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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寒露《田家小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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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16 23:17: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ucy 于 2020-3-16 23:46 编辑

寒露《田家小媳妇》

出版日期:2020/03/18

内容简介

蓝海E83901 《田家小媳妇》卷一
身为太傅府嫡女的她没想到被斩首後竟在破烂农家中醒来,
如今她就是有个拖油瓶弟弟的农家女田樱娘,
然而双亲才意外去世,秀才爹的弟子就带着老娘来抢房,
她前生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动动小指头就大获全胜,
又靠精湛绣艺赚了第一桶金,还偷偷指点弟弟的课业,
他也很争气,虽因守孝三年无法考功名,
却以十二三岁的稚龄成了私塾小先生,更教出四个童生老爷,
她这个弟弟什麽都好,就是对自己过度保护和爱吃醋,
都说君子远庖厨,弟弟却为她端茶送水入厨房,
她扭个脚、伤个手就满脸心疼,还请了丫头侍候她,
可她始终担忧,若她换了芯子的事被弟弟发现,
这舒舒服服的小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蓝海E83902 《田家小媳妇》卷二
果然有付出就有收获,她辛苦拉拔的弟弟总算长成一座大靠山啦!
在她被恶意污蔑杀人时,是他抽丝剥茧找齐证据还她清白,
他还争气的接连考上秀才跟解元,让她大大的风光了一把,
如今他为了之後的考试做准备,在外游历磨练,她也不能偷懒,
先行上京打点一切,誓要赚饱饱让他无後顾之忧,
开酒楼卖各式锅子吸引大批人潮前来,锦绣坊的新品也无不受贵女交口称赞,
然而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她先是撞见前世未婚夫诚王与人密谈,
後又得知自家当初之所以覆灭,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蓝海E83903 《田家小媳妇》卷三
田樱娘好不容易等到亲爱的弟弟田岚州出外游历回来,
没料到一个惊天消息,喔不,是三个,毫无预警的砸了下来,
其一,他真正身世居然是敬国公的孙子,认祖归宗後改姓顾,
其二,他们竟然不是亲姊弟,她是他爹娘捡给他的童养媳?
其三,他不知何时知晓她重生之事,甚至自己招了早早就对她动了心思,
这一切她还来不及消化呢,他又说他们有着未婚夫妻的身分更能护着她,
在外人面前逮着机会就黏着她,宣示主权、牵小手什麽的,
前世未婚夫纠缠她,他倒好,醋缸子打翻就和人对呛,
又使计把她前世大堂哥经营的铺子给拿回来,
也没有忘记她前世的生辰,亲手煮了长寿面给她吃,
他的行为让她迷惑、感动,但更多的是心动……

蓝海E83904 《田家小媳妇》卷四(完)
田樱娘发现,身为顾岚州的未婚妻还真忙,
不但要斩他在外沾惹的桃花,斥退侵门踏户抢她男人的知府千金;
还要准备顾岚州进考场时的吃食日用、笔墨文具,
再去相国寺祈求菩萨保佑他科考顺利,他俩感情一生一世……
没想到在她摘下帷帽拜佛时,竟有人看上了她的美貌,
更以顾岚州在考场里的安危做威胁,逼她去参加选秀,
选秀?当秀女?她一定是听错了,
她一个年逾十八、出身乡下、已有婚配的大龄女哪来的资格?
而威胁她的这个人,竟是当今皇上的宠妃,这……到底是在演哪出?

第一章 重生在田家

田樱娘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哪怕她博览天下群书,也没见有话本故事敢写得这麽大胆——她,三朝太傅府出身的嫡长女田樱娘竟然借屍还魂了!

借屍还魂就算了,皮肤发黄、头发发乾,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子却像是十一岁。

吃根本无法下咽的黑面疙瘩,穿府里下人都看不上眼的粗棉补丁衣裳,躺冷冰冰、硬邦邦的……泥炕,走坑坑洼洼的黑泥地……

这些所有的一切都算了!毕竟她田樱娘能够重新活过来还年轻了几岁,本就是难得的机缘,再抱怨难免有些亏心。

但是,既然给了她这份机缘,总要给她提点下如今身处什麽状况吧?

好些天了,她总觉得这身体的弟弟看她的眼神满是杀气,难不成是看穿了她已经不是他姊姊?会不会让官府派人来抓她?

田樱娘还清楚地记得太傅府被一群官兵围困的情况,以往点头哈腰的衙役们凶神恶煞地在府里乱翻,不顾她的挣扎硬生生将她押到了天牢。

暗无天日的天牢里时时刻刻都有人嚎叫,每天都有人死去,直到有一天,她被拖到了菜市口,身边是太傅府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

田樱娘一个哆嗦,不愿再去回想刽子手那狰狞的嘴角,下炕趿拉上鞋底都磨破的布鞋,凑到了门边,隔着门帘听隔壁堂屋里的人和弟弟田岚州说话。

前几天家里倒是来来去去好些人,可那时候她昏昏沉沉的半句也没听清,这两天终於好了点能下地,却又没想好该怎麽面对陌生人一样的亲弟弟和村民们。

「岚州,上次我和你说的事,你看你们姊弟俩是不是……

「罗大伯,你说的是何事?」

田岚州生得眉清目秀,就是脸色青白、身材消瘦,一袭洗得发白的书生袍子有些偏大,穿在他身上飘飘荡荡的有些可笑。

此时他故作沉稳,眼角眉梢却透出了惊惶不安。

杏花村村长罗大牛面对田岚州幽黑的眼眸,为难地搓了搓双手,「那个……转眼岚州你们一家子来村里也快五年了,咱们杏花村什麽情况你应该知道,好不容易能有你爹这样的秀才,咱们村砸锅卖铁的凑银钱建了这三间屋子和後面的学堂出来。这几年也多亏了你爹,咱们村不少人都识得了几个字,还教出了我们附近三个村子唯一的一个童生。」

说到这儿,罗大牛停了下来,希翼的眼神盯着田岚州不放,大概是想田岚州自己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那样彼此就不用这麽为难了。

可惜田岚州不知道是没想到呢还是没打算说,只低着头保持沉默。

不得已,罗大牛只得抽出旱烟杆在鞋上磕了磕,一边专注地往里装烟叶,一边好似漫不经心说道:「但是呢,这学堂因着你爹娘过世已经十来日没开课,卢童生倒是愿意来顶上,可他家在隔壁桃花村往来太周折,还有个老娘要照顾,村民们的意思呢……这三间屋子本来就是大家凑钱给学堂夫子建的,既然卢童生要做学堂先生,这房子自然要给他们住。

「本来你们姊弟俩过了田夫子头七就该搬出去的,可你姊和你去坟头祭拜头七时又从山崖上摔下来差点没了命,卢童生也说你们俩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不能那麽绝情,作为师兄,他愿意等你姊伤好了你们搬走後,他再带着他娘过来教学。」

大概是开了头,罗大牛越说越顺,很快便将此行来意说了个清清楚楚,末了还补充道:「你爹娘的丧事是村里人凑钱办的,这些天你们的吃食和樱娘的药钱也都是东家一点、西家一点帮补的,黄大夫那还欠着三两吊命参片钱,也是大家一起做的担保。岚州,咱们杏花村对你们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这一番话说下来,田岚州的脸色更白了,细长的手指都快把书生袍衣摆揪出个破洞,脸上坚毅倔强之色闪过,张嘴就要说话。

田樱娘暗道不好,当下也顾不得继续在屋里装病,掀开门帘倚在门框上,眨了眨眼睛挤出了两行清泪,「罗大伯,我们姊弟俩还能去哪呢?」有地方去估计村长就不会来这麽几次了。

「这……」果然,罗大牛顿时就语塞了。

田秀才一家四口来杏花村时衣衫褴褛,要不是身上还有身分文牒,都能被人当成叫花子,这几年田秀才在村里教学也没收过谁家束修,有时候还得用抄书的银钱贴补学堂孩子的笔墨钱。

这次田秀才夫妻俩出门访友却遇上盗匪被乱刀刺死,村里人帮着操办後事时也发现田家除了新买的二十套拙劣笔墨连半分银钱也无,如此一来,姊弟俩能去哪,罗大牛还真没想过。

田樱娘心中冷笑,面上泪水却是流得更急了,扶着门框以一种弱不胜衣的可怜姿势往下滑,「罗大伯,我爹娘屍骨未寒杏花村便将我们姊弟俩赶走,岂不是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寒心?卢师兄是我爹的高徒,又怎麽会绝情地让我和岚州无家可归?日後若是传出他苛待恩师遗孤,怕是会被人诟病无情无义影响科举……是谁?是谁如此用心险恶……

