前的精致木盒推过去。

「这麽快就完成了?」陆二娘讶异。

「嗯。」

端量云朝芙眼下的青色,陆二娘还有什麽不明白的,摇摇头一笑,搁下团扇给自己也斟了盏茶,便取出盒子里那厚厚一遝纸张仔细翻看。

京城贵女大多喜好焚香、点茶、挂画、插花这四般闲事,可云朝芙有些许不同,她还喜欢看闲书,时而起了兴致也会自己提笔写写。

当初在书坊遇见陆二娘时,知其正广收话本故事,心里痒痒,便偷偷将写过的投了去,岂料竟大受好评,自此才开始以肃羽这个名号正式写起话本。

这一写便是整整三年,如今肃羽在晟京已小有名气,可知悉她真实身分的却不过四人。

当然这也是她的本意,简简单单做自己喜欢的事便好,她没想过要广为人知。

今日或将有场骤雨,天有些闷闷的,屋里头待着不太舒爽,陆二娘这边怕是得花些工夫才能好,闲来无事,云朝芙索性捻起一粒甜果子含入口,然後坐到了窗前,抬头静看乌云慢慢往皇宫方向移动。

她瞧得有些入神,直至一阵骚动将她思绪扯回,循着眺望向城门,却只看见人影攒动,不知发生何事。

她还想再往外探身子以看得更清楚,却被候在旁侧的燕儿制止了,只能悻悻然扭过脖子,好奇道:「二娘子,城门那边好像出事了,动静真大。」

「城门?」陆二娘抬头,沉思须臾後了然,「阳州大胜,今儿是洛家军回京之日,想来是有百姓在城门前相迎。」

燕儿恍然大悟,「原来是洛将军回京,难怪一大早二姑娘就出府了。」

「是啊,阿兰可最敬仰那位洛将军了。」嫣然一笑,云朝芙支起下巴好奇望着城门,「我还从未见过洛将军的模样呢。」

其实不只她,听阿兰说,洛君行是洛老将军抱回的养子,自小带在身旁,洛老将军常年征战,洛君行便也跟着甚少回京,後来洛老将军离世,洛君行主动挑起了重担,更是难再回京,故而全晟京里也没几个真正见过这位洛将军,饶是极为憧憬他的阿兰亦是如此。

不过虽不见其貌,但也闻其名声和威风,洛君行习得一身行军作战的好本事,领兵数年来战无不胜,因此还得了个战神的名号。

据悉这位战神生得虎背熊腰,一张冷面威风凛凛,沙场上能令敌人见了落荒而逃,沙场下能叫小儿听了止啼装乖。这样有气势的人云朝芙也曾暗暗猜测过模样,可皆以失败告终,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亲眼目睹的机会,她自是不肯放过。

云朝芙眼巴巴盯着城门,终於叫她等来了洛家军的身影。

在分立街道两侧的百姓簇拥下,一行将士昂首挺胸整齐前行,脸上写满得意与骄傲,云朝芙的视线落到领头男子身上,待瞧清其模样後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传闻果真不假,男子骑马而行,一手提缰绳,一手按在腰间宽刀上,壮阔圆浑的肩背挺得笔直,实属威风。再观其样貌,浓眉小眼,肤色黝黑,一道伤疤从眉头延伸至右半边脸,还有满嘴络腮胡,别说小儿见了止啼,连她看了都得胆寒几分。

好巧不巧似是察觉到视线,马背上的人也转过脸来与她四目相对,云朝芙一惊,吓得忙缩回身子,躲在窗後轻拍了拍胸脯。

「如何?洛将军是何模样?」闻得动静,陆二娘饶有兴致笑问。

云朝芙眉头微蹙,似是有些为难,沉吟好半晌才贝齿轻咬,艰难挤出四个字。「很是威风……」





乌云已挪至皇宫正当空,各宫宫人见状纷纷忙着收拾东西,唯有昭心殿里今日因着一位来客变得异常肃静。

一名长身玉立的墨衣男子站在殿前,俊美面庞好似结了层万年不化的冰霜,连带与之对话的人也不由板正了脸色。

孝安帝赵恒握拳虚抵在唇畔,轻咳了咳,坚守住嘴角最後一丝笑意,「此次阳州大捷,昭示我大旭收复国土的宏愿指日可待,谦怀又立下一件汗马功劳。」

「这是臣之本分。」洛君行微垂首,抱拳道:「北挞人生性残暴,占据阳州这些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苦不堪言,圣上还需尽早安抚才好。」

「你放心,此事早有安排,朕已任柳筑柳大人为阳州知府,不日便北上赴阳州替朕安抚百姓,另拨白银二十万两与部分粮食,助他早日重振阳州。」

「圣上英明。」

赵恒爽朗一笑,起身下了阶台到洛君行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这三年来你奔波劳累,此次难得回京一趟就多待上几日,也好放松放松。」

「多谢圣上美意,只是郸州那边局势未明,臣还……」

「不急於这一时。」赵恒忙将话打断,笑了笑,「郸州事务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忙完终身大事再去也不迟。」

眸光微滞,洛君行淡淡望去,却见赵恒垂眸专注整理衣袖,丝毫不打算与他对视。

「圣上适才那话是何意?」

「嗯?朕没有跟你提过吗?」赵恒装得无辜样,转身又迈回书案前坐下,「朕近日给你指了桩婚事,正是那云太傅的嫡长女,京城第一美人云朝芙。」

洛君行自不识得什麽美人,微皱眉,「臣暂未有娶妻打算,请圣上收回成命。」

「收不回了。」赵恒一脸理所当然。「这会儿圣旨大抵已经送到了云府,莫说君无戏言,就算朕有心反悔,谦怀难道就不考虑人家姑娘的颜面?赐了婚又悔婚,云姑娘这辈子在晟京怕是都抬不起头。」

