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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资讯დ] 笛生《陛下骗婚》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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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16 17:34: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笛生《陛下骗婚》全3册


{出版日期}2019/12/18


{内容简介}


改朝换代之後,从皇后变成慎国公老夫人,姚玉苏很知足了,
毕竟现在龙椅上的那男人曾经被她拒婚;


在他领兵谋反时,她带兵跟他谈判,又撕毁盟约;
为了替独子争一争皇位,甚至对他下药逼他签下让位书……
现在想想,这些都是要她命也不为过的事情,
偏偏这人总是对她心软,赐她毒酒却没让她死,
找了神医帮她治受损的嗓子清余毒,甚至收了她儿子当徒弟,
这种种作为让她不得不怀疑,他要跟她谈男女感情……






第一章 帝后离心


深宫,烛火摇曳,人影倒映在窗户上,像是骇人的鬼魅,在悄无声息地晃荡。


泰元宫宫门紧闭,两侧把守的宫女面容肃穆,橙红的光线从里面透出来,洒在那苍白的脸上,像是抹了一层胭脂。


殿门的这一侧,所有人都注视着地上那一抹鲜红。


身着华服的女子倒在血泊里,那浓稠的血液渗入了红色的团花地毯,瞬间与之融为一体,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美艳动人的脸蛋儿浮现的是对方才发生的一切的不可置信。


她注视的方向,严贵妃倒退两步,险些摔倒。


「娘娘小心。」严贵妃身後的宫女将她扶住。


严贵妃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了,她盯着女子失去生气的面容,惊骇万分,失控地尖叫了起来,「啊—— 」


她刺耳的叫声终於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所有人都反应过来,这殿里死人了,死的还是风头无两的珍妃,皇上的眼珠子。


一时之间,众人都朝着殿内的主位看去。


「皇后娘娘……」泰元宫掌事的宫女也转头看向了旁侧的人。


姚玉苏一身桃红色的衣裙,气势逼人,容貌张扬,像是开在枝头最明艳的一朵桃花,绯丽动人,这一室的乱象都落入了她的眼里,包括珍妃弥留之际惨然落下的泪水,她的神色却没有半点波动,镇定沉着。


「红枣,收拾一下。」


「是,主子。」泰元宫的掌事宫女红枣步下了台阶,招呼两侧的宫女将早已咽气的珍妃抬了起来送入内殿。


严贵妃彻底站不住了,砰一声摔倒在地,旁边的宫女扶都没扶住。


「珍妃死了……」严贵妃双膝触地,双手撑在红毯上,仰头看向姚玉苏,神色惨澹一片,「皇上那儿咱们怎麽交代啊……」


姚玉苏单手搭在扶手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像是玉葱一般,护甲上面缀着的玉石随着光影闪闪发光,不如严贵妃的仓皇,她淡淡道:「她戕害嫔妃、毒害皇子在先,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算过分。」


「可……」严贵妃口乾舌燥,害怕大祸降临,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来皇后宫里闹,收拾珍妃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怎会闹到现在这般地步?


「贵妃,珍妃害的可是你的孩子。」姚玉苏提醒道。


「是妾身的孩子没错,可她如今圣眷正隆,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去,妾身害怕皇上会问罪於你我啊……」她与皇后本来势同水火,不料中途加入了一个珍妃,两人暗斗多年自然有这个默契,先收拾了棘手的再说,现在珍妃被她们联手整没了,可接下来呢?


「皇后娘娘,皇上朝泰元宫来了。」宫门被打开,一股寒风入侵,守在宫门口的红杏快步赶来报告。


严贵妃双目圆瞪,一口气没提上来,扑通一声便栽倒在地,她的大宫女春词准备上前扶她,可姚玉苏一个眼神,後面便冒出两名宫女拽住了她,将她「请」到了一边。


姚玉苏站起身来瞥了一眼临阵脱逃装晕的严贵妃,既然她要来个撒手不管,那她索性就成全她,寒冬的夜晚,这地上可不是那麽好躺的。


皇上顶着风雪而来,连眉毛都险些结冰了。


「珍妃呢?」一入殿,他什麽都不问,只问自己最关心的人。


姚玉苏步下台阶,身後的烛火被她走动间带起的微风吹拂,摇曳两下,映衬出她明艳的脸蛋儿,上面有着关切之色。


「皇上可是从前殿赶来的?这风雪甚大,不如先饮一杯姜茶?」


她问得柔和,甚是贤淑,但大陈的君王、她的夫君撇开她不管,径直朝里面走去,他在找珍妃,他心头的珍宝。


珍妃早已被打理乾净了,她躺在侧殿的红木床上,像疲惫绽放一场的花儿一般,入冬了,便要安睡了。


「珍儿,珍儿!」皇上快走了两步上前,急切地扑在了她的床头,「珍儿,你这是怎麽了?是朕啊,朕来了……你赶紧醒来,咱们回娴芳殿去。」


皇上温柔地拍了拍珍妃的脸蛋儿,像是在唤醒一个熟睡的婴孩,可今早还含笑送他上朝的人儿全无反应。


他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他将手搭在她的脖颈处,稍稍一探……


「珍儿!」


姚玉苏站在侧殿的门口,双手搭在腰腹上,表情是一如往常的从容平静,眼神却如古井一般深沉。


「姚氏玉苏,毓质名门,温懿恭淑,可堪凤位……」


耳边回响的是她出嫁时热闹喜庆的锣鼓声和钟鸣声,她在求娶的众多青年才俊中选择了少年时的他,彼时他眼里亮起的星光还只为她一人。


「玉苏,你放心,朕一定会勤勉克俭,为咱们的儿孙留下一片盛世江山。」


他登基之後,他握着她的手笃定万分地立誓,从此,他在朝廷披荆斩棘,她在後宫兢兢业业,当他的後盾。


宫闱十年,她谨言慎行,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可眼前人呢,他在抱着其他女人的屍身嚎啕大哭,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立誓的人。


「皇后,你怎麽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愤怒至极,他像是一头暴躁的狮子转头对着她怒吼,若是从前,她一定心神俱伤,不愿多言,但此刻……他从坦率纯粹的少年长成了如今心思难测的帝王,她也从见他一面便欢欣鼓舞的少女蜕变成了今日坚不可摧的皇后。


