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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阳光晴子《富贵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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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16 11:59: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阳光晴子《富贵陶妻》

出版日期:2020/09/16

内容简介

他,救下她,从此替她的空白添上斑斓色彩,
她,陪伴他,由此他的生命不再沉重累心……

失去所有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换成别人早哭天抢地了,
好在甘棠是个心大的,既然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把日子过好最要紧,
除了自身心态摆正,宋家母子的真心疼爱也是她保持乐观的关键,
尤其宋钧待她好到没话说,因此遭到爱慕他的姑娘嫉恨,
不但散播他俩不清不楚的谣言,甚至撺掇地痞流氓来毁她清白,
好在他及时赶来,她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为了两人的幸福未来,她决定用出色的制陶技艺改善家中生活,
她成功了,所做的陶器被卖到京城去,失散的亲人更循线找了过来,
他们说她是侯府千金,和身为猎户的他绝对不可能在一起……



楔子 雷雨夜中的追杀

雷雨轰隆,蓦然一道白光划破幽暗天际,凄厉惨叫声在滂沱大雨中响起。

「大姑娘,快逃,快逃啊——」

一道身影倒下,闪电再起,映亮了前方一抹惊慌回头的丽颜,分不清是泪是雨的明眸在看到情如姊妹的贴身丫鬟摔落血水中的身影,想也没想的就要回头去扶。

「不行,大姑娘,我们得快走!」

侍卫紧紧扣住女子的手臂,硬是拉着她往前方森林奔去。

女子被拖着跑,每一次呼吸都闻得到血腥味,就连口中也有最初挺身护她的老嬷嬷身首分离时溅到脸上的血。

身後传来一声声痛苦的叫喊,她一次次回头,看着护着她的人一个个倒地不起,一道道闪电在她回眸时降下,让她能清楚见到那一张张死去的脸庞,都是这几年在身边照顾她的奴仆,是她当初求着师傅让她带走的人,如今竟要全数葬身在这无情的雨夜。

「大姑娘,奴才只能护送你到这里了,你快跑吧。」

仅存的侍卫眼见更多蒙面黑衣人紧追而来,只能用力推了她一把,接着回头迎敌,好替她争取时间。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个选择,她的生命是太多爱她的人换来的,得留着替他们报仇。

下着倾盆大雨的森林就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她不停往前跑,足下的绣鞋不知何时掉了,她却感受不到脚底的冰凉湿意,甚至那些树枝草丛将她狂奔的身子擦划出好几道血痕,她也不觉得痛。

明明雷声轰隆隆,明明雨势滂沱,但她却清清楚楚听到不远处那兵器交击的刺耳锐声,接着,一声痛苦的吼声穿破重重雷雨——

「快逃啊,大姑娘——」

她听出那声音中的绝望,更听出那声音离自己不远,她再一次回头,闪电也又一次划破天空,照亮森林。

她的视线穿过繁杂交错的枝叶,不过几步之遥,她看到了侍卫跪在地上,黑衣人手上的剑毫不留情的穿过他的身躯,遍体鳞伤的侍卫顽强的还想要起身对抗,最终却不支的趴跌在地,那张血肉模糊、再无生气的年轻脸庞正对着她。

林中再度陷入一片黑暗,她灼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冰凉的脸上。

黑衣人手中沾血的长剑再度扬起,四处望了望,似是发现什麽动静,「这边。」

众人齐齐奔往森林深处。

她踉踉跄跄,没有方向的乱走,脑中不断想着是谁?究竟是谁要对她下死手?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蓦地一脚踩空,整个人失速往下坠,好似撞到了什麽,又一路翻滚而下,接着扑通一声落入湍急溪流,彻底失去意识。

狂风暴雨仍未停歇,在溪中载浮载沉的少女顺着水流,终於远离染血的黑暗森林。

第一章 隐姓埋名的家族

晨曦乍现,位於白朗峰山脚下的宁静村落响起几声清亮的鸡啼,不久,几户人家升起薄雾般的袅袅炊烟。

甘棠也起床了,她穿好衣裳,叠被收拾床铺,快速洗漱梳头,三步并作两步往厨房奔去,见站在灶台前忙碌的是一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禁愣了愣,「咦?不是大娘,而是钧哥哥啊。」

宋钧回头朝她一笑,一见她挽起袖子要帮忙,摇摇头,「不用,快好了。」

宋钧五官俊朗,身材挺拔,虽是猎户,看来却一点都不粗犷,初见时她还以为他是哪个大家世族的公子哥儿。

她凑向前,看了看分量,「不准备大娘的吗?」

「我娘一早就被邻村的孙大伯请去,说是孙大娘腹痛一晚,估计在那儿用早饭了。」

宋钧的母亲姚氏是一名铃医,平时村里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会来找她,其他时间她会上山采药,也到镇里卖药,宋钧也是日日得上山打猎,也就是说这家里就她一个闲人。

一想到这,甘棠愧疚又感激的开口,「钧哥哥,谢谢你。」

两个月前,若不是他救了自己,也许自己就孤伶伶的死在外头了。

「当然,还有大娘。」她甜甜的说着,若非姚氏细心医治及照顾,她也不会恢复得那麽快。

宋钧望着身边仰头看着自己的小姑娘,五官精致,尤其那双纯净的黑白明眸,教人看了便被那一汪清澈吸引,移不开视线。

他把饭菜端到桌上,她则拿了碗筷摆上,两人面对面坐下後,宋钧才开口,「每天都要感谢一次,你这说的人不嫌累,钧哥哥听得都累了。」

甘棠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钧哥哥跟大娘不愧是母子,回的话都一模模一样样呢。」

「调皮。」他想也没想的就伸手过去,轻轻揉揉她的头,「吃吧。」

她吐吐舌,笑得灿烂。

宋钧见她欢快的低头用餐,忍不住勾唇一笑。

两个月前,他在山间打猎时,无意间在一株甘棠树下发现她,当时她全身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呻吟声轻微,像只受伤的小奶猫,无辜又无助的看着自己。

他带她回家请母亲救治,母亲检查她的身体後,说她身上擦撞造成的伤不少,但大多无碍,只是後脑肿了个包,比较让她忧心。

事後证明母亲的担忧是对的,小姑娘丧失记忆,过往一切一问三不知,由於是在甘棠树下发现她的,他和母亲便为她取名甘棠。

小姑娘是个乐天性子,得知失忆并未悲秋伤春,而是随遇而安,懂事的说若有一日老天爷要她恢复记忆,自然就能记起来了。

养伤的日子,小姑娘天天喝着浓稠苦药,忍着身上大小伤结疤的疼痒,既乖巧又让人心疼。

宋钧曾到附近村庄打探,可有谁家的姑娘不见,如此判断也是见她穿的只是寻常朴素衣裙,要说贵重些,称得上精致的仅有一只牢牢系在腰带上的陶瓷挂件,不见其他首饰,再加上她的指腹还有薄茧,可见平时也有在劳动。

然而,几番打探,甚至形容甘棠长相都无人识得,暂时也只能将她安置在家中。

小姑娘伤好後也会帮忙打理家务,这几天还打着陪母亲出诊的打算,但母亲担心她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便没松口,毕竟铃医一职一天得在几个村里走动,体力跟脚力所耗甚多,小姑娘铁定不成的。

为此,小姑娘请他教授一套拳法,练练身体外,也陪着他走山路练脚力,不过仅到入山处便让她回了,白朗山的森林有老虎等猛兽出没,野猪更是不少,小姑娘不识得路,到时万一迷路可就麻烦了。

甘棠也很有分寸,知道自己这娇小的身板有几两重,到入山处都喘到不行,哪敢再要求跟着宋钧入森林,就连姚氏也不带她上山采药,说到底就是她体力太差。

此时,两人用完膳,甘棠便让宋钧先出门,一个人收拾好碗筷,这才离开厨房。

阳光暖暖,她漫步在石径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四周景致。

宋家的屋子与村里人相较还是比较好的,是青砖瓦房,一些较穷的人家则是破瓦房或土炕屋。

宋家宅院比村里的任何屋子都大,还有高高的围墙,至少有五间正房,每个正房与厢房间都有长廊相连,里头共有三大院子,宋钧住的是中间最大的云开院,前有堂屋,她则跟着姚氏住在堂屋右边的兰竹院,前方庭园有一株合抱的榕树外,也植有杏树、梅树和几株美人蕉。

後院有几小块菜园子,另外还有猪圈鸡舍,再过去也有马厩,有两匹高壮的黑马及一头骡,一旁搭建的棚子里还有马车。

端看表相,宋家无疑是富裕的,但这麽大的宅第仅有姚氏母子两个主子,穿的、用的甚至是吃的不见半点富贵,除了两个上午前来帮忙洒扫整理的婆子,不见其他小厮或丫鬟,整座宅第安安静静的。

她也曾好奇母子俩怎麽独自住在这麽大的宅院,还曾脱口问出,姚氏顿时红了眼眶,她就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不敢再探隐私,赶忙换了话题。

甘棠边想边漫步来到大宅子的正院,也就是宋钧住的云开院。此院共有四间屋,一间书房,一间寝室,一间空着,另一间则摆放了不少打猎的器具及一些做成标本的战利品,有斑纹虎皮也有长角的鹿头。

宋钧从屋里走出来,他换了衣裳,一身黑色箭袖劲装,肩上背了一把墨黑色长弓,箭囊里则有近十枝羽箭,再一细看,宽腰带上还有一柄收进刀套的短刃。

一见甘棠过来,他神情温润,薄唇微扬,「开始吧。」

甘棠点点头,紮起马步像模像样的打了一套简易的健身拳法,打完後已经气喘吁吁。

宋钧拿了条毛巾给她,「今天就不要跟着我上山了。」

「呼——我可以的。」她脸蛋红红,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再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喝下,吐了口气,仰头看着他笑道:「钧哥哥,我们走吧。」

两人出了门,将门关好,就往山道的方向走。

路旁一株大槐树下,几名年纪大的村妇及几个小姑娘正弯腰晒一些菜干瓜果,一见两人过来纷纷直起腰杆,尤其年轻姑娘更是急着整理头发衣着,羞涩兴奋的目光全数落在高大英挺的宋钧身上,但一看到像个小跟班似的走在他身边的甘棠,表情又变了,嫉妒羡慕恨啊!

「棠儿今儿又陪哥哥一起上山,会入山吗?」一名妇人开口问。

「钧哥哥不让,只能到入口处,乔婶婶。」甘棠脚步未歇的朝妇人一笑。

「宋钧,你身後这条小尾巴跟得可紧了,一起上山无妨啦。」乔婶不介意那些频往自己身上招呼的眼刀,晒得黑黑的脸上笑得灿烂。

「乔婶,棠儿只是在练脚力,她比较想陪我娘采药走医。」

甘棠点头正要接话,却被其他姑娘一阵抢白——

「钧哥哥,我也想练脚力。」

「我也想。」

「我也要当钧哥哥的妹妹。」

村民们大多朴实憨厚,宋钧的人品外貌甚至打猎的能耐都是村里第一,再加上他体贴心细,颇会逗女孩子开心,村里未出嫁的闺女们眼睛自然都黏着他,更重要的是他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知根知底的,想嫁给他的姑娘就更多了。

不过年纪渐长後,他开始谨守男女大防,与姑娘家说话虽仍是逗趣,也懂得看场合保持距离,私下绝不接触,因而还被一些热情姑娘嘲笑他古板、规矩多,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陆三娘。

眼下她也是挤到最前面,没头没脑的喊着,「我也要。」

「三娘的哥哥还不够多吗?再加上宋钧一个,你的婚事可就更艰难了。」一名婆子笑咪咪的打趣一声,引来宋钧感激的一督。

「我什麽都可以当,就是不当宋钧的妹妹。」陆三娘嘟起嘴儿,不满又撒娇的看宋钧一眼。

她自家哥哥就有六个,个个长得粗犷壮硕,疼她这唯一的妹妹是出了名的,只是也因为这些护短的哥哥,她已经十六了,婚事却还没个着落。

宋钧开玩笑的吐了一口气,「还好不当妹妹,我有棠儿一个妹妹已经吓到了。」

「钧哥哥——」甘棠也很配合的鼓起双腮,面露不满。

他疼宠的揉揉她的发,再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让其他小姑娘看着无比羡慕,纷纷埋怨,「真是不公平,宋钧就对棠儿特别好。」

陆三娘执拗一定要宋钧选出一个他喜欢的姑娘,他就没搭腔了,也不需要他说话,其他小姑娘们已经围上前去与她争论为什麽一定要宋钧说?

