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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旦雅《公子撩妻》全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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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7 15:01: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旦雅《公子撩妻》全4册

{出版日期}2020/09/09

{内容简介}

前朝太子霸气归来,要江山也要她!

蓝海E93101 《公子撩妻》卷一
为了避免沦为炮灰女配,沈语迟果断抱紧了裴青临这大腿,
毕竟她俩一个是碍了继母眼的嫡女,一个是因貌美惹主母嫉妒的女夫子,
想在这国公府过得安心,唯有联手互助才是上策,
看穿继母捧杀她的毒计,她不再傻傻地被人当枪使,也努力与大哥修复关系,
还在裴青临的帮忙下,顺利甩开继母企图塞给她的渣男,
如今她身边的顽劣奴仆也换了一波,日子变得惬意起来,
只是她意外入了那自恋孔雀顾表哥的眼,激起二妹的敌意,
原本她研拟出乳茶茶方,准备与大嫂联手赚一笔,
这茶方却在二妹的斗茶会上成了二妹的发明……

蓝海E93102 《公子撩妻》卷二
尽管当初只是合作关系,但裴青临如今瞧沈语迟是越瞧越上心,
偏偏这丫头钝得像块石头,不论他如何撩拨,仍旧一点都不开窍,
还只把他当闺蜜,要听从兄长建议嫁给那半点都比不上他的江探花,
清楚对方有个难缠表妹觊觎,他自然想办法让这件事提前曝光,
结果小白眼狼反怪他暗中耍手段搅黄婚事,对他刻意冷落,
但见她在宴会上意外落水,他终究第一时间跳下水救她,
幸好这丫头有良心,得知他寒症加重病倒,终於来看望他,
只是她依然不乖,一是明知他的心意,竟想着为他另找对象,
二是有人故意办了场游猎盛会想引他现身,
这丫头不好好待在安全的女眷宴会上,竟乱跑而意外卷入他的逃亡计画中……

蓝海E93103 《公子撩妻》卷三
这厢沈语迟以为裴青临葬身火海,难过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压根没有心思理会太子和顾公子这两株桃花,
怎知那厢裴青临根本是诈死,顶着前朝太子的名头回京城,
还被当今圣上封为襄王,住新宅拿赏赐,
让她真想对天大喊把她的眼泪还来!偏偏她父兄被调任回京,
一家子都跟着搬离登州,这不摆明了要她跟某人狭路相逢吗?
虽然她很感谢他在皇上寿宴出手相帮,让她不至於出丑,
可他没事人似的上门提亲算什麽,她还没原谅他骗了她呢,
为了让彼此都冷静冷静,她决定偷偷去江南躲他一阵子,
哪里晓得某人早已得知消息,先一步等在城门口堵她……

蓝海E93104 《公子撩妻》卷四(完)
裴青临就知道绝对不能小看沈语迟——
北蛮王遗孀揪着和他的那点「往事」,暗示她是替代品、是第三者,
她喊一声「姨」,直接把人家的辈分抬到一个新高度,轻松过关;
皇后在他们大婚隔天送美人想添堵,却意外正中她「好色」之心,
瞧她枕着美人大腿享受美人喂食的快活样,
让他真想把她跟美人一起丢出去;
太子见不得他受到皇上器重,和她族兄当众羞辱他和她死去的母亲,
是她顶着那发育不完全的小身板,第一时间跳出来护着他,
她说她无法接受有人欺负他……最好是,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是谁因为一些不愉快,就丢下他独守空房的?



第一章 她成了女炮灰

沈语迟穿越了,穿成一本小说里与她同名的女炮灰。

她方才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在一方布置精巧的马车里,马车外传来几声嬉笑喝骂,还有男人淫猥的低笑,那笑声刺得她脑仁生疼,瞬间唤醒了脑海深处的记忆。

她的名字还是沈语迟,却不再是现代那条咸鱼少女,而是变成骄纵跋扈的国公府长女沈语迟。

原主十分命苦,明面上看着过得威风,其实爹不疼,娘去得早,十四岁那年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位俊俏公子,偏偏那人倾慕的是教她念书的女先生裴青临。

最要命的是,在这本叫《乱凰》的爆红小说里,沈语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炮灰,如果不出意外,以後她还要死在那位「情敌」女先生的手里。

沈语迟本来对古代罗曼史小说没啥兴趣,是见出现了跟自己同名的角色才大略扫了几眼,跳着看到沈语迟死了就没再看,连主角都没弄清是哪个,现在想想……她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沈语迟沉痛地捂住脸,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上吊,说不定还能穿越回去呢。

这时,马车的车门被轻轻敲了一下,有男子在外道:「大姑娘,那小贱人我们已经带过来了,您要不要下来看看?」

沈语迟捂脸的手一顿,猛地回忆起这段剧情,匆匆推开马车门跳了下去。

马车停在一处昏暗逼仄的小巷里,车前团团站着四五个随从打扮的人,几人将衣衫凌乱,蜷缩在地的女先生围住,嘴里不乾不净地议论。

「仗着一身好皮囊,连我们大姑娘看上的人都敢抢,果真骚浪!」

「这样的娼妇也配给大姑娘当女先生?今儿得好好让你长长记性!」

女先生裴青临长睫低垂,遮住眼底的阴冷,任由几人污言秽语地喝骂,始终一言未发,只淡淡一眼扫过周遭环境。

这几个仆役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外加一个蠢笨如猪的沈语迟,他还未曾放在眼里,今日若不是出了意外,他受了伤,也不会被沈语迟的人拿住,好在脱身不难,只是也该给沈语迟这蠢物一点教训了。

裴青临始终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在外人看来俨然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质女流,但他心里转瞬间已闪过许多阴冷的法子。

几个打扮最体面的随从已有些按捺不住,转头冲沈语迟讨好一笑,「大姑娘,我们哥几个把她带到房里去,免得脏了您的眼睛。」他一边说,一边要伸手去拽地上的裴青临。

沈语迟瞧见这场景,眼前就是一黑。

这段剧情是原主因为嫉恨裴青临,乾脆使人绑了她来,准备找几个下等仆役强辱了她,但作为无脑炮灰,原主的计画当然没有成功,反而自己又成功地往作死之路上迈了一大步。

她回过神来,一把推开身前的仆役,厉喝了声,「住手!」边说边伸手去扶倒在地上的裴青临。

这一声倒把裴青临喝得有些错愕,微微抬眸看了过来。

沈语迟这才看清楚他的脸,神思不由得一恍,面上露出惊艳之色。

原着里形容过这位女先生的美貌,但今日见了真人,方才知道书上言语委实贫瘠。

他眉眼上挑,唇瓣似殷红鲜血染就,既不娇娆,也不柔弱,而是那种极致傲慢又漠然的美丽,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低头叩拜臣服。

原主输得不冤,要换成是她,肯定也喜欢这麽好看的小姊姊啊!

沈语迟心跳快了几拍,就见裴青临长睫动了动,周身的气势一敛,面上的阴冷散尽,似乎又变成那个任人欺凌的弱质女流。

旁边几个仆役眼看着到手的鸭子要飞了,不由得面露疑惑,「大姑娘……不是您说要给这娼妇一点教训的吗?您……这是怎麽了?」

沈语迟被这麽一问,终於回过神来。

《乱凰》这本书她只看了和沈语迟相关的剧情,但即便如此也知道裴青临不是个简单的女先生,就这麽平白放人说不定适得其反。

她重重踹了一脚这为虎作伥的狗腿子,随口扯了个理由,冷哼了声,「蠢货!我仔细想了想,楚郎本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若是知道她出事肯定更加怜惜,我岂能便宜了她?」

这楚郎就是原主的心头白月光了。

其实这理由找得没啥水准,但她一时也想不到更高明的,忙叫来车後站着的两个侍女,「先把她扶到马车上,再寻个医馆给她瞧瞧。」

裴青临心下微疑,不知沈语迟又想做什麽,面上不动声色,由着两个侍女把他扶上马车。

沈语迟满脑子都是以後的惨死,她一边琢磨着怎麽博取这位的好感,一边紧跟着也跳上马车。

裴青临看似紧张地靠在车厢上,实则在细细审视着她。

沈语迟有些发愁地搓了搓手,在现代,她家几辈人皆是军人出身,她平时也是直来直往惯了,实在不知道怎麽跟人套关系,她盯着裴青临手腕处的一块青紫,脱口说了句自以为很高明的话,「我瞧你伤的不轻,要不多、多喝点热水?」

见他不搭理自己,沈语迟面上有些讪讪,还得自己给自己圆场,「不过你看着身子骨挺结实,应该很抗揍,喝不喝也没什麽。」

裴青临还是毫无反应,沈语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尬聊,「你衣裳被我的下人扯破了,我着人给你换一件。」

