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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დ资讯] 梨宝《领旨来冲喜》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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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4 10:22: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梨宝《领旨来冲喜》全2册

出版日期:2022/03/11

内容简介

亲娘是恶妾,谋害主母独揽中馈?
嫡姊回府报仇,为求活命,她只能给病残夫君去冲喜……

蓝海E117701 《领旨来冲喜》上
傅挽挽身为侯府最受宠的姑娘,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会这样连夜出嫁,
皇上一道口谕,她就成了那残废昏迷又毁容的定国公的冲喜夫人,
就算他是风靡无数少女的大梁战神孟星扬也不行……好吧,他可以,
这年头钱多话少不烦人的男子不多了,更何况他的身分还庇护了她,
不但让她从被关在柴房差点遭人玷污的困境里脱身,也没人敢再小看她,
孟星扬的亲信们从一开始的防备无视到将她当成自己人,
遇到色胚第一个砍了他的手,她被人下毒更卯足全力的追查,
唯一不称心的是,夫君身边的那个侍卫惊云对她实在不恭敬,
总不让自己跟夫君单独相处,还不许她陪着夫君睡,
她扭伤了脚,他更敢直接动手给她上药,实在羞煞人……

蓝海E117702 《领旨来冲喜》下
傅挽挽很苦恼,她与孟星扬补办的婚仪正如火如荼筹备着,
她却爱上身旁的侍卫惊云,幸运的是他们两情相悦,
她决心大胆争取自己的幸福,告诉父亲她要退婚,
哪知从头到尾孟星扬和惊云就是同一人,好得很,这婚她退定了!
她清楚他有苦衷必须隐瞒身分,但骗她就是不对……
看在他曾陪她度过为姨娘扫墓的伤心,帮助她与讨厌她的姊姊和好,
完成她想让弟弟接任世子之位的愿望,什麽都依她,
他的真心与疼宠她全看在眼里,若想要她回心转意,
就看他如何将占据她心中的「惊云」,重新替换回孟星扬……



第一章 仓卒的赐婚

正是夏至夜晚,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平宁侯府是兴旺了百年的簪缨世族,入目之处皆是重楼画阁、抱厦游廊,便是後院偏僻之所亦是佳木茏葱、奇花灼灼。

夜色中,有人提着食盒行色匆匆於花团锦簇间行进,七绕八绕地跨进杂院。

坐在院坝歇凉的崔婆子奇道:「怎麽是你来?厨房的丫头们在偷懒吗?」

来人叫陈之德,其父是侯府管家,平宁侯念他劳苦功高,资助陈之德去书院读书,这陈之德中了秀才之後一直跟着管家一起住,平时也打理些府里的事务。

陈之德塞了块碎银子过去,「我进去跟二姑娘说几句话就出来。」

崔婆子心领神会,放人进去了。

陈之德推开门板,一股闷热难闻的气味从里面传出来,他顶着恶臭将食盒放在地上。「二姑娘,吃饭了。」

关在柴房的人是侯府二姑娘傅挽挽,映着门外的月光,陈之德看到她发髻散得不成样子,脸庞脏得深一块浅一块的,唯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屋外的星光洒了进来。

陈之德看得两眼放光。

原以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跟傅挽挽巫山云雨,眼下,活生生的傅挽挽就这麽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太勾人了!