趁女孩们争辩成一团,他带着窃笑的甘棠沿着山径往森林的出入山口走去,一到入口处即站定,这是他允许她练脚力可以到达的终点。

「先休息一下,你就往回走。」他说。

一如这段时间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他扣住她的腰,将她抱到一旁几块相叠但表面平坦的大石头坐下,让她能与他平视。

甘棠的骨架纤细,加上发育并不明显,谁也看不准她几岁,但因她个性天真,常常缠着他问东问西,不知不觉间他就把她当成妹妹了。

也由於他高大英挺,她每每跟他说话,总要仰脸看他,又娇嗔的抗议说脖子酸,他不得不将她抱到小石头或阶梯上,让她能与他平视,好好的说话。

甘棠偷偷的深呼吸,好压抑那快要压不下的急促喘气。

她也不知道她的体力怎麽那麽差,她看来健康,可走半个时辰便会双脚乏力,好在她这阵子坚持练拳锻练又陪着走路,总算能好好跟在钧哥哥身边。

宋钧见小姑娘暗暗吐气吸气,一张俏脸通红,额上尽是汗水,他掏了小毛巾给她拭汗,再将特别为她准备的小水袋递给她。

就见她眼睛一弯,接过水袋咕噜咕噜的仰头喝了好几口,舒服了再将水袋递给他,「钧哥哥也喝。」

「我不渴,你喝就好。」他拍拍自己带着的另一只大水袋。

甘棠有些小小的不满,「带一个水袋就好,这样就是不把我当妹妹,而是外人。」她低声咕哝。

「钧儿,你这便宜哥哥可真疼棠丫头呢,又是毛巾又是水的。」

山林出口处,一名黝黑劲瘦的五旬汉子笑望着小兄妹,身上背着一篓子乾树枝走过来。

甘棠正鼓着晕红的双颊,这一听又觉得自己不该生钧哥哥的气,他可是除了大娘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了,「钧哥哥疼我,我也疼钧哥哥啊,何伯伯。」

宋钧笑看着心思都在俏脸上表露无疑的小姑娘,将她抱了下来,「口是心非,刚刚嘟囔着不满的人是谁?知道我疼你就行,你跟何伯走吧。」

她皱皱可爱的鼻头,仰头看着他笑道:「钧哥哥当然疼我了,所以呢,我觉得我的脚力变好了,是不是可以跟哥哥进山?」

「不行,哥哥是往深山里打猎,你来是添乱。」这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她眼巴巴的神态立即变得蔫蔫的,有气无力的向他挥手再见。

两鬓斑白的何伯笑呵呵的领着心情欠佳的小丫头往村里走。

何伯原本也是猎户,但几年前误中他人捕猎的陷阱,在山上待了一晚才被人发现,一条腿坏了,如今走路一拐一拐,再也无法上山打猎,只能捡柴或看运气能否在周围打些小兔子或山鸡。

宋钧人好,知道他孤家寡人一个,不时送些猎物给他。

「对了,何伯伯,你昨天说的事儿还没说完呢。」小姑娘扯了扯何伯的袖子。

「呵呵呵,何伯就知道你一定有兴趣听,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这宋家虽是从外头来的,但对咱们白水村的人来说可是大贵人呢……」

何伯叨叨说起了当年宋家老祖宗如何帮村民击退山匪,又说那年盖了那座大宅子让村里人有多惊奇,後来陆续又有宋家子孙住进来,还都读过书,所以挑媳妇也一律挑识字的。

「丫头的便宜大娘也是识字,才让宋老太爷挑来当孙媳的。」

「听来宋家很多人,怎麽大宅子只剩大娘跟钧哥哥呢?」甘棠虽然不敢在姚氏面前询问心里的许多疑问,但对何伯她可是能问就问,虽然何伯说的都大同小异,绕来绕去就那些话儿,但偶而还是会冒出些新鲜事。

「树大分支,成家生子的陆续搬出去,这一、二十年下来走得多了,但那些年啊,宋家人都愿意给村里的孩子启蒙,博得好名声,虽然如今只剩母子俩,村里人仍尊敬他们。」

「那大娘的丈夫呢?我听村里人说,钧哥哥也还有一个哥哥的。」

闻言,何伯忍不住叹了口气,拍拍小丫头的头,「何伯告诉你,但可别在你大娘跟钧哥哥面前说啊,当年他们说要离村去拜访亲戚,哪知一去不归,这都有七、八年了吧,你大娘啊……」

何伯顿了下,突然又绕回先前说过的话。

甘棠知道这是何伯伯的糊涂病又犯了,便不再询问,先带着何伯伯回去,自己再慢慢走回家。



暮色乍现,下田的村民们纷纷返家。

宋钧也自山上回来,他的腰间及手臂上挂着几只山鸡及兔子,「娘,棠儿,我回来了。」

屋里的姚氏跟甘棠连忙迎出来,将那些猎物接过手。

「你屋里的热水早早就备好了。」姚氏一边说一边往厨房里去。

「谢谢娘。」

「热水是棠儿帮你准备的,我忙着煮饭呢。」姚氏笑着瞥了甘棠一眼。

宋钧又对甘棠道声谢。

「不客气,钧哥哥快去洗吧。」她笑咪咪的推他一把。

宋钧一向爱洁,往往上山一趟下来交了猎物,第一件事便是回自己屋里洗澡,多年来已成习惯。

净房里,果然浴桶里已有大半温热水,一旁放了乾净的衣物、毛巾及一块香胰子,他脱衣沐浴,待一身清爽,随即往厨房里来。

「钧哥哥,快过来,这是我下午亲手做的甜糕,大娘说很好吃,可我第一次做,不敢做多,就留一个给钧哥哥。」小姑娘双眸熠熠发亮。

姚氏正坐在桌旁,闻言抬头愧疚的看了儿子一眼,但仔细再看就能发现,她眼眸里的笑意显然更多。

宋钧眉头微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钧哥哥快吃嘛,真的很好吃,大娘也这麽说。」她自己也尝过了。

宋钧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拿起来品尝,一入口,眉头皱得更紧,考虑着要不要直接吞下去。

「不好吃吗?」甘棠眼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到他的表情变化,语调都低下来了。

他看了低头憋笑的母亲一眼,这甜糕本该是甜的,可入口却是咸得难以下咽,就连口感吃来也甚为怪异,也许连配料的量都是错的。

「好吃吧?」姚氏故意再问,就想看看儿子舍不舍得小人儿难过的表情。

「……好吃。不过棠儿,钧哥哥对糕点比较不喜,下回别再做了。」他逼自己舒展眉头。

「好啊,那我就选钧哥哥喜欢吃的糕点来做,我请大娘教我,再做给钧哥哥吃。」她笑盈盈的说着。

他只能尴尬的笑着应下,依她刚刚做的糕点,他怀疑她根本连糖跟盐都分不清,再说了,母亲的厨艺本就教他叹息,让母亲来教甘棠?宋钧顿觉心累,前景晦暗。

姚氏几乎要憋不住笑意,连忙招呼,「行了,先吃饭吧。」

三人将灶上温着的饭菜都移到厨房相邻的屋子。

长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炒得焦烂的野菜,不够软烂的红烧炖兔肉,结成块状的青蒜炒蛋,一条煎得四分五裂,骨肉分离的鱼,至於汤品则是过於浓稠的青豆虾丸羹,目测还有没有打散且结块的木薯粉。

宋钧额际微微抽痛,他後悔今天太晚下山,才得面对这一桌慈母亲手做的爱心晚餐,但想是这麽想,他还是极认分的坐下来用膳。

姚氏边吃边觑着儿子,她笃信做菜也是看天分的,自己就没这方面的慧根,跟儿子相比她的实力就差多了,所以当儿子救回了一个受伤的小姑娘时,她还有点担心自己的厨艺会被小姑娘嫌弃,没想到……

「好好吃喔,大娘煮的饭菜真是好吃!」

甘棠适时的抬头赞美一声,引来姚氏开心的笑容。

遥想两个月前,刚听到小姑娘这麽说时,她还以为只是客气话,但这麽长时间下来,小姑娘确实是真心实意喜欢她的手艺,让她突然恢复了几分信心。

本来嘛,过去丈夫跟大儿子在家时就从未嫌弃过她的厨艺,就这小儿子的嘴特别刁,要她改进改进再改进,後来见她是扶不起的阿斗,就舍了「君子远庖厨」这话,俐落乾脆的挽起袖子自己来。

平心而论,小儿子的厨艺绝对不俗,做的饭菜也的确比她好吃,不过再瞄瞄吃得津津有味的漂亮小姑娘,她相信自己做的也不差!

想到这里,她得意洋洋的目光又落到儿子身上。

宋钧正努力咀嚼一块快咬不动的兔肉,莫可奈何的接收母亲的挑衅目光,再无力的瞟了替母亲翻案的小人证。

嗯,吃得笑眼眯眯,难怪她那麽快就能赢得母亲的喜爱,除了乖巧爱笑外,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对着母亲的厨艺赞不绝口,他真心佩服。

「大娘煮什麽都好吃,最最好吃了。」甘棠又说。

这一句话掺杂太多水分,他是坚决不信的,他对自己的舌头及视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同样的,身为她的钧哥哥,他觉得有必要让她尝尝什麽才叫「最最好吃」。

翌日,天微微放光,宋钧特意早起,准备用白面做肉馅饼,没想到一到厨房,母亲已经做了一半的蛋饼皮,正往灶边烙呢。

「我把这些做好就好,钧儿就做你想做的,我早点儿歇手。」

姚氏看得很开,儿子有想吃的,还自己动手了,她哪会挡着他满足他的口腹之慾。

宋钧自小贴心,长大更体贴,从来不会当面奚落母亲的厨艺,「母亲做得也好,儿子也喜欢。」

「娘知道,你跟棠儿的嘴巴一样甜呢。」姚氏手上的动作未歇,笑得开心。

母子俩忙碌不久,甘棠也在洗漱完後直奔厨房来,可惜母子俩手快,甘棠实在没有插手之处,就准备碗筷等吃。

早膳备好,长桌上,宋钧跟甘棠都贴心的先拿了姚氏做的蛋面皮卷。

宋钧有点无言,面皮太紮实又没味道,得咀嚼好久才能尝到面皮淡淡的甜味。

姚氏对吃食不挑,基本上能吃饱就好,也许这样的低标形成她的好胃口,但看到儿子边吃边看着甘棠,见她吃完一片就俐落的挟了他做的,呈金黄色的肉馅饼,「换吃这个。」

知儿莫若母,这孩子是卯足了劲要让甘棠就他们母子的厨艺分出高下呢。

宋钧盯着甘棠,再怎麽不挑食,刚刚的口感咬起来就不好吞,得多次咀嚼,他做的肉馅饼就可口多了。

甘棠边看着他边咀嚼着,明白钧哥哥是要问她觉得好不好吃,可她真的吃不出两者有什麽差别呀?