裴青临这回终於有了反应,伸手拢了拢领口,垂下眼睫,「不敢劳大姑娘费心。」声音泠泠,也不似寻常女子娇柔婉转。

沈语迟刚想说一句别客气,马车忽然一震,倏地停了下来。

她微怔,「怎麽了?」

驾车的车夫声音透着几分紧张,「大姑娘,前面有人挡住了咱们的去路,好似是楚公子的车驾……」

没想到原主的白月光这麽快就跑来英雄救美,沈语迟下意识看一眼裴青临,见他敛着眉眼靠在车厢上,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修罗场毫无所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语迟还没想好怎麽应付,马车外就传来一道饱含怒气的男音—— 

「沈语迟,你这蛇蠍心肠的毒妇,贱人!若是裴娘子出了什麽事,我必不会放过你!」

话才说完,马车门就被粗暴地拉开,外面站着一位挺拔俊秀的公子,先是打量了裴青临几眼,见他彷佛无事,才稍稍安下心来,又转头怒视着沈语迟,眼底满是愤恨。

沈语迟皱了皱眉,直直地跟他对视,「是你啊。」

若说她对裴青临还有点愧疚,对楚淇就完全心安理得了,沈家和楚家本就是姻亲,楚淇和沈语迟是表兄妹,後来两家有意结成儿女亲家,原主也因此把楚淇视为未来夫婿,一心念着他。

谁承想,楚淇偶然一次来到沈家,无意间瞧见了裴青临,便被迷得神思不属,开始大张旗鼓地追求,原主从此恨裴青临入骨,一心觉得女先生勾引了自己的未婚夫。

往日沈语迟在楚淇跟前都是嘘寒问暖,殷勤备至,今日这般冷淡,倒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微怔片刻才回过神来,厉声呵斥,「沈语迟,瞧瞧你干的好事!」呵斥完又转向裴青临,「裴娘子,跟我走吧,我护送你回去。」

沈语迟越发鄙夷此人,这种有婚约在身还去勾搭别人的事儿能叫喜欢吗?他这就是馋人家的身子!下贱!

裴青临一直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靠在车厢上。

楚淇有些按捺不住,正气凛然地斥了沈语迟几句之後,伸手去拉裴青临的手臂,「裴娘子,我方才听说你出了事,特地放下手头的事儿匆匆赶过来,你不必害怕,我这就送你回去。」

裴青临瞥向楚淇伸过来的手,眸子骤然闪过一丝冷色,眼底甚至多了几分嫌恶,不过他表情调整得极快,略略侧身,轻描淡写地应对,「不劳公子费心,我没什麽大碍,自己会回去的。」

沈语迟不奇怪楚淇当着自己这个未婚妻的面儿就敢对裴青临拉拉扯扯,反正她也没把这个渣放在眼里。但裴青临的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楚淇再怎麽说好歹是她的追求者,这会儿又眼巴巴地跑来英雄救美,怎麽瞧着裴青临对他的好感度比对自己这个恶毒女配还低?

她心里琢磨不透,眼瞧着裴青临不想跟楚淇缠扯,试探着道:「既如此,你就先回去吧,我回头叫大夫去看你。」

裴青临并不多话,迳自下了马车,步履缓慢地往小巷外走去。

沈语迟觉得裴青临这态度有点意思,她冲楚淇挑了挑眉,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瞧见没有?人家根本不稀罕理你,巴巴地跑来英雄救美也没用。」

楚淇献殷勤被拒在先,被沈语迟嘲讽在後,面色十分难看,又阴沉地扫了眼裴青临离去的背影,黑着一张脸带人走了。

沈语迟把这摊事化解完之後,终於得以喘口气,又用了一个时辰来消化自己穿越进一本书里的事实,强打起精神回了国公府。

她凭着记忆,本想直接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半路却被一个内宅管事拦了下来,「大姑娘,国公爷请您过去一趟。」

这里说的国公爷是原主的亲爹,原主性子张扬跋扈,一向不得亲爹喜爱,父女俩一个月能见上三五面都算是多的,沈语迟不用想都知道他这回叫自己,肯定是因为今日强掳裴青临之事,她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咕哝两声,跟着管事去了正堂。

沈正德面有愠色地坐在首座,他右手边还坐了个三旬左右的妇人,面皮白皙,唇若涂丹,一双杏眼颇是柔美,虽韶华已过,却还是掩不住其妩媚绝丽,可想而知她年轻时是何等的绝色。

这妇人一见沈语迟过来便出声道:「语迟怎麽现在才回来?快好好跟你父亲道个歉。」

沈语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妇人是原主的继母楚姜。

沈语迟的生母在产下长子之後身体一直不好,缠绵病榻多年,生下她之後就去了,生母死後不久,楚姜就嫁入沈家,随後也诞下一儿一女,十分得沈正德喜爱。

可在原主的记忆里,楚姜不但没有冷落继女,反而对她比亲生女儿都好,原主做错了什麽事,永远是楚姜站出来护着她,所以原主也对楚姜充满孺慕之情,几乎事事听她的,对她比对自己亲大哥还亲近。

原主是当局者迷,但沈语迟细品之下就觉出不对劲了,楚姜要是真为原主好,怎麽会纵容她性格恶劣而不纠正?看她屡次犯错而不制止?现在出门随便打听,提起沈语迟就只有「人品堪忧」这四字,倒是把楚姜的亲生儿女衬得兰质蕙心,温文尔雅。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原主的白月光楚淇是这位继母的娘家侄子,原主会爱楚淇爱得死去活来,也多亏了继母牵线搭桥。光冲介绍一个绣花枕头给继女这点,沈语迟就很难对这位继母有什麽好印象。

楚姜见沈语迟看向自己的眸光冷淡,心头微惊,嘴上仍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你这孩子好生糊涂,裴先生是你的师长,你再怎麽也不能着人对她用强,这传出去你的名声岂不是彻底坏了?」

果然她这麽一说,沈正德稍稍平息的火气又蹿得老高,他重重挥了个茶盏到沈语迟身上,「我怎麽就生出你这个孽障!你平日言词间对裴先生多有不敬不说,今日又做下这般禽兽之事,我还不如一条白绫勒死你乾净!」

沈语迟肌肤白嫩,手臂霎时被砸青一块,可见沈正德是真不喜欢这女儿,砸这一下全然没留力。

她看着原主的奇葩家人和这一摞黑锅,一时悲从中来,喃喃道:「勒死就算了吧,我比较喜欢喝药。」

眼看着沈正德气得脸皮发紫,差点背过气去,楚姜只得出声劝道:「国公爷,语迟这是说浑话呢,她知道错了。」

沈正德正是怒极,转头把火撒在她身上,指着她斥责,「若不是你时时惯着这孽障,她怎会如此胆大妄为?我常说裴先生素有咏絮之才,胸有韬晦,让你们好生敬着,结果一个两个都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如今把裴先生得罪狠了,我看谁再来教导这孽障!」

饶是楚姜定力再好,眼见着丈夫为了另一个女人怒斥自己,面皮也不由僵了僵,她还得强压着怒火,小意劝说,「都是妾身的不是,国公爷勿气坏了身子,听听语迟怎麽说吧。」

好在沈正德还挺吃温婉贤良这一套,闻言转头向沈语迟看了过来。

沈语迟倒直截了当地照搬了楚姜当范本,「都是女儿的不是,爹爹别气坏了。」

沈正德重重冷哼了声,显然不信,「你会真心认错?」他厉声吩咐,「把大姑娘带下去,双手各打二十板子,再送去宗祠跪着,没我的命令不许给饭吃!」

沈语迟的脸绿了。

楚姜突然开了腔,温声细语地道:「国公爷请听妾身一言,如今已把裴先生得罪了,把语迟罚得再重也於事无补,倒不如令语迟去跟裴先生好好道个歉,再送些伤药补品过去,倒可弥补些过错。」

沈正德觉着有理,又喝道:「孽障,明日就备好伤药、补品去跟先生道歉,先生一日不松口,你就一日不准吃饭!」他一向厌恶这女儿愚鲁,此时也懒得再多费唇舌,撂下这句之後拂袖而去。

沈语迟:「……」我擦,史诗级难度啊!