这番话俨然是赶鸭子上架,洛君行有心不从,可念及那位姑娘的名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此番踌躇却正中赵恒下怀,他苦口婆心又劝道:「谦怀啊,不论是出於君臣之谊还是你和朕自幼结下的兄弟之义,朕此番都绝非故意刁难你。老将军生前对先帝、对朕从未提过任何请求,唯独在你的婚事上央过朕,想来也是熟知你的性子,忧你会像他那样孑然一身,才将此事托付於朕,你莫要辜负他老一片苦心才是。你放心,前年春宴上皇后已替你看过云家姑娘,不仅模样生得好还精通琴艺,性子也温良乖巧,娶回家不会惹你烦心的。」

连洛老将军都搬出来了,洛君行还能如何,沉默半晌只好点头应下。

出殿门时,半空炸出轰隆一声,洛君行抬头看看,又瞧了眼手中圣旨,眸底晕开一片幽沉,背起手便往宫门走。

宫外,刚威风凛凛走完晟京正街的邹炜正对着褚七一通吹嘘。

「褚兄弟是没瞧见,百姓那叫一个欢迎,我老邹头一次到晟京就有这待遇,心里头还真挺得意。」

褚七听了失笑。「将军说了,此番阳州一战邹副将功不可没,理该受此殊荣。」

邹炜闻言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忽地又想到什麽。「对了,你猜我刚在路上还瞧见什麽?」

褚七摇头。

「美人!」邹炜一脸兴奋,「我老邹这辈子还从没见过那样美的姑娘,也不知是哪家的,小脸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又白又嫩,透过窗户望来,眼睛里可真是含了蜜一样……」

还未说完,他的话便被褚七一肘子捅断,啧了一声刚要质问,岂料背後袭来阵阵寒气。

邹炜转过身,正对上洛君行冷冰冰的神色,登时心里一咯噔,腆着脸乾笑两声。「将、将军出来了。」

「嗯。」洛君行淡淡应声,「晟京不比边关,邹副将需谨言慎行,适才那样冒犯的话勿要再说。」

「是是是,老邹定谨记。」

洛君行大步迈至马前,翻身上马离去。

邹炜和褚七相视一眼,皆抹了把额头冷汗,忙也骑马跟上。

晟京不可纵马,洛君行便任着马儿信步往将军府走,突然一阵清脆铃声入耳,他别过脸去看,只见一辆精致马车缓缓从身旁经过,残下丝缕清香,他没在意,收了视线继续往前走。

马车内,云朝芙揣着刚买下的话本,正暗暗盘算今夜该如何避开燕儿好好将它看完,不多会儿马车就抵至云府前。

迈着轻盈的步子入内,没走两步,便迎上云夫人江氏的贴身婢子彩秋。「大姑娘总算回来了,府里可出大事了!」

云朝芙止步,「发生何事?」

「方才宫里来了人,说圣上给姑娘赐了婚,还是和那位声名赫赫的洛将军。」彩秋着急道:「夫人得了这消息,当场便晕……姑娘!」

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才刚忘却,倏地又窜进云朝芙脑子里,她顿时面色一白,那便是她未来夫君?

背脊乍寒,云朝芙眼前一黑,人竟当场晕了过去。





天空骤然劈开两声巨响,夜幕沉重落下,将全晟京罩进一片幽暗。

积聚整日的暴雨倾泻而下,劈劈啪啪砸在了青瓦片上,宛若万千铁骑踏在耳畔,震得屋里人心惊胆颤。

云府内,一袭明媚红衣的女子正穿行在雨帘中,滂沱雨势也丝毫没能减缓她的步子,黑色锦靴踏在青石板路上,水珠飞溅起来沾湿她的裙摆,顿时变得笨重不堪。

云朝兰顶着暴雨奔至芙蕖院,恰好撞见燕儿端了汤盅从屋子里走出,忙抬袖擦去面上雨珠,逮住人急切问:「姊姊现如何了?」

「二姑娘。」燕儿福了福身,无奈轻叹,「姑娘得知赐婚之事便吓晕过去,好不容易醒来,又火急火燎去了夫人那里安抚一番,回来後便独自闷在被子里哭了许久,这会儿倒是哭累睡下了。」

云朝兰担忧更甚,正要越过人去推门,却被燕儿轻声拦下。

「二姑娘刚淋了雨,还是先随奴婢去沐浴换身乾衣裳吧,免得染了寒气。姑娘见您这般也是要心疼的。」

思忖须臾,觉得燕儿所言极是,云朝兰点点头,忧心地看一眼紧闭的雕花门,便随在後头去往浴房。

待沐浴完再折回,那扇门依旧紧闭,屋内瞧不见丁点光亮,立在门前,凉风吹来,顷刻散尽她身上的热气。

云朝兰不再犹豫,推门悄步入内,凭藉记忆和屋外透进的微光摸到床前,穿过轻纱帷帐,却一眼瞧见被褥高高耸起,窝在里头的小身子时不时颤抖两下,显然人是醒着的。

她微微皱眉,小心翼翼掀开被褥,本以为看见的会是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伤心脸,不料却先是一道天青色暖光钻进视线,待云朝兰适应,紧接着便清楚瞧见了缩在被窝里的那颗毛茸茸脑袋。

云朝芙弓着身、仰起小脸慌乱地看她,白嫩纤细的两只手死死捂着话本,似是生怕被谁发现。

云朝兰愣怔住,随後反应过来,嘴角一抽,有些哭笑不得,明知故问道:「姊姊在做什麽?」

「阿兰,是你啊!」云朝芙也看清来人,登时松口气,一骨碌爬起坐好,将那颗夜明珠攥在掌心,一脸的高兴。「我还以为是燕儿呢。」

「姊姊这是又瞒着燕儿夜里偷偷不睡觉?」几下蹬开绣鞋,云朝兰也钻上床榻,拿起话本左右瞧两眼,然後又无甚兴趣地放下,「姊姊竟还有心思看闲书,看来是我白担心一场了。」

「才不是。」云朝芙撇撇嘴,将话本搁到一旁,「方才作了噩梦,醒来後便再睡不着,又怕想得多了难受,这才翻起话本的。」

「姊姊不愿嫁?」闻言敛起笑闹心思,云朝兰端得一脸认真,「那我陪姊姊去找爹爹,爹爹若去求情,圣上或许能收回决定。」

夜明珠的幽光静静洒在娇美的面庞上,多添了份脆弱易碎感,云朝芙苦笑摇头。「圣命难违,何况对方还是那位洛将军,战功赫赫,眼下又值阳州大胜,爹爹若真去了,不论成与不成君臣之间必生嫌隙,不妥。」