「皇上,您可千万别误会主子啊!」红枣从她身後站了出来,言词恳切地为她开解,「今日主子请两位娘娘来便是要查清贵妃失子的真相,可人证物证一抬出来,珍妃与贵妃便争执起来,皇后有意平息争吵,可两人势同水火—— 」


「朕不想听你们这些辩解!朕只知道珍妃在你宫里死了!」皇上一口打断红枣的话,霍然起身,朝着皇后走去,「姚氏,你身为皇后,戕害嫔妃,简直是罪大恶极!」


他怒目圆瞪,彷佛她是他此生最恨的仇人,姚玉苏却站在原地,一寸也不曾挪动。


君王的雷霆之怒降临,她不畏不惧,迎面而上。


「好,珍妃的死便算在我头上。」


「你这是认了?」皇上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


姚玉苏点头,「铲除後宫奸佞,维护大陈安宁,这也是我作为皇后的职责。」


「你胡说些什麽!」


「珍妃乃异族女子,当初我与太后便劝阻皇上莫要给她过高的位分,以免掀起风浪。陛下您驳回了我与太后的建议也就罢了,可她进宫不过一年,一向安稳的後宫竟接连出事,许妃的孩子没了,吴嫔被逼跳湖自尽了,如今贵妃的孩子也丢了,这一切与她脱不了干系。」


「後宫妇人之事,与大陈安宁有何干系,皇后莫要乱扣帽子!」


「好,这些都是後宫之事,皇上可以不管。那朝廷呢?淮王受辱离京,监察大夫徐正清被陷害自尽於狱中,谭相与周相争斗不休,这些皇上也都可以视而不见吗?这些事情背後是谁在操控,皇上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姚玉苏一字一句的问道。


「这些与珍妃何干?」皇上甩袖,气愤难当,「皇后莫要为了撇开罪名,牵强附会!」


「珍妃乃是苗疆人士,善用毒蛊,所以後宫诸人死的死、怕的怕,而齐王蔺郇正是驻紮西南!再者,朝政大乱,谁能得利?依然是齐王!齐王一直对京城虎视眈眈,派来的探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了,皇上是否想过,她可能是齐王的人呢?」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皇上气急败坏,看着姚玉苏沉静的面容只觉得她面目可憎,他四下寻找,目光触及墙上的宝剑,冲上前去取下来,挥剑指向她。「朕自立你以来,多加爱重,後宫诸事皆托付於你,信任有加。可你就是这般对朕的?刺死朕的爱妃,又搬弄是非,将朝廷之事栽赃到她的头上?莫说齐王一向恭顺,对朕敬重有加,便是他反了,又与珍妃何干?」


皇上拿着剑架在姚玉苏的脖子上,浑身发抖,神色哀痛且愤怒交加,继而咬牙切齿道:「朕真是悔恨不已,万万不该娶你做这个皇后。」


「是了,这一切都是皇上的错。」姚玉苏原本淡然的神情消失,双眸好似染霜,冰冷异常,「从一开始皇上便错了,您万不该让我进宫,所以才让心爱的女子死在我这个毒妇手里,如今就劳烦皇上动手,杀了我替珍妃偿命吧。」


说完,她主动把修长的颈项凑上了剑刃。


他握着剑的指节用力得发白,咬牙看着彷佛视死如归的她,迟迟下不了手。


杀了她,珍儿的仇就报了。


杀了她,姚氏外戚的威胁也散了大半。


可眼前这女人真让他那麽恨之入骨,非死不可吗?


她辅佐他十年,贤名远扬,朝内朝外无不交口称赞,这些,真的可以一夕之间抹去吗?


「哐当!」他重重地扔下剑,转身抱着珍妃的屍身出了侧殿,再也没有看姚玉苏一眼。


罢,就当今日珍儿替他还了这一切,从此王不见后矣。


皇上离开,红枣立刻上前关切姚玉苏,伺候着她回了寝殿,又让人把侧殿收拾乾净,至於严贵妃,这时候也「悠悠醒来」了,匆匆带着自己的宫女逃走。


伺候姚玉苏梳洗更衣,红枣便替她上药。


「主子,您何苦往那剑锋上凑呢?」红枣一边蘸取药膏一边心疼地往那压印出来的红痕抹上去,「您要是有个什麽好歹,小主子可怎麽办啊。」


姚玉苏身着一身浅绿色的亵衣,笑着道:「你以为本宫是傻子?那剑尚未开锋,挂在那里不过是逗玄宝开心罢了。」


「这……」红枣哑然。


姚玉苏收敛了笑意,嘴角带着一抹伤感,「本宫自然是不敢死的,舍了这条命不过是成全了别人,白白辜负了你们这些真心在乎我的人。」


红枣心里一暖,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几分。


「只要您在,咱们心里都有底气。」


姚玉苏莞尔一笑,宛若临窗绽放的蜡梅,美不胜收。






另一头,皇帝蔺辉把珍妃的遗体安置在他的宫里,谁劝都不管用。


「皇上,珍妃娘娘不宜待在此处啊!这是不吉,大不吉啊!」


事情很快传开,身边的人劝告,蔺辉一概不理,直接让人拖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他亲手给她换上皇贵妃的朝服,要以皇贵妃的规格将她下葬,位置他已经选好了,就在他的陵寝旁边。


夜风呼呼作响,他盘腿坐在珍妃的遗体边,拉着她的手,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呢喃道:「皇后总说你心思不正,待在朕身边是有所图谋,你说可笑不可笑?她小半辈子都被箍在皇后的壳子里出不来了,什麽都讲大局、体面,没有尝过这情爱的味道,便说咱们都是疯子。


「哪些人欺负了你,朕心里清楚。你放心,朕不会让你这麽不明不白地走了,朕得给你讨回公道。」说着,他捏着珍妃的手用力了几分。


冷风肆虐,殿外,大太监吴忠贵佝偻着身子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谭相有要事奏报。」


「不见,朕谁也不见。」


吴忠贵的腰又弯下去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道:「奴才知道陛下现在心里难受,也这样回了谭相,但他似乎是有军情要报。」