楚姜倒是温言安慰了沈语迟几句,见她始终低头不语,也就扶着身边的侍女出了正堂。

回到自己住的猗兰阁,楚姜满面的温婉贤德褪了个乾净,胸膛重重起伏几下,显然心气未平。她对着身边的钟嬷嬷连连冷笑,「你看国公爷把她赞得跟天上仙人一般,眼里还容得下谁?今儿为了区区一个裴青临,当着晚辈下人的面,竟连我也责骂上了,嫁进沈家十数年,我还头一遭这般没脸!」

楚姜会这样恼怒不是没有缘由,裴青临初进沈府的时候,那张脸把沈府其他几房的老少爷们迷得神魂颠倒,而且来历神秘,沈正德对他又极为看重优待,时不时就要唤他过去说话,还不顾众人反对留他在府里做了先生。

楚姜清楚沈正德的德行,她当初能从犯官之女变成国公爷夫人,这张脸功不可没。

裴青临那样的天人之姿,她可不信沈正德心里没点想法,更何况裴青临可不比府里签了身契的侍妾宠姬,要真和沈正德有了苟且,她也无法处置。

钟嬷嬷小心掩好门窗,轻叹,「今儿大姑娘本来已经将那狐媚子掠走,若不是楚公子突然跑出来,今儿的事儿就要成了,若那狐媚子失了清白,纵然国公爷再喜欢,也不可能收一只破鞋进府。」

楚姜想让楚淇娶沈语迟,本是想进一步挟制原配留下的一双儿女,没想到他竟也被那裴青临迷晕了头,顿时面色更是不喜,「真是无用。」她侧头问了句,「伤药和补品都备好了吗?」

钟嬷嬷会意,轻轻点头,「夫人放心,我已命人准备了好些上等药,等会儿就送去大姑娘那里。」

楚姜神色这才好些,轻声询问,「手脚可乾净?」

钟嬷嬷一笑,「咱们安排在大姑娘院里的下人机灵得很,您放宽心,就算那裴青临用药之後伤势加重,毁了容貌,药也是大姑娘送去的,跟您有什麽干系?就是今日的事,您也不必担心,都是大姑娘因嫉生恨,受了下人的挑唆,这才对裴青临痛下毒手,更是怪不到您的头上。」

她忽又有些迷惑,「只是您怎麽笃定裴青临会用这药呢?大姑娘才欺辱过她,转头又送药过去,只怕她心有提防不肯用呢……」

楚姜嗤的一笑,又用绢子优雅地掩了嘴,「她十岁的时候划破县丞家庶女的脸,那时候国公爷也是这般让她去送药道歉,结果你猜怎麽着?她带了几个恶仆过去,把那庶女按在地上,硬是把汤药给人灌进嘴里,回来就说向人家道过歉了。」她不屑地勾起唇,「她那个脾气,能由得裴青临不用这药?何况後面还有国公爷逼着,她硬灌也得灌下去。」

钟嬷嬷放下心来,笑容可掬,「还是您想得周全。」

沈语迟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住的小院,目光无意间扫到角落处放的立身镜,终於有了点兴趣。

穿过来一天了,她还不知道自己长什麽样呢,她抱着期待走到立身镜前,结果吓着了。

镜子里的人穿了花花绿绿的襦裙,名贵顺滑的料子愣是给她搭配出暴发户的风采,两道眉毛画成倒八字,脸上不知上了多少粉,五官被俗艳的胭脂涂抹得异常狰狞。

沈语迟的心情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这张脸就算以她的直男审美看都惨不忍睹了点。

不过仔细想想也正常,女孩子的审美与化妆技巧多是由母亲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楚姜面慈心狠,内心视继子继女如仇敌,能教她好好打扮才奇怪呢。

她让下人打了温水来,足足洗了五大盆才把脂粉洗乾净,被遮住的眉眼慢慢显露出来……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呼唤,「大姑娘。」

沈语迟转过头,就见她身边的大丫鬟摇影拎着几个名贵匣子放到桌上。

她回首冲沈语迟一笑,「姑娘,要给女先生送的伤药和补品已经备好了,您打算明日几时送过去?」摇影目光落在那张洗得乾乾净净的脸蛋上,不觉露出几分疑惑。

沈语迟看了摇影一眼,她没记错的话,就是这货在原主耳边频频挑唆,把她对裴青临的仇恨值成功拉满,原主这才使人去羞辱裴青临。

她目光停了许久,摇影被看得表情有些不自在,就听沈语迟忽问了句—— 

「你刚才说什麽?」

摇影稍稍松了口气,立即回道:「奴婢是问您,明日打算几时去给裴先生送药?」

沈语迟琢磨了一下,语调幽幽,「你挺关心裴先生的,时不时就要在我跟前提她几句。」

摇影心头有鬼,闻言心下跳了跳,下意识地看了眼桌上摆的名贵药材,转念又想到沈语迟素日蠢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堆出满脸委屈,「奴婢是心疼大姑娘受罚,这才问了一句,您若是早些送药,就不必去跪宗祠了。」

她会跪宗祠难道不是因为这些人挑唆她去折辱裴青临吗?沈语迟发出轻轻一声啧。原主到底是有多憨,才导致身边人都敢对她随意糊弄?

沈语迟伸手拍了拍摇影的肩,一脸感慨,「你可真是个好……好丫鬟,我随口问一句,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怎麽会怪你?我只是想打你而已!

摇影悄悄松了口气,想着以沈语迟的脑子应当看不出什麽,正欲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就见沈语迟摆了摆手—— 

「我乏了,下去吧。」

摇影再扫一眼桌上放的伤药,欠身退下了。

沈语迟看摇影频频看向这药,不由挑了挑眉,等摇影走了,她托着腮瞧着桌上的药,若有所思。

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第二日早上,摇影赶来服侍,沈语迟吩咐她—— 

「给我找七个身手好些的护院。」

摇影小心翼翼地问:「您是要……」

沈语迟把桌上那几盒准备好的药材拎起来,「你以为这药直接送过去她会收下?不来些强硬手段,她定然不肯就范。」

摇影心想夫人果真是料事如神,大姑娘还真是个没脑子的憨货。她心下得意自己投了明主,正窃喜间,又听沈语迟问了句—— 

「有早饭吗?」

沈语迟正在长身体,饿了一顿两顿倒罢了,饿到今儿早上她实在扛不住,看见桌子椅子都想扑上去啃。

摇影做出一脸为难,「国公爷吩咐过,不许厨房……给您备饭。」

沈语迟饿得神情恹恹,「罢了,走吧。」

第二章 大姑娘转了性

裴青临虽是沈家的先生,住处却不在国公府中,而是在离国公府不远的地方赁了处小院。

他现下就在院中待客,身着天青色大袖衫,头发用木簪随意挽就,不施粉黛却仍是霞姿月韵,坐在他对面的就是原主的白月光楚淇。

楚淇从怀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白瓷瓶,朝裴青临微微一笑,「这是宫里御医配的伤药,我们家总共就三瓶,我瞧你昨日身上带了伤,特地拿来给你用。」边说边要把这瓷瓶塞到裴青临手里。

裴青临不着痕迹地收回手,面上带笑,笑得温雅却疏离,「多谢公子,区区小伤,我与公子非亲非故,这般贵重的伤药自不敢受。」

楚淇本来瞧他那只修长如玉的手瞧得痴了,闻言眸光沉了沉,暧昧地放低了声音,「怎麽非亲非故?我待你,自与旁人不同。」他仗着家世皮相出众,就没被女人给过闭门羹,偏偏在裴青临这里频频碰壁,着实恼火。

裴青临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仍是温声道︰「这话公子该留给沈大姑娘,你们的亲事将近……」

楚淇露出几分不屑,正要开口,就见裴青临的家仆匆匆跑进来—— 

「娘子,沈大姑娘来了,在门口闹着要见您呢。」

楚淇正愁没有在美人面前表现的机会,闻言立刻起身,「我去赶她走,免得扰了你清净。」

裴青临眼看着他往外走,脸上的温雅瞬间消得一乾二净,面无表情,让人心惊。

他屈指一弹,一缕劲风狠狠刮过,楚淇方才送来的白瓷瓶啪的碎个乾净。

家仆似乎习以为常,手脚俐落地打扫起来。

楚淇心里正记恨着沈语迟,他还没沾上裴青临的身子,人昨儿倒是差点被她派去的几个下人开了红。他心下发着狠,还没想好如何教训沈语迟,等真见了她反倒一愣。

过往沈语迟脸上的俗艳妆容没了,人也只简单地穿了骑装,反倒显得她长眉连娟,秀眸乌灵,眉眼透着股说不出的灵气,只是年纪尚小,风韵未足,等再大些,想必又是一难得的美人。