正是念及此,她醒来才会立即去爹娘屋里,一来是为安抚娘亲,二来也是为阻拦爹爹进宫面圣,爹爹向来疼爱她们姊妹,她只要说句不愿,就算丢官乃至得罪圣上,他也是要将这事驳回的。

「阿兰放心,姊姊已想通了。」她牵起云朝兰有些冰凉的手,含笑安抚,「反正有爹爹撑腰,嫁到将军府里也没人敢欺负我,再说若不能同洛将军琴瑟和鸣,那便做到相敬如宾。你也说过洛将军为国杀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嫁过去未必有我们想的那样不好。」

「可……」云朝兰本想说好将士未必能是个好夫君,但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了回去。

姊姊性子虽散漫,可在大是大非前比她要拎得清,这些道理何尝不明白,不过是怕她和爹娘担心罢了。

沉默片晌,她整理好思绪,释然一笑,「只要是姊姊做的决定我都支持。对了姊姊,你可想知道洛将军是何模样?听说人就在晟京,我可以明日偷溜进将军府瞧上一眼。」

「万万不可!」云朝芙急忙制止,「太危险了,若被当成刺客那还得了?何况我今日在街上已瞧见过他。」

「洛将军吗?」云朝兰惊讶睁大了眼,「那他长得可好看?」

「他……」云朝芙抿紧唇,微垂下眼,「看着有点凶。」

这避开了好看与否的回答,云朝兰还有什麽不明白的,想来洛君行真如传闻那样长得五大三粗。她不免惋惜,姊姊这般好看的女子还是与章国公家翩翩如玉的世子较为般配。

不知妹妹心中所想,云朝芙已暗暗逼迫自己接受那张凶面,到底是日後的夫君,再不喜欢也是要看的。

想着想着,她一咬牙,坚定抬眸。「阿兰,你再多跟我讲讲洛将军的事吧。」

与她截然相反,妹妹自小喜欢打打杀杀,不拘小节,一副侠肝义胆,幼时还偷偷寻了个师父学了几招本事,後来年纪渐长,虽出落得越发水灵,可这性子也是越来越像男儿。

自打洛君行初次领兵便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回晟京,妹妹就将其视作表率,这些年更是将那些事蹟打听得清清楚楚,若想多了解洛君行问云朝兰定不会有错。

云朝兰闻言自是欣然应下,毫不吝啬的从洛君行首次上战场讲起。

赐婚当夜,姊妹两人躺在被窝里,云朝芙就这般听着未来夫君的骁勇事蹟捱到了天明。

第二章 赶回来的新郎

婚事很快定下,就在半月後,於云洛两户大家而言,日子实属匆忙,可奈何圣上分外注重这桩亲事,处处催得紧,一切不得不快马加鞭筹备。

好在虽是紧赶着,但活儿也干得精细,成亲前日喜庆和热闹便蔓延晟京上下,就连素日清冷的将军府也挂满喜布和红灯笼,婢子小厮正为新夫人的到来忙碌个不停。

书房内,一早便被传唤来的十几名将士排排坐,时而听听屋外动静,时而又忐忑看向书案前的洛君行,端着茶盏个个难安地在心里揣测着,这样急着叫他们来只怕是发生了大事,紧接着又默默反思起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

战战兢兢许久,才见洛君行放下手头公务,抬起头,幽眸里渗出许许冰寒。

众人心一惊,忙不迭放下茶盏,坐得端正。

「诸位可都成过亲,有了家室?」

冷淡的嗓音压在耳畔,将士们心一沉,竟是还会牵扯到妻儿的大事?

众人面色严峻,零零落落点头应是。

「将军,我等可是犯了错事?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论如何还请将军放我等妻儿一马!」有人壮着胆子开口。