……」罗大牛的烟杆从手里掉到了地上,「这……真的吗?」

……」田岚州则盯着田樱娘,脸色变幻莫测,青白的唇动了好几次,但最终没有说什麽。

倒是田樱娘没等到两人反应,身子都快跪到了地上,又挣扎着扶着门框虚虚站着,泪眼蒙胧地向田岚州伸出了手,「岚州,过来扶着姊姊,既然杏花村不能住了,咱们带着爹爹的名籍去找县太爷领爹的身後金吧,兴许县太爷看在我们可怜的分上,还能帮我们想想法子。」

身後金是她爹……不对,是大丰朝太子太傅田大人为天下穷困学子争取到的福利之一,但凡考上了秀才,便会有专门的名籍,名籍不但方便读书人出门游学访友,每个月还能够领取一定数量的禄米、禄银。

除此之外若是遇到重病或是灾难,还能凭名籍到当地县衙查验後领取一笔补贴金,秀才身故的话其家人可在县衙交回名籍换一笔身後金以赡养家人。

借屍还魂都经历了,田樱娘不敢肯定身在什麽朝代,这番话也不过是大着胆子诈一诈罗大牛这种看上去就什麽都不懂的升斗小民。

尚不愿承认自己就是升斗小民一员的田樱娘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弟弟有所动作,发挥了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的精神,往前走了两步,强行将身子靠在了一直处於怔愣状态的田岚州身上。

发现这孩子居然比她还高了半个头,只能微微仰着头,对他露出个可怜兮兮的笑容,「岚州,弟弟,以後可就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意思是:就算你发现我什麽地方不对劲也请高抬贵手好不?

而升斗小民罗大牛果然如同田樱娘所料,被「县太爷」给吓住了。

别看他在村里管着百十号人,放在镇子的里长眼里都不是什麽人物,就更别说只存在他敬仰中的县太爷了。再说他也不知道田樱娘说卢童生的那话是真是假,万一是真的,可不能坏了童生老爷的前程。

念及这些,罗大牛哪里还待得住,敷衍了几句後匆匆忙忙就奔桃花村去了,他还得赶紧找童生老爷讨主意呢。

「卢师兄是怎麽回事?」

「你是怎麽回事?」

待得罗大牛的背影出了田家齐腰高的篱笆墙远去,姊弟俩四目相对,同时向对方提了个问题。

感觉到田岚州想抽身离开的力道,田樱娘心里咯噔了一声,赶紧死死揽着他胳膊,「弟弟,我……我撞到脑袋,好多事情模模糊糊地记不清了。」

「什麽都记不清了?」

田岚州再清瘦没力气,想甩开一个田樱娘还是绰绰有余的事情,可偏过头看到她湿漉漉的杏眼,突然就想起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猫,刚抱回家的时候便是这样可怜兮兮看着他。显然他也知道这形容加在姊姊身上不够恰当,所以只是略有些心虚地反问了句。

「我记得你是我弟弟,我们爹娘刚刚去世没多久,我是和你去给爹娘烧头七纸钱时脚滑摔山崖伤了头……哎呀,弟弟,我头疼。」田樱娘一手挽着田岚州不放,另一只手摸向了缠着布条的後脑,装哭太用力了好像还真的有点疼。

顺着她的动作,田岚州也看到了那一大团乾涸的红,垂下眼眸顺着田樱娘的力道将她往堂屋的椅子上带,「头疼你下炕干什麽?」

「不下炕,我们姊弟俩不是就被赶出去无家可归了吗?」田樱娘坐在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不适地动了动,「那个,姊姊有些渴了,弟弟你能不能去给我先沏壶茶来?」

田岚州诧异地反问:「沏茶?」

「对啊。我不喜铁观音的兰香,喜西湖龙井……」田樱娘理所当然地说了一半,猛地想起这并非是名茶汇聚的三朝太傅府,而是不知何时何地的贫瘠小村庄,顿时犹如被人抽空了精气神,怔愣在了原地。

在田岚州的眼中,说要沏茶的田樱娘坐在椅子上的姿态说不出的端正柔美,说起茶名时也有着一种恍如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息,然而下一刻她就如同失了灵魂,看上去空洞悲伤,之前的什麽高贵典雅完全就是错觉。

但此时的田樱娘垂头丧气缩在那儿看上去更可怜了,田岚州垂在身侧的拳头捏了捏,转身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还有缺口的粗瓷碗就放在了田樱娘手边的桌子上。

「给你!」

「弟弟,咱们爹是哪一年的秀才?」粗瓷碗很凉,里面盛的水也很凉,轻轻抿一口,田樱娘眼神渐渐恢复神采。

「大丰七十八年。」

田樱娘眼神又是一亮,叹息了一声,「十六年了,考个举人就这般难吗?」

「不准嫌弃爹!」田樱娘不知道触动了田岚州哪根敏感的神经,他勃然大怒,起身就要去夺田樱娘手里的碗,「这水还是爹挑回来的你不准喝!」

田樱娘措不及防下被抢了个正着,剩下半碗凉水洒一半在身上,眉头一竖下意识就想骂人,可抬眼见着半大少年凤眸里的愤怒隐忍,不知怎的就歇了火,还略有些心虚。

「我、我……我怎麽会嫌弃爹呢?只是想……若是爹能考个举人功名,也能走得安心些。」

田岚州神情怅然,但很明显有了软化的迹象。

田樱娘连忙又补充道:「弟弟,好弟弟,爹娘走了就剩下我们姊弟俩相依为命,我们先别计较旁的,先来想想怎麽保住这三间房子吧。」

田樱娘已经确定自己还身在大丰朝九十四年,太傅府被满门抄斩的那日桃花才刚刚结起花苞,院里的桃花却已见凋零,要是猜得没错的话,名满大丰朝的太傅府怕已是换了主人。只是不知道身处的杏花村离京城有多远,京城如今的局势是怎样?还有太傅府满门斩首那日出现在刑场的那个人……

「岚州,别叫我弟弟。」田岚州皱着眉头阻止了田樱娘浮想联翩。

「你本来就是我弟弟啊!叫名字显得太过疏远,爹娘走了就剩我们姊弟俩相依为命,你难道还和我生分不成……

田樱娘面色一垮,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田岚州见状只觉头疼,一甩手,「随你吧!」

在太傅府,田樱娘是有弟弟的,只是京城高门里的姊弟从小便分开教养,男孩三岁启蒙便几乎没有自由玩乐的时间,作为太傅府的嫡孙,比她小两岁的亲弟弟从小便被寄予厚望,到太傅府覆灭,姊弟俩也没什麽机会相处。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会珍惜该珍惜的一切,争取该争取的一切,不能像上一世那般顾忌太多,到最後空留许多遗憾。

「弟弟,那卢师兄跟着咱们爹念了几年书?」

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怎麽在杏花村生活下去,大丰朝立国近百年,许多律法规矩都得到了完善,除了读书人和衙门里上了籍的走镖人,普通人在非灾年、无兵祸的时候是禁止离开户籍地所在州县的,所以短时间内,田樱娘没办法离开杏花村。

她的秀才爹过世了,唯有身边再出一个秀才,乃至举人、进士,才有可能带着她一起离开此地,回到京城查清真相,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卢童生的人品从村长口中便能窥得一二,绝对不会是什麽好人,现在关键就看这人会不会顾忌坏了名声,以及这人未来能够走多远。

「五年。」田岚州的眼神又有些不对了。

看他这样田樱娘就觉得头皮发麻,她就不明白了,自己为什麽一对上这少年眼神就会心虚胆怯,难道是原主的魂魄并未离开的缘故?虽然大丰朝本就男尊女卑,但原来的田樱娘在家肯定是个受气包,不然怎麽会畏惧一个比她小的弟弟。

「你……不记得卢郑?」田岚州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半信半疑又问了句。

五年前,田秀才在镇上捡到了饿晕的卢郑,那时候卢郑十三岁,父亲未过世的时候在镇上书院念过几年书,後来卢父身死,卢母带着他从卢家搬了出来,母子两个靠着两亩薄田倒还能过活。可卢郑是去过学堂的人,一心一意想通过科举改变自身的命运,家里没银钱交束修,他就卖了田地去镇上念书。

然而卖了田地之後家里没了生活来源,银钱也有用完的一天,卢郑的运气不错,揭不开锅交不起下一年束修时遇上了好心的田秀才,将他带到了杏花村并将多年积累的学识倾囊相授,使得他在十五岁那年考中了童生。

本来田秀才的意思是让他沉淀几年再去考秀才,卢郑却没听劝告接连四届秀才考试都背着行囊参加了,可惜银钱又花了一大笔却是连着三次都名落孙山。

去年秋天的秀才考试後,卢郑还跑来杏花村责问田秀才是不是没有尽心尽力教他,气得田秀才整天都唉声叹气。

田樱娘年方十四,正是青春慕少艾的年纪,卢郑纵然有些急功近利,但人生得斯文儒雅,身上又带着十里八村少年人所没有的清高味道,对少女的吸引力可见一斑。

在田樱娘「失去记忆」之前,她是偷偷恋慕着卢郑的,虽然没有明说,但一个家里相处的田岚州怎会不知?