吴忠贵低头看着地砖,说完了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过了一会儿,蔺辉松开珍妃的手,浑身散发着不豫的气息,「朕与她相处时日甚短,如今她走了竟然也不得安静片刻。」


吴忠贵不敢接话,缩着身子躲在一边。


皇上冷哼了声,去了前殿。


前殿,如热锅上的蚂蚁的谭相终於等来了陛下,不待他坐稳,便慌慌张张地上前,「陛下,齐王起兵造反了。」


蔺辉往下坐的身子一顿,彷佛没听清地再问了一次,「你说谁反了?」


「齐王,蔺郇。」


他和姚玉苏的对话还回荡在耳边,蔺辉神思恍惚了起来。


齐王一向恭顺,对朕敬重有加,便是他反了,又与珍妃何干……这样的话,此时想来却是有些让人脸红。


「真让皇后说中了?」蔺辉喃喃自语。


谭相仔细去听,这怎麽又跟皇后扯上关系了?


他心中有了些想法,但没有立刻说出,只道:「陛下,齐王手下兵强马壮,此番谋反,定是筹谋多时了,咱们得做好迎战的准备啊!」


「他有多少兵马?从何处来?」


「声称二十万,从渝州出发,现已到黄河附近。」


「已到黄河附近?」蔺辉震惊,霍然起身,「为何没早些奏报!」


「这……」谭相有苦难言。陛下治国本领平平,本来当一个守成之君也无妨,可他偏偏迷上了一个珍妃!一年不到,已表现出昏君模样,他们这些臣子不是没有把各种讯息上报,而是陛下不早朝,上书又没有半点回应,显然陛下并未看过。


「陛下,如今最要紧的是定下主帅,全力迎敌,这些事情就容後再追究吧。」谭相面带愁容的道。


蔺辉心里并不怎麽担心,就算齐王打过了黄河,但二十万军力和他手上的四十万雄师一比较,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费不了什麽心思。


「姚国公一向善战,几无败绩,便让他领兵出征吧。」蔺辉不假思索的道。


谭相闻言却是皱眉了,「陛下,请三思。」


「怎麽?」


「姚氏在朝势力已然不小,若姚国公再立下这平叛的功劳,您以後如何钳制姚家?再者,您刚刚提到了皇后,臣不得不说一句诛心的话……」谭相稍稍一顿後道:「我等也是方才知道齐王谋反了,皇后深居宫中又是如何知晓的?」


蔺辉被谭相说得一愣,直觉地道:「皇后向来聪颖,想来是猜想而已……」


「陛下,您莫非忘了皇后与齐王还有一段纠葛?」谭相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道。


蔺辉身躯一震,沉默了起来,这陈年旧事早已埋入土中,没想到还有再次被挖掘出来之日。


「姚氏坐大,您又只得皇后所出的一个大皇子,若姚氏趁着这机会与齐王来个里应外合,陛下您……」谭相一脸忧心忡忡,「您可有抵挡之策?」


「不必说了!朕已经知道该怎麽做了。」蔺辉一口打断谭相的话,改口道:「姚国公年岁已大,还是在家休养为好。此番就派苏行领兵吧,年轻人也该锻炼锻炼了。」


谭相弯腰低头,轻声应好。


第二章 送信与敌


次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来了,打了声招呼,念了一通让人听得云里雾里的诏书後,便将皇后的绶带、册宝、册印都收走了。


「无德……」姚玉苏搭着红枣的手腕起身,眺望那些人远去的背影,问旁边的人,「他说本宫无德,是这个意思吗?」


「他」指的可不是宣旨的太监,而是陛下,红枣红杏皆是默然,不敢作声。


姚玉苏收紧了十指,胳膊用力到发颤。


「哈!」她突然笑出了声。


红枣红杏都惊了一瞬,不知道她这是怎麽了。


「如此,本宫也算是白折腾一场了。」姚后笑完,转身,侧身看着窗外刚刚升起的朝阳,神色重新坚毅起来。


姚家人向来起手不悔,她作为姚氏嫡长女素来也是只会往前走、往前看,虽然耗费了十年才看清自己所托非人,但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泰元宫中并没有太过混乱,朝廷却是乱了起来。


今日,注定是一个不安宁的日子。


昨晚珍妃薨逝,皇上已现疯魔之兆,今天一早便派人收了皇后的册宝册印,收了皇后掌宫的权力,再然後齐王谋反,大军正攻向京城的消息也已传开,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文武百官心惊胆跳,而事态的发展更让他们悚然。


上书为皇后叫屈的,被贬了。


上书说珍妃不该停灵在皇帝宫里的,被下狱了。


上书请姚国公领兵出战的,和国公爷一样赋闲在家了。


局势不好,众臣已然感觉乌云罩顶,只觉大陈像是一座华丽的屋子,屋里的梁柱都被虫蚁蛀空了,勉强还能维持着一个空架子。


「派苏行迎敌?陛下是疯了不成!」


本跪在小佛堂念经的姚玉苏听闻消息,惊得掉了手里的佛珠。


「莫说娘娘不信,便是奴才也是不敢信的。」吴小年是吴忠贵的徒弟,悄悄来向姚玉苏通风报信,闻言也是皱眉叹气,「那苏行性格暴虐,治军无方,前些年的时候还闹出在军中狎妓的丑闻,简直是不堪极了。」


「朝中大臣就没人劝陛下?」姚玉苏问道。


「劝的人都被陛下赶回家了,余下的还怎麽敢?」吴小年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半晌才说:「娘娘,有件事师傅没让奴才跟您说,但奴才想着还是得给您报一声信儿……」


「你说。」姚玉苏平静的说道。


「今早散朝後,谭相向陛下提议,请陛下暂时将大皇子带在身边教养。」


姚玉苏皱眉,不明白谭相为何如此提议,纵观历史,哪里有皇帝亲自将儿子养在自己宫里的?後宫嫔妃都死绝了不成?