其他人听了,立时也纷纷跟在後头求情,就连候在书案旁的褚七也对主子今日之举甚是不解。

听着你一句我一句,洛君行语噎良久,沉声开口,「不是,今日找诸位来是有一事想请教。」

将士们面面相觑。

轻咳了咳,洛君行认真问:「诸位以为,娶妻後该如何待她?」

话音落,屋内骤然陷入沉寂,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试探接了句,「唯娘子是从?」

洛君行闻声看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显然是仔细在听。

见此,众将士心里的石头才总算落地,虽惊讶但也纷纷高声接上。

「将军!娘子得宠着才行。」

「还得纵着,她说的做的都该是对的!」

「属下视娘子如命。」

洛君行耐心听着,又尽数默默记下,虽说娶妻非他本意,可既然娶了,不管如何他也要好好待之,如此才不会耽误人家姑娘的一生。

屋里正说至兴头上,屋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郸州有急报。」

洛君行闻声走出,接过书信细看,接着眉头紧缩,沉默好片晌才唤来褚七低声嘱托一番。

「属下明白了,将军放心。」褚七说完大步朝府门方向走去。

洛君行离京这一消息是在半个时辰後传至云府,太傅云奕听了勃然大怒,险些没气得将身侧的桌子掀翻。

他一脸怒意,在屋内不停踱着步。「好个洛君行,成亲前日竟敢跑了,这是打算让我女儿独自拜堂吗!」

「呸呸呸!」江氏将人拽住,瞋他一眼,「说什麽不吉利的话,我看这半月来那边对婚事还算上心,大抵是军中真有急事才离了京。」

「哎呀夫人,你怎地还帮那小子说起话来了?」

早已气恼过的江氏此时头脑比谁都清醒,她冷着脸坐到桌前,「我不是在帮他说话,是气也无用,明日就要成亲了,你有空骂人不如好好想想,若他真赶不回来,我们该如何做。」

听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云奕忙凑过去,「夫人可是有了打算?」

「其实圣旨来的那日,阿芙反过来安慰我时我便明白问过,若有机会从这桩亲事里脱身,但恐怕名声会受些损,她还愿不愿。」江氏忆起那日,语气里不由透出些许酸楚。

「阿芙应了?」

江氏颔首,「所以老爷,我在想,若明日洛将军拜堂前赶不回,我们可否借这个由头让婚事就此作罢?」

闻言云奕背起手,望向院中已吐了新蕊的两棵桂花,感慨地眯起眼。

多年前那两道小身影绕在树下笑笑闹闹的画面仍记忆犹新,想不到一晃眼的工夫,小丫头已到嫁人年纪。

这事闹成如今局面,说来也怪他,自阿芙及笄以来,上门求娶的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家世清流才学出众的,只是他私心作祟,又念着女儿年纪尚小还不急才会通通婉拒,岂料竟会被赐婚,对方还是那位洛将军。

为官,他自是对洛君行打从心底敬佩和感激,大旭能有今时的安稳日子,少不得他们洛家父子的功劳。

可为父,他却不认为这是个好归宿,世人是如何谣传的他不管,但战场上刀枪无眼那是真真实实的,万一哪日真有个不测,他岂不是要亲眼看着女儿变得孤苦一人?

洛君行他见过,样貌虽出众,但成日板着张脸,比寒冬坚冰还要冷,阿芙嫁过去这日子如何过得舒心?

若嫁人後是要过那般凄苦的日子,倒不如留在家,堂堂一个太傅府还怕养不起不成?不过是数十年後离去前要多做些安排罢了。

想到此处,他深叹口气,终於下了决定。「好,就依夫人所言,若明日他赶不回来,我便进宫面见圣上。」





一大早,城门大开,寂静了整宿的晟京街苏醒,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来来往往为着生计奔波忙碌。

彼时晟京已初显寒意,尤其是这清晨时分风急冷峭,早起赶集的不得不多裹两件衣裳,路边茶馆更是乌泱泱坐满了人,只为吃口热茶暖暖身子。

赶路人大步入茶馆,包袱随手往桌沿一扣,便高声唤来小二要了碗热粥和几张饼子,等着也无事,他闲来瞧瞧四周,当透过窗子看见对门商铺也高悬起的喜布和红灯笼时,不免好奇。

「客官,这是您的粥和饼,本店再送您一碟小菜。」

「多谢多谢!」赶路人抱了抱拳以示感激。「对了小二哥,晟京可是有喜事?街上怎麽处处挂起了喜布?」

小二闻言看眼包袱,压下肩呵呵一笑。「客官才到晟京,怕是有所不知,今儿可是洛将军和云府姑娘的大喜之日,从昨儿个起喜布就挂满晟京了。」

问话人一听,乍停手中碗箸,惊讶嘶了声。「洛将军?可是让敌人闻风丧胆、那位赫赫有名的战神?」

「可不是。」小二还来不及应,邻桌人已抢先接过话头,一口灌下盏中清茶,润了润喉,「这还是圣上指的亲事呢,阳州战才胜,这又要娶得美娇娘,洛将军正春风得意啊。」

堂内诸客听了皆赞同点头,应和连连,无不夹杂着些许艳羡。

这时人群里突然提了一句,「洛将军是好得意,就是可怜了那云姑娘。」

话音落,寂静须臾,唏嘘四起,很快就听得有人跟着感慨。

「是啊,此前求娶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皆被云太傅一一打发,我还想着到底是哪家的尊贵公子能抱得美人归,万万没料到竟是洛将军。」

「这才貌双绝的京城第一美人若能配个白面才子,那也是对神仙眷侣的佳话,可惜嫁的是个不解风情的战神,唉。」

「洛将军常年征战不归家,嫁过去只怕也是要守活寡吧。」

「听闻洛将军生得体壮如牛异常凶狠,啼哭小儿见了都得当场变乖,云姑娘这般柔弱只怕……啧啧。」

茶馆里你一言我一语,从笑谈亲事逐渐变成怜惜起这位美人,说得热火热天,直至卯时末才三三两两散去。

而彼时众人口中的那位可怜人儿早已换上了华美精致的新嫁衣,柳眉紧蹙,泪眼婆娑,正坐在妆奁前任嬷嬷绞起五色棉纱线替她开面。

「疼……」

「姑娘再忍忍,就快好了。」嬷嬷话语轻柔地安抚,动作却丝毫不见手软。

斜坐在两人身後的云朝兰见状不由自主跟着龇牙挤眉,身子朝一旁的江氏倾去。「娘亲,姊姊已够好看了,何苦折腾这一遭。」

「你懂什麽,天底下有哪个姑娘不想自己再好看些?何况是穿上这身嫁衣时。」江氏叠着手端坐,心情复杂地看着妆镜里映出的娇俏人儿。

肌胜冰雪,眉若翠羽,睫似蒲扇,眸藏秋水,琼瑶鼻,朱丹唇,欢喜时还会缀出左颊浅小的酒窝来。她这女儿生得着实标致,丝毫不辱「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今日再搭这身喜服,纵使粉黛未施,整个人依旧被衬得明媚夺目,叫人挪不开眼。

如此好样貌本该是要高高兴兴嫁给如意郎君的,却因一道圣旨便……想及此,江氏眼眶一酸,微微侧开脸,悄然抹了下眼角。

正剥橘子的云朝兰一眼瞧见,心下了然,忙将橘瓣塞过去,意在安抚娘亲,不料江氏瞧见她这副略显憨呆的模样,又瞅瞅那一身飒爽戎装,登时好气又好笑。

「看看你这副打扮,哪有半分女儿家模样,待日後成亲定让嬷嬷好好给你开开面。」

「啊?」云朝兰听了立时垂下脑袋,撇撇嘴,小声嘀咕,「那我就不成亲了。」

「不成便不成,娘亲也正愁着没人肯娶你。」

「娘亲!」

本还疼得呜呜咽咽的云朝芙,听见身後说闹也不由得破涕而笑。

嬷嬷这边已开始为她敷粉描眉,一张素面在那双巧手下转眼变得娇媚明艳,云朝芙仔细瞧着也不禁暗诧,原来画上新娘妆竟是如此好看。

梳妆毕也到了时辰,宴请的宾客坐满席间,府里热闹嘈杂,云朝芙被爹爹牵着往外走,这一路虽有红盖头遮掩,但时刻充盈耳畔的旁人惋惜和感叹声,还是让她本就不算明朗的心绪又添了一丝郁悒。