陈之德身下那股火蹭地一下冒了起来,恨不得一口把她吞吃了。

「小生备了几道菜肴,不知合不合二姑娘的口味。」

陈之德在书院待了几年,说起话来颇有书生模样,然则他那色迷迷的眸光出卖了他的本心。

食盒里的菜一盘一盘地端了出来,有木耳黄瓜、鸡丝银耳、山药肉丁,跟厨娘送过来的馊馒头简直天壤之别。

傅挽挽盯了菜肴一眼,抬起头看向陈之德,「别过来。」

「二姑娘无须拒人於千里之外,听闻二姑娘受了委屈,小生甚是担忧啊。」陈之德笑吟吟说着,一边慢慢靠近,冷不丁地一把抓住傅挽挽的手。

「放开我!」傅挽挽拚命挣扎,怎奈她本就柔弱,在柴房里饿了好几日,半分力气都使不出。

小手脏了点,可是又软又嫩比刚出炉的包子还好摸,侯府养出来的水嫩娇娘,不是外头那些敷着劣质香粉的窑姐儿能比的。

想不到有一日他能将侯府千金搂在怀里,若今日能睡上一回,死了也值了!他亢奋起来,略一使劲儿便往傅挽挽身上摸去,一把掐住了她的纤腰,真细啊……

「二姑娘若是从了我,我定设法把你们娘俩救出去。」

二姑娘和叶姨娘母女俩都是绝色,一个冷艳,一个娇软,一个身经百战,一个未经人事,若是左拥右抱……色心大起的陈之德温香软玉在怀,就要啃上去的时候,肩膀上突然传来扎心的疼痛。

「啊——」陈之德痛得惨叫起来。

他猛然回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手上拿着一根细木头,她衣服脏兮兮的,尖尖的下巴还带着血迹,黑白分明的眼眸泛着凄厉的光芒,活像个恶鬼。

叶姨娘到底是在侯府执掌了十多年中馈的女人,陈之德见是她,气势不禁弱了三分,不过这种畏惧只是一瞬,他很快面色一沉,眼中尽是狠戾,抬手就要上前去打,一直推拒他的傅挽挽反倒一把拉住他的手。

「这是在唱哪一出?」

柴房的门板砰地一声被人踢开,很快走进来好几个人。

走在最前头的是个蓝衫姑娘,神情冷漠,语声冷漠,看向傅挽挽的眸光更是冷漠。

陈之德在她们进来的一刹那就没了声音,捂着肩膀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傅挽挽正欲说话,刚才拚尽全力护着她的姨娘却如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往旁边倒去。

「姨娘!」傅挽挽哭喊着将人扶住。

「母女二人都被关进柴房了,怎地还这般不安分,竟然还能勾引男人。」旁边提灯笼的丫鬟看着傅挽挽衣衫不整的模样,皱眉训斥道,「说吧,你们是不是想逃出去?」

进门的蓝衫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将傅挽挽母女关进柴房的人,侯府大姑娘傅卫卫。

十七年前,侯爷夫人离奇死去,侯府对外宣称是意外染了毒物,此後叶姨娘便掌管着侯府後宅,傅卫卫和弟弟被舅舅接回外祖家。

傅卫卫一直怀疑亲娘的死不简单,千辛万苦找到了人证物证,证明当年毒死侯爷夫人的药是叶姨娘在外头买的。

「姊姊,姨娘的身子很烫,能不能请府医过来瞧瞧?」傅挽挽恳求道。

「把你的衣裳拉好。」傅卫卫冷冰冰说着,眸光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刚才跟陈之德拉扯那麽久,傅挽挽领口大敞着,露出雪白的肩膀。

她身上的衣裳是关进柴房的那一日穿的,看着脏兮兮,可这身脏衣裳穿在她身上更衬得她肤白如雪、体态风流。

「狐媚子!」丫鬟忍不住啐了一口。「我们姑娘在问你呢,你们母女找了男人是要做什麽?」

傅挽挽听着辱骂,抬眼望向傅卫卫,「我没有勾引男人,也没想逃走,是陈之德想奸污我。他怎麽进来的,你应该去问守门的人,不是问我。」

陈之德此时已经想出应对之词,磕头道:「大姑娘明鉴,小生绝对没有那胆子,从前叶姨娘从公中拿银子供小生读书,小生铭记於心,所以想送些饭菜过来,算是报恩。没想到叶姨娘竟然逼小生放了她们,小生不答应,她们恼羞成怒就想杀了我!」

