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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静琦《休夫~跳城楼后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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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12 15:53: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静琦《休夫~跳城楼后悟了》

{出版日期}2023/07/12

{内容简介}

秦月曾将一颗真心高高举到容昭面前,可那时他不在意,
而在她彻底灰心后,大将军后悔又懊恼,从此追妻火葬场……

那年,被叔婶送给人做妾,拚死逃出时是容昭救了她,
不只给她名分,还为她遮风避雨,这份大恩原打算用一辈子回报,
可先是掌家的伯母想给他纳妾,又有和亲归来的公主表示与他旧情难忘,
虽然知道身为大将军的他非常忙碌,不过单向的感情真的好难,
即便他给她足够的自由,送了再多的珠宝华服,却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所以无论自己为他生辰绣了扇屏还是做了寿面,他才能那麽轻易忽视,
甚至在北狄大军绑了她和公主做威胁时,率先选择救下公主,
罢了,她极清楚他是多辛苦才把容家撑起来,
无论为了名声还是名节,她毅然跳下城楼,拿这命换当初被救的那一命,
正当她抛弃过去展开新生活时,这男人又出现,表现得对她极难割舍,
可惜她已没了曾经的钦慕和爱恋,也不想再从旁人嘴里拼凑他的爱,
无论是正妻之位还是诰命,都在她写和离书时滚天边去吧……


第一章 身分太过低微

睡意朦胧间,彷佛听到了脚步声,远远的似乎还有人应答着什麽。

秦月揉了揉眼睛,感觉到透过床帐的微弱光亮。

撩开床帐往外看了一眼,却是被扑面而来的寒意冻得一个激灵,她清醒了一息,便见着窗户外面还是漆黑一片,隔扇另一边的次间倒是灯火通明。

迷蒙地不知时辰,把头发撩到脑后,窸窸窣窣地从被子里坐起来,伸手把放在床头的衣裳披在身上,她刚打算下床,便见着那隔扇的门被推开,次间明亮的灯光照进来。

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她便看到熟悉的身影走到暖阁里来——是她的夫君容昭。

秦月忍不住伸手挡了一下光线,便见着容昭让外头的下人把灯灭了,又回手关了门,屋子里只剩下他手里提着的那盏小灯,光线也柔和下来。

随手把那小灯放在桌子上,容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吵醒你了?」

昏暗光线下,容昭大半容貌隐在黑暗中,叫她忍不住又眨了眨眼,然后才迟钝地点点头,问道:「什麽时辰了?」

「子时刚过,继续睡吧。」容昭脱了外面披着的衣服,又伸手把秦月披在身上的衣裳脱下,重新放回到床头的柜子上,接着将放在桌上的小灯给灭了。

黑暗中,秦月眨了下眼睛,缓缓躺回温暖的被子里,一旁的容昭把床帐重新合好,然后才躺下来。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重新躺下,倒是也没了睡意,她侧过身子看向身旁的人——在一片漆黑中,其实什麽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有淡淡的沉水香随着呼吸弥散开来。

「傍晚进的城,也不想留在宫里,就回来了。」容昭说道。

他的语气很淡,听起来并不想要详细解释的样子,秦月抿了一下唇,便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温热的呼吸逼近过来,她下意识抬头,便被裹进一个微凉的怀抱中。

黑暗里,窸窣摩擦声细碎,呼吸喘息渐渐粗重,情难自禁时,她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身旁空空荡荡早没了人,秦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不知是什麽时候换过的。

她扶着酸胀的腰坐起来,发了会儿呆,还没理清楚那满脑子的纷乱,便听见隔扇门推开的声音。

心里莫名慌乱了下,她伸手撩开帐子,便对上了容昭的目光。

「醒了?」只披着个外袍的容昭手里拿着个白瓷瓶,他倾身靠过来道:「给你换衣服的时候看到有点红——」

「我自己来。」这话还没说完,秦月便急急忙忙打断,她感觉自己的脸红得发烫。

容昭笑了一声,便把手里的瓷瓶放在她的枕边,然后就在床沿坐下。

秦月飞快地扫了一眼那瓷瓶,又看向了在旁边坐着没动的容昭,声音有些发飘,「那你出去呀。」

「怕你不方便,我好帮你。」

秦月捏着那瓷瓶没动,有些发恼道:「你——」

「我来帮你吧。」他很快把她手里的瓷瓶拿过来,伸手到被子里拉过她的脚踝,然后将瓷瓶里面的药油倒在她的膝盖上,细细地揉开。

秦月被拉得往后仰倒下去,索性直接拉了被子把头脸给盖住。

「明天我要去少梁。」容昭笑了一声,把她另一条腿搁在自己身上,「你最近少出门。」

秦月愣了一会儿,拉开被子看着他,「可你昨天才回来呢。」

容昭一边给她揉开药油,一边看向她,「有点事情非要我亲自去不可。」顿了顿,他看着药油已经抹开,便把瓷瓶随手放到床头的柜子上,「快年底了,最近京中应酬多,你也不要出去,免得无意中惹了事你也不知道。」

「哦……」秦月闷闷地答应下来。

「要是嫌家里无聊没事做,就找点话本看看,或者让二弟带你去庄子上打猎也可以。」容昭一伸手,便将她连着被子一起揽到怀里,亲了一下她的头发,声音压低道:「腰酸不酸,要不要我替你揉揉?」

秦月脸又红了起来,她推了他一下,逞强道:「不酸,我好着呢!」

「那我看看?」容昭的手伸进被子里,然后便被一双手给按住,他对上了秦月湿漉漉的眼睛,「你昨天咬我一口,还流血了。」

秦月按着他的手不松开,目光漂移了一会儿,夜里的那些纷乱缠绵此时此刻全都涌现在脑海中。

由於她理亏,乾脆偏过头不再看他,嘴硬道:「那你咬回来。」

容昭一低头,便看见她白皙的脖颈露在眼前。

「你……」察觉到什麽,秦月急忙伸手拉了被子一下,就这麽短暂松手的机会,容昭放在被子里的手便揽过了她。

「让你再咬我一次好了。」容昭空出一只手,笑着把床帐给拉上……

在暖阁里胡天胡地又过了一天一夜,外头的雪也下了一天一夜,等到秦月双腿酸软地下床时,从窗户往外看,便只见白雪皑皑银装素裹,而容昭已经早早地走了。

听着暖阁里的动静,外头丫鬟捧着热水等物安静地进来。

「夫人,将军吩咐给您炖了燕窝,厨房已经送来了。」开口说话的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枇杷,「夫人现在用,还是想等会再用?」

秦月收回了目光,问道:「将军是什麽时候走的?」

枇杷道:「天没亮就走了。」

秦月抿了一下嘴唇,没有再追问下去,只道:「先洗漱更衣吧。」

枇杷应下,便与其他丫鬟一起上前。

换了衣服然后梳妆打扮,镜子里面映出她的容颜,秦月恍惚了下,突然瞥见枇杷身后一个丫鬟的眼神。

似乎是轻视,又或者不以为然。

她转身去看那丫鬟,见她已低了头,此时正老老实实彷佛鹌鹑一般,屋子里面安静得彷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秦月放下了手里的发梳,不再去看那丫鬟,出了暖阁,便在次间的圆桌上看到早已摆好的早饭,而容昭特地吩咐的那碗燕窝就摆在了正中间。

她在桌前坐下,心头拂过一些烦闷,有些事情她能假装没看到,但她并不是瞎子——

秦月知道在容府里,虽然她是夫人,可底下的人并不服气,因为她出身低微,也因为容昭对她缺了一些对待夫人应有的尊重和敬爱,最关键的是,她并非容家内宅的主事人。

於是如昨日容昭回来后与她在房中行事,在下人眼里便不是夫妻恩爱,而成了一种不尊重的玩弄。

既然有这样的看法,便会表露在脸上,掺杂在言语之中。

可她又无法向容昭说这些,有些话她不能开口,有些事她也无法拒绝。

那年她被叔叔婶婶送给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做妾,她拚死逃出来,是容昭救了她,还给了她名分,让她脱离火坑来到京城,从此安稳度日。