鼓乐声中,迎亲队伍早早抵至府外,一踏出门槛云奕便扫向队伍前头,果然不见洛君行身影,倒是一个膀大腰粗的络腮胡壮汉及洛君行的贴身侍卫正恭恭敬敬候在外头。

他不由皱眉,握紧了掌心里那只小手,刚要质问,却见褚七先行走上前,面含歉意抱了抱拳。

「云太傅,将军让属下代为转达,郸州事务紧急,不可耽搁,这才不得不离京,但请太傅、夫人还有姑娘放心,他定会在行礼前赶回,望三位见谅。」

云奕神色冷漠地听完,下巴微抬。「哼,你们将军还真是个大忙人,就连大婚……」

话未说完,牵着的那只手便轻晃了下,这是在央他莫再多言,身旁的江氏也冲他使了个眼色,云奕只好将满腹不满硬咽了回去,越过人自顾自送女儿上花轿。

褚七和邹炜相视一眼,尴尬地扯开一抹笑,赶紧跟上,客客气气同云奕夫妇道别後才各自翻身上马,迎亲队伍声势浩大地往前行。

云洛两家结亲,排场盛大,晟京百姓前前後後跟着震惊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赐婚後,圣上体恤臣子,又赐珠宝玉石,大小箱子源源不断抬进云府。

第二次是在纳徵时,洛将军阔绰,厚重彩礼抬了足足有半条街之长。

第三次便是今日,太傅宠女,花轿绕城一圈抵至将军府时,近百口嫁妆箱子还远远拖在相邻那条街,生生让众人茶余饭後的谈资又多上一条。

议论声和欢庆交织,许久,轿子终於在将军府前落了地,忐忑一路的云朝芙不觉攥紧了搭在腿上的两只手,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今日出了轿子便再没回头路,从此她就是洛君行的夫人了……

不知怎地,身子竟沉重得让她抬不起来,挣扎着又坐了好片晌,直至外头等急,燕儿犹豫的声音飘进。

「姑娘?可以下轿了。」

云朝芙这才轻咬唇,深吸一口,抚平被自己抓皱的衣裙後走出花轿。

原以为牵着她的会是燕儿,不料却是一只修长瘦劲、指腹布满厚茧的手伸至面前,俨然是个男子,她怔了怔,正犹豫时,恰巧又瞥见那人的一角绯红喜服,这才恍然,小心翼翼将手搭上。

她想至少洛君行是个守信的人,说在行礼前赶回便真的回了。

那只手很宽大,握起时便轻而易举将她的手裹得严实,跟爹爹的一样,虽不及爹爹的温暖,甚至有些粗糙还冷冰冰的,但她却异常的并未生厌。

云朝芙暗暗给自己解惑,大抵是这些日不断的自我开导终於见了成效,如今她已全然能接受洛君行做自己夫君了,这让她隐隐生了些成就感。

献香叩首拜天地,仪式虽繁琐,但前前後後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忍忍很快就过去了,真正难捱的还是腹中饥饿。

新妇入新房,云朝芙端坐在床榻前听着外头喧嚣,良久才忍不住唤了声燕儿。

「姑娘,怎麽了?」燕儿走近。

云朝芙谨慎地掀开盖头一角,看眼四周,见只有燕儿一人在,才压低声开口,「我饿了,趁将军还未来,你去端点吃的来。」

今日起得早,期间不过以几块糕点垫垫肚子,到了将军府至今滴水未沾,若再捱下去,她恐怕就要饿晕过去了。

「好,那姑娘且等着。」在正常的吃食用度上燕儿从不会违逆她,当即应下便脚步匆匆离开。

云朝芙这才重新放下盖头,倚在床栏前,揉着空瘪的肚子耐心等待。

燕儿向来动作利索,很快她就等来推门声,心中欢喜,顾不得其他,掀了盖头便扔到一旁兴冲冲往外间跑,绕过拐角奔至门前,却与刚入内的男子迎面撞个正着。

洛君行脚步一顿,盯着满面欢喜奔至他跟前的女子,冷淡的面上挂起些许诧异。

云朝芙也同样僵在原地,愕然望着突然出现的男子,笑意渐敛,悄悄後退一步。

僵持间,早已在行礼时便见过新郎真容的燕儿也恰好端着吃食到门前,瞧见立在屋内的颀长身影,忙垂下头恭敬地福身施礼。「将军。」

云朝芙又是一怔,眨了眨眼,茫然更甚。

眼前这一袭喜服的男子,说他生得俊美无俦也毫不夸张,眉目舒朗,长身玉立,除了神情冷冰冰的再挑不出瑕疵,与她记忆里那位战神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她的夫君竟变好看了?