楚淇性好美色,瞧她这样倒是顺眼了些,问话也不由和气起来,「你来这儿做什麽?」

沈语迟挺烦这道貌岸然的货色,下了马连个正眼也没给他,直接从他身边绕过去

楚淇面色一愠,瞧沈语迟来势汹汹,迟疑了片刻,跟在她身後再次进了院子。

沈语迟走进院子里,先没看院子里坐着的裴大美人,而是盯着桌上放着的糕点水果走了神。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做出咽口水这样的丢人举动,勉强挪开目光,看向裴青临,「我来看看先生身上的伤怎麽样了。」

裴青临在沈语迟进来的一刻,表情已成了隐忍屈辱,张口缓缓道:「已是好得差不多了。」

沈语迟猜到他会这麽说,撇了撇嘴,「真的吗?我不信。」她指了指手里拎着的乌木匣子,「这是我特地找大夫开的上好伤药,你尽早用了吧。」

楚淇终於逮到了表现的机会,冷笑了声,出言道:「你少在哪里猫哭耗子了,你这样狠辣歹毒之人会好心送来伤药?怕不是害人性命的毒药吧?」他几步走到裴青临身边,「裴娘子,她居心不良,这药你可万万用不得。」

裴青临之聪敏谨慎,远非楚淇一流可比,这药就算是个跟他交情好的送来他都不会用,更别说是沈语迟,何况她背後还有个阴损的沈夫人,以她们的蠢笨和狠辣,里面不知道加了多少「好东西」。

不过这话他也不会挑明了说:「大姑娘放下药,我改日会用。」

沈语迟微微挑眉,「你也不信我?难道我给的是能让你穿肠肚烂的毒药?」

裴青临并不回答,稍稍侧头,冲沈语迟莫测一笑。

楚淇已是不耐,心说怎麽会有沈语迟这样的善妒女子,而他以後可能还要娶这女人为妻!他侧身护着裴青临,「娘子不必理她,我先送娘子进去。」

沈语迟突然朗声道:「站住!这药你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她拍了拍手,院门外瞬间冲进来七个恶仆,把两人团团按住。

裴青临露出一丝戾色,很快又收敛了眉眼。

楚淇怒声道:「沈语迟,你这疯子又想干什麽!」

沈语迟从乌木匣子里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冲着裴青临一晃,「别走啊,好叫你看清楚,这伤药到底有没有毒!」

她说完就挖出拇指大小的膏药,裴青临以为她要强用在自己身上,危险地眯起眼,神情透着冰霜。

沈语迟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乎他意料—— 她拉高了袖子,露出昨天被沈正德砸出来的青紫伤痕,给自己的伤处仔仔细细地涂抹起来。

已经准备动手的裴青临:「……」

沈语迟虽然没什麽宅斗知识,不过好在当初看过这本小说,昨儿摇影把那些药拿来的时候,态度就有些不对,所以不管她送来的药是不是真有问题,小心点总没坏处。

原主是个打人骂狗闲不住的,院子里的伤药也备得齐全,沈语迟乾脆把摇影送来的一股脑全换了,现在给裴青临拿来的都是寻常原主用的。

别说这药效还真不错,她仔细揉按一圈,原本三指大小的淤青消退好些,她哼了声,举起手臂探到裴青临眼前,「睁大眼睛瞧清楚了,看看这到底是害你的毒药,还是能疗伤的灵药!」

她肌肤白皙,衬得青紫伤处格外狰狞,裴青临不自觉被吸引了目光,只见伤口上一层膏药莹润,离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药香,果真是极好的伤药。

按照沈语迟的脾性,就算送来什麽断肠草、鹤顶红,他都不会觉得奇怪,可她偏偏送来上好的伤药,真是意想不到啊……

旁边楚淇冷哼了声,为了面子强撑着道:「这药对你的伤管用,到裴娘子这里就未必好用了,说不准你提前涂了解药呢?」

沈语迟对他就没那麽客气了,又倒出一大坨药膏在手上,啪的拍了楚淇一脸,挑眉撇嘴,连声怪笑,「你这麽关心你的裴娘子,不如替她试试药!有没有毒,你一试便知!」

楚淇大怒,「沈语迟,你!」他欲挣脱,奈何手臂被家丁死死钳制着。

沈语迟暂时没心思跟他闲扯,摆了摆手,「把他弄出去,我有话要跟裴先生单独说。」

她目送楚淇出了小院,一转头,正好撞进裴青临探究的双眼里。

他的目光彷佛能看穿人心,两人对视了片刻,沈语迟先受不住,移开视线。

相信世上少有人跟裴青临这般好看的人对视还能保持心神不乱,更何况她还真怕裴青临瞧出不对来。她呼吸微顿,砰的一声,把手里的乌木匣子放在他身边的桌上,「药我就放在这里,用不用随你。」

裴青临这才收回目光,抿起的唇瓣稍稍一松,「多谢……大姑娘。」

沈正德昨日可不光让沈语迟来送伤药,还要她向裴青临道歉,直到裴青临松口原谅她,能回来授课为止。沈语迟见他抗拒之情不是那般明显了,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清了清嗓子开口,「那个……昨日的事儿是我冲动了,你尽早治好身上的伤,我们还都等着你回来上课呢。」

这话其实算是道歉了,只不过没把「抱歉」二字明说出来,如果裴青临接受自然是好,即便裴青临不接受,两边也不伤面子,不过哪怕没明说,她脸上也臊得慌。

裴青临眼瞧着她因为尴尬双颊浮起一层薄红,心下倒生出两分兴味。他温声细语地说︰「等着我回来上课?大姑娘往日不是最不喜上我的课吗?」

沈语迟面皮更热,深吸了口气,呵呵两声,「我突然又喜欢上了,有问题吗?」

裴青临眯起眼,无奈道:「只可惜我身上伤得颇重,只怕这几日没法给大姑娘授课。」语气极温雅,但内里的意思也十分明显—— 他不接受沈语迟的道歉。

他不接受道歉=沈正德那边过不去=沈语迟最近都没饭吃了。

沈语迟很快推导出这个公式,脸上露出悻悻之色,她也没法逼裴青临强行接受她的道歉,不然对方一状告到沈正德那里,到时候倒楣的还是她。

她重重一拍桌,「真有你的啊,你好自为之!」

她一边撂狠话,一边从桌上的果盘里揪了一串葡萄并两个油炸果子,愤愤地塞在嘴里,怒气冲冲地走了。

裴青临:「……」

这算是干最没出息的事,撂最狠的话?

待她走远了,家仆才小心走过来,轻声道:「主子,沈语迟今日怎麽有点……奇怪?」

奇怪的何止一点,特地送伤药来,又挤对了心上人楚淇,这两件事已是稀奇,竟还向他低头道歉,真如换了个人一般。

裴青临目光又落在那乌木匣子上,静默不语,良久才道:「跟上她,听听她都说了什麽。」对待反常之事,总得小心着些。

家仆知道自家主子谨慎,问也不问,轻轻点了点头,身影就如鬼魅一般窜了出去。

沈语迟不是那种别人不给饭吃就真把自己饿死的死脑筋,反正身上有银子,她出了裴青临住的小院,就寻了个卖小吃的馆子,她先让上了碗鹌鹑馄饨。

摇影就站在她身後服侍,只是一直心不在焉,险些烫了自己的手。

沈语迟吹了吹汤碗,瞥了摇影一眼,「你怎麽了?」

摇影终是忍不住,轻声道:「您今日怎麽会当着那狐媚子的面用药?」当时瞧见大姑娘自己用药,她吓得心脏都快停了,生怕事情败露,可为什麽大姑娘用了却毫发无损!