容昭对她有大恩大德,她是打算用这一辈子来回报他的,所以无论有多少委屈她都会咽下。

她会对他好,也会对容家上下都好,因此有些话她永远不会去说,她不能开口,也不可以开口。

满腹心事之下,几乎是食不知味地吃过早饭,秦月正准备让人拿些书来看看,便见一个小丫鬟从外面进来。

「夫人,老夫人让您过去呢!」小丫鬟笑嘻嘻地行了礼,口齿伶俐地说道。

秦月沉默了一下,勉强笑了一声,「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

小丫鬟听了这话便也不多站,随即退了出去。

一旁枇杷笑着上前道:「夫人,那换一身衣服再往老夫人那边去吧?」

秦月点了头,「换墨绿那身,看起来庄重一些。」

容府中,如今管家的是容昭的伯母林氏。

容昭的身世其实颇为坎坷,父母早亡,留下了他与弟弟容昀,两人便是在大伯抚养下长大。

他十七岁那年,容家突逢变故,大伯与从兄都因牵连到了宫中皇子的事而下狱,之后被判流放,他因与大伯是隔房的关系倒是幸免於难。

为了把大伯和从兄救出来,他从军去打北狄,立下了功勳,奈何时不待人,彼时容昭大伯与从兄都已丢了性命,他只来得及把小侄女和林氏赎出来。

在容昭心里,林氏与母亲无异,故而他将容府交给林氏来管。

秦月与他初成亲时,他便说过了林氏对他的养育之恩,她明白这种恩情应当回报,也努力对林氏尊重,只是林氏并不喜欢她。

林氏对她的不喜从来都摆在面上,许多话她说得直白极了,在见过秦月后便直接说了原因——

容昭现在是大将军,在妻子选择上,原应选个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儿,如此结为两姓之好,还能为容昭添一份助力。

她秦月出身不好,甚至这婚事也仓促,几乎无法为容昭做什麽,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一张脸,但这世上有那麽多好看的女人,她凭着这脸又能做什麽呢?

没有人能对着一个明显对自己厌恶的人掏心掏肺,秦月对林氏也是如此,她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便只好离得远一些。

进到林氏的院子里,秦月在廊下等着丫鬟进去通传,她抬头看着漫天雪花,有一些想容昭了,至少他在家的时候,林氏是不会来找自己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闪过一些自嘲,然后便见林氏身边丫鬟出来请她进去。

跟着丫鬟进到厅中,秦月先行了礼,然后在一旁陪着林氏坐下。

林氏看了她一眼,抬手示意丫鬟们都退出去,然后才慢慢地开了口,「有些话我不好在丫鬟面前说,那倒是让你没面子。你是昭儿的正妻,我活了这麽多年,没见过哪家正妻是跟着夫君那样胡闹的。你识字读书,难道还不知规劝?这些话传开了,对你名声有什麽好处?」

秦月嘴唇哆嗦了下,脸色顿时涨红。

「你进门这麽多年,也没给昭儿生个一儿半女,心思是不是都用在歪门邪道上了?」林氏目光如刀般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有些话我不想说太多,你仔细想明白吧!」

林氏这些话,让秦月不知该怎麽想明白——

她与容昭成亲说起来是有五六年了,可前面几年都聚少离多,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北边带兵,也就是今年秋天才调任回京城来,但就算调任回来了,也并非天天都在家中,基本还是在京郊大营里,回来府中的时间屈指可数。

生儿育女这种事,凭她一个人是办不到的,所以林氏说的这些,只让她感觉到了厌恶。

可世上拿捏女人的无非就是这麽几条,做人妻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对丈夫是辅佐,对儿女是教养,她恰恰两样都缺,故而林氏这麽说,她也无法反驳。

林氏见她没了声音,面上倒是露出显而易见的轻蔑,又问道:「昭儿这次是去哪里,什麽时候回来?」

秦月抿了一下嘴唇,道:「不知什麽时候回来,将军没有与我说起。」

林氏眉头立起来,眼睛都瞪大了,「你说你身为妻子到底做了什麽?连自己夫君去哪里、什麽时候回来都不知道,究竟能干什麽正事?现在这家还有我替你管着,将来要是让你来管家,这上上下下怕不是要一团乱!」

「将军不说……应当是有他的打算。」秦月艰难地解释了句,可这话说出口后,很快又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思。

无论自己怎样说,林氏都是不满,她说再多也无益。

「夫妻一体的道理你知不知道?他有他的打算,你是他的妻子,你去关心他,主动问问,他难道还会瞒着你?」林氏眉头紧皱,「你这个将军夫人实在太失职了!」

秦月心里堵得慌,低垂着头,只一径听着。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来人直接打了帘子进来,未语先笑,声音清脆,「婶婶,一会儿我们出去打雪仗好不好?」

秦月抬眼看去,便见那人自在地在林氏身边坐下。

是容莺,容昭的侄女,也是林氏的亲孙女。

或许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到底是不同的,林氏此刻脸上神色都柔和下来,她拉着容莺的手摩挲了一会儿,心疼道:「手怎麽冷冰冰的,这麽大雪的天不要在外面贪玩。」

容莺笑道:「也就是刚进来的时候团了个雪球,想等等和婶婶一起玩。」顿了顿,她娇憨地一头埋进林氏怀里,撒娇道:「好不容易才下了这麽大的雪,我已经说服了二叔让他把前院那一大块空地的雪都留着,今天正好打雪仗呢!」

林氏看了秦月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只拍了拍容莺的手,「我与你婶婶还有几句话要说,你到外面去等着。」

容莺却不愿意,嘟着嘴不开心道:「祖母,叔叔不在家,家里又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非说不可?」

「小孩儿不懂,先出去。」林氏推着容莺站起来,「你也别整天惦记着玩耍,该念书还是要念书,不能懈怠。」

容莺没法子,她看了秦月一眼,只能先出去了。

林氏看着容莺离开,目光才转向秦月,语气顿时冷漠下来,「有些话我说多了你也不爱听,但要记得,你现在是将军夫人,可你有将军夫人的样子吗?」顿了顿,她也没给秦月再说话的机会,继续又道:「你与昭儿成亲这麽多年,我也看了你这麽多年,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我一清二楚。等明年开春了,我便与昭儿商量,准备给他纳几房妾室,好给容家开枝散叶。」

秦月怔住,万万没想到林氏竟然有这样的打算。

「你不许嫉妒,也必须劝着昭儿同意纳妾。」林氏盯着她的眼睛,「你要明白自己的身分,还有你的出身。」

秦月不想答应,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和别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

林氏大约猜到了她的想法,又道:「你回去好好想想,若是执意不肯,依着七出的规矩,你也不必在容家继续留下去了。」

秦月下意识握紧拳头,长长的指甲似乎扎进了肉里,但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抬头看向林氏,有那麽一瞬间她想问问为什麽,可忽然间又有些泄气。

的确是她出身差配不上容昭,的确是她多年无出,的确是她有百般不是……

她爱容昭,所以应当希望他能过得更好,应当给予他报答和包容,而她给不了的,便应当依着林氏的意思,让旁人来帮忙。

林氏厌烦地看了她一眼,最后道:「你出去吧,既然莺儿想和你玩,你便好好陪着她,但这些话不要叫她知道。」

秦月起了身,勉力笑了笑,也不知还能说什麽,便往屋子外头走去。

枇杷见她出来,立即迎上前,正想说什麽,突然看到她手心里有斑驳的血迹,顿时愣住了。

「夫人,这是怎麽了?」枇杷小心地把她的手捧起来看,见到长指甲上那点点猩红,似乎也猜到了原因,剩下的话便全咽了下去。

秦月顺着枇杷的动作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心,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疼痛,她看了一眼外面的雪,道:「指甲太长了,回去剪了吧。」

「咱们屋里有白药,抹上就好了。」枇杷把搭在手里的斗篷给秦月披上,「方才大姑娘说她在前院等着夫人去打雪仗,夫人手上有伤,还是不要去吧。」

秦月恍恍惚惚把斗篷帽子拉上就往外走,也没接枇杷递过来的手炉,「无妨,这点小伤,等会回屋就好了。」

枇杷冲上前,把手炉塞到她手里,又从门口的小丫鬟手中接过伞,她往屋子里面看了一眼,心里琢磨着大约又是老夫人说了什麽惹了主子不高兴,便低声劝道:「夫人,老夫人是古板些,以前容家家大业大,她便记得从前的光景呢,说话或许难听了点,您别和她计较。」