愣怔过後,云朝芙小心翼翼又往前一步,夹着丝犹豫和疑惑轻喊了声。「……将军?」

她清眸浅蕴期盼,在烛光映衬下灼灼生亮,宛若秋日里最绚烂的那抹暖阳,明亮却又温和。

洛君行与她安静对视,沉默片晌,下意识缓和了眉眼,声音也刻意放轻许多。「嗯。」

云朝芙听罢,雪白的面颊倏然飞出两抹红晕,慌乱地转过身逃进了里间,像是一只乍然受了惊的兔子。

洛君行垂下眼,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苦笑。

自很早前便是这般,与人交往时他不过是神色冷淡些许,纵然并无恶意,可对方依旧惧他、忌惮他,他原本觉得领兵作战需得几分威严,误会就误会了,不想今时娶了妻,竟还是如此。

罢了,还是莫要再吓到她。

顾及此,洛君行无奈回身,正好瞧见婢子端着吃食,心中顿然也明了几分,适才那人那般欢喜迎出来,想必是为了这些吧。

「吃完後伺候夫人早些歇下。」淡淡叮嘱这麽一句,他负手就要往外走。

燕儿立在门前有所察觉,心里咯噔了下,急忙出声,「姑……夫人已等候将军许久,您不、不进去吗?」说完立即将头埋低了半截。

她怕自家姑娘在新婚夜就要独守空房,受了委屈才大胆说这些,但她其实同样也十分惧怕洛君行。

这位新姑爷虽样貌极好,可不知为何浑身散发的冰冷和威严让她连头也不敢多抬,眼下整个人犹如站在薄弱的冰面,提心吊胆一刻不敢松懈,只怕这冰随时会碎裂开,她将坠入那深不可测的幽潭之中。

俯视了眼几乎要将头埋进地缝里的婢子,洛君行沉默不语,并不打算再多解释什麽,甚至都未作停留,一只脚已然跨出了门槛。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一声轻唤。「将军?你还在吗?」

洛君行骤然止步,他顿了顿,犹豫後将脚收回,索性接过燕儿手里的托盘,打发人下去後缓步入里间。

第三章 不能反悔了

云朝芙端坐在床榻前,双手交叠置於腿上,模样瞧来甚为乖巧,红盖头倾覆,将那张芙蓉面藏得严密不露。

洛君行不解她为何又要将盖头披上,适才分明已打过照面。

他放下托盘正要走近,只听得那道柔婉的嗓音又忐忑响起。

「将军,是你吗?方、方才因腹中饥饿,又以为燕儿进来,这才一时忘记规矩,自己掀了盖头,其实平日里我不会如此的。」云朝芙的手指来回抠着衣裙上的芙蓉绣纹,紧张地道出已酝酿了一肚子的辩解,「家中有位刘嬷嬷,年轻时是在宫里当差,後来出了宫,娘亲便将她请来教我和阿兰规矩,已有好些年头,我学会不少,嬷嬷还总夸我聪慧呢,所以适才的举止并非我……」

话才说一半,红盖头蓦然被人掀起,眼前一片敞亮。

云朝芙打住,诧异抬头盯着洛君行端量,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位冷面将军面色似乎比方才柔和了不少。

「无碍。」避开视线,洛君行不甚在意地应道,须臾又再添上一句,「这里规矩少,夫人若喜欢可自行添补,若不喜也可随意些。」

言罢,他将盖头挂至床侧的云纹浮雕架子上,随後走到桌前,揭开了那只小巧精致的白瓷盅,交织着淡淡咸肉香的米粥热气顷刻飘出绕至云朝芙鼻尖,馋得她腹中竟咕咕叫了两声。

她脸颊顿时火热,尴尬地拿手摁住,再怯怯望向洛君行,却见後者面色不改,似乎全然没听见,还冲她颔了下首,俨然是在示意她坐过去。

窘态没让人瞧见,云朝芙暗暗松口气,於是连带着红盖头的事一起抛至脑後,立即高高兴兴坐到了桌前,接过洛君行递来的汤匙。

「将军可要一起吃?」

「不必。」

「哦。」她自是不会多为难人,便自顾自舀了勺粥吹了吹,咽下肚。

米粥暖呼呼的,又稠又香,让她整个人都似活过来了一般,可再抬眸却又见洛君行正负手往外间走,急忙将人叫住,「将军是要去哪?」

「拿书。」

「哦。」她这才安心,继续低头专心用膳。

洛君行拿了卷兵书果真很快折回,就在她对面坐下,安安静静地翻看。

云朝芙时而吃得累了,抬眸,瞧见那人专注的眉眼,心中越发满意,原来洛君行不仅会上阵杀敌,读书谋猷的事也不在话下,真好。

她用完粥,戌时已过,净了口後便迫不及待坐到妆奁前拆卸起满头珠翠,这华丽的礼髻好看是好看,就是着实沉重,压了她一日脖子都快被压断了。

她动作有些迫切,可素日这些都是燕儿做的,乍然亲自动手竟是越忙越乱,时不时跟着珠翠扯出一股散发,宛若是个疯妇,时不时又被簪子狠狠戳上一下,疼得她轻嘶了声,直至动静惹来洛君行,她才泄气地停住,透过妆镜委屈巴巴盯着身後男子。

洛君行沉默半晌,终是没抵过那道柔弱可怜的目光,起身走近,抬起杀了无数敌寇的双手笨拙地替云朝芙解起发髻,好不容易拆完正要松口气,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她递来的木梳,细细给她梳滑顺。

待忙完时,洛君行已是满身大汗,身心俱疲,眼见那张樱唇又要开启,生怕又有什麽麻烦事,他索性俯身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床榻走。

云朝芙震惊地看他,一对纤细皓腕紧紧勾着他脖子,随即长睫忽闪,柔嫩的小脸白里透红,俏中带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纵使洛君行平日再如何清冷自持,这会儿温香软玉在怀也觉得口舌乾燥。

他将人轻放至床上,正要转身去润润喉,不料袖角却被人拽住,回过头,那张俏面正仰着看他。

「将军,我们还未喝过合卺酒。」

「好。」他确实将这个忘了。

洛君行端来桌上那早已备好、以红绳系在一起的两盏酒杯,两人对坐於床榻前互饮。

末了,云朝芙再拿起空盏抛掷於床下,正正好两只酒盏一仰一合,她这才心满意足拂了拂手,乖乖坐好。

洛君行默了默,好奇地问:「这是何意?」

云朝芙一愣,抿唇又细想片晌,还是茫然摇了摇头。「不知,也是嬷嬷教的。」

想来又是什麽规矩,洛君行不再多深究,眼下已夜深,他这两日一直奔波赶路,身子疲惫,正要站起去吹灭烛火,哪知马上又被人拽回。

如今云朝芙已然胆大许多,毫不犹豫道:「将军,我还想沐浴更衣,否则夜里会睡不着,还有脸上粉黛也要卸下,留着整夜是要伤脸的。」

洛君行紧抿唇,听她说完看眼外头天色,又看看自家娘子,一时苦不堪言,可终究他还是应了。

叫来婢子备好热水,送人去了浴房,趁着这会儿工夫他则倚在床栏前休憩起来,因为实在困得紧,很快便熟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洛君行浑身被一股淡淡香气包裹,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水汪汪眸子,似是好奇又似是担忧,正静静看他。