她萌萌的眨眨大眼睛,咽下後问:「这两个口感有差吗?」

宋钧都想晕了,何止口感有差,他娘做的饼皮明显较粗糙还有点刺舌,他蹙眉问道:「我娘做的好吃?」

「嗯嗯,非常好吃。」怕他不信,小姑娘用力的点点头。

「我做的也一样好吃?」

「是啊,一模模一样样的好吃。」她甜甜的说着。

宋钧看到她眸中的真诚,顿觉心脏无力,额上三条黑线。

室内寂静无声,姚氏憋了一肚子的笑意,虽然她也觉得自己今天的面皮做得很不错,差儿子的只有一咪咪,但小姑娘的回答与儿子脸上的表情实在很逗人。

「娘去整理一下药材,我看你今儿是不准备上山了?」

宋钧看着母亲背过身,快步走开还边抖动的肩膀,再看着娇甜动人的小姑娘像只小仓鼠般一口一口慢慢的吃着馅饼,一脸满足,他突然有点头疼。

小姑娘吃完,很优雅的举杯喝茶,又掏出帕子轻轻的拭了唇。

这是小姑娘食毕的习惯,没人教,动作自然,显然是做惯的,这也是他跟母亲感到矛盾之处,寻常百姓家的小丫头可没这麽讲究,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失忆的甘棠就如这白水村的村人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虽然恬静平淡,但她知足而上进,而姚氏眼中的她还多了一样体贴。

宋家是村中的大户,也因是外来户,村中老人偶而在茶余饭後闲聊时,就会忍不住说起宋家的旧事。

总的来说,传说宋家祖辈是在外经商赚大钱,却在看尽繁华後选在这偏远宁静的村落买良田、盖屋子好落地生根。

只是他们东拉西扯时总会不经意的说出些什麽,等意识到不小心碰触到宋家的隐讳事後又默契一致的急转话题,任由小辈们好奇心泛滥,一再询问也不肯再提。

然而,甘棠即使听了村中不少宋家的陈年旧事,也不会到姚氏面前问个究竟。

其实有些事姚氏不说,村里上了年纪的都曾听自家长辈说过。

若从宋钧的曾祖父开始算起,宋家在白水村落户已有四代,也开枝散叶成为村里最大的家族。

然而二十年多前开始,宋氏族人陆续离村,说是另有发展,一年年迁走的户数愈来愈多,宋家大宅内从住了二十多人,到最後只剩宋钧这一家子。

就这样过了许久,直到七年多前,宋钧的父亲及大哥出了一趟远门就音讯全无,事後也有两户族兄前後离村寻人,奈何也没再回来。

丈夫及大儿子消息全无後,姚氏虽然一夕间白了半边头,仍旧如常拿着摇铃走村串街的行医,一边拉拔着年幼的小儿子,对外界的关心也只淡淡说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屍。」

所以这麽多年下来,宋家并未办丧。

宋氏族人除了宋钧如今所住的大宅院外,早年附近也有几户亲戚,但几年下来也迁出得差不多了,认真算了算,还有两家与宋钧家往来较热络,分别是住西边坡上的宋佬家及东坡道上的叶家。

宋佬家共有三房人,宅里有三座独栋的院子,三房人各占一院,每一院皆有门廊相通,要说宋家老宅是白水村第一大宅院,那宋佬家就是第二大宅第。

两家沾着亲走得近,这些年来宋佬家的年轻小子都被送到大城上学,姑娘们则一个个嫁出去,再几年,年轻小子也在城里成亲生子,留在村里的都是发秃齿摇的长辈,说是习惯村里的生活。但随着他们一个个去世,宋佬家仅剩一个执意不去大城巿享福的宋爷爷,也因此孝顺的宋家二爷便带着妻子回来陪老人家住。

基於几代长辈间累积下来的情谊,宋钧对宋佬家的三位长辈也很有心,三天两头就会将猎物送一份过来,或是过来坐坐聊天。

但在宋二爷离村去找失去联络的宋钧父兄又一去不回後,宋二爷的妻子就怨上姚氏跟宋钧,不愿与之来往。

至於叶家,村人知道是宋钧家的远亲,宋钧的曾祖父到白水村时,这叶家因家乡遇旱不得不离村,辗转联络上了,因而也跟着过来落了户。

叶家的小辈叶腾文,与宋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两人以表兄弟互称,叶家在城里有一家客栈铺子,叶腾文成年後就去铺子帮老子干活,有时一个月或三个月才回村一次,村里是他老娘跟老奶奶同住。

这一日,他坐上马车,买了一大堆东西就往宋家的大宅来。

正巧,马车甫在门口一停,姚氏、甘棠跟宋钧一起走出来。

叶腾文下了车,朝三人一笑,「还好赶上了。」他交代驾车的小厮将一车的米食、杂粮、布匹及鲜果等都送进屋去。

不意外的,姚氏开始念叨,「你这孩子怎麽又送东西来了?」

「宋大娘,不用担心,我已差另一辆车送去我家了。」叶腾文咧开嘴笑。

姚氏无奈,家里人少,吃用不多,为此早已婉拒多回,但叶腾文每次回村总要送东送西,理由还很充足,说叶家祖辈若没有宋家祖辈拉一把,现在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他这号曾孙一辈出生呢。

在村里遇上了,叶腾文的娘亲跟奶奶也以同样理由送些吃食用品,姚氏退也退不得,久而久之也只能接受叶家的好意。

姚氏总期盼着哪一日宋钧能有大成就,能再拉叶腾文一把,还这人情,但眼下怕是遥遥无期,儿子就是个猎户,如何出人头地?

不同於姚氏的心绪纠结,甘棠直勾勾的看着叶腾文,他同宋钧一样高大英挺,只不过叶腾文多了股斯文气息,整个人看来文质彬彬,就像镇里的读书人。

叶腾文的目光也落在宋家的新成员上,小丫头黑亮的头发盘成双圆髻,五官精致,肤白细嫩,是个妥妥的小美人儿。

他朝她温润一笑,「小姑娘无恙了,上回我回村子时,你还躺在床上病恹恹昏沉沉的,眼下倒是双颊嫣红,透着健康活力。」

「托腾文哥哥的福,那时你可说了,『小可怜,快快好起来,腾文哥哥带你玩啊』。」甘棠笑咪咪的复诵当时听到的话。

叶腾文不掩惊讶的道:「你竟记得?」

甘棠俏生生的点头,「当然,我记忆力最好了!」说完想到什麽,她咬咬下唇,精致的脸上微红,「呃……以前的忘光了,但在白水村的事儿都记得很清楚。」

说到这点还真神奇,姚氏母子发现她很聪敏、脑袋好,两人只要介绍过一回,第二次再见面,该人姓名、家中情况小姑娘都记着。

「时间不早了,你们聊吧,我要上山采药。」姚氏还有正事要做。

「我陪大娘去。」甘棠马上接话。

但姚氏拒绝了,甘棠自是撒娇的请求再三,又拉宋钧说好话,宋钧都要心软了,没想到姚氏依旧不松口,倒是找了个差事,让小姑娘将放在後院的药材晒一晒。

甘棠是失望的,但也知道姚氏说一不二的个性,再想着一样是帮了忙,就不拗了,开心去干活。

叶腾文若有所思的看她背影一眼,才看着姚氏笑道:「婶子下山後,我应该也回镇里了,客栈里一大堆事,待会儿看看我娘跟奶奶就要回了。」

姚氏明白的点点头,「下回多待会儿,婶子做桌好菜请你。」

「谢谢婶子。」

姚氏先出了门,宋钧跟叶腾文则去了书房。

「她……确定没问题?」叶腾文语气有些担心。

「确定。」说到小姑娘,宋钧的表情和缓了些,「她虽失忆,但开朗活泼,善良贴心,我真当她是妹妹。再说了,过去我得处心积虑,想方设法博得我娘开心,自从她到我家,我娘脸上的笑容多了,也省了我不少事。」

「听来很好,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叶腾文总是无法放心,这几年太多人因「那件事」丧命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最终还是宋钧先开了口,「你那里有没有我父兄的消息?」

叶腾文一听,便明白宋家父子离家前留给宋钧的影卫也没查到他们的消息,「没有。」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

宋钧……不,其实他应该叫赵钧。

追溯家史,赵家是随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的功臣,初代受封开国公,也是当朝臣子的最高头衔,却在赵钧的曾曾祖父辈被诬陷叛国,惨遭灭门之祸。

彼时赵钧的曾祖父不过十岁,由其父的心腹冒死救出,再由几名侍从老仆或护送或牺牲生命的将人护送离京。

叶腾文的老祖宗也是当年护送赵钧曾祖父逃出的老仆之一,当年赵家遗孤为了活下去,不得不隐姓埋名,就连「宋」都是借了他老祖宗母亲的姓。

所以,对外他跟宋钧是表兄弟,但实际上他只能算是宋钧的下属,只是一起长大,也有兄弟情分。

「我爹派到京城的人仍盯着曹氏一家,曹家家主很难应付,到现在也没少派人四处找寻赵家旧部,找到一个杀一个,从不歇手。」

闻言,宋钧绷紧了脸色。

叶腾文叹了声,拍拍他的肩膀,「我爹让你歇了复仇的心思,守着你娘好好过日子。」

叶家人除了几个老的留在白水村,其他年轻一辈看似在各大城镇生活,但其实仍谨守着祖训,永远是赵家的家生子,效力赵家。

「哪一天,若叶叔能忘了他是赵家的家奴身分,别以这样的身分箝制你为我办事,我便考虑不复仇。」宋钧抿唇道。

叶腾文对好友刁钻的回应没什麽太大的感觉,这麽多年来,他的回应千篇一律。

唉,老的小的同样冥顽不灵,他虽然明白,但也不能不听父亲的话,耸了耸肩,「反正我话带到了,我先回家里探望我娘跟奶奶。」说完再次拍拍宋钧的肩膀离开。

宋钧慢慢踱步到窗口,定定的看着窗外,伫立良久。

第二章 对宋钧势在必得

一连三天,甘棠戴着小斗笠在後院忙活,从一大筐药草篮里抓出一把往竹匾里平放。

大大的院子里,这样的圆竹匾就有十多个,她上上下下将药草放妥曝晒後,摘了斗笠,拭了额际汗珠,走回屋内先喝口水,转身就去寻宋钧。

一进云开院,就见侧院屋里的窗户大开,她走进屋内,就看到他在处理动物毛皮。

说来丢脸,她能帮忙干的活儿真的不多,她手里有薄茧,按理该是个会劳动的,但事实证明她起灶升火很行,厨艺却很生疏,家事女红、洗衣这些活儿更是陌生,因而她现在就只期望自己的脚力练得好,至少还能陪着姚氏上山采药。

她迳自挪了个小凳坐在一旁,看着宋钧熟练的以小刀处理毛皮。

这些毛皮已经晒乾了,宋钧以锐利的刀剪修剪皮毛边缘,将皮毛梳顺後,不忘再用特殊的油轻轻抹过,如此一来这件皮毛外观柔顺油亮外也能防霉,过段时日家里累积的毛皮多了,他就会拿到镇上或城里贩售。

唉,这家里就她在白吃白喝。

甘棠双手撑着脸颊,嘟着唇,开始游说宋钧,「钧哥哥狩猎我帮不来,大娘的采药我真能帮的,我现在体力很好了。」

「母亲上山采药至少一上午,有时还会去上一天,你现在的状况真的还不行。」他也清楚这三天她已求了母亲多回。

当初救甘棠时,她素净的衣着及手上的薄茧都显示她并非千金闺秀,但一些寻常百姓的日常活儿她又处处透着陌生,最明显的便是脚力,走上一个时辰便会喘,要如何上山?