秦月垂眸,北风吹在脸上,让她无比清醒。

容家从前的确是家大业大,容昭的祖父,容昭的大伯都曾经做过太尉,林氏当初是太尉夫人,她见惯了富贵,也见惯了权势,所以从来都不喜欢她。

这种厌恶和不喜只因为她太过低微。

可出身无法改变,她就是个孤女,若当初她逃出来之后直接在河里淹死了,或许就不用有今日的种种难为。

回到屋子里先剪了长长的指甲,枇杷又翻了白药出来替她将手心给包紮起来,因为指甲太长,这伤口看起来有些狰狞。

容莺听说她手受伤,便直接过来看她。

和林氏不一样,容莺倒是十分和善可爱——应当是这几年自己一直照顾她的缘故。

她与容昭成亲的时候,容莺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现在倒是长得亭亭玉立了。

看了看她包紮起来的手,容莺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祖母肯定又说难听话了,婶婶,你别和她生气。」

秦月让枇杷送了糕点茶水上来,温声笑了笑,「没生气。」有些话她肯定是不能与容莺这样的小孩儿说,何况容莺还是下一辈,没道理叫她知道那麽多事,「就是不好沾水,没法陪着你玩。」

「等会找二叔,让他陪我玩。」容莺倒是不以为意,「反正二叔在家也没事,我看他早上还在自己院子里堆雪人呢!」说着,她瞧见枇杷送了茶点上来,便伸手给秦月倒了茶,「婶婶,你教我做上次你给我做的那个绣球吧!上回我出去和张家姊姊一起玩耍的时候,她可羡慕我那个绣球了,我想自己也学着做一个。」

听着这话,秦月心里一直绷着的弦松弛了些,她转而向枇杷道:「把上次还没做完的那个找来,正好可以让大姑娘看看。」

枇杷应声而去。

容莺笑道:「婶婶,你等会便教我做,我肯定一教就会,你不要动手了。」

「好。」秦月摸了摸她的脑袋,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枇杷便抱着个簸箩过来,里面放着的便是还没做完的绣球,还有各色配线和用来填充丝棉等物。

容莺开心地接过来,先研究了一会儿要怎麽拼接上去,然后又看了看那用来填充的丝棉乾菊花之类的,好奇地翻了一翻,然后看向秦月,「想要沉一点,往里面填什麽?石头?」

秦月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用石头怕是不行,那是会砸死人的。若是要沉一些,用决明子或者荞麦壳吧!」说着,她便让枇杷去找了一小袋子荞麦壳过来。

等着枇杷找来了荞麦壳,容莺抓了一把掂了掂重量,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好,比上次用丝棉的重。」

「大姑娘这是想用绣球砸人?」枇杷在旁边笑着打趣。

容莺笑道:「正是如此,之前那个太轻了,砸出去都软绵绵的。」

有容莺陪着,又有了事情可做,秦月暂时把一脑子的乱纷纷先抛到一旁。

到了晚间,她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林氏说的那些便全都翻涌而来。

她情不自禁在想,若是林氏要给容昭纳妾,他会同意吗?最后秦月发现自己并不能猜到对方的想法。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容昭对她算得上是无可指摘。

当初他从水里救了她,得知她叔叔婶婶的打算,在徵求她的意见后直接许以婚约,接着给予名分,还痛快地给她请封了诰命。

而在成亲之后,他给予她足够的自由,不对她行事指手画脚,他从来不要求她为自己做什麽,彷佛当初救人不过是日行一善,至於后来的给予则是为了积德。

与此同时,他也不会主动与她多说什麽,因为他很忙碌,身为大将军,须得统领兵马。

她知道他在和北狄的边境征战中一直获胜,但朝廷却不断想与北狄和谈;她知道他在朝中有许多烦恼,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因此再无心思去处理情感上的私事,所以她一直努力去理解,并不会贸然地打扰。

曾经倒也想过能不能帮忙做点什麽,毕竟她是女人还是他的夫人,许多事情在女眷之间迂回婉转传话,倒比朝廷上更为方便,但容昭只听她提了一句,便让她不用操心这些事,若是想交一两个好友是可以的,但别沾朝政上的事情。

容昭所说是有道理的,她对朝政所知太少,能帮的极有限,不如安分简单些,若是抱着目的结交,反而会弄巧成拙。

尽管有理,尽管话说得很好听,但本质还是拒绝。

她并不愚蠢,自小就寄人篱下,太明白这些话里话外的意思了。

与容昭在一起越久,待在容家越久,她便越觉得自己彷佛是只猫儿或狗儿,虽然名为夫人,但其实只是个玩物。

若她养猫养狗,当然会对牠们好,也会给予牠们自由,甚至还会叫人专门去伺候牠们,而牠们就只要在她有需求的时候出现就足够,因为她并不需要猫儿或狗儿来为自己做事。

她於容昭,或者在容昭眼里的她,便是这样如猫狗般的存在。

他不需要她做什麽,也不需要告知她自己的想法,正如他这麽多年来种种表现那样,其实她只是凑巧被他救了,凑巧成了他的夫人,事实上有她或没有她,对他来说没什麽区别。

若她真是没有思考且不懂事的猫猫狗狗反而解脱,可她是一个人,一个能思考,会感受,有喜怒哀乐的人。

她希望自己的付出能有回应,她希望自己的回报能被他看在眼里,而不是完全无视。

可约莫他是看不见的,否则……否则也不会是如今的境地。

他会拒绝林氏给他纳妾吗?或者换一个说法,他会拒绝家中多出几只猫猫狗狗吗?秦月无法替他决定。

她近来时常感觉到烦闷,甚至常常在想,若是当初沉在水中没有被救起来就好了。

那样她便不亏欠任何人。

第二章 她算什麽呢?

林氏要给容昭纳妾的事情,很快就在府中流传起来。

秦月院子里的丫鬟们知道了,便也开始窃窃私语,枇杷弹压了几次,却压不下这些丫鬟的别有心思,甚至连同枇杷都一起被嘲弄起来。

「枇杷姊姊你跟着夫人就好呀,与夫人一荣俱荣,反正无论如何夫人还是夫人嘛!」有人这样说道。

「姊姊倒是劝夫人早点生个一儿半女啊,否则将来哪里能在府里站得住呢?」

枇杷气得眼睛都瞪大了,「你们志向高,那就别在夫人身边伺候了!我这就回禀了夫人,把你们都赶出去。」

那些人却不以为意,嬉笑道:「夫人说了又不作数,老夫人说了才算呢!」

秦月坐在屋子里听着枇杷和这些丫鬟吵架,她看了一眼旁边面色含怒的容莺,最后往后靠了靠,没有说话。

容莺气得不行,站起身就走了出去,直接打起帘子道:「那我说了算不算?我倒是不知家里还有你们这样的刁奴!祖母也不会容你们在容府败坏风气的!」说着她看向一旁的枇杷,眉毛立了起来,「还多说什麽,直接赶出去便是,难道还要因为这种事去烦婶婶吗?」

枇杷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只见秦月正对着桌上的花瓶发愣,也不知在想什麽,再转头看向方才那些气焰嚣张的丫鬟,她们已纷纷跪倒在地上,显然是被容莺的话给吓得不轻。

容莺气呼呼瞪了那些人一眼,只转身重新回到屋子里去。

她走到秦月身边坐下,「祖母也是老糊涂了,哪里有伯母插手侄子屋里事情的,说出去就让人笑话!偏偏还不听劝,不知道哪里来这麽多糊涂想法,就算是亲娘也没有天天往儿子屋子里插手的!」说着她便抓了秦月的手,又道:「婶婶,你给叔叔写封信,我们的话祖母不听,叔叔的话她总是要听的。」

秦月被抓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容莺在说什麽,最后只疲惫地摆了摆手,「你叔叔去少梁是有正事的,我不好用这些事情去打扰他。」

「这怎麽不是正事了?」容莺气鼓鼓地拍了一下桌子,「我让二叔去劝祖母。」

秦月摇了摇头,安抚地拍了拍容莺的手,道:「也没有弟弟对哥哥房中事情指手画脚的,你别为难你二叔。」

「婶婶,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容莺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要是我将来成亲,有人敢对我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我早就冲过去骂死她了!什麽长辈不长辈的,正经长辈谁天天管小辈房里事情了!」

秦月看了一眼容莺,倒是有些感慨。

她刚到容家的时候容莺还只是个小孩儿,那会儿就看得出来她脾气硬,这麽五六年过去,是越来越泼辣——这是因为有人宠爱,所以才有这样的脾气,否则便只会是谨小慎微委曲求全,断不会养出这样的性情。