姚玉苏再看吴小年的神色,他讪讪一笑,不自在极了,这让她灵光一闪,有了猜测。


「莫非,谭相是想以此来要胁姚家?」姚玉苏嘴角下拉,「他是担心祖父没有领兵的机会,便与齐王里应外合,谋夺了这皇位?」


吴小年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


「真是如此!」姚玉苏的神色瞬间凝重了起来,又气又惊。


亲自养育玄宝的事绝非父子之间联络感情这麽简单,这是蔺辉不再相信她的信号,也是他忌惮姚家的表现,蔺辉如果没有表露出对她对姚家的不信任,谭相又怎麽会敢提出这种建议?


「陛下怎麽说?」


「陛下当时没说什麽。」吴小年安慰她,「您放心,陛下他并非是不信您了……」


「主子。」红杏在外间敲了敲门,声音急促地道:「乾元宫里来人把大皇子抱走了!」


姚玉苏抬眸望去,眼神凌厉,吴小年倒退一步,心里叫苦不迭。


「信我?不见得了。」她冷冷一笑,眼中全没了暖意。




苏行带军刚赶到黄河附近便遭遇了齐王的伏击,损失不大,却严重影响了军心。


大军出京的时候是信心百倍的,以为齐王所带的不过是乌合之众,哪里比得上京城的精锐之师呢?可此役结束,众军士心里都是沉甸甸的,想着兴许这一趟是有去无回了。


反观齐王这边,胜了朝廷一场,士气大涨,大家精神抖擞,丝毫没有长途奔袭的疲惫之态。


大帐里,齐王蔺郇一边用布缠住虎口的裂伤,一边看着地图,问下属道:「打探清楚了吗?此战为何不是姚国公领兵。」


「陛下听信了谭相的谗言,认为姚国公功高震主,不便再派他出兵,所以就让苏家这乳臭未乾的小子来了。」副将郭启义道。


帐内,齐王的军师周麒麟在一旁笑着抚须,「看来是王爷之前的法子奏效了。」挑拨陛下与姚家的关系,让帝后离心,与最终的结局好坏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听说陛下已经夺了皇后的实权,将其圈禁在泰元宫。」将军宋威在一旁说道。


「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周麒麟道:「姚后对蔺辉助益颇多,如今他自断双臂,咱们也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了。」


宋威甩了甩脑後的小辫,附和道:「正是!咱们王爷的时机到了!」


帐内众人相视一笑,彷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蔺郇低头双眼盯着地图,可心思早已飘到其他地方去了。






傍晚,红霞染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好风景。


姚玉苏坐在临窗的书桌旁,红枣在一旁磨墨,墨条都已经来回划了无数次了,姚玉苏的笔还没有落下。


「主子。」红枣轻声提醒道。


姚玉苏收回思绪低头一看,笔尖蓄积的墨汁已经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大朵黑色的梅花。


红枣放下墨条,上前换上新纸,姚玉苏抬手,笔尖重新蘸上墨,这一次她没有迟疑,笔下的字像是潺潺溪水一般流淌了出来。


「泽愚亲启」—— 红枣无意间扫到纸上的字,心中一惊,「泽愚」不是齐王的表字吗?她不敢再多想,赶紧低头装作不知。


姚玉苏没有瞒着红枣的意思,她是自己的亲信,她接下来的打算没有向她隐藏的必要。大陈已经风雨飘摇,她全力挽救未果,如今自身也难保,唯有铤而走险,或许能给玄宝和姚家挣得一丝生机。


夕阳落下,夜色覆盖下来,姚玉苏将信装入信封,用火漆盖了之後交给红枣。


「你亲自带出宫交给祖父,请他无论如何将此信交到齐王的手上。」姚玉苏起身将信递给红枣。


红枣接过信,有些忐忑的道:「主子,两军正在交战,国公爷的人如何能到达齐王的阵营呢?」


「这个你不用管,祖父自然有他的办法。你只需要把信安全地交到祖父的手上即可,若中途遇到任何变故你都不要犹豫,立刻销毁了这封信。」


「是,奴婢明白了。」红枣郑重地点头,此信关乎全局,关系到姚家和大皇子的安危,她一定全力以赴。


另一边的蔺辉并不知道皇后已经生出了二心,前线战败的消息也尚未传到他的耳里,他正在全心全意地送自己深爱的女人最後一程。


玄宝坐在椅子上,双脚悬空,双手搭在扶手上,看着自己的父皇亲自给皇贵妃钉棺。


「玄宝。」蔺辉钉完最後一颗钉子,转头唤他。


「儿臣在。」玄宝跳下椅子,小跑着到蔺辉的面前。


蔺辉看着眼前这酷似皇后的脸蛋,伸手抚摸道:「乖孩子,来给皇贵妃磕三个头。」


玄宝自生下来只跪过三个人,太后,父皇,母后……此时皇上让他跪这第四人,还是活着时不受他喜爱的人,这真是难为小孩儿了。


但是……他悄悄地吸了一口气,活人不能跟死人计较,他跪跪也算不得什麽。


「好。」他仰头,乖巧地应道。


蔺辉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熨贴极了。虽然他子嗣不丰,但这唯一的儿子倒是让他十分得意,聪明知礼,上进好学,偶尔顽皮也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实在是他心中储君的不二人选。可为了制衡姚家,他迟迟没有立太子,倒是委屈玄宝了。


玄宝装模作样地朝着棺木磕了三个头。


「玄宝,若日後父皇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对待皇贵妃知道吗?」蔺辉背着手站在他身後道。


玄宝起身转过头,疑惑地问道:「可皇贵妃已经在这儿了……」


蔺辉上前,半蹲下身与儿子平视,郑重其事地道:「若朕将皇位托付於你,你可愿在朕百年之後追封皇贵妃为皇后?」


玄宝虽只有六岁,却与平常六岁的孩子不一般。一来他天生聪慧,二来他受姚玉苏教导,又见多尔虞我诈,并不如平常的六岁孩子那般天真。


此时蔺辉毫不避讳地谈起要将皇位传於他,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麽,却也明白父皇的话语有什麽样深沉的含意。


「儿臣的母后只有一个。」他站得直直的,已然是个挺拔的小男子汉了,虽然下巴还带着肉肉的弧度,但已初现坚毅的模样。


蔺辉的神色一滞,眼神严厉。


父子俩对视,谁也不让谁。


大殿里,气氛僵凝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伺候在一旁的宫人浑身紧绷,唯恐一个不慎便被殃及池鱼。