「你思绪别太重,小孩子家家的想那麽多做啥?你这几天不是都帮着母亲晒药材吗?」他知道她纯粹就是想为这个家尽点力。

「但我想做更多。」某些时候,她也是有些小倔强的。

宋钧有点头疼。

此时姚氏正巧走了进来,手里还提了大篮子,她没察觉两人间的角力,笑说:「我昨天也做了点红豆糕在食柜里,还有杨婆婆送过来一些栗子,我放在厨房了。上回你做了些栗子糕,我送过去给杨婆婆,她嘴馋了,惦记着到山上采了些,要麻烦你再做呢。」

宋钧是吃货,有空就捣鼓些好吃的,手艺也真的收获了不少长辈的心。

甘棠也是个小吃货,虽说不挑食,样样都说好吃,但宋钧做的栗子糕真的又松软又好吃。

宋钧应了娘亲的话,加快速度处理毛皮,片刻後他一件件挂起来,净了手,便往厨房着手处理栗子。

姚氏已经去捣药室忙,甘棠则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宋钧。

他处理栗子的动作俐落,行云流水,在她眼里那真叫一个好看,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好助手,就在一旁伸长脖子看,绝不离他太近。

当蒸笼里飘出甜香的糕点味时,她其实闻不到什麽味道,但她知道冒了烟就是快好了,快好了就可以吃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吞咽了口口水。

真正闻香而来的是姚氏,她惦记着杨婆婆,先用油纸包了一大份後就出去了。

宋钧切了一小份给甘棠,就见她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

「小心烫,小贪吃鬼。」他忙叮咛。

甘棠一口一口咬得正欢,朝他笑了笑,满足的咽下第一口,催着他说:「好好吃,钧哥哥快吃。」

「嗯,哥哥也吃。」

他坐下来,自己享用一份,见她吃完了,眼巴巴的看着他盘子里的栗子糕,他想了想,目光落在另一边的食柜。

他起身走过去,将食柜里母亲做的淡粉色糕点拿出来,递到她面前,「要不要试试这个?」

「这是大娘做的,我想吃,但大娘说得先放上一晚,现在可以吃了?」

闻言,宋钧的眼睛一闪而逝一道悲痛,会说要放上一晚,不过是母亲希望父亲的魂魄能夜里归来,尝尝旧味。

他对父兄的生死虽然仍抱持着一丝期望,但这麽多年下来,他心里有底,母亲亦是,只是两人都不想撕破最後的希望,但见母亲做出矛盾的举止,他却不忍苛责。

母亲做的这道红豆糕,有未褪去豆味的红豆皮,不仅影响口感,味道偏甜又黏糊,偏偏也是母亲最念旧的一道,久久总要做上一次,说是丈夫爱吃的。

宋钧不知道父亲是否爱吃,只记得父亲总是笑笑的说:「这味道全天下也就只有你母亲做得出来。」

至於是真爱吃还是屈於无奈,他也没机会问了,不过依他的舌头判断,这道糕点该是母亲所做的黑暗料理中他最敬谢不敏的一道,也是难吃排行榜中的第一名。

他想着,甘棠就算味觉再怎麽迟钝,品尝过他的得意之作後再吃这道,总能分出高下了吧?

民以食为天,虽说人各有喜好,但好不好吃的监赏力基本上还是具备,说白了,他做的每一道料理还是希望得到这个妹妹的好评。

见她接过手就吃,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那张素净绝丽的小脸,拿起水杯以备不时之需,就怕她噎到,「慢慢吃,娘做的这道较紮实又黏糊。」

见他慎重,她也听话的点点头,咬下一口,慢慢咀嚼,眉头微拧。

有感觉了吧?宋钧盯着她,瞧她愈嚼愈慢,他没多想,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就见她咽下後,双眸瞬间亮晶晶,「好好吃喔!」

闻言,他口中的茶水还未全咽下,不小心呛到咳了起来。

同一时间,姚氏走进来,因不明所以,想也没想就快步倒了杯水,来到儿子身边,「快喝茶。」

与宋钧身高差了一大截的甘棠也急急踩上矮凳,忙着替他拍背顺气。

姚氏往桌上一扫,就看到那块栗子糕,忍不住叨念,「这麽大的人,吃东西怎麽还这麽急?好吃也别这样。」

她可清楚了,这个在外人眼中沉稳内敛的儿子就是个大吃货,可惜她当娘的厨艺欠佳,再怎麽折腾也弄不上一顿好吃的,儿子只能自立自强了。

宋钧顺了顺气,也是无言,他哪有贪吃,但他认真觉得甘棠的味觉可能有问题。

这一日午後,他做了笋肉包,笋脆肉香,空气中有勾人的饭菜香。

制作过程中,他注意到她的眼神是盯着竹蒸篮瞧,待看到竹蒸冒出热烟,她的双眸倏地发亮,他不由得蹙眉,其实烟冒出来前就有竹香味飘出,但她似乎没闻到?

所以,她不仅味觉有问题,嗅觉亦然?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沉。

长桌上,他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姑娘,一脸认真的问:「你看得出来哥哥做的跟我娘做的东西有何差别吗?」

小姑娘原本张嘴就想回答,但见宋钧一脸严肃,她连忙坐正,拧眉认真的想了又想,给出了答案,「看得出来,钧哥哥做的比较好看,但吃起来其实都差不多,真的一样好吃。」

她觉得自己还是得再强调,在她心里两人都是棒棒的。

宋钧眸光微闪,「闻起来呢?」

她看来有点呆,似乎没想到他会这麽问,她吸了口气,皱着小巧的鼻子嗅了嗅,「没什麽味道啊,不过吃起来都一样好吃,真的。」

於是接下来的几日,宋钧不着痕迹的做了几道点心或菜肴测试,发现不管是酸甜苦辣,小姑娘根本无感,什麽都买单,每一样都称好吃,他的心却直直落,基本可以确定她是味觉、嗅觉全失。

当天晚上,他私下找了母亲到书房一叙,将这几日对甘棠的测试道出。

姚氏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难怪了,这几日儿子上山早,下山更早,总在捣鼓这些吃食,她还以为是他自己馋的,原来是特意而为。

「棠儿没病,你这孩子,就是见不得棠儿赞美你娘亲的手艺吧。」姚氏半认真半开玩笑的瞪了儿子一眼,却见他一脸严肃,不禁愣了愣,「是真的?」

宋钧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姚氏的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若真是如此,应该是与她失忆的事件有关。」

「母亲觉得是心理因素造成的?」他生性聪慧,一点就通。

「嗯,我细细检查过了,棠儿身体没什麽问题,不过棠儿向来暖心,不想让我们担心也有可能。唉,难为她道道都说好吃……」她顿了一下,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还是说她失去味觉跟嗅觉,再加上失忆,所以根本也不明白什麽味道是好是坏,觉得好吃是她真的喜欢我们做的东西,无所谓好不好吃?」

他仔细回想甘棠一再强调好吃又怕他不信的认真神态,「娘说的有可能。」

闻言,姚氏反而大大的松口气,「那这样反而让人放心,心思不在纠结为什麽吃不出或嗅不出什麽味道就好,这孩子就是贴心,诚如那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也不知道尝了没味,闻不到味是什麽感觉,但只要她活得自在快乐,我们又何必去提醒她?不过私下做些吃食时,我会试着放点药物,看能不能帮上忙。」

宋钧点点头没有说话,就是心疼她。

「别想太多,活着最重要,既然她认为我们煮什麽都是好味道,吃得开心就好,总比你这个嘴刁的儿子好侍候的多。」姚氏小小埋怨儿子对她厨艺的不认同,但也挑明了人的一生就这麽长,都拿来纠结可能无法解决的问题就是在自寻烦恼、钻牛角尖。

没错,是他魔怔了,难道要带着她千山万水的寻医,破坏她眼下平安喜乐的单纯生活,也许要喝下无数的苦药,扎上数不清的针炙?

罢了,小姑娘天天笑咪咪的,他更不必再费心想着如何逗乐母亲,他又何必执拗的教导她何谓美食,点明她的嗅觉跟味觉都有问题?



夕阳西下,漫天的彩霞将天空染得五颜六色,姚氏在厨房忙活了好一会儿,左右手提了两个大竹篮,还让甘棠也拿了一只竹篮,两人一起往外走。

甘棠陪着姚氏走在横七竖八的田埂路上,穿过几座围篱小院,来到西边的小坡路,以结实砖块建成的大宅子,她知道这就是宋佬家。

屋前,一名脸色蜡黄的中年妇人目光呆滞的望着远方,而一名灰白发的慈祥老者悠闲的坐在大门口,一口一口吸着烟杆。

「宋爷爷,宋二嫂子。」姚氏开口问候,甘棠也跟着含笑行礼。

老者笑咪咪的,但中年妇人面皮绷得紧紧的,连应也不应一声,一个眼神也不给,转身就回屋里去。

姚氏仅是抬眸看了一眼,又笑着跟老人寒暄起来,她关心他的健康,要他少抽些烟,给了润喉去痰的药丸,这才在老人千恩万谢的话语下离开,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宋二嫂子的态度。

甘棠注意到姚氏在离了老人的视线後,唇就抿得死紧,还暗暗调整了略微紊乱的呼吸,可见心绪是压抑且激动的,她贴心的静静走在身後不吭声。

突然,後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还没回头,就见到眼前一晃,原来是宋二嫂子挡住路,绷着脸对姚氏冷声道:「下次别再拿任何东西来了,我早跟宋钧说过,他肯定忘了跟你提。」

「宋二嫂子……」姚氏蹙眉,她是听儿子说过,但仍然想帮点忙。

「我知道事情跟你没关系,但我心里就是难过……对不起,你们走吧。」宋二嫂子咬咬牙,沉沉的吸了口长气,忍不住抬头望天,好让眼底的湿意完完全全消失。

「大娘。」甘棠担忧的轻唤伫立不动的姚氏。

姚氏轻叹一声,又看了宋二嫂子一眼,这才离开,甘棠默默跟在身边,走了一段路,姚氏才又开了口,「这事别让钧儿知道。」

甘棠乖巧点头,两人又往家里的方向走去,甘棠微微侧过头,以眼角余光再看,宋二嫂子已经往回走了,那身影是佝偻且萎靡的。

她其实听村人说过,宋二婶的丈夫是为了去找宋钧的父兄才没回来的,为此,宋二婶还去宋家大闹过几回,泪流满面的说出若是她丈夫一日未回,两家就不再往来的狠话。

想到这里,她看着沉默走着的姚氏,知道她心里也藏了很多事,但她不敢问,就怕不小心戳到姚氏的伤心事。

幸好,姚氏回家後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晨起推磨做豆浆、做早饭、洗衣、做家事,一如既往。

甘棠一边偷偷关注她的情绪有无异样,一边也继续帮忙,这两天曝晒好的药草姚氏要做成药膏,这也是家里的另一笔收益,除了平时医治时用得到,镇里有家陶瓷工坊更是大户,一段时间就要买不少瓶。

药房里,甘棠守着五六个药炉子,一边用勺子搅着让汤药不要焦了,这来回忙碌让她浑身香汗淋漓,待熬到浓稠的药汁放凉後,再帮着装入瓷瓶,仅管忙得热火朝天,手臂酸疼,她也没喊热喊累。

事後,姚氏对村人提起小姑娘,更是赞不绝口。

她的乖巧及感恩让村人对甘棠的印象更好,尤其她那模样长得真是好,让有些人家动了心思,找这样的小姑娘当媳妇挺好的,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来路不明,不过这也不影响村里半大不小的小伙子看到她脸红红。

但想归想,没人敢进攻,因为宋钧这个便宜哥哥说了,「想要接近我家棠儿,可得先过我这一关。」

把关意味如此浓厚,让一些被挑动的少男心只敢心动不敢行动。

「乔大叔说我们棠儿入了他的眼,想为他儿子讨来当媳妇呢。」这日晚膳,姚氏开口说了这句。

甘棠正努力咬着姚氏煮得过老的鹿肉,塞得满口无法说话,只是瞪大眼,摇摇头,再看向宋钧。

「乔大叔的儿子连学识字的耐心都没有,日後怎麽会对棠儿好?」他这是拒绝了。

「那魏婶子的二儿子呢?在城里学功夫的。」

宋钧皱眉,「那小子才学几招,连我都打不过,遇事如何保护棠儿?」

「大娘,我不急着嫁的,我喜欢家里。」甘棠嘴里还有东西,说得含糊,更见可爱。

姚氏笑笑的看她一眼,「大娘也喜欢你,但喜欢你这模样的小伙子太多了。」

「娘,棠儿还记不起以前的事,谁知道她家人有没有帮她定下人家,你还是别乱牵红线。」宋钧真心觉得娘亲说的人家没有一个配得上甘棠,他这麽说也是想彻底绝了母亲想当红娘的心。