沈语迟自然知道她想问的是什麽,只做不知,乐呵呵地拍了拍摇影的肩,「你办事果然可靠,这药好用得很。」

摇影可不信沈语迟有这等脑子能察觉出药有问题,并且悄然无声地把药掉了包,只得苦思冥想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她边想边小心探问:「您寻常不是最瞧不上那狐媚子的吗?今儿怎麽向她说起自己的不是来?」

沈语迟当然不能跟她说真正原因,又喝了口汤,悠哉地敷衍,「一码归一码,我觉得昨日做的事儿是有些过了,赔一句不是也算应当。」她数出碎银撂在桌上,「吃饱了,走吧。」

「她真这麽说?」裴青临靠在躺椅上,一手执书,若有所思地发问。

家仆擦了擦额上的汗,「奴才亲耳听见的,凭沈家那些下人的身手也发现不了奴才,所以这话应当不会作假,她是真觉得有些对不起您……」家仆说着说着也纳闷,「沈语迟怎麽就转了性呢?」

裴青临摩挲着手里的书卷,忽勾唇一笑,「这倒有些意思了。」

家仆愣了下,「那要不要奴才再跟着她?」

裴青临掩唇打了个哈欠,风仪优雅,「不必特意,随手解闷罢了。」

沈语迟回家之後,沈正德还特意问了下裴青临的情况,他也听说了沈语迟糊楚淇一脸药的事儿,也没问楚淇为什麽跑去裴青临的住处,二话不说就给沈语迟吃了一通挂落儿,把她训到天黑。

她心烦得不行,一个时辰起了好几回夜,摇影正拿着一把造型精致的八角玲珑宫灯给她照路。

摇影边给她打灯,边含笑问道:「您看看这盏宫灯。」

沈语迟正琢磨怎麽才能让裴青临接受道歉,闻言心不在焉地道:「宫灯怎麽了?」她扫了一眼过去,这宫灯八角都点缀了璎珞,样子十分别致。

摇影有些惊讶,「这可是您最喜欢的宫灯啊,今年元宵节,楚夫人和公子特地从宫里的工匠大师那里求了这盏宫灯给您,您爱不释手,隔三差五就要把玩的。」她抿唇一笑,「您真是好福气,楚夫人极是喜欢您,楚公子纵然一时糊涂,心始终也是向着您的。」

沈语迟面色逐渐变冷,

本来原主对楚淇也就还好,但架不住这些侍女给她轮流洗脑,天天灌输楚淇多麽好,对她多麽上心,再隐晦地告诉她,她有多少毛病、多少问题,能嫁给楚淇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愣是把原主洗成恋爱脑,原主原本只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小姑娘,结果硬是被逼成多疑自卑暴躁张狂的神经病。

楚淇和楚姜倒是能耐,但仔细想想,沈家如今虽然有败落之态,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勳爵人家,楚淇一个普通官宦子弟想娶国公府长女,讨好献媚不是很正常吗?可一到这些人嘴里,竟成了天大的恩德一般。

沈语迟越发不想留下这个吃里扒外的摇影,只是一时寻不到合适的由头。

她皱了皱眉,转向摇影,「你帮我去厨房端碗热汤来,我先回去了。」

摇影愣了下,很快欠身应了个是。

她待沈语迟走後,却没有往厨房走,而是拐到一处僻静的凉亭,那里有个老嬷嬷正在等她。

老嬷嬷面色不快,见到摇影先斥了一通,「你究竟是怎麽办事的!早上那般好的机会,姓裴的狐媚子却什麽事也没有,真是无用!」

摇影有些委屈,「那药—— 」

「好了!」老嬷嬷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先不说那个,方才国公爷又叫来那狐媚子进府议事,你好生谋划,务必要让大姑娘再跟那狐媚子闹起来!」

摇影咋舌,「这个时辰让裴青临进府……」这深更半夜国公爷特地唤了裴青临独自去书房,说没猫腻谁信呐?难怪夫人要把她视为眼中钉了。

老嬷嬷不屑地哼了声,「要不怎麽说是狐狸精呢。」她冷冷看向摇影,「她等会要从西门进,你瞧准机会,一定要把这事儿搅和黄了。」她又放缓口气,「此事若成,夫人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摇影连连应是。

裴青临才进国公府,刚踏上垂花门里的小道,就见沈语迟身边的侍女那叫什麽影的急匆匆低头跑了过来,他挑了挑眉,侧身避开,那侍女却向後一仰,直接栽倒在地上,手里的琉璃宫灯哗啦啦碎了一地。

裴青临慢慢眯起眼。

摇影果然尖叫了声,厉声斥责,「你好大的胆子,夜里在国公府乱走不说,还故意撞碎我家大姑娘最喜欢的宫灯!」她心下得意,等会大姑娘闹开,必有场好戏看了。

摇影既然敢这般折腾,自然也是做足了准备。

那厢沈语迟刚睡下就被另一侍女叫醒,她急匆匆道:「大姑娘,方才不知道怎麽回事,裴先生深夜来了府里,打碎了楚公子送给您的那盏宫灯不说,还口出恶言,话里话外都带上了您……」

沈语迟愣愣地,「呃……,干得漂亮?」

侍女本想着沈语迟就算不把裴青临恨之入骨,至少也得勃然大怒地走出去给人两巴掌,想不到她反应平平,就有些说不下去了,「您……就由着她在咱们府里对您这般放肆?」

沈语迟只得下了床,被迫「营业」,「走吧。」

她不管还不成?万一裴青临误以为是她派人去存心刁难,那她又得背黑锅。

侍女心下暗喜,手脚麻利地给她换衣服。

裴青临居高临下睨着摇影,一身气势令人心慌意乱。

摇影色厉内荏地叫嚷,「你懂不懂规矩?我们家姑娘的这盏宫灯何等金贵,如今把你敲零碎卖了都赔不起!」她平时也不会这样蠢,只是如今得把裴青临激怒了,接下来的戏才好唱。

裴家家仆面露不屑,悄声跟他道:「主子,今儿早上听沈语迟说那些话,还当她是转性了,结果不到半天就故态复萌。」见裴青临不置可否,家仆轻蔑地看了摇影一眼,轻声问:「主子,怎麽处置?」

裴青临冷道:「掌嘴。」

这侍女的来路并不难猜,要麽是沈语迟派来寻事的,要麽是楚姜弄来给他找麻烦,他真想知道打了这侍女沈语迟会做何反应,到底她是真转了性,还是迫於压力装模作样。

家仆知道自家主子素来低调,这般发难必然有缘故,他问也不问就上前两步,狠狠给了犹自喋喋不休的摇影一耳光。这一下实打实的狠,摇影一下子给打懵了,脸颊肿得老高,还没来得及惨叫,另一边脸颊上又挨了一巴掌。

别看裴青临平时看似隐忍,因为沈正德敬着他,他在府里的地位真不低,教训个把下人还算不得什麽。

就在摇影挨到第五下的时候,沈语迟终於姗姗来迟。

摇影已是给打得嘴角冒血,见到她如见到救星,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扯着她的裙摆求救,「姑娘救救奴婢,方才裴先生一上来就砸碎了楚公子送您的那盏宫灯,奴婢略提醒了一句,她就令人将奴婢打了个半死,姑娘救命啊!」

裴青临打摇影,无非是想看沈语迟按捺不住原形毕露,因此没有阻拦摇影颠倒是非的行径,只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等着。

沈语迟瞧着摇影的惨样,眼睛一亮,上前几步忘情地捉住裴青临的手,「你打……得好!」她早就想教训这货来着。

摇影:「……」

裴青临:「……」

由於裴青临做了她想做又不方便做的事儿,沈语迟那是喜孜孜的,又摸了几下人家的玉手,「这丫鬟大半夜的满地乱跑,还冲撞了你,理应罚得再重些才是。」

唔……手还挺滑。

由於被沈语迟的反应惊住,裴青临也没顾得上把手抽回来,微微拧眉,带了疑虑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沈语迟的脸,「我打的可是大姑娘的贴身丫鬟,姑娘……没什麽想说的吗?」

沈语迟有点手控,趁机多摸了几把,同时骄傲道:「我身边伺候的海了去,不缺这一个不守规矩的。」

裴青临这才收回手,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又温雅一笑,「也是。」

沈语迟正要说话,又听见身後一声厉喝—— 

「孽障,你又做了什麽好事?」

沈语迟转过头,就见沈正德带着人匆匆赶过来,他瞧着眼前一片狼藉,气得身子微颤,指着沈语迟就骂,「混帐东西,之前的帐我还没跟你算,现在你又来刁难裴先生,我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当了耳边风?」

沈正德是有急事才大半夜请裴青临前来商议,但左等右等不见人过来,着人一问,才知道他被沈语迟手下的人绊住,她有前科在先,沈正德急匆匆带人赶过来,瞧见这般场景,先入为主就觉得沈语迟又在刁难裴青临,一时怒火攻心,扬手就要给她来一下狠的。

沈语迟躲闪不及,眼看着那巴掌就要落在自己脸上,只来得及在心里骂了句。

裴青临忽轻声说了句,「国公爷且慢。」

就跟他没料到沈语迟会向着他一样,沈语迟也没想到他会帮自己说话,一脸震惊地盯着裴青临,似乎要在他脸上盯出一朵花来。

沈正德手下一顿,看向他,「先生莫要心软,我今日必会好好教训这个孽障,给你个交代!」

裴青临本来对沈家家事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但不知怎麽今日瞧见沈正德这般是非不分,心下竟有几分波动。

他轻轻皱眉,加重了语气,「方才之事,的确跟大姑娘无关。」

裴青临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遍,沈正德一脸不可置信,消化了会儿,表情有些尴尬,转向沈语迟,「真的跟你无关?」