她有时是羡慕容莺的,因为从来没有像她那样自在过,但却不希望容莺因为这事情与林氏有什麽矛盾,毕竟林氏是她的亲祖母,也是家里唯一与林氏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老夫人或许有她的想法,你不要为了这件事情与她吵闹。」想了一会儿,秦月伸手摸了摸容莺的头发,「你多体谅体谅她。」

「不想体谅。」容莺泄了气,趴在一旁道:「我只想到将来要是成亲,有个长辈硬是要给我的夫君塞妾室,我就气死了,根本没法体谅!」

「说起来你也快十六岁了,老夫人还没说过你的亲事。」秦月就势转了话题,「你叔叔现在是大将军,将来说亲,也不会有人敢这麽对你的。」

「亲事……其实我有个娃娃亲。」容莺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不过人家未必愿意认,祖母的意思是想让叔叔写信过去问问。」

秦月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倒是没听你叔叔提过。」

「因为叔叔没有写信,只和祖母说让她重新相看一家。」容莺笑了起来,「其实我也不喜欢那家,当时我们家出事的时候,那家人不拉一把就算了,还下死劲在后面捅刀子,这种人家……我是不知道有什麽好继续结交的必要,那亲事我也觉得根本没必要履行。」

这些话是秦月没听说过的,她想了一会儿,正想说什麽,便又听容莺道:「这事情祖母以为我不知道,但叔叔没有瞒着,直接和我说了,叔叔也说将来让我找个自己喜欢的。」

秦月愣了一会儿,没想到容昭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是她认知之外的容昭——在她的认知里,容昭都是直接下决定,从来不会商量什麽的。

容莺抬眼看向秦月,又把话题给绕了回去,「所以婶婶,你给叔叔写信吧,他知道了,就会直接和祖母说的,他有决断的事情,祖母就不会再插手了。」

秦月沉默了一下,最后笑了笑,「那我……还是写信吧。」

听着这话,容莺高兴起来,又道:「还有那些丫鬟,婶婶不要轻饶了她们!这种人就不应当在家里面,她们是下人,凭什麽对主人说那些话?还有没有做奴婢的自觉?」

「都听你的,不会轻饶她们。」秦月叹了口气。

容莺在这里一直到吃过晚饭才离开,等她走后,枇杷进来请示秦月要如何处置那些嚼舌根的丫鬟。

秦月想了许久,最后道:「去和小叔说一声,把这些丫鬟连同家人都一起卖出去吧。」

枇杷应下,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又忍不住劝道:「夫人,您倒是如大姑娘说的那样,早点儿给将军写信吧!」

秦月还没想好要怎麽给容昭写信——其实她并没有那麽想写信,因为她也拿不准容昭会不会想要妾室。

如果容昭也想纳妾,那她写信又有什麽意思呢?与自取其辱有什麽区别?


秦月把她院子里那些嚼舌根的下人都处理了的事情传到了林氏耳中,林氏虽然厌恶秦月,但也知道这些下人不能留,於是也赶在年底前把府内上下梳理了一番,如此一来府中下人倒是安分起来。

而秦月准备写给容昭的信反反覆覆斟酌了许久,终究还是没写完,也没有寄出去。

或许如容莺想的那样,写了信让容昭出面解决是最好的——如若他真的愿意解决的话。

可若他并不觉得林氏给他纳妾是什麽坏事,那自己的信在看他看来会是怎样呢……她不敢想。

天气一天天变冷,雪越下越大,京城彷佛都要被雪湮没了。

林氏攒了厚厚的册子,就等着容昭回来让他过目,秦月便只当做什麽都不知道,每日里按部就班过日子。

得过且过就是如此,所以每一日都变得漫长又煎熬,她常常手里做着针线便开始发起愣来。

秦月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想起了面容模糊的母亲,也想起了只剩下一个模糊轮廓的父亲。

她在八岁的时候一夜之间失去双亲,之后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两人嫌她多余,但又因为秦家的名声不得不抚养她,所以对她并没有什麽好脸色,自然也不会心疼她年纪小就隐瞒那些她不应当知道的事。

秦月现在还能回忆起婶婶不耐烦的语气,她道:「你娘就你一个姑娘,她自己也知道对不起秦家,所以投井死了,谁知道你爹也跟着去死!你要是个儿子,你娘会活着,你爹也还活着,这全都是你的过错!你想想你爹娘,还有脸在这里站着做什麽?去干活会不会?你以为你还是秦家金枝玉叶的大姑娘!」

她跟着叔叔和婶婶一起过了七年,这些话反反覆覆、翻来覆去听过许多遍,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却没想到过了这麽多年反而再次想起来。

她甚至想起来自己模糊记忆中的母亲,想起来母亲曾经抚着她的头发叹气,也曾抱着她黯然神伤。

当年不懂的种种,在过了十几年后,终於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如果一个人的日子变得没有盼头,也没有希望更没有办法挣扎,那便容易想要放弃,她不知道她的母亲当初到底遭遇了什麽,但她想那一定让她感觉到彻底的无望。

就好像当初她为了逃婚跳进汹涌的河水当中,也好像现在她开始感觉到在容家的一呼一吸、一饮一食都让她快要窒息。

而容昭是在一个大雪夜回来的。

她躺在床上照例没有睡意,听着外面的动静便坐了起来。

约莫听到了里间的动静,容昭推门进来,他肩膀上还带着细碎的雪粒,见她在床上坐着,便上前来抱了她一下。

「这麽晚了怎麽还没睡?」他呼吸之间都是冷冽寒意,冻得她忍不住瑟缩了下,於是他便松开她,笑着道:「我去换了衣服再过来。」

他这麽说着话,枇杷便带着人进来把暖阁里的灯都点上,里里外外灯火通明,让秦月清楚瞧见容昭这会儿身上是穿着官袍的。

迟疑了一会儿,秦月还是从床上下来,披了件厚衣服就出了暖阁,进到次间,正好看到容昭赤膊上身披散头发,手里拿着个布巾在擦头发上的雪珠。

枇杷等丫鬟们都已退到屋子外面,次间里就他一人。

一抬头看到她出来,容昭便把手里的布巾递给她,又转身背对着她,口中笑道:「来帮我擦擦。」

秦月接了布巾上前,安静地替他把湿头发一缕一缕擦乾,又拿了旁边的梳子把打结的地方都梳开。她看了一眼外面枇杷等人的影子,抿了下嘴唇,想要说什麽,但又一时间觉得无话可说。

「都快三更了,我以为你早就睡了。」容昭抬头看她,「是我吵醒你了?还是你没睡?」

秦月手中动作停顿了下,目光也有些躲闪,「没睡。」

「家里有什麽事吗?」容昭转了个身,拉着她在自己怀里坐下,他双手环抱她的腰,眉头微微挑了一下,「怎麽瘦了这麽多,最近没有好好吃饭?」

「伯母打算给你纳妾。」想了一会儿,她还是直接把这话给说了,放在心里便会一直想,既然他已经回来,索性也不再多犹豫——无论是什麽事总会有一个结果的。

这话倒是让容昭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扳正她的肩膀,让她与自己对视,「伯母就是帮忙理一下内宅那些琐碎家事,纳妾这种事情她说了不算。」见她还只是垂眸不看他,容昭又搂着她摇晃了两下,「看着我,我才是你夫君,我说了算。」

秦月抬头看他,也看到了他眼中的笑意,这一瞬间她感觉松了口气,至少没有那麽难过了。

「我不打算纳妾的。」容昭看着她,「要那麽多女人做什麽?」

秦月咬了一下嘴唇,突然感觉自己眼眶有些酸胀。

容昭伸手轻抚她的头发,捧着她的脸庞,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又引着她的手摸到肩膀上那个牙印,道:「有你了,哪里还敢有别人?你看上次你咬的还没好呢!」

这话一出,秦月的脸涨得通红,她下意识就把手里布巾丢到容昭脸上,起身就要走。

容昭笑着拉住她,按着她在自己身上坐好,又随手把那布巾丢到旁边的铜盆里去。

秦月挣扎了下想要离开,却不知道手往哪里用力才好,最后被容昭往下按住,才红着脸不动了。

「我很想你,所以赶着回来见你。」容昭抬头看她,又低头在她身上吻了一下,「你想我没有?」

「……没有。」秦月用力咬着下唇。

「真的一点也没有吗?」容昭抱着她站了起来,慢慢地朝暖阁里走。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秦月一下子抱紧他的脖子,身上披着的那件厚衣服落在地上,便只剩下一件单衣。