「你胡说!」傅挽挽没想到他不仅色胆包天,还心思歹毒。

守门的崔婆子见状忙道:「大姑娘,确是如此,陈之德送了饭菜进来,傅挽挽便开始勾引,要他救她们母女出去,老奴都听见了。」

傅卫卫轻蔑地看她一眼,「我让你守门,你随便放人进来?」

「老奴想着只是送些饭菜,没什麽打紧。」

「念你看管柴房多年,这回我不计较,不过这三个月的月钱就别领了。」傅卫卫说着,看向地上的饭菜。

身边丫鬟会意,将那些碗碟全部踢翻。

傅卫卫转向陈之德,「你既然不是侯府的下人,往後别出现在侯府。滚!」

陈之德听到这个字,如逢大赦,抱着肩膀落荒而逃。

「你真觉得是我在勾引他?」傅挽挽难过地望着她。

傅卫卫道:「是与不是,我并不在意,我只希望你安分一点,别再打什麽歪主意。」

「我唯一的主意便是想让府医给姨娘瞧瞧。」

「不过是发烧,死不了,当年我娘身中剧毒那才叫惨。」

这回傅卫卫的确拿出了叶姨娘买毒药的证据,族老们也都认可了。

傅挽挽不甘心,问了姨娘许久,姨娘却什麽都不告诉她。

其实她也怀疑,这些事真的是姨娘做的。

「既然你如此笃定姨娘有罪,何苦把我们关在这里羞辱,不如直接把我们杀了。」

傅卫卫蹲下身,深深盯着傅挽挽怀中的叶姨娘,「想死,没那麽容易,我会让所有人知道,叶真仪是何等肮脏歹毒之人,我也会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一个野种!」

野种两个字,彷佛当头一棒打在傅挽挽头上,明净清澈的杏眼里迅速充盈了水气。

惺惺作态!

平心而论,傅挽挽跟叶姨娘母女两个模样并不像,但傅卫卫相信,傅挽挽这些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招数,定然是她姨娘传授的,毕竟叶姨娘是官妓出身,凭着一身狐媚功夫勾得爹爹失了心、迷了智,迎她进门,宠妾灭妻。

「等着吧,等你们被关进大牢,里头多的是男人。」旁边丫鬟见傅卫卫紧绷的表情,知道主子又陷入了失去亲娘的痛苦,连连指着傅挽挽怒骂道,「真以为自己是侯府千金呢,一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野种,口口声声叫我们姑娘姊姊,呸,你配吗?」

骂过之後,丫鬟担忧地看着傅卫卫,「姑娘,奴婢另派人手来这边看着,再不叫她们耍花招了。」

傅卫卫闭了闭眼眸。她要冷静,杀了她们很容易,但她要的不仅仅是她们的命。

傅挽挽看着柴房的门板重新关上,听着外头崔婆子在讨饶,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她是野种吗?不会的,爹爹那样聪明英武,怎麽会弄错自己的孩子呢?一定是傅卫卫在污蔑,她嫉妒爹爹对姨娘和自己的疼爱,是的,是她在污蔑……

眼泪滚落下来,傅挽挽来不及擦泪,她伸手去摸姨娘的额头,真的好烫。

傅卫卫说要把她们送官,可姨娘这麽病下去,能熬到送官的那一天吗?

耳边传来沉重的咳嗽声,傅挽挽转过头,见姨娘额间全是汗,发丝被打湿了贴在脸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在傅挽挽心中,姨娘一直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她不明白怎麽这回姨娘居然一心求死。

傅挽挽胡思乱想着,困意便连连袭来,快阖上眼睛的时候,杂院里忽然嘈杂了起来。

「大姑娘有命,不敢放人进去。」

有人在说话,但傅挽挽听不清楚,只是隐约听到什麽「有口谕」、什麽「赐婚」的。

谁来了?傅挽挽心中燃起希望,还没站起身,柴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打头的是三房夫人小沈氏身边的大丫鬟,她一闻到柴房里的味道顿时皱眉。

她手底下的人都是手脚利索的,很快给柴房通风换气,拿冷香洒在各处,又搬了一把花梨木太师椅进来。

「夫人,请。」

待小沈氏坐下,傅挽挽不知是祸是福,虚行了问安礼,「三婶。」

这位婶婶跟她没什麽交情,但往昔姨娘掌家时与二房、三房多有龃龉,她不会是想趁机折辱姨娘吧?