可田岚州怎麽都没想到田樱娘摔伤後失忆竟然连卢郑也都没了印象。

「我为什麽要记得卢郑?我不是都跟你说了我什麽都忘记了吗?弟弟,好弟弟,你别让我回想以前的事情好不好,一想我就头疼!」

面对田樱娘醒来後动不动的撒娇,田岚州才觉得头疼,不过他也不准备将卢郑的事情说给她听,只是简单地将卢郑的情况介绍了下,顺道也说明了卢郑在这村里还有一大堆亲戚,而自家却是五年前落户,单门独户村中无亲无靠。

「也就是说,卢郑是这十里八乡唯一适合的学堂先生,所以咱们必须将房子让出去?」田樱娘没想到杏花村的情况竟然差到了这种地步,哪里像京城,随随便便扔一根扁担都能砸着两三个举人,说不定还有个进士呢。

「对。」这些天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少年应接不暇,以往毫无主见怯弱胆小的田樱娘能够主动帮他分担压力,他也乐得交出担子,他倒是要看看田樱娘能说出什麽话来。

田樱娘说:「如果,我们自己能够教学呢?比如我……的弟弟——你!」

本来田樱娘想自荐的,可是之前她就看到双手厚厚的茧子,屋里除了针线篓里的一个鞋垫花样子没见着一页书册,怕是做惯了农活儿没翻过书的,虽然胸中藏着满腹经纶不下状元的学识,她也不敢显露分毫。

可田岚州却被她的胆大妄为吓得瞪大了双眼,「我……我连童生都不是,村里不会同意的。」

「也是啊……」田樱娘其实说完就知道此计行不通,田岚州的答案完全在意料之中,如无意外,卢郑母子俩搬到杏花村已是既定的事实,现在姊弟俩要想的是怎样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你不是说爹有身後金,我们去县衙领。」田岚州眼睛一亮,提出了个想法。

田樱娘记得前年礼部才颁布了一条关於秀才、举人的法令,秀才的重病补贴和身後金好像都是三十两银子来着。记得那时候她太傅爹爹的这个提议被皇帝准了後回府特别高兴,为数不多的身後金放在富贵人家不算什麽,但天下寒门学子无数,若有身後金的鼓励,天下兴许能够多出不少读书人来,这是田家三代太傅多年来共同的心愿。

田樱娘虽然还不清楚三十两银子在杏花村能买多少东西,但听罗大牛翻来覆去就为几两银子罗嗦的样子也知道应该不少,念及此,她精神顿时就来了,抓着田岚州的手,「那还愣着干什麽,走啊!」

「走什麽走?」田岚州看田樱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怪物,「杏花村离百花镇足足五十里,百花镇到平安县还有百来里,快马都得跑半天,连牛都没一匹的杏花村要想去县城就是不歇一口气也起码得要两天两夜。」

「呵呵,我……我这不是失忆了吗?」田樱娘在弟弟幽黑的眸子注视下一阵心虚。以姊弟俩现在的情况估计还没到百花镇就得昏倒在路边,到时候姊弟俩不用谁来赶,直接主动让出了屋子。

「那怎麽办?难道真要主动把屋子让出去?」田岚州毕竟只是半大少年,一直强撑的坚强在有人分担压力时候有些支撑不住了,眼圈儿开始泛红。

见状,田樱娘胸中作为姊姊的责任感油然而生,蹙眉想了半晌,有了点头绪,「弟弟,这房子要全保住,估计得等你中秀才才行,咱们先保住一半你看怎样?」

「保住一半?」田岚州眼睛一亮,「可以吗?」

村里修这三间屋子的时候也算是下足了力气,堂屋东西两间屋子都是一样的格局,分为内外两间小屋。田樱娘住东屋靠里更小一点的那间,外间稍微大些的是田秀才夫妻的寝室,田岚州住在西屋的小间,外间则是父子俩的书房,放着书架和案桌。

「趁现在,我们把东西都搬到一个屋子,给卢童生空出另外一间来。」田樱娘的意思是将书房和田岚州屋里的东西都搬到田秀才夫妻的寝室里去,姊弟俩先占着东边的屋子。

本来田岚州还撸起袖子打算自己干的,田樱娘连忙将他拦了下来,「你笨啊,搬些笔墨衣裳我俩还行,书房里的书架和桌子怎麽办?」

「那……我去找杨三叔帮忙。」田岚州发现田樱娘醒来後不但有主见了许多,主意也多了不少。不过他也发现他满腹的疑惑在她身上怕是得不到半点答案,反而能把人吓得缩回去。罢罢罢,她只要活着便好,总比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再无亲人的好!

念及此,田岚州敛去了所有情绪,维持一副纯良乾净的表情。

田樱娘可不知道自己这便宜弟弟如此早熟聪慧,听话的田岚州大大激起了她的姊弟爱,在他迈出房门到了院子时又将人给拖住了,这个角度她高出了半个头,终於有一种为人姊姊的自豪感和责任感。

她凑到弟弟耳边低声叮嘱了几句,然後才轻轻推了人一把,「去吧!」

田岚州抬手揉了揉耳朵,飞快跑出院子,这时候倒是有了一点少年人的活泼。

呼吸着乡间的泥土气息,田樱娘仰头看向围绕杏花村的几座大山,默默握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查清真相之前也得先有和仇人对抗的实力。目前,最紧要的是想想怎麽活下去!

第二章 得到小姊妹

小小的农家院落除了三间正房以外还有东西各一间没有墙壁的厢房,东边闲散地堆放着一些乾树枝,西边则砌着一个泥土灶台,原本两个灶眼上都该放着铁锅,如今只有一个小锅可怜兮兮地杵在那,另外一边两尺见圆的灶洞像是在嘲笑田樱娘的少见多怪。

确实,田樱娘从来没见过这麽简陋的锅灶,更别提灶台後那充当案板、厨柜的几个树桩了。其中一个树桩上还放着和她刚才喝水明显一套的粗瓷碗。

唯一让她有些好感的是靠近西屋墙壁那半人高的石缸,古朴的石缸很像太傅府後院影壁前的那一个。不过太傅府的石缸是用来接雨水、养碗莲、赏鱼儿的;这个则装着供一家人的饮用水,而且目前还几乎是见底的!

正感念此田家不同彼田家,她就听得外面有谁在轻声喊——

「樱娘姊姊!」

「你是?」

站在篱笆院门口的小姑娘看上去十三四岁,圆脸、圆眼睛十分讨喜,身上的衣裳虽然也是粗棉布,但好歹没打上补丁,而且……

田樱娘低头看了下自己乾扁的身材,再看看小姑娘初见少女端倪的眉眼和身材,略感失落地走到了院中,「进来吧。」

「樱娘姊姊,我是春桃啊,你真的什麽都记不得了吗?」少女说着话便从形同虚设的篱笆墙上迈进了院子,「岚州和我爹一起去了村长伯伯家,说你一个人在家让我过来陪陪你。樱娘姊姊,岚州怎麽突然对你这麽好?」

「他以前对我不好吗?」田樱娘有些肯定原主之前是受过弟弟嫌弃的,默默给田岚州记了一笔,心下也明白了来人大概就是田岚州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杨三叔」家的闺女。

「也不是不好,只是不怎麽搭理你,你也不太搭理他。」杨春桃将手里的篮子递到田樱娘面前,「我娘让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前些天我姥爷去世我们没在家,不然也不会让村里人连你们家做饭的锅都给拿走抵债了。」

「不是我说,村长伯伯这次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怎麽说田先生也教会了村里好多人念书识字,怎麽能让这些人随随便便就拿东西走呢。还有卢郑……