沈语迟就没见过这麽当爹的,皮笑肉不笑了下,「谁说的,明明跟我有关,杀人放火都是我干的,您只管把我送到大牢里去。」

沈正德给她刺的面皮一窘,偏又发作不得,有些讪讪,「倒是为父误会你了。」

沈语迟瞟了眼已经看傻的摇影,趁着时机正好,向沈正德道:「父亲,这摇影毫无规矩,深夜在府里乱窜不说,还仗着我的名义狐假虎威,借机欺辱裴先生,还请父亲发落了她。」摇影是楚姜给她选的人,她不好打发,沈正德却是没顾忌的。

沈正德虽也纳闷女儿转了性,不过此时正在尴尬,立即借此解围,「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打二十板子,再发落到庄子上,这辈子不得回府!」

摇影一路惨叫着被拽下去,沈正德又转向裴青临,「先生,咱们去书房说话吧。」

裴青临一颔首,转身要跟沈正德走。

沈语迟犹豫一下,还是抓住机会上前挡在裴青临,清了清嗓子,摆出个恭谨的姿态来,「裴先生,学生惦记先生得紧,不知先生何时能来继续授课啊?」

这要求其实是得寸进尺的,沈语迟却怕此时不问,之後都没机会了。

沈正德皱了皱眉,却听裴青临轻声道—— 

「罢了。」他在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後日可进学授课。」

沈语迟先是窃喜,但对上裴青临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瞬间又透心凉了。

对啊,人家说的又不是「我原谅你了」,只是「罢了」,那就意味那事还没过去,只是暂且懒得和她扯皮。

裴青临瞧她发绿的脸,心情稍好地勾了下唇,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轻轻撂下一句。

「来日方长。」

第三章 想方设法要退亲

虽然裴青临还没松口,但他到底答应回来授课,摇影又滚了蛋,沈语迟难得过了一天有吃有喝的平静日子。

裴青临上课的时间是辰时到未时,中间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沈语迟为了不惹麻烦,赶早就去了教室。

她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早了,没想到才到门口,就看见一个身着素白绣缠枝花卉上衫、果绿色襦裙,首饰妆容无不精致的少女正指挥着下人打扫教室。

这少女相貌和楚姜有七八分相似,极婉约柔美的一位小美人—— 想必就是楚姜的亲生女儿,沈语迟的二妹沈幼薇。

关於这沈幼薇的身世还有一段八卦,楚姜当年是犯官之女,因为美貌才被沈正德看上,後来原配难产身亡,楚家又二度起复,楚姜这才嫁进沈家做正妻。不过在她和沈正德成亲之前就有了苟且,沈幼薇甚至比沈语迟这个原配之女还大一个月,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夫妻两人才故意瞒下沈幼薇的生辰,对外只说她比沈语迟小。

传闻年代太久已不可考据,不过沈幼薇其人完全是跟沈语迟反着长的,知书达理、温柔斯文,不光极得沈正德宠爱,就连裴青临都颇看重这位学生,还在她连着五次考第一之後,送了一块玉佩给她。

沈语迟瞄向沈幼薇腰间的玉佩,难免暗暗地感慨,这才是人生赢家啊!

沈幼薇亲手在讲台边摆了一束娇艳芬芳的百合,这才瞧见沈语迟,含笑招呼,「姊姊。」她微微一怔,又笑,「姊姊今儿怎麽这样好看?」

沈语迟道:「……因为我最近都没化妆。」虽然逻辑听起来怪怪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眼看着沈府其他几房的女儿们也过来,两人这才分别落坐。

快到辰时,裴青临抱着一把古琴翩然而至,沈幼薇作为班长,带领学生们上前问安,又道:「听闻先生有恙在身,学生本想去探望,奈何母亲前日也病了,不知先生身上可好些了?」

裴青临有恙在身可不是沈语迟干的吗?她表情尴尬,忍不住看了沈幼薇一眼。

裴青临果然含笑望过来,沈语迟默默地打开书本,把脑袋塞了进去,她应当不会报复她吧?

沈幼薇关切了几句才回了座位,裴青临站在堂上,缓缓扫视一圈,「前些日子给你们布置的作业可都完成了?」话虽是对所有人说的,目光却落在沈语迟身上。

女孩们从书包里抽出装订好的宣纸递交上去。

作、作业?沈语迟傻眼了,并且在心里给了觉得裴青临不会报复的自己一巴掌。

她这些日子忙着四处转,哪有功夫管什麽作业不作业的啊?

想她上辈子也是个学霸,这辈子竟沦落到作业都交不上的地步,只好硬着头皮回道:「近来事忙,忘了写……明日一定补上。」

裴青临还是笑得那麽温雅,轻声问道:「在忙些什麽?」

沈语迟语塞,裴青临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裴青临见她不答,淡淡道:「我布置作业的时候说过,若是这次未完成作业,该怎麽罚?」

沈语迟的人缘也不怎样,她右手边的一个族姊举起手,幸灾乐祸地脆生生答道:「先生说未完成作业者,打手板五下,《烈女传》通抄一遍。」

裴青临身量高䠷,瞧人的时候居高临下,低头看了眼沈语迟,「大姑娘金尊玉贵,不好在人前责罚,出去跟我领罚吧。」

沈语迟倒是想看看裴青临究竟想干麽,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背後出去了。

两人出了教室,裴青临打量了她一眼,忽道:「你昨日摸我的手了。」

沈语迟给他这乱拳打得懵了下,「是?」

裴青临轻声问:「哪只手摸的?」

沈语迟心头凌乱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裴青临亦是瞧了过去,他身有隐秘,素不喜与人亲近,昨日手被沈语迟抓着摸了半晌,绝对是头一遭。他仔细看了一眼,这只手肌肤滑腻,指骨纤细,骨肉匀称,很是好看,就连温度也比他的手高些。

他边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又诧异自己居然记得这麽清晰,想着想着就举起手里的戒尺,「那就打这只手吧。」

沈语迟:「……」

她看着那颇有韧性,在太阳下还泛着红光的戒尺,脸皮子抽了抽,忙道:「等等!」她把手一缩,飞快道:「我瞧先生今日抱了琴来,我们的课案上也摆了琴,你打了我的手,我还怎麽练琴?不如你多罚我抄几遍书,我明日把作业给你补上,就算抵了,如何?」

她说完心里直敲鼓。

裴青临低头瞧了她良久,忽然又勾了下唇,露出让人目眩神迷的笑。

「你变聪明了。」有趣。

沈语迟不知道他这算不算答应,他却已经转身回教室,竟是默许了她的提议。

她回教室之後,还以为裴青临会教什麽《女则》、《女诫》之类的封建毒学,或者是琴棋书画之类的闺秀课程,没想到他教习的内容并不局限於某一类,从诗词歌赋到人情世故都信手拈来,内容丰富有趣,其涵养学识可见一斑。

沈语迟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後来逐渐入了神。

裴青临时不时瞥她一眼,若有所思。

沈语迟听得入迷,忽看见楚姜身边的钟嬷嬷在门口唤她,「大姑娘。」

沈语迟不快地走过去,「何事?」

钟嬷嬷客气地笑,「您这课得暂停一会,楚家来人了,国公爷和夫人请您过去一叙。」

楚姜下首坐着一个四旬上下的女子,这女人身穿绦色团花褙子,衣料也算贵气,就是这打扮不太像正经主子。她是楚淇的乳母,在楚家颇得体面,众人都称一声刘嬷嬷。

刘嬷嬷面色有些不安,「夫人,听说前日大姑娘和我们家公子闹了好几回,我们夫人遣我来问问,那事……不会有什麽变故吧?」

楚姜蹙眉沉思了会儿,缓缓道:「那事已经定下,我和国公爷昨日已经商量着把日子定好了,断不会再更改,只是……」她想到沈语迟,双眉拧紧了些,「那丫头最近不大服管教,连我的话也不怎麽听了。」

刘嬷嬷更不安起来,「那……」

楚姜轻轻摇头,「你们也不必太忧心,等会她过来,咱们只管端出架子,她就吃这一套呢。」

两人说话间,沈语迟就被引着过来了,楚姜存了给她厉害的心思,就让她在堂内站着,只和刘嬷嬷说话。

倒是钟嬷嬷含笑介绍了句,「这是楚公子的乳母,刘嬷嬷,大姑娘上元节的时候应当和她见过的,可还记得?」

刘嬷嬷果然端起架子,表情自矜,迟迟不起身向沈语迟行礼。

沈语迟纳闷了,这搞什麽大阵仗?她还以为是楚淇他妈来了,闹半天来的是楚淇的奶妈,这也够托大的了,自己还是沈府的正经主子呢,居然只能站在下首看两人说话,古代这麽自由平等吗?