回手把暖阁的门给关上,他亲上了她的脖颈……

大雪纷纷扬扬,外面冰天雪地,屋里烧了地龙,便是一片融融暖意,彷佛春天。

秦月仰躺在床上,用力抓了下容昭的胳膊,又被他反过来扣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新换的床帐是百合花的纹样,摇晃之间,那银丝线绣的百合花一时鲜活一时模糊。

「你有没有想我?月儿,你想我吗?」容昭忽然停下来问道。

秦月抬腰迎了一下,拿眼刀剜他,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容昭眼睛弯了弯,「那……我想你就够了,我每天都在想你。」

两人折腾到后半夜,快五更的时候,容昭给她套了衣服,又抱着已经睡熟过去的秦月从暖阁的大床上挪到一边的小床。

待将大床上乱糟糟的被褥都卷起来放到次间去,又从柜子里翻了全新的被褥出来铺好,才把小床上的秦月挪回去,他打了个呵欠,上床放下床帐,搂着怀里的女人这才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容昭回来的消息第二天早上才在府中传开,林氏皱着眉头听嬷嬷说他半夜回府就去了正院,到如今都还没有出来的事,脸上神色十分严肃。

正想要说什麽,便听着外面说容昀有事情过来找她,林氏抿了抿嘴让嬷嬷先退下了。

容昀比容昭年纪小,在府中帮着管了一些事情,容昭不在京中的时候,那些人际往来之类的便都是由他来出面。

他进到屋子里面,先向林氏笑着行了礼,然后说明了来意,「伯母,大哥说要清一个院子出来,府里要留一位贵客暂住一段时间。」

一听这事,林氏便也认真起来,「可说了是什麽贵客?有什麽要求没有?」

容昀笑道:「这倒是没交代,大哥只说找个单独且清净些的院子,外人不要打扰那种。」

林氏想了想,便道:「那把东北角那个桃花苑收拾出来,你看行不行?那边是早年你们祖父还在的时候所建,小巧玲珑,幽雅安静,也不会有人去打扰。」

「那便听伯母的。」容昀笑着说:「我便先过去与大哥说一声,就不陪着伯母说话了。」

林氏点了点头,嘱咐道:「今天外面下雪路滑,你要小心些,也别穿太少了,免得生病。」顿了顿,她想起来容昭,又叹了口气,「见到你大哥,与你大哥说,让他多注意身子,别仗着年轻就胡来,知道吗?」

容昀笑着应下,与林氏又行了一礼,才往外面走去。

见容昀走了,林氏便让身边嬷嬷重新过来,吩咐她们让人去把桃花苑清理出来,然后把里面的物事都换新。

「给昭儿纳妾的事情先放一放。」林氏慎重地嘱咐了身边的嬷嬷,「既然有贵客要来暂住,这些事情就不好拿出来。再有,派个人往正院去,告诉秦氏最近也要懂规矩些,不能像之前那样只知道缠着昭儿不放。」

停顿了下,她彷佛有些不放心,又道:「算了,这话我亲自与她说,免得她不把你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左耳进右耳出。」



秦月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而原本身边的容昭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听着动静,枇杷进到屋子里来,脸上表情有些微妙。

她扶着秦月起身穿衣,轻声道:「夫人,老夫人就在外面等着您。」

林氏看着秦月从里间出来,叹了一口几乎算是九曲回肠的长气。

她常常想起容昭和容昀两人小时候的情形,他们都是乖巧的孩子,从来不调皮捣蛋,也不会做什麽出格的事,若是容家那时候没有出事,她早就给他们俩相看好人家,容昭也不会娶眼前这个女人。

她倒是能理解为什麽容昭会娶她,都不用讲别的,只看相貌就足够——少年郎都爱美色,秦月的相貌便足以让他动心,有这相貌,再能说会道,随便讲两句,就能让容昭动心,於是娶了她做妻子,还正儿八经地给她请了诰命。

只是容家将来是会一日比一日更好的,这麽多年下来,她硬是没看出这秦月能做什麽,空有一副好相貌,所有心思都放在男人身上……若是在普通人家倒也罢了,这勉强能算是夫妻一体感情好,可在容家,却不需要这样一个夫人。

容昭需要的是一个识大体,懂大局,能帮衬他、能辅佐他的夫人,甚至不需要漂亮,只要出身足够好就行。

可美色迷人心,她太知道这些男人心里如何执拗了,想要劝容昭放弃大约是不可能的,而眼前这个出身低微的秦月大概也不肯把位置让出来,那麽只能想别的法子。

想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把乱糟糟的思绪收拢起来,然后重新看向秦月,「家中最近会有贵客暂住,你是夫人,多注意一些,可不要让别人看了笑话。」

秦月搭着枇杷的手,只感觉腰背僵硬得有些不想动弹,听着林氏说了这话,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偏过头去看向自己的大丫鬟,「家里有贵客来吗?」

枇杷摇了摇头。

林氏撇了一下唇角,「你这夫人……你对家中到底知道多少呢?一问三不知,什麽都不清楚,若我不过来说,你就什麽都不知道,只晓得霸着昭儿,是吗?」

秦月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可又找不出什麽话来。她的确什麽都不知道,容昭也的确什麽都没对她说,那要她怎麽办呢?

林氏摇了摇头,起身道:「不管你之前如何,现在我已经告知你,你便要知道进退,不要做不守规矩的事,到时候丢人丢到外人面前去,倒是连累整个容家。」不等秦月回答,她便扶着嬷嬷往外走,大约是觉得这话说了太多次,已经感到烦腻。

秦月安静地送她到门口,站在廊下目送林氏出了院子,然后才从枇杷手里接过手炉。

僵硬冰冷的手焐住温暖的手炉,她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安静的院落,然后问向枇杷,「将军没说是什麽人要到府里来吗?」

枇杷扶着秦月往屋子里面走,口中道:「早上将军走的时候只交代了别打扰夫人休息,没有说过府里要来人。」

「那便去个人问问吧。」秦月叹了口气,转身往屋里走。

熟悉的疲累感萦绕在心头,她不知道这府里到底有多少事情是应当她知道,又应当她不知道的。

比如府中有贵客要来,是她这个夫人不用去理会的吗?

若是真不用理会,大约也不会告诉林氏——所以不告诉她,只是因为她并不重要吧?

揉了揉眉心,她走进暖阁,有些烦闷地在窗户旁边坐下,透过玻璃往外看,恰好能看到院子里的寒梅白雪,彷佛一幅画般。

她忽然想起好几年前容昭兴高采烈地给这暖阁装玻璃的情形,虽然只有小小一块,但府中别的地方是没有的。

她也想起那时候暖阁装了这麽一小块玻璃,林氏转头便斥责了她不懂事,对方那时候是说容昀每日读书,他的书房里面才更需要这麽一块玻璃。

林氏对她总有许多斥责,但她很明白问题或许并不出在林氏身上,就好像当初她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婶婶对她种种不好,都只是因为叔叔对她也并没有几分亲情或爱怜。

疲惫地趴在一旁的小几上,她看着外面还在飘扬的雪花,一片一片的彷佛鹅毛,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会停下来。

枇杷出去了一趟,先是从厨房把午饭送到了屋子里,然后一边伺候着秦月用午饭,一边说了府中要来贵客的事。

「据说是过两天就来,也没说是谁。」枇杷说道:「将军早上又出府去了,这事情也只是和二爷交代了一声,是二爷与老夫人说的。」

看着桌上的饭菜,秦月也没什麽食慾,只夹了两筷子菌菇吃了,然后便推到一旁,「你们拿去分了吧,我不想吃了。」

枇杷劝道:「夫人,只吃这麽点不行的,还是再多吃两口吧,是不是厨房的饭菜不合心意?夫人想吃什麽,等会我让厨房专门做了送来。」

「什麽都不想吃。」秦月放下筷子,起身重新往暖阁走去。

她在想容昭出门了的事,他昨天半夜回来是为什麽?就只是为了和她在床上翻滚一番?所以她算什麽呢?