蔺辉缓缓直起腰道:「你果然还是你母后的儿子。」


玄宝手心冒汗,却没有丝毫让步之意。


皇贵妃并非善类,活着的时候横行後宫,害人不浅,死後也连累了母后被夺了掌宫的权力,他如何能认贼作母?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再也看不到那个勤政笃学的父皇,而是一个被女色蒙蔽的糊涂之人。




冬月二十,惠德皇贵妃下葬。


「你看,他说我无德,倒是转头就把『德』赐给她了。」姚玉苏披着毛裘站在廊下,偏头对着红杏一笑,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红杏侧着身子为她挡去寒风,道:「主子母仪天下,贤名远播,岂是她能比的?陛下不过是掩耳盗铃,可这天下人的心眼可明亮着呢。」


「就你护短。」姚玉苏嗔笑一声,抚了抚手里的暖炉。


转身,她目视着漫天的飞雪,也不知前面的战场是何等血腥。


战争向来残酷,九死一生,祖父传给她的消息并未详述细节,只说了现在战场的局势。


齐王有备而来,气势如虹,苏行虽带着数量远胜於他的兵马,却被他打得七零八落,不到三个回合,已现颓势,照这样下去,齐王的铁骑踏入京城指日可待。






「报!」


一名送信的士兵带着风雪而来,到齐王营地前翻身下马,急匆匆地朝着大帐而去,帐内,蔺郇拿着一支断箭站在沙盘前和宋威推演苏行撤退的路线,准备来个痛打落水狗。


「王爷,这仗打得没劲儿啊。苏行这厮也太不济事了些,这两三下过後就没看头了。」宋威撑在沙盘前叹气。


蔺郇道:「苏家本是忠勇之家,苏家枪也极为出名,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可惜了。」


「好好的一个武将之家怎麽混到这般地步了。」宋威摸着下巴道。


「苏行的父亲弃武从文,苏家尚武的传统在他这里中断,以至於苏行不过徒有苏家後人的虚名罢了。」


宋威正准备请教蔺郇为何这次皇帝不派善战的姚国公来而是派一个声望、能力都不如他的苏行,帐外便传来通报声。


「启禀王爷,京城有信传来!」


「进来。」


宋威拱手,「那末将先告退了。」


「嗯。」蔺郇放下断箭点头。


传信之人将信送上了蔺郇的案头,他没有急着拆开信,而是问道:「是何人将信交予你的?」


「回王爷,是姚国公亲自交到属下手里的。」一脸风霜的士兵道。


蔺郇扫了一眼信封,平静的心湖像是投下了一颗石子儿,荡起了些许涟漪。


「辛苦了,下去歇息吧。」蔺郇道。


「是。」


火漆完好,上面落的印却不是姚家的印,「玉」,这是某人的名讳。


他撕开信封抽出信,娟秀却不乏大气的字映入眼帘……


看完了信,蔺郇派人将周麒麟请了过来,将信交与他过目。


「这……」周麒麟读了一遍,瞠目结舌,「皇后这是要王爷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扶她的儿子登位?」


「本王读来也是这个意思。」蔺郇嘴角微微上扬,丝毫不见生气的模样。


周麒麟瞪眼,「之前只知皇后贤名在外,却不知她还有这般釜底抽薪的手段。」


这话,明显是讽刺居多,蔺郇听了面不改色,淡淡问:「先生以为如何?」


「自然是不答应。」周麒麟毫不掩饰地表明态度,「皇后信里说若大皇子登基,愿将西南许给王爷,并永不收回,可比起这偌大的江山,小小西南算得了什麽?」他们经营西南多年,可不是为了永远龟缩在那里的。


「她也说了,若本王觉得太过小气,也可划江而治。」


「那更是不可了!」周麒麟面色严肃的道:「中原乃是一体,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怎能一分为二?况且若咱们内部分裂,那窥视中原的外族人便会蠢蠢欲动了,到时候如何能全力阻挡?恕属下直言,皇后这是过於自私了,为了扶大皇子登基,便要罔顾这天下百姓的死活。」周麒麟面色不愉的道。


蔺郇用指尖摩擦着信纸,这是宫中上好的宣纸,一路裹挟风雪,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梅香,可见御品精致。


「她这是权宜之计。」蔺郇抬头,一贯平淡的眸子里染上一丝笑意,「她在赌。」


「赌什麽?」周麒麟不解。


「赌她的後人和本王的後人,谁能压倒谁?」


划江而治,将这大好河山一分为二并非她的本意,只是时局所致,她只能先暂且劝退他这头虎狼,扶自己的儿子登基,待日後蓄积力量,再来和他对峙。


听说她的儿子十分聪颖,小小年纪资质不凡,已有明主风范。


周麒麟已察觉出今日的蔺郇与往日十分不一样,谈起时局政事语气轻松,神色甚是愉悦,虽说皇后的「示好」证明他已经势不可挡,皇位指日可待,但这件事齐王心里有数,并不会让他突如其来地得意吧?


他如此反常,周麒麟不得不想起之前到京城时听过的传言。


大约十年前,皇上与齐王同时求娶姚家长女,结局众所周知,姚氏选了皇上,齐王心痛退走西南……


「你在想什麽。」蔺郇注意到军师的打量,眼神扫了过去,一如既往地威慑力十足。


「王爷,属下斗胆劝您一句,莫要……」周麒麟冒着被自家王爷削开天灵盖的危险,义正辞严地进言,「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蔺郇,「……」




姚府的书房,姚国公喊来了自己的次子。


「皇后娘娘的打算,你我都清楚了,你有什麽要说的吗?」姚国公点了点下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想必父亲已经做了决定吧?」姚涛沉吟一番,问道。他是正三品工部侍郎,并未承其父职,一来他确实没有领兵之才,二来为免皇帝猜忌,姚家主动不让後人从武。