她耸了耸肩,「不记得了,在这儿站了半天,我还当是楚夫人来了。」

刘嬷嬷脸上一僵。

楚姜反应颇快,慈蔼一笑,「我和刘嬷嬷说得投入,一时竟没瞧见你。」

沈语迟点头,「是挺投入的。」她又斜看了一眼刘嬷嬷,「母亲娘家御下果真宽和,我本来以为所有下人都是要站着服侍呢,想不到母亲这里,竟是可以主子站着等,下人坐着说话的。」

她思想倒没那麽封建,只是这楚姜无时无刻从各方面影响她,暗示她低楚家人一等、矮楚淇一头,连个下人也敢踩到她头上来,恶心得很,她要是忍了,以後这帮人不知怎麽蹬鼻子上脸呢?

沈语迟往日在楚家人面前恭顺得很,刘嬷嬷没想到她今日这般咄咄逼人,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表情难堪。

楚姜要维持仁慈继母的人设,也不好训斥她,强笑着打了圆场,「你这孩子性子真倔,一点小事,哪里值当你这般说。」

这刘嬷嬷在楚家的身分是高,但到底是仆役,沈语迟这话说得难听,却让人抓不出错处。

她使了个眼色,令人重新给刘嬷嬷拿了个小杌子,刘嬷嬷不敢再拿大,向沈语迟行了个礼方才敢坐下。

沈语迟大剌剌等她行完礼,跷着二郎腿坐在刘嬷嬷方才坐的那张靠背椅上,「母亲唤我来有什麽事?」

楚姜和刘嬷嬷无非是发现楚淇和楚家在沈语迟面前的威信有些动摇,想借此试探一下沈语迟的心思,再顺道敲打一下她,想不到反被她把老脸扒到地上踩,顿时不敢兴风作浪。

生怕她再语不惊人死不休,刘嬷嬷忙从身後提出一篮子宫花,换出笑脸,挑出两三枝最大、最鲜亮的递给沈语迟,「这是我们夫人才得的宫花,夫人心里惦记着大姑娘,命老奴务必把宫花送到您手上,这才累得您跑来一趟。您瞧瞧看,喜不喜欢?」草草把方才的闹剧遮掩过去。

她想给沈语迟簪花以显亲近,又有些不敢,便轻轻别在她的前襟上。

沈语迟看了眼前襟的宫花,不给面子地哂笑,「也就那样吧,类似的宫花我没百个也有几十个了,用不着楚夫人特地送来,倒显得我家没有似的。」

刘嬷嬷表情更不自在,沈语迟又转向楚姜,「母亲若没什麽事,女儿就先去上课了。」

楚姜心烦意乱,随意点了点头,刘嬷嬷瞧沈语迟这态度,心下不安极了,「大姑娘这是……」

楚姜蹙了蹙描绘精巧的柳眉,还得给楚家人宽心,「她倾慕阿淇已久,这回想必是被阿淇追求裴青临的事儿惹毛了,你回去让嫂子提醒阿淇谨慎些,别误了正事。」

刘嬷嬷连连点头,楚姜说完又叹了声,「好在那事已经定下了……」只要楚淇能娶沈语迟,这步棋就不算输,她性子再不好,嫁过去之後楚家慢慢折磨,总能给她扳正。

刘嬷嬷一想也是,冲楚姜感激地笑了。

沈语迟大获全胜,却半点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反而觉着哪里怪怪的。

怎麽楚家一个下人都敢跑到她面前摆架子,浑把沈家当自己家一般?而且事出必有因,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跑来她面前挑衅吧?肯定有个缘由!

现下已到了休息时间,教室里几个沈家姊妹也都收到宫花,正三三两两的围着说话。

沈语迟一走进去,就听到「大姑娘」、「亲事」、「和楚家议亲」的字眼,她脸色一变,随手揪住一个正在闲话的远房族姊,「你说什麽?」沈楚两家的亲事一直是口头上,还从未正式提亲。

族姊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幼薇瞧情势不对,忙站出来打圆场,「姊姊,我们不过闲聊几句你要和楚家订亲的事儿。」

沈语迟声音都拔高了,「你说什麽?」

沈幼薇被她喝的一愣,迷惑道:「姊姊你不知道吗?」她指了指沈语迟胸前的宫花,「父亲和母亲昨晚说下个月初八是吉日,要把你和楚家公子的亲事定下,这是喜事啊。」

靠在窗边的裴青临听见这话,神色渐露出玩味。

沈语迟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原书倒是提过沈楚两家订亲的事儿,不过那也是半年後的事儿了!没想到她这麽勤勤恳恳地搅和,竟然让婚事提前了半年?这找谁说理去!

那边沈幼薇向她轻巧一福身,甜笑道:「姊姊到时候订亲,可千万别忘了让妹妹讨一杯喜酒,妹妹还想沾一沾姊姊的福气哩。」

沈语迟此时连个笑脸都装不出来,沉着脸,「我只听父亲安排,旁的一概不知,如今父亲什麽都没说,二妹你也不用急着四处宣扬吧?」

沈幼薇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尴尬地笑,「妹妹太替姊姊高兴,这才不留神多嘴了,妹妹向姊姊赔不是了。」说毕向她又福了福。

沈语迟也没功夫再跟她计较,在脑海里仔细回忆这桩婚事,思考有没有可能让沈正德主动退婚,毕竟这是讲究父母之命的古代。

说起来,沈家本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奈何沈正德是个庸人,本来在先皇手下还能混个差事,後来皇朝更迭,经历谋反平乱等一连串的乱事,如今的景仁帝登基後,对沈正德这个没本事的瞧不上眼,给他安排了个正五品的闲职,把沈氏一大家子都打发到天高皇帝远的登州。

而楚家虽是普通官宦人家,但楚淇的父亲却是从四品官身,实权在握。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家即便门庭败落,依然是有封诰的勳爵人家,且沈家还有位族姊进入东宫成了太子良娣,沈语迟的大哥也很是受朝廷重用,成为姻亲之後能带来的好处颇多,所以哪怕沈语迟这副德行,楚家依然想跟沈家结亲。

沈正德本想舍出一个庶女和楚淇结亲,可原主一心痴恋楚淇,闹死闹活地要嫁。

原主那脾气名声委实不怎麽样,找个门当户对的太难,又有楚姜在旁镇日吹枕头风,再加上楚大人给沈家提供了不少好处,沈正德如今对这桩婚事已经是千万地肯了。

沈语迟想得正入神,裴青临的声音在身边突兀响起—— 

「大姑娘,回神了。」

她惊了一下,才发现身边的姊妹们都练起琴,只有她一人站在原地发呆。

她不想再被裴青临挑刺,一言不发地解开包琴的缎子,叮叮咚咚乱弹一气。

突然手背上压了两根微凉的手指,她愣了下,抬眼看向裴青临。

裴青临玉雕一般的手指稳稳压住她的手背,「大姑娘,你还没调弦。」

沈语迟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倾身细细地帮她调弄起琴弦。

她心不在焉地扯了扯嘴角,「多谢先生。」

「不客气。」裴青临漫不经心应了声,稍稍侧头,若有似无地睇着她,寒潭一般的眸子带了揶揄,轻声道:「我以为,能和楚公子订亲,大姑娘会很高兴呢。」

两人之间大概有一尺之距,已经算离得很近了,他一开口说话,一缕温热的气息送到她的耳垂边。

沈语迟耳朵敏感地动了下,听出他语调里淡淡的讥诮,可见还是计较原主找人对他施暴的事。她不轻不重地顶回去,「我再倾慕楚公子又有何用?他一颗心可全在先生身上啊。」

裴青临表情淡了下来。

沈语迟有点後悔没事招惹他,生硬地转了话题,「先生今儿涂的口脂不错,衬得你气色极好。」

裴青临面色更淡,「我没涂口脂。」

「……」沈语迟幽幽问:「先生别是小日子来了吧?」否则怎麽这样难伺候?