这答案已经到了嘴边,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枇杷见状,便让人先把饭菜撤下去,然后追着她进到暖阁中。

「夫人,这事情将军应当也不是故意瞒着您的。」枇杷小声劝道:「要不是得准备个院落出来,二爷大概也不会和老夫人说。」

秦月看了枇杷一眼。自打到了容家,枇杷就跟着她,这麽几年下来,足见忠心,她知道枇杷的话是为了劝解她,也知道枇杷把她的处境都看在眼里,这会儿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安慰她而已。

「你下去吃饭吧,我想一个人静静。」秦月不愿和枇杷多说什麽,她其实也并不需要什麽安慰。

枇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安静地退了出去。

冬季的白天总是短促,彷佛是一眨眼的工夫,便又到了晚上。

这一晚容昭并没有回来,第二天他也不在家中,到了第三天中午,枇杷来与她说,那贵客来了,车马行头排场极大,府中是直接开了中门,让那贵客长驱直入,往桃花苑去了。

秦月坐在暖阁里,心中不知该是什麽滋味。

「不过倒是真没惊动太多人。」枇杷继续说:「老夫人似乎想去桃花苑拜见,但将军直接给拦了,没让老夫人过去。」顿了顿,她看向秦月,小心道:「将军没告诉夫人,应当也是这个原因吧?可能这个贵客不想见外人,所以一开始连老夫人都没打算告诉。」

秦月看向窗户外面,今日雪已经停了,阳光算得上明媚,但北风没有停止,天气也越发寒冷。

「奴婢让人往桃花苑那边去看了,想着还是要打听一下这位贵客的来头。」枇杷道:「夫人放心吧,若是有什麽事,奴婢一定先告诉您。」

到了下午,这贵客的来头还没打听出来,那桃花苑从里到外把下人全部换了一遍的消息倒在府中传遍。

据说还是容昭亲自吩咐的,完全没有经过林氏和容昀,他还派了亲兵守在桃花苑外头,不让府中任何人过去。

枇杷来回话的时候十分小心,彷佛怕说错了什麽惹得秦月不高兴一样,她仔仔细细斟酌着词语,「反正……看起来将军的意思是这人只是暂住,和府里没什麽关系吧?要不也没必要把下人都给换了。」

「所以那位贵客是男是女?」秦月抬眼看向了她。

枇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据说是个女人。」

秦月感觉心彷佛漏跳了一拍,她看着枇杷,重复了她的话,「是个女人?」

枇杷点点头,又急忙找补起来,「夫人,将军对您的心意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女人说不定是朝堂上的什麽故友盟友,所以才让将军接到府里来呢!」

「是吗?」秦月笑了一声,很快便又觉得再笑不出来,「但愿是吧……」

第三章 桃花苑的贵客

晚间时候,容昭来到正院,他换了家常的衣服,灯光下看起来俊美无俦,举世无双。

秦月怔怔地看了他许久,看得他都笑了起来。

「月儿怎麽这样看着我?我今天脸上有什麽脏东西吗?」他上前来挨着她坐了,又把手贴在她的手上取暖,「今天累死了,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真正休息一段时间。」

「为什麽累?」秦月看向了他。

容昭笑着道:「还不是朝堂上那些事情?和你也没法说清楚,牵扯太多了。从先帝到本朝,一天都说不明白。」

秦月抿了下嘴唇,把手从他掌中抽出。

「怎麽了?」容昭抓回她的手焐在手心里,「你的手这麽冷,我给你暖一暖。」

「他们都说府里来了个贵客。」秦月看着他,「是什麽人?」

容昭无所谓地笑了笑,「无关紧要的人,反正就在咱们府里住一段时间而已。」

隐瞒应当是让人感觉难过的,因为这意味着疏离。

秦月下意识蜷缩了下手指,抬眼去看容昭,半晌不知说什麽才好。

能说什麽呢?她该是要难过、要生气的,可他这麽坦然,都让她感觉自己好像错了——是她贪心、是她奢求,才会有这麽多的烦恼。

容昭让几个丫鬟把放在正厅的几口箱子搬过来,然后起了身,又让她们都退出去。

打开箱子,他向她招了招手,「来看看你喜欢吗?往少梁跑了一趟,那边也没什麽值得带回来的,便让人去北狄弄了一箱皮子。」

秦月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了他身边,看到一整箱的各种皮子。

「有块狐狸皮特别完整,我之前想着或许可以给你做个围脖,又或者手笼也不错。」容昭弯腰在箱子里面翻了一会儿,果然找出一条火红的狐狸皮,他看到秦月走近,便抬手在她身上比划一下,满意地点点头,「我想着这个红色就衬你。」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这狐狸皮随手塞到秦月手里,又在箱子里面翻出一张黑不溜丢的熊皮,拎起来只怕要比人还大了,他回手就往秦月身上披了一下,笑道:「这个可以给你做个斗篷,这种大雪天出去就不会冷了。」

「给伯母或者莺儿吧,去年做的衣服都还没穿完。」秦月抬头看他。

容昭笑着把那张熊皮放到一旁去,又从里面翻了一张出来,「伯母和莺儿自然也有,这些是给你的。」他抖了抖手里的皮子,「这个也可以做个斗篷,多余的做个帽子也好看。」

秦月抿了下嘴唇,在旁边坐了下来。

她看着容昭兴高采烈地把那一箱子皮子挨个拿出来给她看,又认真地说了能做什麽衣服,接着还拖了旁边另一口箱子过来打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各色宝石,红蓝绿紫黄,在烛光之下几乎要把人的眼睛给闪花了。

「这些给你去做首饰,明天让二弟给你送图样来选,选好了就让人去做,等过年的时候进宫谒见还能用上。」容昭回头,看着秦月只是在旁边默默看着,便笑着拿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红宝石过来逗她,「这个让人磨一磨,给你做个坠子,怎麽样?」

秦月忍不住还是笑了一声,「这麽大,挂在哪里都嫌累赘。」

「终於笑了,刚才怎麽不高兴?」容昭随手把那块宝石放在桌上,「有人惹你了?二弟与我说家里有些下人不听话所以遣散出去,那些人是在你面前乱说话了吗?」

顿了顿,他在旁边坐下,又拉着她坐在自己身上,「别为下人生气,不过是些下人,不喜欢就换掉。」他轻轻捧着她的脸,语气无比耐心,「反正家里也不用你操心什麽,有事与伯母说一声,让她替你做主就是。」

「伯母……其实并不太喜欢我。」秦月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话她从前婉转暗示过,但容昭似乎不太明白,这次若说得直接,他能不能懂呢?「有些事情……我也不知要怎麽与伯母说。」

「没法与伯母说,就和二弟说一声。」容昭笑着道:「你在家里就只管自在过日子就行了,那些琐事不用去理会。」一边说他一边弯腰从箱子里又抓了一把宝石散在桌上,「年底了各府宴席多,到时候你不是也要去?首饰衣服都要早些备好,免得被人笑话。」

秦月低头去看桌子上那些亮晶晶的石头,一时间也不知能说什麽,而她也不想听容昭再说这些事情,因为感觉到心底压着一团火。

拉了一下他的手,她在他身上转了个方向,胡乱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容昭很快便丢开那些石头,热烈地迎了上来……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又照例没见着容昭的人,枇杷进来伺候她起身,只说他一早就起来,换了朝服便出门,应当是进宫去了。

听着这话,秦月看到摆在屋里的那几箱东西,心中只觉得烦闷得很,便让她们把这些都收起来。

她越来越厌恶自己,她似乎已经变成了连自己都讨厌的那种人。

枇杷见她脸色不好,便也不敢多劝什麽,只让丫鬟们把那些都收拾到库房里。

吃过早饭,秦月在屋子里拿了棋谱出来对着棋盘摆,这黑白子是她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学的,其实只懂一些皮毛,对着棋谱摆也未必能领会太深。

她平常也不喜欢玩这棋子,只是发现针线琐事已经没法让她停下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或许跟着棋谱绞尽脑汁,便没余力再去想其他。

快到中午时,忽然看到枇杷匆匆从外面进来,又让屋子里的丫鬟都到外面去,关上了门,才低声向她道:「桃花苑那位贵客的身分打听到了,是公主。」

秦月愣了一会儿,拿在手里的棋子都忘了落下去,直愣愣地看向枇杷,「公主?」

「是之前和亲去北狄的那位嘉仪公主。」枇杷声音压得很低,「早上桃花苑来了宫里的人,所以这会儿便都知道了那位是公主。」

「和亲去了北狄,现在又回来了?」秦月慢慢地把棋子放下,「是北狄出了事情?」

枇杷想了想,道:「北狄的事情尚不清楚,将军这两年就是在边疆与北狄打呢,可能是打了胜仗,就把当年和亲的公主给接回来了。」

秦月诧异地看了枇杷一眼,「有这样的规矩吗?从前没听说过和亲的公主还能回来的事情。」

「不知道。」枇杷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大家是这麽猜的,可究竟是为什麽也不清楚。」

一时间秦月心里涌出无数个问题。为什麽这个公主会到容府来?去和亲的公主为什麽还能回来?她回来了不该进宫去吗?在容府暂住是要住多久?这个嘉仪公主到底什麽来头?从前为什麽都没有听人说起过?