念及此,傅挽挽感觉颇为不妙,忐忑道:「婶婶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跪下。」

傅挽挽没有回过神,身边丫鬟已按住她肩膀跪下。

小沈氏的眸光在傅挽挽的身上来回梭巡,从前她华服锦裳、金簪玉饰,美是极美的,可说不出什麽特别之处,此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所有的视线便汇聚在她完美无缺的脸庞上。

小沈氏自来不赞成什麽红颜祸水之说,可心下明了,这张脸一旦流落在外,不知能惹起多少风波。

她站起身,沉声道:「陛下口谕,傅氏挽挽,品貌端正,秀外慧中,赐婚定国公嫡妻,即刻完婚。」

傅挽挽目瞪口呆。她是存了一线希望盼有人来把她捞出去,但她没想到来捞自己的人是皇帝,更没想到的是,皇帝用一道冲喜的口谕捞她出去。

看着傅挽挽一脸惶恐的模样,小沈氏於心不忍,面上却波澜不惊,「陛下是君父,为谁赐婚都理所应当。」

傅挽挽出生的那一年她刚嫁进侯府,平宁侯宠爱出身低贱的叶真仪,她自恃身分,向来不与大房的女眷过多来往,反倒是对流落在外的傅卫卫更怜悯,每年都会给她送生辰贺礼。

冤有头债有主,傅卫卫为母报仇,合情合理。

但小沈氏认为傅卫卫的做法太过激烈,忖度过後,她给远在边关的平宁侯送了信,将家里的情形一一告知,只是前线战事正吃紧,侯爷定是赶不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宫中悄然派人前来,将上意传达给了她。

「钦天监给你和定国公的八字合出了红叶之题,陛下便有此口谕。」

「可是定国公怎麽成亲?」

小沈氏缓了缓,继续道:「如今他病着,只能先委屈你,一应婚仪等他病癒後再议。」

定国公何止是病着?

他曾经是大梁的传奇,但自从他遇刺中毒,昏迷足足两年了,虽活着,却是一个只剩一口气的活死人。

说是婚嫁,就是冲喜。

傅挽挽设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什麽样的人,或许是国公府世子,或许是新科状元,或许是一藩之王,但从没想过是只剩一口气的定国公。

「为什麽陛下会选中我?」实在太突然了。

「挽挽,婶婶跟你透个实话,」小沈氏道,「星扬在咱们侯府养伤两年多了,伤势一直没有好转。他一生孤苦,没出生就丧父,虽有亲娘却不能相见,贵妃希望有人能陪着他,让他在人世间的最後一程不那麽孤单。」

三婶口中的贵妃是她的亲姊姊沈幼菱。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老定国公,在老定国公战死後,陛下将她抬进皇宫,封为贵妃,十几年来圣宠不衰。

她跟老定国公生下的儿子名叫孟星扬,这孟星扬虽然没有在亲爹亲娘的身边长大,却是个世间罕见的奇才,他十五岁时在比试中一剑挑了禁军统领,此後去了北境,三年後在边关一战成名。

皇帝令他班师回朝,论功行赏,可惜在回京的路上遇到连番追杀,他中了冷箭,下榻的驿馆离奇失火,不幸成了一个活死人。

定国公府没有亲眷在,沈家外祖年迈逝去,平宁侯答应了小沈氏的请求,在侯府辟出一座院子给孟星扬养伤。

从他搬进侯府的第一天起,宫中便有圣谕,擅闯听涛轩者,一律打为刺客立即处死,侯府中人也不得随意靠近,因此傅挽挽从未踏足听涛轩,但身在侯府,自然听到了不少孟星扬如今境况的传言。

下人们说,孟星扬半张脸都被烧毁了,剩下的半张脸因为中毒遍布青斑,虽然还有一口气,却比屍体还可怕。

对於这样一位身为传奇而结局惨澹的大人物,傅挽挽跟其他大梁百姓一样,尊敬他、崇拜他、为他的遭遇感慨万千,但从没想过嫁给他。

小沈氏见她低头蹙眉的模样,心中实是不忍,面上依旧淡淡道:「给星扬寻个妻子并不难,之所以一直拖着不办,是因为贵妃不想委屈了他。既想要门第匹配的,又想要品貌俱佳的,这就一直拖着了。」