由於她说话实在太能踩雷,裴青临表情彻底冷了,这回连装都懒得,直接转身走了。

沈语迟心不在焉地挨到下课,心事重重地出了教室,还没走回自己的小院,又被一管事拦住了。

「大姑娘,国公爷和夫人请您去正厅一趟。」

沈语迟大概能猜到是什麽事,一言不发地跟着管事走了。

让她诧异的是,正堂里不光沈正德和楚姜在,裴青临竟也在一旁安静坐着。

沈正德难得对她和颜悦色一回,唤她到身边,「今儿楚家派人来了,送来的宫花你可喜欢?」

沈语迟扯了扯嘴角,「还成。」

沈正德只当她是害羞,也没计较她敷衍的态度,拂须笑了笑,「楚家昨日派人来提了你的亲事,为父和你母亲昨晚商议一番,把下定的日子定在下月初八,你这下可满意了吧?以後再不能惹是生非了。」

本来按照父母之命的标准,沈正德本可以不跟她说,但想着她一直倾慕楚淇,还为此屡次折辱裴青临,所以特地说了让她安分点。

沈语迟鼻子轻哼一声,「欢喜……」个屁。

她知道这时候拒绝也没用,到时候挨一顿揍不说,沈正德捆也得把她捆上花轿,所以压根没提,之後再好生琢磨琢磨办法。

沈正德满意地点头,楚姜也放下心来,掩唇一笑,「你和阿淇投缘,婚後若能过得好,我们做长辈的也放心了。」她又含笑道:「五日之後是楚家老太爷整寿,寻常过寿咱们不去也罢了,这回必得去的,楚夫人想借机瞧瞧你,你到时候可得装扮得精神些。」

沈正德沉吟道:「只是你这性子,我实在不大放心,也怪我平时没约束你……唉!」他转头瞧着裴青临,拱了拱手,「劳烦先生这几天多教导她些规矩礼数,届时别出什麽岔子才好。」他对这女儿失望透顶,平素也懒得管,但这要订亲的当口千万别出什麽岔子才是。

裴青临侧身避开,还了一礼,「我自当倾囊相授。」

沈正德不再多说,正要让沈语迟退下,想了想又道:「哦对了,大後日你大哥要回来,这次寿宴他和你嫂嫂也会参加,你嫂嫂已有了四个月身孕,你趁这机会和你兄嫂多聚聚,日後能聚的机会只怕不多。」

他虽然不喜长女,但对原配所出,老成稳重的嫡长子还是器重的。

楚姜五指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阴翳。

沈语迟仔细回忆,原主和长兄一母同胞,生母死了之後,兄妹俩更是相依为命,情分极深,只不过受了楚姜的挑拨,两人这才疏远了,若有机会,她也挺想和大哥修补关系的,於是点头应下。

沈正德这才满意,挥手让她退下。

楚淇那种货色,沈语迟就是再穿越一百次也看不上,如今当务之急是怎麽退了这门亲事。

她一路心神不宁地回了自己的院子,见几个粗使丫鬟正在洒扫收拾,一个小丫鬟手捧着方颇名贵的红木匣子,看样子是打算扔了。

沈语迟看那盒子精巧,随口问了句,「这里面装的是什麽?」

小丫鬟恭敬回话,「回姑娘,这是您许久不用的香料,如今受潮用不成了,奴婢正打算扔了新换一批。」

原主不精於打扮,所以不喜欢用香,沈语迟对香料亦无研究,随意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不爱用这些……」

她说到一半,突然顿了下,脑子里极快地闪过一道灵光,香料—— 

她嘴唇轻轻动了几下,故事中似乎轻描淡写提过这麽一句,楚淇的母亲对一种名唤「伽南」的香料过敏,稍微多闻几下就会头晕眼花许久,只不过这香料极为名贵,若非王孙贵胄世家大族,寻常人一生都接触不到,压根没有过敏的机会。

楚夫人也是後来在极偶然的机会才知道自己对伽南过敏,之前根本不知道。

沈语迟对楚家毫无好感,对让楚夫人头晕一会儿也没什麽心理负担,只要控制好用量,这香料倒是极好用来做文章。

她双眼慢慢亮起来,穿好衣服、拿上银子,迳自往府外走。

几个侍女想要跟上来,她如今对身边这些人一个都不信,於是摆手拒了,孤身一人前去寻找。

不知道府里有没有迦南这味香料,就算府里有,她也不敢用,到时候有心人一查就全露馅了。书里倒是提过一句,这迦南在摇翠坊出现过。

结果,结果她在摇翠坊转了两天……硬是什麽都没找着!

眼看着离寿宴越来越近,沈语迟越发焦躁,不知第几回走过摇翠坊西街的时候,终於发现了一间小店,店门宽不过四尺,她进去都得侧着身子,要不是门口用宋体写了「香丸」二字,她还得以为是黑店。

她抱着最後一丝希望进去问老板,「这里有迦南吗?价钱无所谓,只要是真的!」

老板眯起眼,仔仔细细地瞧着她,随後慢慢地点了点头。

半刻之後,沈语迟拿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出了店门,满眼遮不住的喜色。

又过了一刻,老板闭上店门,七弯八拐之後竟进了裴青临住的那处小院。

他压低声音向裴青临禀告,「主子,沈府的大姑娘方才鬼鬼祟祟地进了咱们店里,买了一块迦南回去了,属下觉得有些蹊跷,特地来告知您一声。」

裴青临意味深长地一笑,「哦?」

沈语迟买到这块迦南,心里就算是安了大半,现在只等着楚老太爷的寿宴了。

由於沈语迟是急着恶补礼数规矩的,沈正德便令裴青临把别人的课暂且停几天,先腾出手来调教沈语迟,又因是盛夏,上课地点就定在室外。

沈语迟因昨日买到了迦南,今早心情格外舒畅,开开心心地向裴青临打招呼,「先生,早啊。」

裴青临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早。」他不着痕迹地把她上下一瞥,「娘子今日用了香?」

沈语迟平时几乎不用香,要是光选寿宴那天用香,等楚夫人真出了事,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我有问题快来查我吗?所以她近几天用起了香料。

不过到底心虚,她被裴青临一问,心就乱跳了一下,顿了顿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词,「是啊,前些日子突然闻见有人用这香,我觉得味道不错,就寻了几块来熏衣裳。」

裴青临偏了偏头,「这香气厚重,应当更适合男子或夫人点香,大姑娘青春俏丽,用这个倒不大相宜。」

沈语迟不是宅斗型人才,没有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能耐,被他说得笑容都勉强起来,「那我可不知道了,我只是喜欢这味道。」

裴青临不再纠缠此事,一一指点起她的礼数来。

今儿讲的是大户人家吃饭用茶的规矩,不过沈语迟心不在焉的,不到一个时辰就摔了一个茶杯两套碗,幸好裴青临耐心极佳,一直细心指点着。

沈语迟正胡思乱想的当口,忽然见裴青临眉毛猛地一挑,伸出手将她扯到了一边。

沈语迟毫无防备,被他大力一拽,脚下就失了平衡,踉跄地撞进他怀里。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 好平。

平心而论,裴青临脸是没啥可挑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平胸,特别是前胸还硬邦邦的,撞得她脑袋生疼。

裴青临明显带着不善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大姑娘。」

沈语迟愣了下,才发现自己两只手搭在人家前胸,忙讪笑,「一时不留神,你拉我做什麽?」她看了眼裴青临的胸,又低头看了看自个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昂起头挺了挺胸。

裴青临一见到她鬼鬼祟祟地乱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麽怪念头。他微微蹙眉,却又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少女的身姿玲珑有致,她又得意地挺起小胸脯,因那襦裙系带勒得有些紧,小胸脯显得十分饱满。

他调开目光,面色越发沉了,一手搭在她肩上,慢慢将她推开。

这时,身後传来侍女们的惊叫,沈语迟转过头,就见一条通体乌青,寸许宽长的蛇从草丛里窜了出来,正在她方才站着的位置来回扭动,幸好几个护院已经闻讯赶来,刀一出鞘就把那蛇砍成了两段。

沈语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裴青临救了,後怕地冲他感谢,「多谢先生了。」她看着下人忙乱地收拾蛇屍和匆忙之下打坏的杯盏,徵询一句,「瞧着这一时半会收拾不好,咱们的课就先上到这儿,如何?」

裴青临嗯了声。

沈语迟正要走,突然又被他叫住了。

「大姑娘。」

她转过头,就见他白净的指尖拈着一枚小巧的葫芦赤金耳坠。

「你的耳璫掉了。」

她一摸自己耳朵,果然没了一只,想来是方才刮掉的,她伸手要接过,裴青临却已经走了过来,把耳坠从耳眼穿了过去。

沈语迟没想到自己耳朵还挺敏感,他带着薄茧的小指无意间擦过她的耳珠,就有一小股电流在她後脊乱窜。

他看着乱晃的耳坠,忽笑了笑,贴近她耳边轻声道:「仲夏蛇虫鼠蚁最多,熏香很招蚊虫,大姑娘以後还是不要用了吧,小心害人害己。」

这话让她头皮发麻,睁大眼睛看着他。

裴青临已经错开身,离她有尺许远了。

沈语迟还要说话,他只略略冲她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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