但显然枇杷没有办法给予她任何解答,而她自己也想不出任何一个答案。

「那要去拜见公主吗?」秦月把这些想不出答案的问题都抛开,重新问了个似乎应当有准确答案的问题。

枇杷想了一会儿,迟疑道:「要是按照规矩,应当该去拜见的吧?否则将来会不会被人说不懂礼节?」

「老夫人怎麽说?」秦月又问。

枇杷这次便回答得很肯定了,「老夫人已经去过桃花苑。」

秦月沉默地对着棋盘想了想,道:「那收拾收拾,也去一趟桃花苑吧。」

枇杷扶着她站起来,又道:「老夫人过去的时候是送了两副镯子两套花钗,夫人应当比照着减半分吧?」

「那就减一套钗。」秦月感觉有些头疼,「你现在去库房找来先给我看看,免得老夫人到时候又说我礼数不到。」

枇杷点头应下,便先往库房跑了一趟,翻找出两副镯子还有一套二十四节气的花钗。

秦月让她拿来看了看,又嘱咐她去找个好些的匣子来装,接着才去翻柜子里的衣裳——她的衣裳多,但见公主还是要庄重些,在各色衣服里看了一圈,最后找到一件朱红的长袄和一条银色的裙子。

正打算叫枇杷过来帮忙看看首饰的时候,她从窗户瞥见了容昭的身影,他穿着官袍,正从外面进来。

容昭走路快,她才从窗户看到,不过一会儿,便见他自正厅走过来。

「这是准备出门去?」容昭好奇地看了一眼她挂在架子上的衣服,「这麽冷的天,穿这麽点不行,还得再加一件斗篷。」

另一边,枇杷捧着装着镯子和花钗的匣子过来,见到容昭便先行了礼。

容昭看了一眼枇杷放在桌上的匣子,随手打开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要见什麽重要的人?这套花钗不是上次我送你的,你自己都不舍得戴。」

秦月摆了摆手示意枇杷先出去,然后看向了容昭,「嘉仪公主现在在府中,我是应当去拜见的。听说伯母过去时送了两副镯子两套花钗,我便减了半分。」

听着这话,容昭眉头皱了起来,「去拜见她做什麽?没必要去。」一边说着,他一边把匣子给合上,「这东西也没必要给她。」

「可……」秦月有些犹豫,「这是礼数。」

「我说了不用去就不必去。」容昭语气强硬起来,「她只是暂住,你不要过去打扰她。何况伯母已经去过,就算是礼数到了,不必你再送什麽。」

这话听得秦月哑口无言,她看着他许久,最后道:「伯母会说我不懂礼数。」

「这事情我会与伯母说。」容昭几乎是不耐烦了,他站起身便往外走,「你不要去打扰嘉仪公主,知道吗?」

给嘉仪公主准备好的礼物,秦月还是让人送去了桃花苑,只是她没有亲自过去。

大概是因为容昭与林氏说了什麽,这一回她没有因为这事再过来说什麽。

但也约莫是因为容昭知道秦月还是给嘉仪公主送了东西的原因,他便连着好几日没有往正院来。

又过了几天,那位嘉仪公主回了礼,她让身边的嬷嬷亲自走了一趟,送来了一个精致的匣子。

对方来的时候恰好容莺在屋里陪着她说话,等到那嬷嬷走了,容莺便好奇地看着那匣子,向秦月笑道:「婶婶,能不能打开看看里面是什麽?」

听着这话,秦月也笑起来,「你打开看便是。」

於是容莺打开了匣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尊黑玉雕塑——雕的是雄鹰展翅。

她露出诧异神色,看向了秦月,「这是要送给叔叔的,拿错给婶婶了吗?」

秦月微怔片刻,从容莺手里接过这小小的摆件,黑玉光泽细腻,雄鹰羽毛纤毫毕现,的确不像是送给女眷的摆件。

她往匣子里看了一眼,发现里头还有一张短笺,便伸手拿起来看,上面写了简短的回礼赠词,一看便是制式的答谢词,大约这礼物也是随便选的。

容莺好奇地凑过来看,然后脸上露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嫌弃神色,「好些年没见过这样回礼,现在应付人都不会写这麽老套制式的赠词。」

秦月摇了摇头,把这雄鹰展翅的摆件重新放回匣子里,然后道:「毕竟是公主。」

她倒是很能理解为什麽送了这麽个东西,大概是公主想回礼,又懒得去精心挑选什麽,便随手点了一件贵重的送过来。

容莺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公主又怎样,和亲到北狄,要不是叔叔这几年一直在边疆打胜仗,她也别想回来。」

秦月让枇杷把这匣子给收起来,然后看向容莺,「无论如何她暂住在我们府里,这些话还是少说吧!免得传到她耳朵里去,那样不好。」

容莺摆弄着手里的珠串,抬头看向了秦月,「我从二叔那里知道了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秦月摸了摸茶盏,见里面茶水已经凉了,便让枇杷换了热茶过来。

容莺看着枇杷出去,然后才小声道:「二叔说,我祖父当年在的时候,叔叔差一点就尚了这位公主去做驸马。」

秦月愣住了,她看向容莺,眉头微微一皱,「真的?」

「嗯,真的。」容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问过二叔了,二叔说当年知道的人不多,那时还是先帝在的时候,祖父仍是太尉,容家尚未遭难,后来先帝走了,这事就不作数了。」

秦月沉默下来,似乎有许多疑惑,在此时此刻都得到了解答。

为什麽这位嘉仪公主从北狄回来之后是住在容府,为什麽单独收拾出桃花苑又专门找了人去伺候,为什麽容昭不让她过去拜见对方……

容莺见秦月不说话,大约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便又找补起来,「婶婶,叔叔与你成亲了,肯定是不会想这位公主的,她暂住在我们府里,应该只是叔叔怜悯而已。」

「就……只是有些意外。」秦月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

容莺看着秦月,又拉着她的手摇了两下,「婶婶,这事情二叔原本叫我保密不要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应当知道,否则到时候有风言风语传到你这边,意思变了反而不好。」顿了顿,她又彷佛是自我矛盾般继续说道:「反正……我觉得不该不告诉你的。」

秦月摸了摸容莺的头发,「没事,这事我就当不知道,不会让你在你二叔面前为难。」

「要是叔叔有二心,婶婶也不用怕,你是有诰命的夫人。」容莺又道:「反正、反正要是叔叔和你有矛盾,我就站在你这一边。」

秦月笑了起来,她拍了拍容莺的手,一时间也不知说什麽才好。

在容府中,大概就只有这个小辈对她是真心的,应当是因为容莺还年少,没有那麽多偏见,所以付诸的真心才能得到回报。

容莺陪着她用了午饭,下午又和她一起做了许久的针线,直到吃过晚饭才回去自己的院子。

晚上容昭仍然没有过来,秦月洗漱之后在暖阁里拿着书看了一会儿,便见枇杷进来。

「将军晚上去了桃花苑。」枇杷关上门,小声说道。

秦月放下手里的书,沉默了一会儿才看向枇杷,「现在还在吗?」

枇杷点了点头。

秦月往窗外看了一眼,回廊下的灯烛光线昏黄,几乎什麽也看不清。

「不管那些,我要睡了。」秦月收回目光,然后搭着枇杷的手站起来朝着床榻走去,「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枇杷安静地扶着秦月走到床边,又把被褥展开,床帐都放下来,小声道:「奴婢明天让人去打听打听这位公主与将军从前到底有什麽关系吧?」

秦月脱了鞋子,光脚踩在脚踏上,沉默许久才道:「是应当打听打听。」她总得知道容昭与这位嘉仪公主到底是什麽关系,若他们真的从前有过什麽,自己是愿意成全的,她不想做恶人,就只当做是报恩。

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她看着枇杷把床帐都放下,然后熄了烛火,退到暖阁外面。

在漆黑之中,她睁大了眼睛,丝毫没有睡意,想起了那年她被容昭从水里捞起来的情形——

那时候她仓皇从家里逃出来,身后有家丁在追赶,前面已经走投无路,可她宁愿一死也不想嫁给一个老头做妾,所以义无反顾跳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她不谙水性,呛了几口水便沉沉浮浮地随着水流往下游而去,岸上那些家丁的喧譁争吵声不断,朦胧间她甚至看到他们拿着火把顺着岸边往下游走,似乎想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屍。