门第匹配的高门,哪个会把女儿嫁给活死人,就算贵妃再得宠也不能强逼公侯嫁女。

傅挽挽好像明白了什麽。她自问称得上品貌俱佳,平宁侯府与定国公府门第自然相当。

不过总有什麽地方不对劲……

贵妃不能逼京城高门嫁女给活死人,为何能逼平宁侯府嫁女儿呢?她虽然只是庶女,但京中皆知平宁侯宠妾灭妻,宠得庶女无法无天,就算姨娘犯了死罪,罪责也牵连不到她这个女儿身上,除非……

小沈氏看着她,眸光深邃。

傅挽挽突然就有了眼泪,神情激动起来,「我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

不管姨娘犯了什麽错,他们都不能随意处置平宁侯的女儿,除非她不是。傅卫卫说她是野种的时候,她以为傅卫卫是在骂人,原来她不是瞎说的。

见她已经猜到,小沈氏索性把原委挑明了,「现在有人证物证,证明你娘怀上你的时候侯爷与她相隔千里,族老们把这事压下来了,想等侯爷回来了再处置。陛下知道此事,倒觉得你的身分嫁给星扬最适合,星扬有了身分匹配的妻子,你可以保住侯府姑娘的身分,侯府的体面也维持住了。」

她抬眼望向小沈氏,眸光灼灼,「如果我不答应,那我就不是平宁侯府的姑娘了?」

「此事是族老们暂且强压下来,」小沈氏的言语还算诚恳,「若你嫁到定国公府,这件事可以永远压下。」

陛下金口玉言,自然能办成任何事。

小沈氏继续道:「挽挽,这柴房不是人住的地方,你早些挪出去也好。」

「既然我为陛下和贵妃分忧,那我姨娘呢?他们能不能饶她一命?」

小沈氏叹了声气,「此事容後再议,今晚只是你的事。陪她说说话吧,我在外头等你,别耽搁太久。」

说完,她起身往外走去。

待其余人出了柴房,傅挽挽这才往角落里的叶姨娘看去。

姨娘如今十分虚弱,几乎讲不出话,但傅挽挽知道,小沈氏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她跪坐在姨娘身边,哭泣道:「姨娘,该怎麽办?」

叶姨娘的眼皮子动了动,睁开眼睛看着她,眼神是少见的温柔,傅挽挽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

关在柴房面对那些老鼠和蟑螂的时候,傅挽挽在心里发誓,只要能离开柴房,叫她做什麽都愿意,现在真能离开,她又迟疑了。

她走了,姨娘一个人在柴房里可怎麽活?

就在这时候,叶姨娘忽然抬了抬下巴,哑着嗓子道:「去吧。」

她极是虚弱,说一句话要喘上好久。

叶姨娘好几日没开口说话,傅挽挽见她今日略有精神,便问出心底最深的疑惑,「姨娘,从前的事到底是怎麽样?我亲爹到底是谁?」

然而叶姨娘没有再说话,眼睛缓缓阖上了。

有内情,一定有内情,她不相信姨娘会毒杀侯爷夫人!傅挽挽默然流着泪。

门口传来丫鬟冷冰冰的声音,「二姑娘,时间差不多了。」

她在地上,朝着叶姨娘恭敬磕了一个头,「姨娘,我会想法子来看你的,也会想法子救你,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要吃东西,有什麽吃什麽,别倔了。」

今晚注定不能两个人一起离开,只有自己先脱困,才能设法查清当年的事,若是迟疑不走,关在柴房里只能任傅卫卫摆布。

拿定主意,傅挽挽心绪平稳了许多,起身快步走出柴房。

凉风带着夏夜的清香扑面而来,她被这香气一熏,竟有些脚软。

院子里崔婆子跪在地上,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傅挽挽没有给她半点眼色,她回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柴房,狠心走了出去。

小沈氏站在院门外,看到傅挽挽情绪稳定,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去我院里梳洗更衣。」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起傅挽挽的胳膊,半扶半架着她往前走着。