说到这儿,杨春桃小心翼翼看了眼田樱娘,「亏得田先生对他那麽好,我哥说他竟然忘恩负义,表面上说什麽不能让学堂里的孩子无书可念,实际上是冲着这三间屋子和後院学堂来的。樱娘姊姊,你……你别惦记他这种人了。」

「我?惦记?」这就有点惊悚了,田樱娘总算知道为什麽之前田岚州提起卢郑的时候有些支支吾吾,敢情是怕她瞎了眼!嗯,应该说原主田樱娘真的是瞎了眼。

「对啊,樱娘姊姊你不是同我说过,卢童生他生得好、学问好,若是能够和他订亲,日後肯定能做秀才娘子。可……可是,我娘和我哥都说卢童生根本不是良配,像他那样功利的人不会看上咱们村里的姑娘,而且卢婶她性子不好,做她儿媳妇会被磋磨的。

「樱娘姊姊,我是觉得你是好人,才把我娘跟我说的话说给你听!不过你放心,你喜欢卢童生的事情我没和别的人说过。要不是岚州说你们要让一半屋子给卢童生住,我也不会急急忙忙过来劝你。」

说到後面,杨春桃的口气越来越急,情绪也有些激动,可见小姑娘是真的为田樱娘着急,还以为田樱娘提出让出一半房子是对卢童生另有所图。

当田樱娘还是太傅府嫡女时,因为她无意间露出的才华以及美貌,她就不曾遇上过真心实意的小姊妹。从杨春桃身上,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关怀,颇为感动地拉了杨春桃的手重重点头,「嗯,谢谢你春桃,我不会再执迷不悟了。」

「他真的……嗄,樱娘姊姊你说什麽?」杨春桃愣愣地看着她。

「春桃,谢谢你。我真的是摔得忘记了一切,什麽卢童生、王童生长什麽样儿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姓卢的童生趁着我和岚州的爹娘过世就恬不知耻地想霸占我们家房子和院子,讨厌他都来不及了怎麽还会喜欢他?」

「真的吗?那就好!」杨春桃本质上就是个单纯热情的姑娘,听到田樱娘保证後十分高兴,扯着她到院子东边院墙下的石桌边坐下,将提来的篮子打开,取出一碗黍米粥和一个鸡蛋,殷切地邀请田樱娘,「樱娘姊姊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麽!」

田樱娘也的确饿了,坐下来吃了还魂後最好的一餐饭,内心泪流满面,要是春桃姥爷不这时候过世,兴许前两天便不用吃别人送到家里猪食一样的食物了。不过看杨春桃对着鸡蛋咽口水的垂涎模样,田樱娘又默默收回自己不太好的期许,向眼前的姊妹套取尽可能多的情报。

一顿饭吃完,田樱娘心里哇凉哇凉的,她问清楚了,杏花村属於百花镇,百花镇属於平安县,平安县属於云州。大丰朝二十四州,京城地处长江以北八百里,云州地处长江以南五百里。百花镇是云州靠绵绵群山最近的一座小镇,也是离县城最远的一座小镇,若不是百花山上一座观音庙求子十分灵验,时不时会有县城乃至府城的妇人们舟车劳顿前来上香许愿还愿,百花镇或许早就因为偏远而衰败了。

不过如今也差不了多少,只有春暖花开时节才会有人前来上香顺带赏花,别的季节都萧条得可怕,又因为地处偏远,百花镇上只有一座学堂,教书先生不过是个落第多次的老秀才,所以迄今为止整个百花镇未出过一位举人,就是秀才也不过寥寥几人。

加上考秀才和考举人得要去县城府城,不说念书、报考花费,就是路费和住宿费也是个不菲的数字,可想而知念书科考有多艰难。

倒是田秀才到来後除了科考学问,更多的还是教一些算术和看契约等实用的知识,杏花村的村民到百花镇打零工银钱要比别村的人挣得多许多,杨春桃的哥哥杨轩便是其中的受益者之一,如今固定在镇上一家杂货铺工作,但就这样他也没敢继续想考功名的事儿。

田樱娘想把田岚州培养出来,面临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难题便是一个——银钱!

吃着饭,田樱娘心里就盘算开了要怎麽赚钱。

卖诗文?整个百花镇连秀才都没几个,诗文卖给谁是个大问题,另外她可是听春桃说了,她不过跟着田夫人偶尔念点书,认的字还不如春桃跟着杨轩学会的多,饶是她博学多才、学富五车,这种情况下也是不敢显露的。

做吃食?得了吧,她虽然学了些养身点心和汤品方子,但以往做的时候都有厨娘准备好原料,炉灶的火也有专人控制,她不过就是挽着袖子包了头发到小厨房里指挥着丫鬟做而已,现在这简易灶台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搞不好连火都没法生起来。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在杨春桃建议她先收拾东屋时,她意外找到了田夫人留下的针线篓,这个针线篓可比她炕上找到的那个内容丰富多了,不但有一双做了一大半的男式布鞋,还有几条绣了简单图案的小帕子。

巴掌大的细棉布上绣的图案在田樱娘这高门嫡女眼中看来构图粗劣、针法凌乱,最多就是其中一面看上去添了点花样而已。然而这些她丝毫看不上眼的帕子,杨春桃看到後却激动得都快哭了出来,抓着一张梅花图样语无伦次——

「樱娘姊姊,这……这是田婶婶绣的花样子吧?能……能借给我照着绣几天吗?」

「照着这个绣?」田樱娘还以为是自己第一次看走眼了,乾脆拿起来迎着窗外的阳光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依然是那简单粗劣的图案和绣艺啊!

「对啊,咱们村只有田婶婶绣的帕子镇上绣坊会收,年前田婶婶还说今年要教村里的姑娘们绣花,谁知道……

杨春桃说到这儿便想起田秀才夫妻为了村里的人尽心尽力,结果刚刚去世没多久村里人就变得忘恩负义的事。

她未尽的意思田樱娘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微微沉吟後勾起了嘴角,「春桃妹妹要是不嫌弃我们姊弟俩带着重孝,随时都可以带着针线过来让我教你。」

「你会?」杨春桃半信半疑。田樱娘到杏花村来这五年也就她一个比较相熟的朋友,但两人相处的时间也有限,一来是田樱娘不怎麽出门,二来是她性格内向说话极少。

想到这儿,杨春桃才後知後觉道:「樱娘姊姊,我怎麽觉得你变了好多?」身材相貌看着还是和以前一样乾巴巴的,但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低着头看不清面貌。她只是站直了身子,嘴角带着点弧度,眼神变得亮亮的,整个人就多了一种……明媚的气质。

「是吗?」田樱娘打哈哈,「爹和娘不在了,只剩下我们姊弟俩相依为命,我要是再不拾起长姊的责任,日子又怎麽过得下去?」

「难怪我娘一直让我跟着田婶婶多学学,樱娘姊姊这是跟着婶婶学的吧。」杨春桃有些怜悯又有些羡慕地感叹了句,岔开了话题,「樱娘姊姊你真的会绣花?」

「会,而且我还会绣很多种花样。你能给我说下镇上绣坊都需要什麽花样的绣品吗?」

田樱娘将针线篓中一块绣了大半梅花的棉布和仅有的三色绣线单独拎了出来,拉着杨春桃坐到了窗下穿针引线,很快便将那绣了大半的梅花给补全了,而且星星点点的红梅经过她巧手安排後比之前秀丽了不少,枝干立体更显逼真。

在绣花的过程中,她将镇上的基本情况给套了出来。

百花镇上有两三家绣坊,两家稍微普通点的主要销售一些简单绣花的成衣、帕子之类,但其实绣花成品的生意并不是太好,多数还是买一些平常的布料或是成衣。

另外一家「锦绣坊」开在前往百花山必须弃车步行的要道上,绣坊里卖的也是掌柜从县城里采买的绣花成品,自然也会低价从十里八村收一些绣品,而杏花村只有一个人的绣品能够卖到锦绣坊里去,这个人就是田夫人。

当然,十里八村也不是没有绣得好的绣娘,但这样的绣娘绝对是普通庄户人家抢着要的媳妇人选,绝对不会落到杏花村这穷乡僻壤来,所以村里的姑娘媳妇们都渴望能够得到田夫人的指点,只可惜开头两年田夫人身体不怎麽好,没精力教别人,这两年倒是慢慢缓过来了,可惜还没正式开始教授村里的姑娘们做绣活就和田秀才一起双双去世。