「是,为父已经决定支持皇后扶玄宝登基。」姚国公纵横沙场这麽多年,如今宝刀虽已入鞘,但浑身那一股说一不二的威势依然无法消弭。


「今上……着实让人失望。为了一个异族妃子便免了皇后的职权,也太不把姚家放在眼里了。」姚涛一贯正经严肃,此时也不得不批评一句,「满朝文武,有眼的都知惠德皇贵妃心机深沉,权慾滔天,进宫不到一年就让後宫乌烟瘴气,死之前竟然还将手伸到了中书省去了,实在让人心惊。就这样,皇上都还视而不见。」


姚国公靠在椅背上,并没有阻拦次子评论,甚至还冷哼道:「心胸狭窄,定力不足,怎堪重任!」


姚涛叹气,「之前还没觉得,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现下,咱们的要务是保皇后和玄宝无虞。」姚国公神色严肃的道:「皇后和玄宝在,姚家才能全身而退。」


「父亲的打算我也略知一二,只是……齐王他愿意钻这个套子吗?」姚涛忍不住怀疑,「以齐王的谋略,都已经打到黄河边上了,他还怕再多费些时日拿下京城吗?」


「这便是此局最难解的地方了……」姚国公同样皱眉。


齐王文武双全,自他戍边以来,西南早已不复以往荒凉,全民皆兵,粮仓充裕,十年都等了,他估计还真不怕多等这最後的几个月。


「再者,当初咱们家没有把女儿嫁给他,不知道这心结他到底解没解。」姚涛又叹了一口气。


姚国公瞪眼,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可齐王是出了名的记仇啊。」


「他也早已娶了王妃,不会再惦记咱们家的事儿了吧。」


姚涛觑了父亲一眼,犹犹豫豫的道:「可齐王妃当初可是死在宫里的,说来跟皇后也脱不了干系……」


姚国公彻底心凉,不提往事还罢,这一提才知姚家和齐王府的恩怨重重。


「不过,皇后既然敢写信给他,那便是万事已过了吧?」姚涛试探性地猜测道。


姚国公蹙着眉,心里也没把握,只能期望事情真是如此。


第三章 凤驾亲征


姚家人把希望寄托在皇后的身上,可姚玉苏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会写那封信,是试探能否结盟,若是结不成盟,至少也能乱一番齐王的心思,拖延些时日,过去的那些恩怨情仇,她不是没有想过,但在这四面楚歌的情况,她也只能试一试。


等了半个月後,军报传来,齐王大败苏行,苏行弃城而逃下落不明,齐王剑指京畿,这让姚玉苏彻底熄了结盟的心思,枯坐在寝宫,胸有万千谋略,却无一计可助京城脱困。


深夜,外面的风雪总算停了,露出深蓝的夜空,泰元宫宫灯红亮,彷佛最後一束明灯。


守门的宫人正准备跺跺脚暖和一番,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宫门而来。


「陛下。」来人走到宫门口,宫人赶紧下跪行礼。


「皇后呢?」蔺辉用眼角瞥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宫人。


「娘娘兴许已经就寝了。」


「她倒是睡得着!」蔺辉冷哼一声,掀起袍摆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夜都这麽深了,就寝不是自然的吗?宫人对蔺辉的气怒一脸迷茫,摸不着头脑。


姚玉苏坐在梳妆台面前,眉头紧锁。


红杏为她卸了钗环,将一头青丝编成一根松松的大辫子垂在脑後,这样睡着之後头发既不会打结,次日也不会留下打辫子的痕迹。


她接着弯腰,将皇后耳上那一对红宝石耳环卸下,看着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感叹道:「主子哪里像育有六岁孩子的模样呢,倒是跟未出阁之前一模一样啊。」


姚玉苏的心思被她拉了回来,同样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岁月的确厚待她,并未在她脸上留上过多的痕迹,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越见风韵。


她轻叹,「脸没变有何用,心境不知道变了多少层了……」


「砰!」寝殿的大门忽然被踹开,主仆俱是一惊。


「奴婢去看看。」红杏道。


「不必。」姚玉苏起身,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整理了一下衣着,敢在她的寝宫撒野的,除了皇帝还真没有第二人。


蔺辉怒气冲冲而来,目光触及姚玉苏那淡然从容的神色,更觉讽刺了。


他日夜为前线的战事操心,思索如何破敌、如何守卫京城、如何保住这大陈的江山,可看看他的皇后,悠然坐於後宫便可在他背後插上一刀。


「陛下因何事而来?」她开口问道。


蔺辉冷笑,「皇后好本事,处在深宫便可料定朝廷局势,朕还没死你就谋算着联合姚国公扶大皇子登基了?」


姚玉苏交握在腰腹前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面上波澜不惊,「陛下又是听信了哪里的谣言,此等诛心的话,不是要将我们姚家满门的清誉毁於一旦吗。」


「如此说来,皇后没有背着朕联系娘家,没有给姚国公送信了?」蔺辉不怒反笑。


她听到这里反而松了口气,看来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否则应该更加狂怒才对。


她镇定地说:「臣妾是写了信给娘家,不过信里只提及了让祖父安心休养,莫要因为陛下此次没有派他出征而心存怨怼。」


蔺辉怎麽会相信她一面之辞,他如今腹背受敌,早已草木皆兵,何况两人这些年的情分和信任早已耗尽,珍妃之事更是最後一根稻草。


「皇后,朕对你太失望了。」蔺辉的眼神黯淡下来,「外人这般对朕是为了这江山,你如此背叛朕,难不成真想让朕早早离开给你儿子腾位置?你可知,朕早就属意玄宝来继承江山,不过是因为姚氏一族才迟迟未立太子!夫妻十年,你便是这样对朕冷心冷肺?」


姚玉苏本不欲与他争论,可他竟然敢主动提起这十年,还说得彷佛她对不起他,她就忍不下这口气。


「呵!」她仰头讽笑一声,纤背轻颤,「真是天大的笑话!陛下此番是要和我清算这十年的帐吗?」


蔺辉收紧了下巴,一脸冷色盯着她。


「初嫁你之时,我便立下了辅佐你成一代明君的誓言,所以你忙於政事无暇顾及後宫,无妨,我可以打理妥当,无须你费心。那一年,黄河决堤,我又失了第一个孩子,你想亲赴救灾,我二话不说便支持你,即使自己连床都起不了身了还要领着後宫诸人送你。