一行人行色匆匆,无人再说半句,傅挽挽一时分不清楚,到底是要出嫁了还是要上刑场了。

到了三房的正院,丫鬟们伺候着傅挽挽沐浴,温热的浴汤浇落到身上的时候,身上的污垢被一点点洗净,打结的头发也被打散,她居然有了一种脱胎换骨、再世为人的错觉。

待沐浴完毕,小沈氏捧出来了一件红嫁衣。

「这是……」

「这嫁衣是旁人穿过的,机缘巧合在我这收着,今日是我送你出门,正好派上用场。」

嫁衣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袖口和裙摆显得有些暗沉,但细密的针脚和别致的绣花看得出缝制这件嫁衣的人倾注了许多心思,然而不管好与不好,她都没有挑剔的分儿。

傅挽挽披上嫁衣,戴上金冠,双手交叠,垂眸往听涛轩走去。

第二章 初为新妇

听涛轩是孟星扬居住养伤的地方,位於侯府西苑,原本只有一道门通往侯府花园,但孟星扬搬进去之後另开了一道直通府外的门,虽是在侯府中,却是独门独院。

行至听涛轩,两旁树木高深,甚是幽静。

丫鬟上前叩门,里头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传出来。

「何人?」

丫鬟道:「是三夫人。」

里头没了声音,片刻後,院门启了半扇。

小沈氏转过身看着傅挽挽,伸手替她将被夜风吹乱的额发整理了一下,这才伸手牵着她进了院子,将几个丫鬟都留在了外头。

一进院子,门不知被谁关上了,院里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窄袖打扮,腰间悬着剑,装扮像个侍卫。

见到小沈氏,他抱拳行礼,对沈氏恭恭敬敬的。「揽月问姨太太安。」

进了院子之後,小沈氏脸上有了笑意,「把含玉姑姑、寻灵和惊云叫过来。」

名叫揽月的少年好奇地打量了傅挽挽一眼,旋即点头去了,不多时便叫了三个人出来。

站在正当中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一身宫装,应是贵妃从宫中派来照应的姑姑,在她左右站着一男一女,都是侍卫打扮,料想就是小沈氏所说的寻灵和惊云了。

「不知姨太太今日有何吩咐?」含玉问。

小沈氏道:「陛下有口谕为定国公和挽挽赐婚,好事终成,你们过来拜见夫人。」

说着,小沈氏将傅挽挽拉到前头。

傅挽挽心中五味杂陈,短短两炷香的时间,她就从侯府二姑娘变成了国公府夫人,这个转变叫她一时难以适应。

对面几个人眸光不善地看着自己,盯得她有些发毛。

「挽挽,这是含玉姑姑,这是寻灵,这是惊云,都是对星扬最忠心的人。」

站在她眼前的四个人神色各异。

揽月满眼好奇地看着她,含玉神情平和不带什麽情绪,小姑娘寻灵则是一脸戒备地盯着傅挽挽,彷佛她是什麽偷偷溜进来的贼人。

至於另外一个身形高大的侍卫惊云,样貌虽然俊朗但脸上有一道十字剑伤,眼神阴沉沉的,傅挽挽跟他对上一眼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目光如炬,即便傅挽挽别过脸去也能感受到他的审视。