「也是。唉,还不是宸家的要讨媳妇了,才让大家都动了心思。」姚氏没好气的瞪儿子一眼,她也想讨个儿媳妇啊。

宋钧接收到了母亲哀怨的眼神,但聪明的没有接话。

甘棠终於将那硬到不行的鹿肉咀嚼咽下,宋钧舀了碗汤给她,她接过手喝了口,朝他甜甜一笑。

村里过两天就有村民要办喜事,宋钧在山上打了一只野猪,大半只送给男方当做贺礼,留了些肉做了燻腊肉,再分送给亲友,村里人大多纯朴热情,他腊肉送出手,回头就有人转送鸡蛋或疏菜,有来有往。

村里人情味浓,何况都是村里的老邻居,男方家要办酒席,桌椅碗筷就向邻里借,出嫁闺女妆容就请最会化妆的周婆婆负责,那两团腮红喜气十足。

成亲这日,这大院里还得将嫁妆摆出来,让来客观看。

男方那边一整天就忙着傍晚时的席面,左右邻居都过来帮忙,一群人忙得团团转。

宋钧也来了,小跟班甘棠亦没落下,她看到不少人找他询问意见,人人盛赞他有一手好厨艺,也有十岁左右的男孩找他讨教课业,也有小男童问他要练弓箭。

甘棠看来看去,眼睛都来不及眨呢,她的钧哥哥就像无所不能的全才,不仅男孩围着他,不少姑娘家也绕着他转,想递水或递毛巾,但他只接她手里的茶水、甜点或毛巾,引来不少怨怼。

宋钧大多时候不是上山一整天,不然就去镇上,留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真要能跟他见面的机会也不算多。

因而听着其他小姑娘的抱怨,甘棠可得意了,虽然钧哥哥随口说了「棠儿是妹妹嘛」,但她知道她的钧哥哥最喜欢她,也最在乎她了。

宋钧刚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就见到她眼中满满的信任与仰慕,忍不住笑了,「怎麽了?」

「钧哥哥好棒,大家都好喜欢你,棠儿也好喜欢,不对,是最最喜欢!」她觉得与有荣焉,而且非常骄傲。

「那些姑娘们可不只喜欢你的钧哥哥而已,更想嫁给他呢。」一名帮忙排桌椅的青年笑着说。

「是吗?」她一脸惊讶的看着宋钧。

「怎麽不是?小棠儿有没有特别喜欢哪个小姑娘给你的钧哥哥当媳妇儿?说出来好让你钧哥哥参考。」另一名帮忙的小汉子也笑着开口。

两人与宋钧都算好友,只不过都是下田的庄稼汉,弓箭功夫可不行。

「嗯,我现在还没看到,但我一定好好观察,一旦看中了就告诉钧哥哥。」甘棠拍拍胸脯,一副事情包在她身上的俏模样,引得两个男孩都笑开了。

「又在淘气。」宋钧眼中满满的宠溺与无奈。

「我倒觉得肥水不落外人田。」两名哥儿们互看一眼,笑得可贼了。

「胡说什麽!」宋钧可不跟他们闹,这两人都已生儿育女,早催着他娶妻,但家仇未报,他还真没那种心思。

两人却很有默契,对看一眼,再同时打量他跟甘棠,一个五官立体轮廓分明,俊美出色,一个明眸皓齿,娇美出尘,活脱脱一对金童玉女。

小姑娘则没听懂三个大男孩的语意,注意力全让劈里啪啦的鞭炮声给吸引住,兴奋大喊,「新娘娶回来了!」

宋钧想也未想的替甘棠摀住耳朵,见她亮晶晶的双眸看着新郎走在一顶红轿前,看着新郎官牵着新娘走了出来,四周响起村民的叫好及掌声。

村里的迎娶仪式其实很简单,但甘棠看得超喜欢,席宴也吃得欢,晚上闹洞房时甚至跟着几个小伙子小姑娘窝在新房窗户下,偷偷摸摸听着里面的动静,还是宋钧寻不着人,问了才知她也跑去凑热闹,便将她直接拎出来。

「你太胡闹了。」

「可是春花说可以。」

春花是村里的女孩子王,上树掏鸟蛋,拿弹弓打人,胆子大心眼多,行事麻俐又泼辣,完全不像个女孩,没想到这阵子竟然跟甘棠成了闺中密友。

他蹙眉,「钧哥哥不是叫你少跟她在一起?」

「她是好姑娘,是她爹娘对她不好嘛。」她力挺自己好友。

那家子重男轻女的事,全村都清楚,宋钧也不好评论,他牵起她的小手,「好了,该回去了。」

「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呢,钧哥哥都没看到宸家小子拿了两颗葡萄,要新娘子咬一颗,喂新郎吃……」她说着都笑了。

「不许说了,小丫头片子都不脸红?」

「不会啊,很好玩,春花说,以後她成亲也要这样玩!」

宋钧看着小姑娘一派天真,一路走一路叽叽喳喳的说着春花说过的话,直到走回宋家大宅还意犹未尽。

「那棠儿想找什麽人家?」他好奇的截断她麻雀似的连珠炮。

「一定要像钧哥哥这样的才行。」她一脸认真,杏眼瞪得大大的。

他忍不住笑了,「看来失忆前,你这小丫头脸皮也不比牛皮薄,不,可能比铜墙厚,说这话都不知脸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春花说是正常的。」甘棠可是有所本的。

她还没说呢,春花曾偷偷让她脱了衣裳,比了比胸部大小,春花说两人的奶馒头发育得差不多,年龄肯定也差不多,只是她天生骨架纤细,才掩饰了好身材。

宋钧揉揉她的头顶,「好,钧哥哥一定找一个跟我一样的给你当丈夫。」

「打勾勾。」她翘起右手的小指头。

「这是恨嫁了?」宋钧好气又好笑的与她打勾勾,也不知是否到了女大不中留的年纪。



宸家的新媳妇让白水村的村民热闹了一阵,但生活很快又恢复成一贯的日常。

这一日,宋钧上山打猎,姚氏没有去采药,而是将前两日采来的药草全挪到後院。

甘棠也去帮忙,不一会儿,几个大竹匾摆在太阳下,将药草平均摊放在上头晾晒着,忙完的两人香汗淋漓,浑身湿。

姚氏将毛巾递给她,「擦擦额上的汗,去洗洗澡,休息会儿。」

「嗯。」甘棠很快的洗了澡,换了一身乾净衣裙。

她抱起换下的衣物,想了想,她先放下,绕到云开院,熟门熟路的走到宋钧睡觉的屋子,绕到净房,果真见到木盆里还有几件没有洗涤的衣物,她直接抱起衣物,再绕去原来的院子,就见到姚氏已经窝在药房里捣鼓药膏。

家里其实有水井,但每每她才洗个一两件,就让姚氏或宋钧发现,不让她洗了,於是她先将装了脏衣服的盆子藏在门後,这才走进药房。

「春花过来找我,说要问我学写字呢。」

春花个性像男孩子,率性外向,只是有一个软弱无能的父亲及一个偏心到没边的後母,是个令人心疼的孩子,因而姚氏没有阻止两人当朋友。

「好吧,你过去。」姚氏笑着说完,便又回头捣鼓自己的药膏。

同样令她心疼的还有甘棠,甘棠虽失忆了,但识字也会写字,字写得还极好,她实在不明白哪户人家丢了这个乖巧又聪明的闺女,怎麽就没人来寻呢?

甘棠眼睛一亮,「那我走了。」

她捧起装着衣服的木盆快步跑出去,公井离宋家大宅有一小段距离,好在这阵子她的脚力也练出来了,快步走着还不算吃力。但她的目的地不是公井,再走过一个矮坡,就是一条从山上蜿蜒流下的清澈河流,村里大多数妇人都是在那里洗衣洗被的。

「哎哟,瞧瞧谁来了,不是棠儿吗?」

「宋大娘跟钧儿疼她疼得紧,怎麽舍得让她来洗衣服啦?」

几个妇人看到她,此起彼落的说起话来。

「我想帮忙做点家事,这个应该可以的。」甘棠一边说一边将木盆放下。

她瞧了瞧她们,依样画葫芦的撸起袖子,坐在小石头上开始浆洗衣服,拿木桩打一棒,再搓一搓,但动作一看就不怎麽俐落。

「不对,不对,你使力不当,这样硬着使力搓衣,没多久你这小胳膊就要酸软发痛了。」几个热情的村妇教着小姑娘。

甘棠认真学着,很努力的拿着棒子敲打,到後来也挺像模像样的。

突然,一个村妇往前方瞟了一眼,声音一扬,「天啊,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凶丫头怎麽回来了?」

另一个村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翻了个白眼,「昨晚就听说了,三个月前村长给说亲嘛,凶丫头完全不喜欢对方,当天骄纵的拉着娘亲就往她外婆家去了。」

「婶子们说谁?」甘棠完全状况外。

「咱们白水村的村花冯雅捷啊,平时飞扬跋扈的——对了,你见到她可要特别小心。」

「唉呀,你怎麽这麽多嘴。」另一名扫人扯扯她的袖子。

妇人没好气的嗤了一声,「咱村村花喜欢宋钧众所周知,也不知道又要出什麽夭蛾子了,走路走成那样,也不怕将腰给扭断。」

冯雅捷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让人看得十分别扭,甘棠看着都觉得自己的腰怪怪的,忍不住摸了摸。

她身边的一名妇人拿起木盆,明哲保身的道:「谁知村长家什麽情形?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管不得,我先走了。」

基本上,白水村民对冯雅捷这丫头片子并无好感,觉得她个性骄纵难相处,因而就一会儿功夫,溪边洗衣的妇人就走得差不多了,但离开前都不忘给还有一大盆脏衣服未洗的甘棠一个小心的关切眼神。

「就是她!宋钧救回来还当成亲妹妹一样疼惜的小姑娘甘棠。」开口的是站在冯雅捷旁边的秦家三女儿秦玉。

物以类聚,她是村里年轻一辈讨人嫌的第二名,第一名自然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村花冯雅捷。

冯雅捷一双美眸上上下下打量着甘棠,对那张比自己还要好看的花容月貌有些不满,但总归是初见,她上前向甘棠介绍自己,不害臊的直言她是宋钧放在心尖上的人儿。

「冯姑娘是钧哥哥的心上人?」甘棠错愕,惊讶的表情很明显。

「那当然,这白水村里就我长得最美,我跟宋大哥是青梅竹马,他可喜欢我了,这三个月来,我为了抗议我爹替我找的婚事才离村的,我爹知道我非宋大哥不嫁後,这才妥协让我回来村里。」冯雅捷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

「是吗?」甘棠不怎麽相信。

这段日子她可没少听村里的闲言,但就没有听到钧哥哥跟哪个姑娘家走得近的,何况刚刚那些妇人们嘴里说的可全是冯雅捷对钧哥哥纠缠不休。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跟宋大哥相爱的事是不能对外说的,这是私相授受,对我跟宋大哥的名声不好,你也别对外人说。」冯雅捷心里总归不踏实,毕竟是个天大的谎言。

秦玉是她从小到大交好的闺中密友,一看宋钧这些日子照顾着来路不明的甘棠,举止间也透露着亲密,虽说视为妹妹,但毕竟不是亲兄妹,秦玉觉得甘棠会是她嫁给宋钧的最大威胁,这才急吼吼的写了信让人送到她姥姥家。

冯雅捷一得信息,吓得急急拉着娘亲返回白水村,一早出来就等在入山口,想要堵宋钧,却迟迟等不到人,这才气得走人。

两人下山时遇到两名婶子聊着甘棠这丫头乖巧,自己跑到河边洗衣服的事,冯雅捷偕同秦玉就往这边来,还真见到了情敌。

不过,她说了一大串话,这甘棠怎麽变成哑巴了,一句都没回?