听杨春桃说到这儿,田樱娘不由得在心里对田夫人说了一声「对不住」,占了人女儿身体不说,还得假借人家名头「招摇撞骗」。

不过田樱娘也因此在心里暗暗发誓,愿田秀才夫妻和他们的女儿田樱娘尽管放心投胎转世,她会尽一个长姊的责任抚养幼弟成家立业,如果能够顺道保佑她去京城查清楚太傅府覆灭的真相就更好了。

待得田樱娘慢慢回神,杨春桃还拿着她添改之後的绣样翻来覆去观看,似乎不相信眼前这一切竟然是真的,直到听见田岚州和杨三叔、杨三婶一起过来的声响,她才不舍地将绣样还给田樱娘。

「樱娘姊姊,这个太好看了!我能先学这个吗?」

「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我家里绣线品质和颜色都不正,只能勉强练手,要想把手艺学好,还得舍得布和绣线。」

两人边讨论着花样子边从东屋出来,迎上了杨三叔两口子惊讶的眼神。田樱娘落落大方微微一笑,「三叔、三婶好。」

「好好好。」杨三婶的样子和春桃差不多,只是看起来年纪大些,身材也有些走样。惊讶过後便是欣慰,快步走上来伸手就将田樱娘给揽在胸前,「樱娘这是遭了大罪了,三婶看看伤口好些了没有?」

在太傅府嫡女的十八岁生涯中,身边的一切都高贵中透着疏离,别说被人紧紧抱个满怀,就是一尺内手把手都从未有过,冷不丁被杨三婶熊抱到怀中她是抗拒的,可杨三婶力道大,根本不允许她挣开,继而就觉得一双温暖的手在头上摸索,暖暖的让人舍不得离开。

「没事了。」好半晌,田樱娘才从杨三婶的热情中挣脱,看向了一旁田岚州,「弟弟,罗大伯呢?」

「去桃花村找卢郑那小子了!」又是杨三婶代替了田岚州回答,并拍着胸脯保证会守在院子里帮姊弟俩争取最大的权益。

杏花村和桃花村中间隔着一座大山两条小河,等罗大牛带着卢郑母子两个到杏花村时天色已暗,田家院子堂屋前挂着一盏气死风灯正随微风轻轻摆动着,听着外面声响,陪田樱娘姊弟忙活了一下午的杨家夫妻首先迎了出来。

卢郑的母亲郑娘子眼睛不太好,刚进院子便见着一双高大男女靠近,顿时身子就是一软,「田……田先生……

说起将两个半大孩子赶出去占人房产,郑娘子其实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因为她还想有个正经院子赶紧给已经十八的卢郑说一房媳妇,然而人做了亏心事便心虚,心虚之下哪怕只见了个影儿也疑神疑鬼。

「哟,郑娘子这还记得田先生呢,可真是不错。」杨三婶见着郑娘子那样,忍不住嘲讽出声。

「杨三婶,我和我娘自然是记得田先生教导之情,这不就是承继先生遗志来杏花村将学堂给维系下去吗?」卢郑和杏花村来往了五年,自然认识被村人称为朝天椒的杨三婶,皱着眉头给杨三婶行了个书生礼。

据他之前的估算,在杨三一家人回村之前就能把田樱娘姊弟俩给赶出杏花村,谁知道罗大牛办事磨蹭,又遇上田樱娘摔伤,竟然拖到了如今。

卢郑和罗大牛都是一个想法,觉得今天的事是杨三一家子在後面出谋划策,不然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怎麽可能会想到把房子让一半出来的主意?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罗大牛转述的那段话是田樱娘一个小姑娘能说出来的,田樱娘是什麽人他卢郑一清二楚,就是个怯弱胆小成天低着头但会偷看他一举一动的呆瓜!这样的呆瓜能说出那番大道理,他半分也不信,估摸着是罗大牛为办事不利找理由来着。

不过卢郑也的确怕了罗大牛说的那些话,他依稀记得考童生时听人说过关於读书人补贴的事情,户籍上的血缘至亲的确可以带着秀才名帖去县衙争取一些应得的照顾和福利。

若他真逼得太紧,就怕狗急跳墙,到时候得不偿失,所以思前想後了一番,卢郑同意了罗大牛的说法先住田家一半的房子,日後之事,徐徐图之便成。

卢郑自认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既然打定主意了要徐徐图之自然就不再绷着「童生老爷」的派头,不但跟着罗大牛的牛车立刻来了杏花村,见到杨三夫妻俩的时候态度分外端正。

礼多人不怪,卢郑现在可是童生老爷了,见面先把姿态放了下来,反倒让杨三婶满腹酸话都没办法出口,憋得那个难受哦,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厥过去。

关键时候,罗大牛在院子外头挥手嚷嚷道:「行了行了,别多礼了。杨三、杨三家的,赶紧过来帮童生老爷把东西归置好。」他是赶着家里的牛车去桃花村,破家值万贯,卢郑母子俩穷得只有一间茅草屋遮风避雨,但也收拾了小半车破衣、破棉絮、农具等,全都在郑娘子的强烈要求下堆在牛车上载到了杏花村。

村长有令,杨三便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杨三婶一起往外走。

有人帮着搬东西,卢郑也就搀扶着郑娘子往堂屋走,「娘,您慢点。」

站在堂屋前,郑娘子下意识就往东屋转。田家她是来过的,知道东屋是主屋,之前住了田家夫妻和田樱娘比较宽敞。

然而东屋门口,田樱娘和田岚州一边一个正冷眼看着他们母子两个。

天色太暗,郑娘子依然看得不大清楚,「郑儿,这门怎麽还关着,是那姊弟俩不甘愿让我们住吗?」

卢郑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转头对比了下房门大开但甚是空旷的西屋,他放低了声音对田樱娘说道:「樱娘妹妹,我娘眼睛不好,能让我们住东屋吗?」

在他想像中,如此温柔的对田樱娘说一句好话她一定会乐得找不着北,还不是什麽要求都能应下来,而田岚州不管怎麽争,左右不过一个小孩子,难道连长姊如母都不曾听过吗?

可是,现实和想像肯定是有差距的,他话音才刚刚落下,以往遇上他说话像只小兔子似的低着头蹦开、但绝对会照做的田樱娘,竟然仰头直接对上他眼睛,斩钉截铁回了一句——

「不能!让出西屋已经是我们姊弟两个的极限,而且……西屋光线好,更适合卢家婶子住。」

为了书房亮堂,西屋的外间多开了一扇窗子,里间也开着个小窗,不管是郑娘子住外间还是里间,都比东屋要适合。

正要开口的田岚州飞快看了眼田樱娘,嘴角往上勾了勾。

卢郑被田樱娘堵得有点适应不来,好半晌才从田樱娘铿锵的拒绝中回神,上下将人打量了一遍——依然是那个黄毛丑丫头啊!怎麽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郑娘子则听出来并非是房门紧闭,而是两个孩子把在门边根本进不了,立刻就不高兴了,「田先生和田夫人都是知书识礼的人,怎麽教出来的儿女这麽没教养!我儿可是童生老爷,怎麽能住西屋呢。」

在乡下,东屋为尊,一般住的都是家里德高望重的老人。

「我……

田岚州才刚说了一个字,就被田樱娘扯了袖子往身後拉,她则直接站到了门槛上,比卢郑都还高出了半个头,居高临下道:「我爹能教出卢师兄这样的童生,我和我弟的教养就不劳郑家婶子挂心了。其实我也想过让婶子和卢师兄住东屋,可是一来东屋是我和弟弟的念想;二来两老九泉之下肯定会不放心我们姊弟情况,万一他们二人晚上想回来看看我们,结果看不到,不知道会多伤心呢!」

田樱娘说得郑娘子脊背发凉,就是读圣贤书觉得世间无鬼神的卢郑都心里发毛,扶着他娘转身往西屋走,口中倒是冠冕堂皇的说给罗大牛等人听道:「娘,怎麽说先生也教养了我几年,樱娘和岚州毕竟是先生的子女,他们住在东屋也是极好。西屋这边是先生的书房,能与先生墨宝相伴……

田樱娘听到这儿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咳咳,卢师兄,西屋书房里的东西可都是我爹的遗物,自然是要我弟弟岚州继承的,所以我已经将那些东西都搬到了东屋,你需要什麽再重新置办便是。」

话音落下,暗夜中都能见着卢郑身影踉跄了下,在郑娘子叽哩咕噜询问声中,田樱娘回头对田岚州粲然一笑,「多大脸啊,还『与墨宝相伴』,我可是搬得连根针也没剩下。」

爹娘过世之後,田岚州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昏暗,再也没有一丝亮色,直到……田樱娘明明比他矮小瘦弱的身躯挡在他面前,为他挡去所有恶意的目光,他的心思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萦绕在心中所有的怀疑和矛盾都抛到了一边,他觉得,如今的田樱娘一定是爹娘怜悯他的孤独特意留给他的礼物。