「夫人。」含玉领头朝傅挽挽拜了拜。

揽月眼睛看着寻灵和惊云,见他们不动,便也没动。

傅挽挽虽然穿着嫁衣,却是件旧衣裳,身边半点陪嫁都没有,这样寒酸过门的国公夫人,旁人不买帐也是自然。

「虽然没有婚仪,但赐婚圣旨已到,挽挽的国公夫人身分毋庸置疑,你们不可怠慢。」

「知道了。」依旧是含玉答话。

听着小沈氏为自己说话,傅挽挽松了口气,谁知小沈氏又转向她,叮嘱道:「你虽是国公夫人,非常时期,行事不得任性,凡事听从含玉姑姑的安排,知道吗?」

「挽挽明白了。」

小沈氏面色稍稍和缓,看着傅挽挽的眸光里终於有了些许怜悯,叹道:「我知道你心不甘情不愿,但贵妃并没有把这桩婚事当做儿戏。」

从柴房拎出来的新媳,还不够儿戏吗?傅挽挽如鲠在喉。

小沈氏见她这般表情,没有说什麽,留她站在院子里,喊了含玉一块儿进屋去看定国公了。

她们俩一离开,院子里的气氛立时变得古怪起来,对面三个人的眼光肆无忌惮的在她的身上打量。

傅挽挽从前并不怕被人打量,甚至旁人越盯,她心中越得意,但今日来者不善,那些目光似利刃直逼她的脖颈,叫她不敢动弹。

寻灵叉着腰,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只要不是爷认下的,我才不认什麽夫人。」

她说话极为难听,但傅挽挽听到她的声音反倒松了口气。

只是看不起她,不打紧,他们的目光那样凶,她还以为他们是要杀了自己呢。这些侍卫在听涛轩里有生杀予夺之权,杀了自己也没人会追究什麽。

「这个嘛,」揽月歪着脑袋打量着傅挽挽,目光从下扫到上,又从上往下扫,像是在仔细思索着寻灵的话,「爷应当会喜欢漂亮女人吧?」

寻灵依旧忿忿,「漂亮女人那麽多,干麽非得找个不情不愿的,难不成爷还高攀了她不成?」

傅挽挽觉得委屈。「不是这样的,於国於民,国公爷都是大英雄,任何女人嫁给国公爷都是高攀,我不是瞧不上他,只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半个时辰前我才知道这些事,我没想过要嫁人……」

「夫人高见。」揽月听到她这般夸赞定国公,立即为她叫起好来。

寻灵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待要说什麽,旁边惊云轻咳了一声。

揽月吐了吐舌头,身影一晃便凭空失了踪迹,寻灵面无表情转过身,往後院走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傅挽挽和惊云。

皓月当空,两个人的影子落在石板上都很清晰。

方才人多,她没有仔细打量过他,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她突然发现,他的瞳色很深,比常人的还要黑几分。

她不由自主地盯了一下,旋即收回目光,说些有的没的,「国公爷这两年一直昏睡着,没醒过吗?」

「嗯。」

哼完这一声,惊云离开了。

傅挽挽独自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身上的嫁衣并不繁复,夏天穿着仍是厚重了些,枯站了一会儿,额上就冒出了汗。

没多时,小沈氏和含玉从正屋走来,见傅挽挽独自站在这里,小沈氏道:「夜深了,进屋歇着吧。」便离开了听涛轩。

含玉没有多说什麽,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傅挽挽往西厢房去了。

听涛轩位置虽然偏,但其实并不小,除了当中的三间上房,两边各有游廊厢房,雕梁画栋,花木扶疏,气派不输正房大院。

她扶着桌子坐下,连喝了几杯茶。「我今晚住在这里吗?」

含玉摇头,「今晚是国公爷和夫人的新婚之夜,夫人自然是住在正屋。只是夫人来得匆忙,正屋尚未收拾,这才请夫人先在我这屋略坐一下。」

果然这里是含玉的屋子。

傅挽挽颔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他们……好像都觉得我是不速之客。」

含玉眸光一动,旋即垂眸,「夫人勿怪。当年爷回京时带了两百卫兵和二十死士,到京城的时候只剩他们三个护在爷身边,经历这麽一场生死,他们的戒备心自然重。这两年听涛轩不曾有外人进出,任何外人都可能会是伤害爷的人。」

「我明白了。」

含玉陪着傅挽挽坐了一会儿,又往正屋去了一趟,没多时,回来告诉傅挽挽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

傅挽挽还算平静,定国公身受重伤,与活死人无异,所谓洞房不会发生什麽事。

在柴房里睡了五日,如今能有乾净整洁的房间住,那是从地上到了天上。

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陌生男人,哪里可怕得过柴房里满地乱窜的蟑螂?