「而你听信谗言,途中险些被刺杀,是我请了祖父进宫,拜托他一定要派兵沿路搜寻你,就算之後被治个妄动禁军的罪名也无惧!可你呢,你从不记得姚家对你的好,你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因着姚家奋不顾身地救你、救这江山於危难,而越生忌惮!」


姚玉苏笑着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满满的苍凉,「入主皇宫,我便主持选秀,给你充盈後宫。你知道了,不过赞一声皇后大度便罢了,从未想过我心中的难受。十年,你纳了多少妃子,你可还记得?」


蔺辉倒退两步,强撑着道:「历来皇后都是如此,到了你这里怎麽就成委屈了!」


「是啊,皇后就应该大度,就应该毫不计较地撑着皇室的颜面,就算自己的丈夫为了其他女人而罢免自己!」姚玉苏停下脚步,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一边笑一边流泪。


「珍妃是因你而死—— 」


「你还执迷不悟!」姚玉苏怒目圆瞪,厉声打断他的话。


蔺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皇后,彷佛破釜沉舟毫无顾忌了一般,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噬人的火焰,让他後背生凉。


「你不辨是非,爱听谗言,只图享乐不顾苍生,为了一个探子而蒙蔽双眼,断送了这百年基业……」姚玉苏仰头闭眼,两侧眼角的眼泪已经乾涸了,「你才是大陈的罪人,不是我。」


说到此处,她睁眼看向他,目光若电,他脚下一软,差点儿站立不住。


「大胆,你大胆……」


姚玉苏瞥向他,微微抬高了白嫩的下颚,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开口便是一针见血的讽刺,「若你为了珍妃杀了我,我还能赞你一声好气魄!可你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却挥着剑不敢杀我,你当真是念及旧情而不是为了自己?」


蔺辉一口气憋在胸口,胸口剧烈起伏,彷佛下一刻便要冲上去撕咬她一番。


「说到底,你就是个软弱的男人,说是深爱,其实根本只爱自己。」她冷笑了一声,见他犹如丧家之犬,心里甚是快慰,一吐这十年憋闷,纵然下一刻被废也值了。


她转身进了里间,衣裙旋飞,不再恋栈。


他痴留在原地,进退不得。


原来,他在她的心中便是这般不堪。


原来,她的胆识确实是远胜於自己的。


「皇后!」他突然扯着嗓子朝里面喊了一声,不管她是否听见,他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嚷道:「你是否後悔没有选择他!」


那个他,是正将剑架在他脖子上的人,是凭一己之力便能推翻这江山重来的人,是正在千里之外虎视眈眈等着取回自己东西的人。


眼前纱帐重重,她的身影早已消失,蔺辉始终没有听到一句回答。




时节已至正月,可这个年谁也没有过好。


齐王起兵,黄河以南,大好河山尽数落入他的囊中。如今齐王的先锋部队已至金州,若是快马加鞭,距京城不过三日的脚程。


正如姚玉苏所料,蔺辉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片国土沦陷,毫无还手之力。


「派姚国公出战吧。」蔺辉恍若老了十岁有余,坐在乾元宫的宝座上,似乎也撑不出这帝王的架势了。


文武百官正欲附和,却见谭相站了出来,拱手一礼,说的还是老生常谈,要防着皇后和姚家。


蔺辉闭眼,下巴上有着泛青的胡碴,显得疲惫,「那依谭相的意思,朕与各位就坐以待毙了?」


「臣冒昧,有一计与陛下相商。」谭相弯腰。


众臣皆知谭相此言是要与陛下单独谈话,而要这样暗中行事,显然又是鬼魅伎俩,只是蔺辉宠信谭相,又有劝谏者都被摘了官帽的前例在,一时无人敢多言。


蔺辉沉默半晌,让身边太监宣布退朝,和谭相私下密谈,而待谭相离去,蔺辉随即命人去请皇后。


自那日姚玉苏怒斥皇帝以来,他就再也没有踏足泰元宫了,姚玉苏以为他是长了记性了,没想到他是不来了,却派人将她请去乾元宫。


姚玉苏微微思索一番,便在宫人随侍之下到了乾元宫。


「陛下宣召臣妾,可是有事?」她一身月白色衣裳,素装面圣,却丝毫不坠凤仪。


蔺辉双颊泛红,似是临死之人回光返照之相,他先是请皇后落坐,然後才开口,「逆贼已兵临城下,朕有一退兵之计,不知皇后是否愿意助朕一臂之力?」


姚玉苏眉毛上挑,这倒是有意思了,难为他还想出了什麽退敌之策。


她点头,「自然,臣妾愿闻其详。」


「朕想亲征,亲自与那逆贼交手一番,好让天下人知晓他是何等背信弃义、辜负君恩之人。」


姚玉苏皱眉,「齐王气势汹汹而来,早已将这天下视做他的了,陛下亲征,恐怕是正中下怀。」再说难听些,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蔺辉心中一闷,虽然他并非真要亲征,可她言语中分明不看好自己,依然让他感觉被瞧不起,伤了自尊。


「皇后果然洞若观火,亲征自然是幌子,不过是为了震慑逆贼。朕与众臣商议了一番,决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蔺辉高深一笑,似乎成竹在胸。


姚玉苏听得云里雾里,「还请陛下明示。」


「朕想请皇后代朕出征,朕带着大皇子和朝臣们北上与太原府戍边的军士汇合,点齐军队,再来杀个回马枪。」如果情况乐观的话,还可与戎族人缔结盟约,不过是割让国土喂狼,总好过彻底失去了的好。


姚玉苏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您不妨再说一遍」的神情。


蔺辉自知理亏,呐呐着无法再说一次,他做了这缩头乌龟不说,还要将皇后逼上战场。可正如谭相所说,只有皇后才能代表皇室,且能牵制姚家,让姚国公能全心护送他与大皇子北上。


皇帝的心思,姚玉苏这个枕边人怎麽能摸不清,这一看便是又有狗头军师在他背後出谋划策了,幸而她早已死心,所以对他这绝情绝义之举也不甚惊讶。


她沉吟一番,在蔺辉忐忑的注视中,抬头道:「臣妾是女子,恐怕起不到鼓舞士气、震慑逆贼的作用,反而会让天下人觉得皇室犹如落日。既然陛下不便出征,不如请大皇子代父出征吧,他已经学过骑马了,想来也不会阵前失仪。」