「你醒了?」云朝芙高兴开口,「将军还是到床上睡吧,靠在这里睡,明日身上要疼的。」

「好。」

「那将军要沐浴吗?我这就去让燕儿换上乾净的水。」说罢她就要往外间走。

心中警铃大作,凤眸里清光一闪,洛君行长臂伸出,揽腰一把将人捞回抱至床榻上,又给裹上被子捂得严实,这才颇无奈道:「不必麻烦,就用夫人的水。」

「啊?」云朝芙小脸一红,半截钻进被子里,羞怯道:「可它脏了。」

「夫妻间无需在意。」抛下这句,洛君行便落下床帷,边解衣带边大步往浴房去。

适才出了一身汗,他确实需要沐浴,常在军营鲜少讲究,可他这娘子有些娇气,若就这样同床共枕怕是很快就要遭了嫌弃。

好在休憩了这麽久,精神已好不少,也不差折腾这麽一下。

原以为待他沐浴完,云朝芙大抵也该安静睡下了,洛君行微皱眉,边嗅了嗅自己身上也沾染的清香边撩开床帷,岂料她早已坐起,正百无聊赖地变换手势,对着墙上做手影。

眼下已近亥时末,她竟还是毫无睡意?

洛君行眉一抽,再忍受不了,自顾自去灭了烛火,然後爬上床,揽着人躺下,任凭她再多事也坚决不理会。

云朝芙也不知方才还那样好的夫君怎地突然就不搭理自己了,撇了撇嘴,委屈地来回蠕动了几下身子。

唉,方才她忘记跟洛君行说了,其实自己还有些认床。

辗转反侧,许久也还是睡不着,云朝芙越发想念起自己那些收在箱子里的话本了……对了!

临走前刘嬷嬷还给她塞了本画册,叮嘱说是新婚夜若不知该干什麽时,便可拿来与夫君共读,虽说洛君行怕是不会看了,但她可以拿着夜明珠躲在被窝里看,说不准就能睡着。

想到此,云朝芙立即轻手轻脚爬起,打算越过外边的人下床。不料才有动作,一只大手便覆上她腰际,将她按住。

「将、将军还没睡啊?」

「嗯。」被她翻来覆去惹得一身燥热,洛君行哪里还睡得着,声音闷闷还夹带一丝沙哑,「去哪?」

「我睡不着,忆起嬷嬷送的书便想拿来看看,将军也要一起看吗?」

骤然记起成亲前将士一个个偷偷塞给他,如今已积压了满满一箱,还被他牢牢锁起的那些香艳图册,洛君行喉咙一噎,眸底翻滚起一波接一波的炙热和晦暗。

「将军?」

「不必看了。」洛君行沉声道,翻身将人压在怀里,低沉嗓音在她耳畔问:「你真心要做这将军夫人?本就是胡乱赐婚,你若不愿,日後寻到机会我可允你携着和离书离开。」

胡乱赐婚?这是在说圣上吗?

她这夫君胆子好大!

暗暗感叹一句,云朝芙竟没来由地不满起来,也觉得甚是荒唐,成亲岂是儿戏,哪能说和离就和离,还是在新婚夜。

「将军是要赶我走吗?」

「不是。」

「分明就是!既不愿娶我,方才又为何要喝合卺酒?那便该行了礼,我们各过各的,也无须……」

话未说完,却唤来那人一声轻叹,她怔了下,情绪更为不满,才要再多说两句,哪知下一瞬柔软的双唇压过来,硬是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云朝芙倏地脑子一片空白。

「既如此,那夫人便不能轻易反悔了。」洛君行提醒了一句。

云朝芙还未应话,那人的唇就再次覆上,先是与她轻轻摩挲,後倏然变得肆意大胆,舔拭着乃至探入她口里……

脸颊似是刹那被火烧了一般热烫,她被亲得有些昏昏沉沉,双手紧攥着洛君行的肩头不敢松开。

这一瞬开始,身上的每寸肌肤都好像变得格外敏锐,那人褪去她衣衫,手掌贴在她身上游走时,厚茧的粗糙感变得有些硌人,冰凉更甚。

她有些害怕,想将人推开,可又觉得夫君好像在刻意温柔待她,又有不忍,纠结中竟不知不觉坠入了他的温情里……





一夜秋风萧瑟,院中桂花枝桠几经摇曳,娇小如米粒的樱草色花朵零零散散飘落,远远望去,宛若昨夜星辰铺了满地,给这间单调的小院增添两分姿采。

桂花馨香四溢,闻之沁人心脾,就连扫水丫头的一身睡意也在转瞬被驱散殆尽,使扫帚的手越发有力了些。

抬眸间,恰好见昨日守夜的婢子打着哈欠慵懒走出,忙冲其招招手,神秘兮兮将人叫到跟前,低声问:「昨夜是怎麽个情况?」

起初被问话的丫头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下,待想明白这是在问什麽,倏然间小脸涨得通红,没好气地轻掐了下对方胳膊。

「你可真是个不害臊的。」她骂完才勉勉强强应付上两句,「前半夜没什麽动静,倒是後半夜将军似是折腾得厉害。」

这一说,蓦然又叫她忆起了昨夜断断续续飘出门外的啜泣和嘤咛,她整张脸霎时像被柴火猛烧开的滚水,就差没咕嘟冒泡和蒸腾热气了。

问话的人却丝毫没察觉,还像模像样分析,手中扫帚一杵地,恍然道:「难怪夫人到现在也没起!」

「咳咳。」一声轻咳打断两人的细语。

循着去看,燕儿正端着面盆立在院门口,瞋了她们一眼。两个小婢子登时难为情地低下头,慌乱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背後议论主子,就算无恶意但也实在没规矩了些。燕儿无奈摇摇头,却因着手头有事没多揪着不放,提步到屋子前推门悄声而入。