「甘棠,你到底有没有听见?这是秘密。」秦玉忍不住强调,厌恶的看她一眼。

甘棠皱着眉头看着冯雅捷,神情十分认真,「你的身体是不是不好?」

冯雅捷刚刚走过来时,身子歪歪扭扭的,还得要秦玉搀扶着,这得有多虚啊?

「你哪里看出我身体不好?」冯雅捷气呼呼的问。

「走路。」大娘教过她,一个人连路都走不稳,身体哪里会好。

冯雅捷以鄙夷的目光看着她,「看着长得还行,白白嫩嫩的,但肯定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她这回去外婆家,刚好有多名城里姑娘到庄园玩,一个个都是穿金戴银的金枝玉叶,看着娇娇弱弱的,身旁还要丫鬟搀扶着走呢。

甘棠不懂乡下姑娘怎麽了,与身体好不好有什麽关系?但冯雅捷既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应该就是默认了吧?

这可不成,走路都要人扶着,怎麽当个贤妻,又怎麽帮钧哥哥生养大胖小子?

於是她想也不想的脱口道:「我不赞成冯姑娘跟钧哥哥在一起。」

「你有什麽资格不赞成?」冯雅捷气笑了。

甘棠理直气壮的说:「凭他是我哥哥。」

「又不是亲哥哥。」冯雅捷嗤之以鼻,「这满村子的人谁不知道你是宋钧救回来的,对了,坊间的话本里都教姑娘家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你一声声『哥哥』叫得如此亲热,就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吧?你可真不要脸。」

秦玉也是一脸嫌恶,「哼,长得人模人样,城府可真够深,搞不好连失忆都是骗人的,这样才能装可怜留在宋钧身边趁虚而入,我呸!」

「我才没有!」甘棠急急否认。

但这两人原本就是村里出了名的刻薄,一搭一唱的羞辱起甘棠来,甘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百口莫辩下只能含着泪,急急的抱起装着衣服的木盆跑了。

秦玉则是真的很不喜欢甘棠,每回看到她,她几乎都在宋钧身边,像极了见到主人的小奶狗,绕着直打转。

说白了,她就是嫉妒,村里有多少姑娘家都喜欢宋钧,她当然也喜欢,但她有自知之明,相貌普通又不识字,只能巴结着最有可能成为宋太太的冯雅捷,也许未来可能有那麽一天,宋钧要纳妾,冯雅捷看在两人交情的分上,会让她成为宋钧的小妾。

冯雅捷不知身边的闺中密友惦记着自己的心上人,她抿紧红唇,危机感愈来愈深,不能否认,这只心机颇深的小奶狗很漂亮,一点也不像村里其他几户人家养的小黑狗。

「宋伯母与宋大哥都很疼她,你可得多花点心思讨好,不然一定会被那个狐媚子勾走宋钧的心。」秦玉还在上眼药。

「这还要你提醒?」冯雅捷很不屑的看着她。

回家後,一名邻家男童就快步的跑向她,跟她说了些话,她拿了几颗糖果给男童,回身就喊了秦玉帮自己抱了些礼物前往宋家大宅,这送礼自然得掐着姚氏跟宋钧都在的时间,男童就是眼线。

「大娘,宋大哥,这是我从城镇带回来的一些布料与乾货,大娘可以帮自己做身衣服,还有宋大哥也可做身衣袍。」她温柔一笑,顿了一下,试探的问:「听说宋大哥救了个小姑娘,怎麽不见人呢?」

「出去了,还没回来。」姚氏说。

她目光与宋钧对视一眼,冯雅捷来之前,母子俩才发现那一大盆脏衣服不知何时被洗乾净,还在後院晾了起来,然而井边乾乾净净的,毫无用过水的痕迹,可见小姑娘是躲到外头去洗的,母子俩正要出去找人,冯雅捷跟秦玉就上门了。

姚氏有些为难的看着桌上那些布匹乾货,又看向宋钧。

宋钧虽然面带微笑,但语意的疏离却很清楚,「冯姑娘,这些东西我们不好收下,这传出去可能会引起误会。」

「那有什麽关系,人家——」冯雅捷低下头,害羞不已,双手捏着帕子绞成一团。

宋钧立马打断她的话,「当然有关系,冯姑娘也已到议亲年纪,若是有流言传出坏了冯姑娘的名声,我与家母将愧疚难安。」

就是要传出流言才好啊,这样你不就得负责了吗?秦玉撩起眼,偷偷看了俊美的宋钧一眼,又急急低眉顺眼的待在一旁。

「是啊,这样真的很不好。」姚氏急忙附和。

「可我不在乎——」

「冯姑娘,我还有些动物毛皮要处理,得紧着时间。」宋钧看着脸色微白的冯雅捷,再跟母亲点一下头,就迳自往後面走。

冯雅捷怎麽可能让他走,她一跺脚就抓起裙摆往前追,「宋大哥,你以前都喊我雅捷妹妹的,现在怎麽一口一个姑娘?」

「你我都已长大,该守的礼数自该遵守。」宋钧停下脚步,脸上是一贯清俊温柔的模样,但周身散发出的疏离却更明显。

冯雅捷眼眶蓦地一红,看着他转身就走,泪眼汪汪的回头看着姚氏,想求她帮着说说话。

「捷丫头,你们都到议亲的年纪,是该避嫌了,大娘也还有事要忙,你应该刚回村没多久,回去陪陪你爹吧。」姚氏做人厚道,口气和缓多了,但还是下了逐客令。

冯雅捷粉脸涨红,泪水瞬间落下,神情说有多难堪就有多难堪,就连陪同前来的秦玉也不敢看人,低头不语。

「走,我们回去。」冯雅捷说完就疾步离开。

秦玉愣了一下,忙也要走人,姚氏却一把拉住她,温柔又不失坚定的将那些礼物交到她手上,「麻烦你了。」

秦玉没办法,只能抱着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去。

第三章 遭到陷害迷路了

冯雅捷忍着泪水,跟秦玉沉默的一前一後走着,没多久就见到几个村姑正跟甘棠坐在一丛白花前编着花冠,其中一个还是村里的女霸王春花。

她将手上编好的花冠轻轻放在甘棠的头上,就见众人发出惊呼,接着是赞美声不断,「美,好美啊。」

树影随着风摇晃,一束阳光不偏不倚的照在甘棠脸上,冯雅捷恨恨看着,心中纵然不平,却不得不承认她相貌出色,即使隔着点距离也能看清楚她的美貌。

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明亮大眼,莹润白皙的肌肤,还有她身上有一种莫名让她讨厌的大家气度,当甘棠与那些平庸的村姑厮混在一起时,这样的气质更明显,让人第一眼就能瞧见她。

「甘棠真美,我看我们白水村的第一美人要换人当了。」一名小姑娘说着。

「就是,我瞧着你比雅捷要美多了,尤其你这细皮嫩肉的,不是都跟着姚大娘晒药草吗,怎麽都晒不黑,好羡慕啊。」春花这话说得实在。

这些小姑娘都清楚,春花要做的活儿很多,而且大多是在大太阳底下干的,整个人黑得发亮,连头发都像乾枯的稻草,跟甘棠在一起更为明显。

「就是啊,太阳公公还选人晒的呀?」

一声声不平响起,毕竟这里没有不必干活的小姐,不过个个脸上、语气都见笑意,显然半点都不见嫉妒。

听着那些笑闹声,冯雅捷袖里的双手握得死紧,狠狠的瞪着甘棠。

「甘棠真的很不简单,来到村里没多久,所有的人都喜欢她,你是没看过,宋钧看着她的眼神说有多温柔就有多温柔——」秦玉拚命挑拨。

旁观者清,宋钧对姑娘们都很温和,但也都保持着距离,但对甘棠却极为纵容,长此以往下去,也许他真的会对甘棠上心,届时她哪还有机会?

两人藉着宽大树干的遮掩,看着一群小姑娘准备回家干活儿,春花是最後走的,还不忘调侃自己,「我回去又要被打一顿,你可记得再跟你大娘要些药膏啊。」

见甘棠面露难过,春花洒脱的拍拍她的肩,「我习惯了,倒是你,偷偷洗晾衣服,宋大娘跟你的钧哥哥肯定会说你,好好想想怎麽办吧。」

在说到「钧哥哥」时,春花不自觉的哆嗦一下,但很快又是一脸粲笑。

甘棠眨眨眼,她好像看到春花的眼睛闪过一道惧怕,定眼再看却是神情如常……大概是被阳光晃花眼吧,「我知道,谢谢你帮我。」

「傻瓜,我们是朋友啊。」

闻言,甘棠露齿一笑,内心感动不已。

她被冯雅捷跟秦玉气到没将衣服洗完就跑开了,刚好遇上逮到机会混水摸鱼的春花,春花带着她到另一头溪涧洗完剩下的脏衣服,陪着她溜回家去晾晒,见她心情不好,又吆喝一些好朋友做花冠给她,也不知担搁了多少活儿?

见春花快步跑离的身影,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应该,拿下头上的花冠,自省好一会儿才抬头,却见到冯雅捷站在身前。

「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冯雅捷一脸难过,眼眶也红红的,泪水要落不落,看来楚楚可怜,「我刚刚去见了宋大娘跟宋大哥。」

甘棠原本不想理她,但听到後半段又有些好奇,想了想,她点点头。

「我们边走边说吧。」冯雅捷低头拭泪,掩饰眼中的冷意。

两人沿着另一条小径走去,冯雅捷在路上娓娓道来她对宋钧从小到大的爱慕,絮絮叨叨好久,甘棠几乎没有机会插话,等到她发现这里不是寻常走惯的地方,而是一片略微阴暗的陌生林子时,她不由得有些忐忑,看了还在说话的冯雅捷,见她说到宋钧突然变得冷漠而落泪也不好打断,只能让她继续说着。

只是,她们离出口似乎愈来愈远,茂密的枝叶几乎遮挡了全部阳光,偶而才有一小束穿过缝隙投射下来,林子里十分阴暗,时不时还冒出不明的动物叫声,让甘棠觉得心跳愈来愈紊乱。

「哎哟!」冯雅捷突然拐了一下,发出痛呼,她蹲下身,神情痛苦,「我的脚崴到了,好疼啊!」

甘棠回过神,连忙弯身小心的将她扶起来,「你靠着我。」接着往四周看了看,搀扶着她到一边的树下坐着。

「我走不动了,你去村里找宋大哥来好不好?若找不到他再找我爹吧,我真的没法子走下山了,好痛啊。」冯雅捷哭着说。

「好,可是这儿我从没走过……」甘棠一脸紧张,她刚刚所有的思绪都在冯雅捷说的话上头,压根没记路。

「不打紧,这里离出山口不远,你沿着这条路往回走,到了岔路时往右边直走就能出去了。」她哽咽的说着。

甘棠点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人来。」

「嗯,麻烦你了。」冯雅捷泪眼看着甘棠的身影愈跑愈远,嘴角上扬,眼底浮现笑意。

这时秦玉从一旁的大树後方走了出来,「还是你厉害。」

「那当然,我们就在这里坐会儿。」

秦玉坐下来,两人相视一笑。

这里离山林出入口的确不远,只要不往里面走都不会有危险,但若按着冯雅捷的指示往右直走却是背山处,大型野兽多,村人都不会去。

冯雅捷得意地想,她说的往右是甘棠面对她时的方向,但当甘棠转身走在那条路上时,是要往左边转才是出山口,真要论起来是甘棠自己没有理解对,干她何事?