她在水里,只想着往水下沉,一心想着若是死了,便能一了百了。

沉浮间,她忽然被人抱住,下意识也攀住了那温热的身体……后来她想,自己那时候应当是不想死的,毕竟有生路的时候,谁也不会想死。

次间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说话声,她侧耳去听,轻易便分辨出了是容昭在与枇杷说着什麽。

再接着,门被推开,次间的光线照进暖阁里,床帐被拉开,容昭靠了过来,身上有喝过酒的味道。

他醉醺醺地蹬掉鞋子,然后胡乱往床上躺下。「怎麽睡得这麽早?」似乎没有察觉到身边的人是醒着的,他胡乱拉扯了下被子,嘟嘟哝哝地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枇杷等人捧着热水在次间站了许久,见暖阁的门没有关上,便大着胆子进来。

「将军?热水备好了。」枇杷小声说道。

「他睡着了,你把热水端进来吧。」秦月坐起来,看了一眼已经抱着被子睡得香甜的男人,闭了闭眼睛,索性跨过他下了床,「点灯,然后在外面候着。」

枇杷连忙应下,把水盆和手巾全都端了进来,然后带着其余丫鬟退到外间去,同时关上了门。

秦月拿起簪子随手把长发挽起,然后拧了手巾,先在容昭脸上擦了两下。

大概以为是虫子或者别的什麽,他挥了两下手要赶走脸上的手巾,然后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伸手把他摆正,又将他身上的衣服解开,秦月轻轻替他用热水擦了擦身子。

灯光下,她看到他背后长长的伤疤,她想起来这是两年前有一次他在战事中差点丢了命的重伤,据说是从背后被抡了一刀,命大被他躲开,养了许久才养好。

那时他在府中养伤,她便听他讲边疆的战事。

她问他,能不能跟着他一起到边疆去,她不想一个人在京中待着。

而他回答她,安然待在京中就好,边疆苦寒,没必要去吃苦。

她那时以为这应当算是爱,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另一番滋味了。

动作迟滞了一会儿,躺在床上原本睡熟的人却睁开了眼。

容昭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看向她,「你不是睡了?」不等她回答,便看到了旁边的水盆和手巾,自得其乐地笑了起来,「我的错,是不是身上太臭把你熏醒了?」

秦月看着他,按下心中的叹息,伸手又给他擦了一下脸。

容昭笑了两声,便从她手里接过手巾,道:「我自己来,你只穿了这麽一点,快上床暖着,别冻病了。」

应当是酒喝太多,他接了手巾在脸上擦了两下,又仰倒躺了回去。

秦月伸手将他手里的湿手巾拿过来,在这昏黄光线下,看见他双颊有些泛红,嘴唇湿润泛着薄光,方才擦脸的水珠顺着额头滚下,划过他闭着的双眼,沾湿了长长的睫毛。

呼吸之间,不是他身上常有的沉水香,而是醉酒后刺鼻的气味——其中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甜香,是她以前没有闻过的。

她想起来枇杷说他晚上去了桃花苑的事,那麽这甜香,应当是从那里带出来的吧?

想到这里,她自失地笑了笑,把手里的帕子拧乾,将他脸上残存的那点水珠都给擦乾。

闭着眼睛彷佛睡着的人又把眼睛睁开,喝酒之后他的眼尾微微泛红,彷佛桃花,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声音含糊道:「我自己来,你让我自己来。」

秦月没再理他,只笑了一声,知道和醉鬼没什麽好说的,便把手抽回来,起身将手巾和水盆都放到门边的架子上去。

身后那醉鬼摇摇晃晃地坐起身,他从背后抱过来,把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来帮你。」

「你自己把衣服脱了。」秦月转了个身,这麽一抱过来,他身上的甜香味道更浓了些,「穿着衣服不好睡觉。」

容昭摇摇晃晃地把身上剩下的衣服给脱了下来,随手就搭在架子上。

秦月在一旁看着,怕这醉鬼直接倒在地上睡觉,於是又拉了他一把,「早点休息吧。」

容昭跟着她走回床边,四仰八叉地躺倒下去,迟滞了下才又看向秦月,「你不休息吗?」他往里面让了一下,又伸手拉了拉被子。

秦月手里拿着灯,先在床边坐下,把床帐都放妥,然后将灯熄灭放回床头柜子上,才慢慢躺进了温暖的被子里。

身旁的容昭贴近她,带着没有散去的甜香,她把他推到一边去,又卷着被子滚到一旁。

容昭锲而不舍地重新贴过来,似乎方才一番折腾已经把醉意搅散,他在她后颈落下细密的吻,「我不该喝这麽多酒,是我错了。」

黑暗中,秦月听着他的话,只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不知他现在是清醒或者借酒装疯,他都已经为她的反应找到了理由——他认为她是因为他喝酒生气,所以果断地认了错。

她不想理他,但身后的人显然不愿放弃,「下次我一定不喝这麽多了。」容昭说道:「月儿,你看我,我可以发誓。」

「我不想听你发誓。」秦月再次推开他,把被子裹紧了些,整个人都缩进去,「早点睡吧。」

拉了两下被子无果,容昭想了想,伸手抓了床里边的另一床被子过来,将两人裹在一块,「我们一起。」

散不去的甜香被裹进被子里,秦月感觉要窒息了,伸手掀开床帐,冷冽的空气顿时扑面而来。

容昭从她背后把床帐拉了下来,同时就势抓住她的手,然后便像一条蛇般钻到她身后。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秦月抿了一下嘴唇,轻声说道。

「就只有酒的味道,今天喝的是荔枝酒。」容昭说:「你喜欢荔枝酒吗?我明天让人给你送两坛过来。」

「是陪公主喝酒吗?」黑暗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有勇气把这句话问出口。

身后人的动作停顿了下,他笑了一声,「你身边的丫鬟多嘴多舌,你的烦恼才这麽多。」

「是吗?」秦月闭了闭眼,又再次推开了他,接着翻身从床上坐起,伸手拿了枕头和被子就站起来。

她掀开床帐走到窗下的小床边,把手里的枕头和被子都丢上去,不想再和容昭多说什麽,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床上的容昭伸手摸索着把灯给点亮,他赤着脚下床,举着灯走到窗边来,「怎麽今天这麽大火气?」

秦月抱着被子,抬头看向他,「我们今天分开睡吧。」

「我不知道为什麽你今天这麽生气,我刚才说了,下次不会再喝这麽多酒。」容昭脸上的笑慢慢收敛起来,「晚上冷,在这里睡会着凉的,起来。」

见秦月一动也不动,容昭把手里的灯放在茶几上,弯腰将她连人带被子一同抱起,还随手捎带上那个枕头,转身便往大床走去。

他把人放进床里,伸手掖好她的被子,脸上的笑已消失殆尽,「安心吧,我不碰你。」

重新熄灭灯烛,两人躺在床上,经过这麽一番折腾,那恼人的甜香已经散开,秦月安静地翻了个身,在黑暗中她模糊地看到容昭背对着自己,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

当她从容莺那里知道他和那位公主可能有过的关系开始,心里便彷佛有火在烧,而在知道他去桃花苑陪着那位公主时,她便已经没法冷静下来。

她想质问,却似乎没有立场。

她凭什麽去问容昭呢?又有什麽资格去过问这些事呢?

她太明白自己在容昭心里的地位,只应做个听话乖顺的玩偶,甚至喜怒哀乐都不当有,只要听从吩咐就是。

可她是人,七情六慾她都有。

她想起那年从水里被捞起来时,睁开眼睛看到的他,彷佛天神下凡,是拯救她於困境的救世主。

若她只想着报恩就好了——报恩,做牛做马,甚至一命换一命,那样才是最好的结果,不应付与感情,那样便也不会有现在这样多的烦恼。

因为有了感情,她心中的占有慾就如荒草一般疯长,她嫉妒,她猜疑,她恨不得拿着刀逼容昭把那些过往全部交代清楚,可她并不能这样做。

黑暗中容昭翻了个身面对秦月,他并没有睡着,「你在看什麽?」

「我……」她被吓了一跳,迟疑了许久才慢慢开了口,「我、我想到了一句诗。」

「诗?」

「心悦君兮君不知。」秦月把心口的喟叹和酸涩咽了下去。

容昭笑了笑,伸手在秦月脸上捏了一下,「睡吧,别想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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