田樱娘回头那一笑,像是冲破黑暗的艳阳,将他胸中阴霾尽数驱散,就像是迷途的旅人找到了出路,也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一直缠绕他的那些个纷杂思绪。重重思绪远去,只剩下姊弟俩相依为命的亲密感,以及身边还有人陪着的充实感。

「愣着干什麽,咱们姊弟俩去送一送杨三叔和杨三婶。」

田樱娘的声音带着少女稚嫩显得尤其清脆,将田岚州从思绪的迷雾中给唤醒。

「好。」田岚州对田樱娘露出了这麽多天来第一次好脸色,阴郁少年看上去总算是柔和了一些。

正好杨三叔夫妻两个一趟就把卢郑母子俩的东西给搬到了西屋放着,杨三婶便叫了声,「春桃。」

「娘,等会儿。我把这两针缝完了就来。」杨春桃在东屋里间应道。一个下午时间,田樱娘给她勾出来的兰花已经快成型,此时兴趣正浓厚着。

田樱娘和田岚州只好站在堂屋昏暗的灯光下继续陪着杨三叔夫妻俩等候。

不一会儿,杨春桃就拿着一张角落绣了兰花的帕子出来,还没迈出门槛就喜悦地举起了手,「樱娘姊姊,看我这针脚还行吗?」

「都这时候了怎麽还看得清针脚,明儿天明我再帮你看,但你记着回去後可别动针线了,伤着眼了可不好。」

经过一下午相处,田樱娘是真心觉得杨春桃一家子为人很不错,在举目无亲的杏花村绝对属於可以深交的人家,所以她在教杨春桃绣花的时候一点都没偷懒,根据杨春桃的性子教了她一种比较简单的针法,一个下午时间,小孩巴掌大的一块兰花便初具雏形,绿的叶、白的花、黄的蕊,看起来立体感十足。见杨春桃越绣兴趣越大,若是不给她把利害关系说清楚,待会儿人回去点着油灯绣一晚上可不好。

不知道什麽时候,卢郑和郑娘子也在西屋门口听了个分明,田樱娘话音才刚落下,那厢郑娘子便冷哼了一声,「这是在说谁呢?」

……」田樱娘这才想起郑娘子眼睛有问题,但是这话好像也没毛病啊。

这一次却是田岚州抢在她面前顶了一句回去,「反正不是说你!」

卢郑眯着眼睛将灯下众人,特别是杨春桃细细打量了後,端着书生架子轻咳了一声,颇为严肃道:「岚州,你既是田秀才的儿子,当知何为礼。我知你不喜,且先不论明日我便是学堂的先生教化与你,便是依着我娘的年纪你也不该如此言语。」

在乡下,卢郑这种文诌诌的说话方式并没有几个人能听懂,但有句话不是叫做「不明觉厉」吗?至少罗大牛首先就面色严肃地教训了田岚州——

「童生老爷说的话岚州你听见了没有?咱们村也是看在童生老爷的分上才同意你们姊弟继续住在这里的,你这是什麽态度!还想不想在学堂念书了?」

本朝最重名声,特别是文人,卢郑怕被人说苛待恩师遗孤不得不退後一步,田岚州若是想走念书科举一途也必定要珍惜羽毛,不能让人有一丝诟病的地方。

所以在田岚州还要说什麽的时候,田樱娘直接将他给拦了下来,看也不看昂首挺胸一副世外高人架子的卢郑一眼,只对杨家人道了谢,并告诉杨春桃不用来这边院里找她,她空下来的时候自然会去杨家。

田樱娘还是太傅府嫡出大小姐的时候,虽然专心在学识上多了些,但待人接物上也有专人教导过,虽不怎麽精通可也看得出来村长现在完全站在卢郑这方。

「县官不如现管」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与其现在闹起来让杨家人也跟着为难,不如暂时先退一步缓一缓,以後再找机会扳回这一城。

「姊……」田岚州还有些不甘,想越过田樱娘再辩解两句,但田樱娘就挡在他面前,除非他下大力气把人给推开。然而目光触及她头上有些松垮的纱布,他最终还是听从了她的意思抿着唇低低对卢郑和郑娘子道了一声对不住。

罗大牛对此总算是稍微满意了些,又给卢郑陪了些好话,这才赶着牛车和杨家人一起出院子回家。



第三章 不要脸的母子俩

一行人背影消失,卢郑脸上温文的笑容一收,阴郁的眼神在田樱娘姊弟脸上瞟,道:「按理说,岚州该为田先生守孝三年,这三年当足不出户慎言慎行,但学堂既然是杏花村村学,倒是不用那麽苛刻,只要岚州能交上一年五两银子束修,我也是不介意指点指点你功课的。」

「我儿,先不说那些。有的人只是交钱没用,还得人品过得去才能收。」郑娘子扶着卢郑的手腕,浑浊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冲着田樱娘的方向命令道:「樱娘是吧,过来扶我到堂屋坐着,然後给我和我儿把饭菜做来。」

田樱娘被卢郑母子俩的自以为是气笑了,这娘俩是哪来的自信别人会照做?难道就因为卢郑是这十里八村除死去的便宜爹之外唯一的童生老爷?

「对不起了卢家婶子,天色已晚,我和岚州就不奉陪了。」田樱娘伸手摘了堂屋廊檐下的灯笼,吹灭了里面的一小节蜡烛,这还是爹娘办丧事用剩下的一截呢,可别因为讨厌的两人给浪费了。

灯笼一灭,堂屋前一片漆黑。田樱娘记忆力好,田岚州是待了五年,姊弟两个摸黑轻松地进了东屋,吱嘎一声关上门,将卢郑母子俩的谩骂全都关在了外面,反正堂屋里就只有一张八仙桌和四根条凳,随便那母子俩怎麽发泄都行。

为了不便宜卢郑母子俩,田樱娘将西屋两间屋子和堂屋多余的东西全都搬到了东屋,外间是杨三婶带着田樱娘和杨春桃收拾的,虽然多了西屋外间的书桌、书架和堂屋原有的几把椅子,但好歹还算留着上炕的通道。

田樱娘面含同情地目送田岚州翻到炕上坐着,还得小心将几个女人弄了半下午的针线篓推到一边才能摊平躺下,叹了一口气便往里间去。

「姊,你等等。」田岚州突然想到了什麽,从炕上坐了起来。

「弟弟,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但现在快亥时了,有事咱们明天再商量好吗?」说着,她拉开了两间屋子相连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砰砰砰——

「啊——」田樱娘的尖声惨叫在黑夜里传出老远,幸好田家房子离着村子大部分人家有一段距离,要不然就不只吓着卢郑母子俩这麽简单了。

下午收拾屋子时,一来是田樱娘头上还带着伤,二来是杨春桃实在是太想快点学会绣花,所以杨三婶便让杨三叔和田岚州收拾里间,她则和两个小姑娘收拾外头。

其间但凡是杨三婶觉得碍眼的东西都搬到了里外相连的门边,任杨三叔和田岚州安排在里屋,里屋本来就狭窄,杨三婶根本忘记杨三叔是个糙汉子,田岚州更是很少接触家务活儿,於是本来小小的里屋就被两人给塞得密不透风。

黑漆漆的夜色中,田樱娘根本就发现不了脚底下乱七八糟、堆着灶台周围收到屋子里的一些能用的东西。这一去,正好就碰在了一个架子上,撞得身子一偏就又扑倒在架子边一个装水的大石缸中,摸着石缸冰冷的温度,如何不吓得她失声尖叫。

连续的声音和惨叫狠狠吓了田岚州一跳,也来不及将靠窗的油灯取在手里就磕磕碰碰摸索到了门边,「你怎麽了?」

话音都还没落下,就传来略显熟悉的「砰」一声,田岚州也撞在了架子上,而且循着田樱娘摔倒的痕迹也向石缸栽下。

於是乎,刚刚藉着昏暗的光看清了身处环境准备爬起来的田樱娘只觉後背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又被压着重新趴在了石缸上,就像是被人当胸捶了一把似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姊!」田岚州反应倒也不慢,摸索了下,扶着田樱娘的腰先站了起来,发现前面正是自己最後放的那口厨房大水缸,黑夜中脸色一红,「你没事吧?」