「不行!断然不可!」蔺辉一口否决,「朕只得玄宝一个皇子,断不能轻易让他涉险。」


姚玉苏似笑非笑看着他。


蔺辉回神,这才知道自己一时不备说了些什麽。


姚玉苏懒得和他计较,兀自道:「玄宝和陛下大概只能保其一了。陛下乃真龙天子,身分贵重,玄宝一直受陛下庇佑,也是时候为父分忧了。」


蔺辉却一反常态的坚决,说什麽也不让玄宝涉险。


「皇后,朕知道此番是难为了你,可你向来识大体,一定也能深知朕的苦心。」蔺辉知她吃软不吃硬,娓娓道来,「朕如此费尽心思守护这江山,不还是为了咱们的玄宝?你足智多谋,堪比男子,一定能拖延齐王的军队,为朕和众臣赢得时间。」


人一旦撕破最後一层脸皮,还有何事丢不下颜面?


他早已在姚氏面前颜面全无,若能活命,还有什麽舍不下的?


夫妻做到此番地步,可真是好笑,丈夫推妻子去送死,美其名曰为了孩子。


姚玉苏心中不齿,却是答应了。


「陛下之命,不敢不从。」她起身,笑着敛身。


蔺辉如作梦一般,不敢置信,先前私下商议时,谭相曾道:「若皇后不从,尽可以姚氏满门做要胁,她一贯看重大局,想必不会看着家人因此丧命的。」却不料,这後手还没用上,她竟然就应允了……


蔺辉只觉得还未使出浑身解数,敌人就投了降,这……大约是他赢得最轻松的一次了。






「主子,您怎麽能答应陛下呢!」回宫的路上,红枣疾步跟着她,满脸忧思。


「不答应又能如何,他定然是会以祖父和姚氏满门来要胁我的。」姚玉苏步履匆匆,迎着寒风,姿势仍端正挺拔,「他敢开口便已是将脸面扔在了地上,我如何能拗得过一个无耻之人?」


「可您也不能以身涉险啊,那齐王一路杀来,早已杀红了眼,您一点防身的本领都不会……」


姚玉苏突然停住了脚步,侧头看向她,扬唇一笑,「不过是正中我下怀。」她还担心没有机会和齐王当面说个清楚,此番机会就这样送上门来,她自然得好好把握。


红枣险些撞上她的侧肩,稳住身形,抬头看她,却见薄薄日光照射下的皇后浑身透着一股坚毅,连那一贯温和的眉梢都带了几分顽强。


「主子……」她仰视着她。


「让人把玄宝带来我跟前一趟,我有事要嘱咐他。」


「是。」


红枣立刻吩咐一个小太监去传话,於是姚玉苏回到寝宫没多久,玄宝也到了。


她坐在矮凳上,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子汉,认真地问:「母后说的,你都记清楚了吗?」


玄宝点头,「儿臣都记好了。」


「事急从权,我已来不及和你曾外祖父商议,便由你代为转达,开口的时机你自己把握。」姚玉苏交代道。她将玄宝视若生命,可从未娇惯他,与他沟通也鲜少把他当作孩子,所以他早已习惯她这般语气,小大人似的应诺下来。


「母后,您也要小心。」他皱眉说道。他大约已经失去父皇了,绝不能再失去母后。


姚玉苏张开双臂,玄宝依偎进她的怀里。


「我是不服输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去……」她本想要说「死」,却觉得对於玄宝来说还是太残忍,便紧紧地抱住他,「记住,一定要跟紧曾外祖父,只要能活命,一切都使得。」


「好。」稚音在她耳畔响起,乖巧又坚定。


她心头一暖,狠狠地亲了一口他的脑门儿,一腔爱意尽数付於其中。




第三日,皇帝宣布御驾亲征,亲带一万兵士与齐王对峙於金州。


「一万人?」副将郭启义一脸不敢置信的问报信之人,「你确定是一万人?」


「回郭将军,确实是一万人。」


郭启义回头看蔺郇,一脸疑惑,「皇帝是不是对王爷有什麽误解?」幸亏宋威不在帐内,否则让他听见更是要笑出眼泪了。


蔺郇瞥了他一眼,问下面的人,「御驾亲征?真的是蔺辉来了?」


「属下亲眼所见,的确是圣驾出行。」报信的士兵肯定的道。


这下,连蔺郇都摸不清这路数了,他蹙眉道:「再探。」


「是。」


蔺郇转身,背着手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一脸深思。


「三四年不见,他也有这般胆识了,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蔺郇的手指落在「金州」二字上,轻轻抚过。


郭启义上前道:「胆识是有了,可也是有来无回的结局。」


蔺郇不做声,全然是默认。


而更出乎蔺郇意料的是,在探子回报御驾进入金州城後,对方竟然送来了口信,请他两日後於金水河畔一叙。


一招两招,越发不像蔺辉的手笔。


蔺郇的营帐内,众人面色沉重的商议着,唯恐是出了什麽岔子,怎麽皇帝这麽胆识十足的样子?


「陛下这一招,恐怕是有高人在背後指点。」周麒麟思量一番开口。


「莫非还有後援?」宋威猜测道。


郭启义否决,「京畿的兵力咱们已经估算过了,想要出奇制胜与咱们抗衡,几无可能。」


「那皇帝这一招意义何在?难不成是想和王爷叙旧,以旧情打动王爷?」宋威哼了一声。


周麒麟抬头看向坐在上首还未说一字的蔺郇,问:「王爷是如何想的?」


众人纷纷注目,静待他的决定。


「派人去回信,就说本王允了。」蔺郇一身黑色的盔甲,坐於上首岿然不动,唯独双眸闪着奇异的光芒。


宋威等人暗自点头,想着瞧这魄力,不愧是他们的王爷。周麒麟却比其他几个人更了解主子几分,见他如此,心中咯噔一下,莫名生出一丝不放心来。


待众人散去,齐王才饶富兴致地勾起了嘴角。


哪里是什麽高人指点,分明是「高人」亲自上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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