虽透了些许光亮进来,但屋内仍有些昏暗,香香暖暖的,尚残着一丝丝暧昧气息,燕儿也不自觉有些面热,她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後才步入里间。

「夫人,您醒了吗?」燕儿轻唤一声。

本以为会像往常一样,主子还是要等她过去叫醒,不料这回刚及至床榻前就见一颗毛茸茸脑袋钻了出来,她挽起床帐再去细看,虽然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但主子面上没有丝毫睡意,瞧着竟比她还要清醒。

「夫人醒了怎麽也不起?」燕儿笑问。

云朝芙闻言又缩回半颗脑袋避开这问题,转而闷闷问:「将军今早都做什麽了?」

燕儿想了想,「起身後便去了早朝,再然後回府练了一个时辰的武,这会儿又去了城外军营。」

呵,一早上还干了挺多事。蒙在被子里的人听罢贝齿轻咬,杏眸微怒,有些忿忿。

可恶,这始作俑者倒是一副好精神,独留她又累又疼起不来身。

不知其中缘由,燕儿只笑着哄劝,「夫人可饿了?奴婢伺候您起身吧,今日厨房里备了您最喜欢的骨汤鲜肉馄饨。」

不说还好,这一说云朝芙当真是有些饿了,只能忍着疼起身让燕儿伺候她洗漱沐浴,只是等她用完了早食,洛君行还没回府。

闲来无事,她便在府内四处走走,发觉将军府实在是冷清,上下伺候的婢子小厮连云府一半也不及,府宅很大却没什麽能入眼的花草景致,乍看上去分外萧条,倒是她住的院子里栽着唯一一棵桂花树,尚有几分颜色。

「回夫人,这棵桂花是十年前将军初次跟着老将军赴边关,临行前种下的,这数年来长得都极不错,年年花满压枝头,将军也甚喜。」周管家笑呵呵回话。

「十年前……原来也这麽久了呀。」云朝芙不禁感慨,「照您这麽说,这间屋子本是将军住的吗?」

「是,将军自幼便是住这里的。」

云朝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非周管家这话,她险些以为这间屋子是新为她腾出来的,毕竟里头真的没什麽多余东西,倒是她一来立刻被填得满满当当。

「夫人,这些是近些年府中的帐本,您是主母,日後还需得劳您多费心了。」周管家将话题拉到正事上,说罢吩咐小厮抬进两口箱子,然後又将手里最新的帐簿恭恭敬敬递去。

扫一眼闷声落地的两口木箱,云朝芙硬着头皮接下厚帐簿,心中顿时拔凉拔凉的。

老实说,嬷嬷教的那些东西里,她最不喜欢的当属管家,事多繁琐,一不留神还容易乱套,实在是份苦差事,她还是喜欢悠闲地写写话本,烦闷时再出门溜达一圈,过着惬意散漫的日子。

可眼下显然是再不能了,毕竟嫁过来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若还什麽都不管,良心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她抿唇朝周管家微微一笑。「让你费心了,这些帐簿我会早些看的,若到时有不明白的恐怕还需周管家帮忙解惑。」

「夫人言重,您尽管吩咐便是。」周管家交接了管家权後也不多待,告辞要出院子,不想快到门口时又被叫住。

「周管家,这府中我可以多栽培些花草,再到处修缮一下吗?」

「夫人随心便好,将军有吩咐,日後府中事务全听夫人安排,夫人想怎麽做便怎麽做,无须请示任何人,包括将军在内。」

此话一出,院中候着的诸婢子小厮纷纷惊讶地互相看看,又再低下头去,才新婚第一日将军就待夫人如此宠爱吗?

云朝芙听了这番话也不由得耳尖一红,待周管家离开,当真带着燕儿忙活起来。

素日在云府,芙蕖院便是全然照着她自己的喜好去打理,这些倒是难不倒她,何况也只需动动脑子和嘴皮子,自会有人听吩咐去做。

前前後後花了半日工夫,才初步将寝屋前及书房前的院子景致粗略安排好,趁着下人们忙碌之际,云朝芙坐在桌前翻起了帐簿。

帐面倒是乾乾净净,记载也甚是清楚,就是近一个月为婚事开支极大,尚有几个含糊之处,她一一记在心里,打算午食後便唤周管家来问清楚。

正埋头专注时,一道颀长身躯缓步入了屋内。

洛君行止步门前,默默看着眼前那道凝神娴静的小身影,刚从军营里染上的肃穆和威严之气不自觉散去许多。

听说他的娘子是京城第一美人,他所接触过的女子不多,一只手便能算清,原本是对这个无甚概念,但昨夜云朝芙冷不丁撞进视线里,他便立刻明白了。

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就连沉思时眉眼都好似精雕细琢出来的,精妙绝伦,他的娘子绝非是寻常美貌。

不知自己在夫君心中默默被赞美了一番,云朝芙只觉光线顿然暗了许多,抬眸时才发现洛君行。

「将军,你回来了。」她高兴地搁下笔,起身将人牵过来,指着那两箱帐簿就开始抱怨,「你看,帐簿竟这麽多,我都看乏了。」

洛君行想了想。「那便不看?」

「不行。」云朝芙立即摇头,「迟早要看的,早看比晚看好。」

洛君行只得又思忖须臾。「……那午食後我读给你听?」

杏眸眨了眨,云朝芙惊讶地看着他,其实她只是累得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洛君行刚好出现罢了,不料这人竟真的听了进去。

天底下竟有如此好事!

她立时就抱紧了怀里那只胳膊,生怕洛君行反悔,使劲点了点头。「好!」

看着骤然欣喜的云朝芙,洛君行也不自觉心情大好,别开脸,嘴角微微上扬,待稍稍平复下来才又道:「午食前先带夫人去个地方。」

说罢,他牵起她的小手悠闲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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