田樱娘这身体好歹是十四岁,再没发育胸前也是有两个小鼓包的,这一撞,让田樱娘感觉都快被撞凹回去了,哪还有精力给田岚州回话,只重重「嘶」了一声。

下一刻,她就感觉身体一轻,被人拦腰抱着离地而起,眼前景物飞快闪过,回神时已经坐到了炕上。

少年站在边上手足无措,「我……我去请大夫!」

「不,不用。」田樱娘赶紧伸手将人拦住,这大半夜的找大夫先不说路上危险,出诊的费用自家可是一点都拿不出来,「让我缓缓就好。」

「哦,好。对……对不起!」

田岚州继续杵在炕边,田樱娘藉着昏暗朦胧的油灯看见他脸上的担忧和自责,心中暖意渐渐战胜了身体的疼痛,为人长姊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不关你的事,是姊姊走路没注意。」

「是我……」田岚州道。

「是我……」田樱娘道。

「是我……」田岚州又道。

「好了,我们都别自责了。」田樱娘抬手结束两人的争论,姊弟俩四目相对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过了会儿,田樱娘的目光移到了灯影下微敞的房门,想起被绊倒时眼前那黑乎乎的一片,不禁扶额,「里屋……你和杨三叔都是怎麽收拾的?」

这麽一说,田岚州不由心虚地低下了头。

下午时杨三叔力气大负责搬东西,他则在屋内安顿那些东西,刚开始他都还勉强能应付,但後来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乱七八糟的他都不知道该怎麽摆放,所以只能随意堆叠,一不小心就堆到了门口。

还没来得及请杨三叔帮着整理呢又到了晚饭时间,出於礼貌,田岚州便歇了让杨三叔继续帮忙的心思。再然後……杨三叔拉着他坐在堂屋门槛上殷殷教诲了许久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子应当立起来等等的道理,更没机会插嘴说里屋的事情。

得,这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田樱娘便不多问了。看了眼还放着炕桌都能轻松躺下三个人的炕头,她默默往里挪了挪身子,拍拍旁边,「天晚了,一时半会儿屋子也腾不出来,先歇了吧。」

要是换作太傅府的大小姐,别说和男子躺在一个炕上,就是单独在一间屋子里也不成。不过现在的田樱娘将「权宜之策」贯彻得很彻底,甚至经过几天的思考以及今日和杨家母女俩相处,她还觉得如今这杏花村日子过得比以前轻松多了,女子不用关在闺房绣楼里,也不会有人时刻盯着站卧坐行是否规矩,更不会时时刻刻都被拿来和别的高门贵女做比较。若非京城还有她难解的执念,她还甘愿选择在这杏花村中终老。

田岚州默默站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吹灭了油灯摸索着爬到了炕上蜷缩在了外侧。

田樱娘本来以为会像前几日那样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没想到身边有热源传来,还有丝丝或轻或重的呼吸声,竟觉得空前安心,不知不觉便沉沉睡了过去,而且下意识往温热的方向靠了又靠。

黑暗中,田岚州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感觉到腰间多了一只手掌後差点从炕上跳起来。他还记得两年前一次风寒,他娘陪着他熬了一晚上,累极了睡在他身边,也是这麽轻轻将手搭在他身上。奇怪的是田樱娘的手枯瘦还带着凉意,给他的感觉竟然和娘亲丰润温暖的手没什麽区别。

静静感受这种有人陪伴、有人关怀的温暖舒适,他紧皱许久的眉头舒展,一直紧抿的唇线微微上扬,沉入了甜甜的梦想。





「真是丧良心了啊!」

田樱娘是被窗外高亢的诅咒声吵醒的,迷迷糊糊中正想唤丫鬟问一声怎麽回事,却又在触及身边田岚州时猛然回神,而且顺着手上温热看过去,入目便是田岚州全然放松的安心睡颜。

这个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多久没睡过一次好觉了,外面郑娘子一声高过一声的诅咒声都只是让他微微皱了皱秀气的眉毛,扇子似的浓密眼睫毛盖在青黑的眼圈上格外惹人怜惜。

田樱娘的心一下子就像是被什麽给挠了一下,似乎……对於京城往事的执念和怨恨都离她远去,唯有姊弟俩此时互相依靠互相信任的岁月静好才是人生所求,虽然她还是会去京城调查太傅府满门抄斩的种种疑点,但在去京城迎接风雨之前,她还是想要安安静静享受一下亲人间的相亲相爱,以及……邻里乡亲间的「有趣」生活。

——

兜头一盆冷水淋了郑娘子一身,让她正起劲的诅咒声戛然而止,世界顿时安宁。

「啊……」田樱娘很配合地露出了个吃惊至极的表情,并在郑娘子开口前急急忙忙道歉,「真是太对不住卢婶了!也是我从来没这麽早起来过,迷迷糊糊地竟然没看见您站在我家窗户底下。」

早春三月,身子弱的都还穿着棉袄,郑娘子便是如此,然而田樱娘这一盆冷水直接将她的棉袄给浇得透透的,从外面就凉到了心里头,一口气冲上来正要发飙,田樱娘连珠炮似的下一句又蹦了出来——

「不过,卢婶您怎麽大清早的在我家窗户下?」田樱娘刚刚反问了句,就眼尖地看到远处通往自家的小路上快步走来几个人,想是被郑娘子之前高亢的哭叫给引过来的村民们,顿时有些後悔只顾一时痛快泼了这厮半盆洗脚水,然而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找补一二了。

心里想着,眼睛也没停的四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定在了被郑娘子鞋底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几株杂草。

农家小院里除了必经的几条小路铺着小石子,别的地方都是规整好的泥地,房屋窗户下也不例外,多被用来种些葱蒜调料随时取用,也就田夫人还存着几分风雅心思,这东屋窗户下种的是两株杜鹃。而郑娘子指桑骂槐要收拾田樱娘姊弟,又生怕姊弟俩听不到她的魔音穿脑,特地走到了窗下,正好站在两株杜鹃的中间。

当田樱娘还是太傅府嫡长女时候,除了出色的琴棋书画外还有个雅致的爱好——养花。她的院子里种了许多奇花异草,而且养花种草的名声在外,许多人不好养的花草也辗转托到了她手里。

其中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溧阳侯世子托付给她的几株长相其貌不扬的杂草,那「杂草」便是和郑娘子此时脚底下的如出一辙,然而她精心侍弄後那「杂草」竟然结了花苞,开出一朵朵金色如同酒盏大小模样的花朵来,且花开後香味浓郁醉人。

溧阳侯世子将被定名为金盏兰的花作为礼物在太后寿辰那天拿出来,被当今圣上盛赞,当即便准了溧阳侯世子求赐婚的旨意。那之後金盏兰一度被神话,别说京城,整个大丰朝都为之轰动,不知道多少人四处寻找金盏兰、培育金盏兰。

如今虽然物是人非,但当田樱娘思考怎麽占先机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来的却依然是让她印象深刻的金盏兰。

「哎呀,我的金盏兰!卢婶您踩死了我的金盏兰!」田樱娘丢下木盆,一副震惊难以置信的模样跑到了窗下,蹲身对着郑娘子脚下那几株青黄的杂草就抹起了眼泪,「金盏兰被卢婶您踩死了,收不到工钱也就算了,可是我拿什麽来赔给人家呢!」

田樱娘如丧考妣的表情太真挚,郑娘子心虚之下抬脚就退了出来,退出来後才反应过来怎麽被个小姑娘给指使了?心中火气更甚,「乱七八糟说些什麽!谁踩你什麽兰了?谁看见了啊!」

田樱娘飞快扫了眼郑娘子身後不远处,心想看到的人还挺多的,但我就是不说。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是委屈到泫然欲泣,「卢婶,我可是亲眼看您从我家花圃里走出来的,您不能因为我年纪小就耍赖啊!」

「耍赖又怎麽了!你还能咬我不成?再说了,你泼我这一身水我还没找你算帐呢,我可是童生老爷的娘,告诉你,田丫头,你最好赶紧把家俱和灶具都乖乖给我拿出来,不然我让我儿子不收你弟弟进学堂,还要把你们赶出村子去!」郑娘子在桃花村就是个出名的泼妇,不然也不会丈夫死後立即被婆家给赶了出来。

田樱娘眼角余光瞅着篱笆墙外停下来的身影,假装不知道,心一狠,「扑通」一下跪了下去,伸手拉住了郑娘子裙角,而且避开了有水渍的那一处,「卢婶,我都和您说了对不住,每天早上谁家不是将昨晚的洗脚水往菜地里一泼了事,都怪我刚被吵醒浑浑噩噩没能看见您竟然站在我家窗户底下,弄脏了您的衣裳我会负责到底的。