甘棠的确迷路了,因担心冯雅捷,她拚命的跑啊跑,却愈跑愈往深山去,而不管是姚氏还是宋钧都还没舍得让她跟着上来干活,因此她完全没走过,也不知身在何方。



从冯雅捷跟秦玉离开宋家大宅後,姚氏就出去找甘棠,宋钧怕出门又让冯雅捷缠上,索性在家处理毛皮,等过一段日子将这些毛皮送到镇上寄卖。

他不担心甘棠,她不是会乱跑的人,这次偷偷摸摸做了家事,自己一定一边纠结一边乐呵,乐的是她帮忙做了家事,纠结的是回来肯定会让他们念。

只是,姚氏出去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着,她甚至问了在田里忙活的春花,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春花得知甘棠不见了,顿时脸色大变,丢了农具就要帮忙找人。

姚氏忙阻止她,「不急,也许她已经回去了,宋钧在家呢。」

「那大娘要是还没看到她要跟我说,我帮忙找去。」

「找什麽找?今天混得还不够啊?一堆衣服没洗,猪还没喂,柴还没去捡,还有晚膳也没做,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小贱货!」

不远处,一座竹篱芭围着的小院前站着一个中年妇人,她双手叉腰,大声对着春花吼。

姚氏蹙眉看了春花的继母岳氏一眼,又同情的看着春花。

「没事,大娘,让她吼,嗓子吼哑了我耳朵才清净呢。」春花没心没肺的笑道。

姚氏深吸口气,拍拍她的手,「那大娘不打扰你干活,先走了。」

春花笑着点头,但在姚氏离开後,两滴泪水再也忍不住滴落,她真的很羡慕甘棠能遇到姚氏这麽好的娘亲……

姚氏急匆匆回去後竟然还是不见甘棠,这下她急了,连忙跑到云开院。

宋钧刚好处理好毛皮,净了手打算到厨房备晚膳,就见到眼眶发红的母亲,「还是没找到棠儿?」

「是啊,她不见了。」姚氏手足无措,都快哭出来了。

宋钧也有点慌,但他还是定下心神安抚了下母亲,准备自己出去找人,但姚氏心急如焚,哪肯待在家里,母子俩决定一同去找,刚跨出门槛,却见秦玉搀扶着冯雅捷正迎面走过来。

冯雅捷神情痛苦,眼中全是担心,「棠儿妹妹回来了没有?我在山上等了好久,怕会天黑才勉强走下山,还好——」

「还好我娘叫我趁天没黑到山口处采些野菜回去,甘棠也太过分了,怎麽可以把你一个人抛下不管。」秦玉立即接话,忿忿批评。

「秦玉,你别这麽说,棠儿妹妹是个好的,我相信她一定不是故意把我扔在那里的。」

「雅捷,你就是太善良了,大娘,宋大哥,你们看看她的脚崴成什麽样了?甘棠说要下山找人救她,结果到现在连个人影也没见到,雅捷本想息事宁人,是我看不过,硬要过来问问甘棠究竟是怎麽想的,难道听到雅捷喜欢宋大哥她就不高兴了?」秦玉愈说愈生气,这一半的怒火也是源自她自己的。

「不要再说了,秦玉。」冯雅捷低下头,眼眶含泪。

姚氏跟宋钧都听出问题了,姚氏正要开口问,宋钧动作却更快,他一把扯住冯雅捷的手腕,「她在哪里?」

冯雅捷倒抽口凉气,脸色微白,「宋大哥,我的脚好疼,你还——」见他目光冷峻,令她莫名忐忑,说不出後面的话,僵着脸儿将两人分开的地点说了。

宋钧放开冯雅捷的手,立即越过她走了出去。

冯雅捷眼见姚氏也要跟,急忙拉住她的手,「大娘,我的脚很疼啊!」

她可是真的崴了脚,戏要演就要真,只是这脚伤是她下山後才弄的。

姚氏又急又慌,「好,你进来,我帮你瞧瞧,可是棠儿怎麽办?她一定迷路了,算算时间都好几个时辰了。」

「大娘,棠儿妹妹一定不会有事的,也是我的错,走路没走好,还顾着跟她说话,没想到愈走愈远。」冯雅捷自责的说着,瞬间泪如雨下。

「哪是你的错,你都告诉她怎麽走了。赶快让大娘看看你的脚吧,都肿得不成样了。」秦玉搀扶着冯雅捷入屋,一边不满的说着。

姚氏只能压抑着担心,先替冯雅捷看脚伤。

冯雅捷低垂着头,藉以掩饰眼中的不甘及怒火,为什麽姚氏跟宋钧都只关心甘棠?难道是自己太仁慈了?

她把甘棠骗上山,原本只是想要扭转甘棠在他们心中的印象,早知道她就不要告诉任何人甘棠在山上的消息了……



宋钧去找几个交好的青壮村民,并将冯雅捷说她和甘棠分开的地点,及她指点甘棠如何出山的话说了,大家想法一致,甘棠一定是弯错山路往深山去了,於是立刻上山寻人。

另一边,甘棠几次踩到地上的乾枝树叶,发出喀嚓声,差点没将自己吓死,根本不敢再乱走,在发现一个大树洞後,她就在里面缩成一团。

没多久,夜幕降临了,她愈来愈害怕,钧哥哥一定会来找她吧,还有冯雅捷怎麽办?她的脚受伤了,也是一个人……

她胡思乱想,头也有些重,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除了那些沙沙声和风声外,隐隐约约的似乎传来人的叫唤声。

甘棠愣了愣,有人来找她了?

她连忙摸索着出了树洞,黑漆漆的森林中,就见不远处有零星散开的火光。

「棠儿姑娘?」

「棠儿?」

夜风将众人的呼喊声一道道送了过来,其中就有宋钧的声音!

她眼睛一亮,对着远远移动的火光大喊着,「钧哥哥,我在这里,钧哥哥!」

宋钧是练武之人,内功深厚,一听到她的声音,几个飞掠就来到她面前。

甘棠眨了眨眼,看清了火光映照下宋钧那张俊逸脸庞,想也没想飞扑到他怀里,啜泣起来,「吓死我了!钧哥哥,我以为我要在这里过夜了,呜呜呜……」

宋钧看到她无恙,大大松了口气,但脸色还是很难看,「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跟冯雅捷一起进山。」

他这一提,她泪水乍停,一脸担心,「糟了,冯姑娘还在等我呢!」

「她没事。」他不想花时间说冯雅捷的事,虽然她跟秦玉将事情说得有条有理,但他很清楚其间的猫腻。

宋钧回头向其他人喊了声,「找到了,我们下山吧!」

其他人也大声回应,「知道了!」

甘棠这时才注意到那些火光离他们还有段距离,「钧哥哥的功夫真棒,一下子就飞到我身边了。」

她脸上犹有泪痕,这会儿却一脸骄傲,让宋钧哭笑不得,伸手拭去她脸上的热泪,「我练功夫可不是为了找你,你这妹妹要多长点心,别让我跟娘操碎了心。」

甘棠并不笨,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柳眉皱起,「钧哥哥是说……」

「别跟她独处就是,我们回去吧。」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姑娘说长道短总是不好,但他仍要叮咛一句。

见甘棠听话的点头,宋钧拍拍她的背,示意她该放开他了,刚刚是找到她太激动了,这会儿他才想到要避嫌,毕竟不是亲兄妹,让其他人瞧见他们相拥总是不好。

甘棠这才慢很多拍的发现自己缩在宋钧怀里,吓得松手退後,但一没了可以依靠的力量,她整个人腿软下滑,眼见就要一屁股跌坐地上。

宋钧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捞抱起来,担心的问:「哪儿受伤了?」

火光照耀下,她白皙的脸蛋都能见红光,尴尬摇头,「我不知怎的脚软了。」她欲哭无泪的还是把自己挂在他手臂上。

他失笑摇头,「你这是觉得安全了,身体也放松了,我背你吧。」

她觉得糗,但让钧哥哥背她可没有半点抵触,每次看到白水村里有几个哥哥背着妹妹走在田埂时,她就曾想过哪天也让钧哥哥背一次,感觉一定很好。

她趴在他温暖又宽厚的背上,眯着眼睛,慢慢的打起呵欠,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因而也不知道几个村人慢慢的走着聚在一起下山。

村人举着火把,看着她趴在他背上熟睡的美丽脸庞,不由得互看交换眼神,个个表情促狭。

「宋钧,你可别替别的男人疼老婆啊。」

「没错,乾脆收归己有,也不枉你这麽疼宠她。」

墨色月夜里,众人边走边打趣,还不是因为宋钧对冯雅捷或其他姑娘都谨守礼数,这样不见外的背着甘棠走的行为可稀罕了。

宋钧任由他们以眼神或言语调侃,坦荡荡的道:「棠儿是我妹妹,自然是要疼宠到底,不过要当我妹夫可没那麽简单。」

「哈哈,这是以大舅子的身分来把关的意思?」

「随你们怎麽想,但小声些,棠儿睡得正好,别将她吓醒了。」

「你背後长眼睛,居然知道她睡得正酣?真是的。」

宋钧没反驳,乾脆加快脚步往山下走,几个友人还在後面嘻嘻哈哈的出声揶揄。

他的步伐快且稳,回头望着侧靠在他左背上的小脸蛋,红唇微微翘起,好像在作什麽美梦,他笑着低语,「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夜风拂来,後面打趣的叫嚷声随风送来,说着他过河拆桥,有异性没人性等调侃等话,宋钧嘴角勾起,怎麽说都无所谓,只要不要扰了小人儿的睡眠就好。



甘棠平安回家了,姚氏在大大松了一口气之余,还是将她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没事才真正放下心。

翌日一早,冯雅捷带着脚伤坐在农家载物的小堆车上,让父亲冯村长推着过来看甘棠。

宽敞的厅堂内,冯雅捷在父亲搀扶下坐在椅上,她看着坐在另一边的甘棠,神情愧疚,「对不起,棠儿妹妹,都是因为我没说清楚,才让你走错路。」

甘棠大度的摇头,「没关系,事情都过去了,我没事,倒是你的脚……」

「好多了,大娘的药膏就是好用,谢谢你,大娘。」她笑盈盈的向姚氏道谢,又四处看了看,「怎麽没看到宋大哥?」

「钧哥哥一早就上山了。」甘棠说得欢,既然知道冯雅捷是个坏心的人,她才不要让她看到钧哥哥呢。

冯雅捷没有掩饰脸上的失望,若有所思的看了父亲一眼。

冯村长哪会不知道闺女的心思,奈何宋钧没那个意思啊!婚事由男方上门求才是正理,哪有女方厚脸主动提的。

於是他没理会女儿的暗示,「甘棠没事就好,我那里还有些村务要处理,先回去了。」

「爹。」冯雅捷嗔了一句,娇俏的脸上是满满的失落。

「走了。」冯村长摇头,一副没得商量的神色。

冯雅捷不甘愿,但她可不敢在姚氏面前摆脸色,还得违着心意对甘棠笑说:「等我脚好了,我带你走走这前後山的路,我从小可是跟着宋大哥走到大的,下回你就不会迷路了。」

「好。」甘棠也回以一笑,但在心里嘟囔:哪敢还有下次?

说来这一次的迷路,正是因为她不曾上山,若是熟门熟路,焉有这场惊魂记,因此藉此机会,甘棠央求着要陪着姚氏或宋钧上山,还强调这次是她见天色渐暗,才寻了个树洞窝着,若是大白天,她肯定不管不顾的往深山老林去,届时谁知道会发生什麽事?

姚氏母子稍稍琢磨,便都松了口,当然陪着宋钧打猎是不成的,倒是陪着姚氏上山采药或是行医还行。

接下来的日子,甘棠便没时间跟春花等小姑娘玩耍了,就连冯雅捷刻意送东送西她也一一婉拒,至於出游那更是抱歉,她有很多正经事待做,没空!

不得不说甘棠很勤快,不管是上山采药还是行医时,跟在姚氏身边打下手都很认真,再加上她长得漂亮,爱笑又随和,颇得一些老病患的眼缘,都称赞宋家是善有善报,才能捡到这相貌出色又贴心可人的小姑娘。

这一日,甘棠背着竹篓,带着小刀,准备跟姚氏一起去山上采药。

然而,就在离宋家大院不远的路口,陆三娘及好了脚伤的冯雅捷早已引颈等待,待见到姚氏的身影後,两人就要迎上前,同时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再怒目相视,冷哼一声,别开脸,又移步朝姚氏走去。

只是两人又要顾姿态优雅又要拦着对方,磕磕绊绊你推我挤的,还没走多远,甘棠跟姚氏已经到了眼前。

两人一看到甘棠可以与姚氏这麽亲近,别说心里有多羡慕了。

为了抢占宋钧未来老婆的位置,近年来两人没少往姚氏身边凑,奈何姚氏总是婉转却坚定的拒绝她们陪着上山,说是没亲没戚的,姑娘家又到了说亲的年纪,若是惹来他人多想,误了终身可怎麽好,这话合情合理,两人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继续往前凑。

但她们费尽心机也办不到的事,一个外来丫头却那麽轻易的办到了,叫她们怎麽咽得下心中那一口怒气?

但面对姚氏时,两人可是笑得眉儿弯弯,陆三娘更是勾住姚氏的左手,「宋大娘,您要上山啊,我想——」

冯雅捷则趁着甘棠落後一步,马上挤身过来,占住姚氏的右边,也勾起她的手,迅速打断陆三娘的话,「宋大娘,秦妹妹这两天腹泻,想请您开个药方。」

「冯雅捷,不是你说你几天没上茅厕,塞了一肚子黄金,要跟宋家大娘要点泻药?」

大槐树旁,视彼此为情敌的冯雅捷与陆三娘又杠上了。

这些年来,两人的战局算是平分秋色,有输有赢,比的是谁牙尖嘴利,再加上秦玉也会帮冯雅捷说话,三个女人的声音此起彼落,争闹不休。

姚氏看着觉得心累,过去这种互掐情形不是没有,但在儿子冷漠以对,让两人的攻势连连铩羽而归後,倒是安分多了。

没想到儿子对甘棠的特别照顾,让两个姑娘又缠了上来,但要如何阻拦怀春少女的思慕,她这铃医可没办法,只得拉着甘棠赶紧走人。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对冯雅捷而言,陆三娘就是想惦记着宋钧的女贼,白水村就她敢明目张胆的对宋钧示爱,真是够不要脸的。

「宋钧是我的,也不瞧瞧你长得啥模样,能跟我比吗?」

「内在比外在重要,宋钧是那麽肤浅的人吗?哼!」

其实陆三娘原本也和秦玉一样,对冯雅捷各种逢迎巴结,不同的是,陆三娘私下会找机会接近宋钧,这事後来被秦玉捅破,导致两人产生嫌隙,之後更是公然撕破脸,一见到面就是没完没了的斗嘴。

这边吵闹不休,另一边,姚氏早跟着甘棠在山脚下沿着羊肠小径入了山口。

「钧哥哥真可怜,冯姑娘跟陆三娘怎麽就不消停呢?」甘棠觉得那两个谁也配不上她的钧哥哥。

姚氏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年纪还小,不然若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怎麽可能不对儿子动心,自己儿子的魅力在白水村那可是所向披靡。

「你钧哥哥长相太招人,身边没半个红粉知己,更不会在外头拈花惹草,如此洁身自爱,被姑娘家惦记也是正常的。」

「那是,我就没看过比钧哥哥长得更好看的。」小姑娘骄傲的呢。

两人说说笑笑的入山采药。

「大娘,大娘,这是珍珠菜。」甘棠一眼就看到叶面有黄色卷毛,花冠是白色的药草,献宝似的摘到姚氏面前。

姚氏点点头,面露赞赏,「棠儿说得没错,你的记忆力是真的很好。」

甘棠眸光熠熠,「它的枝叶、根及种子都有疗效,最重要的是可医治毒蛇咬伤。」

这些日子,姚氏一边采药一边教授她一些药理,她便记起来,眼下说着,她的手也未停,继续采药。

一个时辰後,姚氏见她脸儿晒得通红,连忙拉着她到树下休息、喝口水。

「大娘,钧哥哥就是往那边的深山里去吗?」她看向远处更远更黑的森林问。

姚氏抬头看了一眼,微笑道:「是啊。」

今儿天才泛鱼肚白,宋钧就上山打猎了。

白水村里靠山吃饭的猎户不算多,大多是佃农,偶而有些家里较难过的会来山里摘些野菜野果,但也只敢在入山口附近。

认真说来,白水村倚着的白朗峰并不高,但山脉连绵一片,至少也有数丈长,飞禽走兽不少,愈往深山里去凶猛的野兽愈多,危险性自然也更高,因而大多只猎些野鸡、野兔或掏些鸟蛋。就宋钧胆大,曾经打过一头野猪及一头老虎,村民们虽然羡慕,但那两次宋钧都受了伤,伤势还挺重,村民们便更不敢往深山里去了。

这一日,姚氏又摘了许多药草,跟甘棠说是专门治中暑的,甘棠听着又帮忙采摘不少,将竹筐塞得满满的,两人这才下山。

夏天溽暑,村里人家忙着插秧,大太阳底下干活儿,个个汗流浃背,中暑的人也多了。

姚氏不愧是附近村落里唯一的女大夫,她所备的药材都是随着季节变化超前准备的,因此即便来讨消暑降火药方的人不少,药材却是足的。

甘棠这个小帮手也由此看到庄稼人的坚韧与乐观,他们忍着不舒服下田,黝黑的脸上却满是笑意,说:「只要想着秋收时那金灿灿的稻穗,这一年又有了盼头。」

「生活不就是如此,知足常乐。」姚氏笑着点头。

送走了一位汉子,不一会儿,一名农妇也来讨要中暑的汤药,这期间一直有些欲言又止,直到要离去时才对姚氏低声说:「你今天若有空,到春花家去绕绕吧。」

这一听,姚氏跟甘棠心一沉,顿时觉得不好,这意思是春花受伤了!

不久,姚氏跟甘棠就牵了头骡,载着医药箱及乾粮水袋出门。

春花家在西边坡上,由於姚氏曾因为岳氏虐待春花多说几句,双方结下梁子,因而就算有个头疼脑热的,岳氏也只会叫春花来找姚氏拿药,但姚氏上门,那是连门也不给开的。

白水村总的来说也算是民风淳朴,虽说有几户特别重男轻女,但像春花家两口子这样偏心过头的还是少见,连村人都看不过去,愿意与之往来的人家是少之又少。

春花是岳氏口中的赔钱货,家里大小事都得做,砍柴种田煮饭洗衣喂猪都是她的活儿,至於岳氏所出的男孩却是矜贵无比,啥也不做,读书便成。

甘棠与春花交好,又听其他村人描述过春花家重男轻女的情形,就有些小小的不平,有时看不过眼还会勇敢的说几句公道话,所以岳氏对甘棠也颇为不喜。

春花要做的事很多,但她动作快,仍能抓到时间去混水摸鱼,虽然都不长,但那也是她苦中作乐,可以偷懒的一丁点时间。

离春花家还有一段距离,姚氏和甘棠就看到岳氏叉着腰骂骂咧咧的,在她前面跑着的那个灵活身影不是春花又是谁?

待两人走得更近,看清楚了,才发觉春花的身子清减不少,发黄粗糙的头发,瘦削蜡黄的脸蛋,怎麽看怎麽可怜,在甘棠眼里,前阵子皮肤还是黑得发亮的健康少女,如今已经完全变了样。

姚氏也皱眉,理智告诉她不能管闲事,谁让岳氏是个泼妇,谁管她家闲事谁倒楣,可春花的情况又着实让人心疼。

岳氏长相刻薄,容长脸,她拿着扫把追打着春花,「贱丫头,没皮没脸,败坏门风,我打死你!」

「大娘家还有门风可以败吗?不是全被你败光光了?」甘棠再也看不下去,生气的喊了出来。

「噗!」原本刻意放慢脚步,想让岳氏不放弃继续追的春花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也是这一闪神的功夫,後背被岳氏狠狠的砸了一扫把,顿时往前扑倒在地,连同这几日被打出来的旧伤口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苏家嫂子,你下手也太重了,再怎麽样她也喊你一声娘。」姚氏连忙扶起春花,不平的道。

甘棠也帮忙扶着春花,一双漂亮的明眸火冒三丈的瞪着岳氏。

岳氏冷笑一声,「你让她自己说说,她这些日子做过什麽不要脸的事,居然跟东明村的一个中年汉子搅和在一起,她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话音刚落,她又转头瞪着甘棠,「你那句话什麽意思?明明是春花下贱,怎麽变成我败坏门风了?」

「难道不是?我听村人说,春花娘还卧病在床时,你就爬上苏老爹的床,春花娘死了才一个月,苏老爹就急急娶你入门,那时你肚子都大了。妻未死就与旁人苟合,没名没分就大了肚子,有这样的主人,请问苏家还有哪门子的家风可言?你又哪里来的脸辱骂春花?」

甘棠长长一串话说得有条有理,又见她一脸天真,那双清澈的明眸无半点讽刺挖苦或恶意,彷佛只是单纯的在陈述她的困惑而已。

岳氏狠狠的噎住了,她气得双眼赤红,浑身发抖,想骂又不知该如何骂出口,因为甘棠说的全都是事实,当初她确实是趁着春花娘病重的时候勾搭上苏老爹,然後仗着肚子里的孩子顺利进了苏家的门。

春花不怕死的拍起手来,笑说:「不愧是我的好朋友,我就是想骂也没法骂得这麽理直气壮,杀人不见血,棠儿高明。」

「调皮。」姚氏意思意思的念了甘棠一句,但也觉得小姑娘说得对。

这些白水村里的人都知道的丑事,没人敢在岳氏或苏老爹的面前挑起,小姑娘胆子倒比她想像中的大。

岳氏涨红着脸,只能把一肚子的怒火又往春花那儿撒,捶胸顿足地尖喊,「老天爷啊!我到底造了什麽孽,怎麽就摊上这麽个不要脸的贱丫头,丧门星!光天化日跟个男人搂搂抱抱的,这名声还要不要了?家里还有个日後要考科举的弟弟,有这样丢人的姊姊,官路会不会就此断了?」

姚氏无言,岳氏的儿子才九岁吧,书也读得不怎麽样,就这样还想当官?

甘棠直接翻了个白眼,「苏家大娘,你是在诅咒你自己吧?听说有些话说久了会成真,春花要真被你念成了丧门星,你还能活吗?你家男人还有你儿子能活吗?」

嘿,小姑娘绷着脸蛋教训人,挺有气势的。

春花内心十分感动,她知道大家同情她,却也都怕岳氏一张臭嘴,因此从不敢多事,唯有这个失忆的小姑娘挺身而出,教她怎能不跟她当好朋友?

尤其甘棠此时的模样像极了行侠仗义的江湖女侠,明明是娇俏的美人脸,但柳眉倒竖,一双漂亮明眸含威,既侠义又有气势。

岳氏还真的怂了,但被一个小姑娘压制,心情还是很不顺,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对着春花怒道:「赶紧把活儿干一干,没干完就别想吃晚饭!」说完扭着腰进了门,「砰」的一声,将门狠狠甩上。

讨厌的人不在眼前了,甘棠连忙将春花扶到一旁的石凳坐下,撸起她的袖子,果真见到黑青的伤痕,不禁心疼的道:「身上肯定更多。」

「没事,我皮厚着呢,愈打愈厚,她要打疼我可得再下大力气。」春花还能说笑。

姚氏什麽也没说,拉着她从後门进了屋,到她那间破烂的小屋子,让她将衣服脱了,见身上大大小小的瘀伤青紫,红着眼眶帮她上药。

甘棠早就泪汪汪的掉金豆子,就春花还能没心没肺的笑着,意有所指的说:「没事,瞧,这儿还没失守呢。」生性乐观大方的她手指着白嫩又发育良好的前胸。

甘棠瞪大圆眼,姚氏倒是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也好,至少还能保持乐观,否则日子怎麽过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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