「可是您踩了这几株金盏兰是要了我们姊弟俩的命啊!原本我娘就靠着侍弄花草补贴些家用,这几株金盏兰可是她帮镇上的贵人养的,看着这几株金盏兰我们姊弟俩就像是见到了亲娘……

「这也罢了,关键是这几株金盏兰本来过几天就能起出来送去交差换点我们姊弟俩活命用的银钱,被您这麽一踩……呜呜,别说贴补家用,怕就是我们姊弟俩倾家荡产也不够赔的……

说到後面,田樱娘已将京城时她最不屑,但是不否认效果最好的装柔弱手段用到了极致,她重生前便是这麽一个不做则已,一做便要登峰造极的人。

当然,这样的效果绝对是明显的,特别是她现在顶着十四岁的年纪十一岁的枯黄瘦弱身体,这般伤心的样子绝对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可惜郑娘子眼睛不太好,耳朵也自动忽略她的伤心,只是眯眼打量了窗台下被她踩过的泥地,终於看到了几株乱七八糟的「杂草」,可看来看去她也没看出这几株草有多值钱。念及此,刚刚一时而起的心虚顿时一扫而空,重重哼了一声,「都说田夫人家教好,我看却未必,小小年纪丧良心也就罢了,还想讹诈我不成!」

郑娘子毫不留情地抖了抖脚,嫌恶道:「别对我摆出这哭哭啼啼的狐媚样子,我可不是那些个瞎了眼的男人,你是勾引不了我……

话还没说完呢,抱着她脚跪在地上的田樱娘就被「抖飞」了出去,重重扑在了石子路上,还伴随着凄凉的一声,「娘……

顿时,篱笆墙处的杨三婶首先忍不住冲了出来,一把将田樱娘搂到了怀里,「可怜的孩子啊!」

後头的村长媳妇罗大婶和村里另外两个妇人也抹着眼角走了出来,看郑娘子的眼神有些尴尬,而投向田樱娘的眼神都带着同情——是啊,这没爹没娘的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今早,罗大婶在罗大牛的授意下带了些日常用品和肉菜,又找了另外三家妇人一起来「慰问」郑娘子母子,顺便帮忙童生老爷母子两个在杏花村彻底安顿下来,这麽一来学堂也好早日重新开课。

田家当时安家的时候便是在杏花村村尾一个偏僻的小山包後面,离得近的就只有原本住村尾的杨三一家,所以罗大婶带着人先到了杨三家,和杨三婶还没把事情说清楚呢,就有耳尖的妇人隐隐听到了田家院子的喝骂声,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紧加快脚步转过了小山包,正好看见田樱娘哀求郑娘子的全过程。

郑娘子的「泼」杏花村的人早有耳闻,但看在卢郑童生老爷的分上大家觉得还是能够忍受的,就是没想到传说中的泼妇果然不一般,对着田樱娘这样的小姑娘居然都下得了口。

「三婶……」田樱娘搂着杨三婶的腰顺势从地上站了起来,这身体实在是太瘦了,一番假跪假摔完全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一点都不划算。

一番动作加上委屈的小脸,明眼人看了觉得田樱娘真是可怜极了,然而罗大婶考虑事情不可能像杨三婶那麽公平公正,她更多的还是考虑如何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给化无。

所以罗大婶只能别开眼不去看田樱娘,伸手去搀扶郑娘子,「呵呵,这大清早的都是什麽事儿啊?卢家妹子,你身上衣裳怎麽是湿的?小心风寒,先回去换了再说。」

可郑娘子要是这麽好相与就不会在桃花村举步维艰了,更何况罗大婶提醒了她身上还湿着,哪里就怕了田樱娘的什麽兰!不借此机会在杏花村里立起来她就不姓郑!

她直接甩手将罗大婶甩了趔趄,「你又是谁?想和我套近乎让我别和田家丫头计较是不?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了你们,告诉你们,我儿子卢郑可是童生老爷,你们大清早的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冲到我家院子里吆五喝六是什麽意思?」

……」罗大婶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不过她可是号称杏花村里最长袖善舞的妇人,为了罗大牛的村长事业暂时放下脸面什麽的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只稍微愣了愣,便又扬起了笑脸。

「怪我、怪我,我都没给卢家妹子你介绍,我家男人就是昨儿去桃花村接童生老爷和你的罗大牛,要是你不嫌弃叫我一声罗大嫂便是。这边几个也不是外人,她们家孩子都要在学堂念书,这不是知道童生老爷和卢家妹子你们刚搬来,肯定许多东西没置办起来,特地给你们送点吃用。」说着,罗大婶便示意同来的三个妇人掀开竹篮子上的布巾,露出里面装的鸡蛋米面之类。

郑娘子眯着眼打量後神色终於缓了下来,「你们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罗大婶见状连忙给同伴使眼色,再次想将郑娘子带离东屋窗户底下,「童生老爷还没起吧,不如将就着锅灶,我们帮忙先给他做个早饭。」

不说这话就算了,这话一出,郑娘子是气不打一处来,原本都跟着米面转弯的身子重新转了回来,「锅灶!要是有锅灶就好了!罗大嫂,我正想找你们当家的问一问,是不是真心请我们家卢郑来杏花村教学?」

「自然真心。」罗大婶拍胸口保证道。

「那为啥没把吃住的地方给我们准备好一点!那灶上空着两大窟窿怎麽做饭?我不过是到东屋问一句,你瞧瞧被人欺负成什麽样子了!哎哟,有些人就是看我们孤儿寡母的,欺负我眼睛不好,简直丧尽天良哦!」

郑娘子唱念做打的功力那是十分深厚,若非罗大婶几人亲眼所见她是如何对待田樱娘的绝对会信她的说法,但有田樱娘声情并茂的「表演」,郑娘子的控诉众人心里是一点都不信。不过西边厢房大敞大开的灶房棚子里的确乾净得有些过分,连个水缸都没有,灶台上还真是黑黝黝两个洞口。

罗大婶愣神之际,杨三婶已经深呼吸了两口气,坚决站在了田樱娘姊弟这边,「这个倒是怪不到樱娘和岚州身上。罗大嫂也知道田秀才和田夫人只顾着帮学生筹笔墨钱、赶考钱什麽的,结果什麽都没给两个孩子留下。

「这次樱娘摔坏了脑袋不是由罗村长作保欠着黄大夫三两银子人参钱吗?反正郑娘子和童生老爷要住到田家得腾屋子出来,昨儿我乾脆让阿轩他爹把这西屋里的东西和灶房里还值当两个银钱的东西都卖了,就这都还差一两多银子呢。只可惜啊,田秀才资助了别人那麽多,临到头来别人不但不记旧情,反而要把人逼到绝路啊!」

杨三婶越说越生气,只差没指名道姓骂郑娘子母子俩忘恩负义了。不过她好歹还记得姊弟俩今後要和卢郑母子俩共处一个院子,而且田岚州想要继续念书也得靠着卢郑,所以即使气愤也留了一线,只是想让郑娘子和到现在都没还露面的卢童生知道田樱娘姊弟俩并非孤苦无依。

「谁要把人逼到绝路了?你别血口喷人!」郑娘子昨儿刚知道原来自己儿子的名声一点都不能坏,如今杨三婶一说她就敏感地扫了一圈院内几个妇人的表情,生怕谁将今天这事「扭曲事实」传了出去。

「罗大嫂,你不是村长媳妇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杏花村的人欺负我们母子两个外人!罢了罢了,我这就去和阿郑一起回桃花村去。」话是这麽说,郑娘子脚步却是一点都没挪。

罗大婶和另外三个妇人都是有求於郑娘子的,见状连忙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了起来。罗大婶更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杨三婶一眼,「杨三家的,过几日可就到了服春役的日子了。」

大丰朝开国近百年,一年四季都会抽调壮年男丁服役,做的也就是附近修桥铺路挖沟之类的杂活,每次也就五日左右。别看活儿简单时间也短,关键安排活儿的是每个村的村长,最脏最累的活儿总得有人去做,这个威胁在哪个村子都百试不爽。

杨三婶倒是不怕地想反驳,深知服役中猫腻的田樱娘却不想杨三婶因为自家的事情开罪村长一家地头蛇,况且她现在也没打算和杏花村的人杠上,她想先下手对付的一直都只有卢郑母子两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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