正屋的格局跟侯府其他院子差不多,当中是厅堂,两边各有碧纱橱隔开的套间。

含玉领着傅挽挽进了厅堂,站在了东边的碧纱橱外,寻灵守在那里,搜身过後才放她进去。

傅挽挽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扑鼻而来,她立时被呛住,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国公爷夫人新婚大喜。」说完这一句,含玉将房门关上了。

傅挽挽大喘了几口气,抬眼一看,屋子里的陈设十分讲究,窗户上挂着金丝藤墨漆竹帘,当中冒白烟的香炉是青绿古铜鼎,後边的山水围屏是紫檀木边架雕楠木心的,至於桌子、凳子、博古架一应是紫檀木竹节纹,显然是特地打造的成套家俱,这套家俱既名贵又古朴,想来是从定国公府搬过来的。

绕过山水围屏,正当中的架子床挂着纱幔,隐约瞧见里头躺着一个人。

那是孟星扬?她的夫君?

傅挽挽的心剧烈地跳起来,随之恍惚了一下。她稳了稳心神,鼓足勇气往里走去,挑开床幔。

定国公如同传说中一般可怖,半张脸被烧伤得不成人形,另外半张脸的五官还在,身体饱受毒物侵蚀,肌肤布满了青色纹路,卧床两年多,他瘦得只剩皮包骨,不知是谁在他身上搭了一条喜气洋洋的大红绸被,使这一切看起来十分诡异。

傅挽挽以为自己会害怕得发抖,可怪异的是,她的内心非常平静。

孟星扬一直是个传奇。

撇开身世不说,他三岁袭爵,七岁从军,十五岁一剑挑了禁军统领,再到後来大破城台关、生擒颉狄狼王,他人如其名,如星辰般耀目张扬。

但是现在,这麽个活在百姓传说中的人物、这麽个傲视一切的少年战神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关在柴房里的时候傅挽挽怨过天、恨过地,现在她发现,老天爷连孟星扬这样的人物都如此狠心,似乎不是针对她,好歹她还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那麽惨了。

她渐渐适应了屋里的味道。

桌子上摆着乾净枕头和喜被,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贵妃榻,稍稍整理一下,其实睡得下一个人,要不要睡在这边呢?

傅挽挽很想睡贵妃榻,不过……三婶把她从柴房里面救出来是为了给定国公冲喜,新婚之夜,她这个妻子不睡在夫君身旁,怕不是什麽喜兆。

犹豫片刻,她抱着被子上了榻,希望自己真能冲到喜,叫他早些去毒醒过来吧。



侯府,兰茵阁。

傅卫卫站在院中,手上拿着一张弓,眼睛看着院墙旁边那株紫薇,最顶上那一朵开得最艳,她着了一点力拉了半弓,箭羽飞了出去,没进紫薇花丛里。

她微微蹙眉,将弓扔到地上。

紫薇花树後飞出一个身影,跃到她跟前,将羽箭递给她,傅卫卫没有接,将羽箭扔到地上。

「还在想傅挽挽的事?」

「以她的身世,许给定国公真是便宜她了。」

来人有些无奈,「你应该清楚,若是按傅氏族老的意思等平宁侯回来处置,傅挽挽能继续做她的侯府二姑娘。」

傅卫卫闻言,眉眼绷得极紧。「有时候我宁可自己不是他的女儿。」

男子有心劝慰,却发觉在此事上无法劝解,傅卫卫和平宁侯之间已经结了死结,怕是永远也打不开的。

傅卫卫很快收敛了情绪,「说来奇怪,定国公身分摆在那里,为何赐婚只有一道口谕?」

「其实很简单,主子担心她接受不了此事,故先下口谕,看她反应,若她顺从旨意,之後自然会有圣旨和赏赐,逼迫太过,或许她会寻死。」

「你知不知道,傅挽挽进了柴房之後还用乾柴稻草给自己铺了床,每天的馊馒头吃得津津有味。她这种苟且偷生的人会寻死?别说是让她去冲喜,就算丢到青楼她也不会寻死。」

「过刚易折,她的性情同你倒是互补。」

「大可不必。」傅卫卫冷笑,眸光越来越冷,「万岁爷和族老们知道我爹疼爱傅挽挽,他们所有人都认为,即使傅挽挽不是他的女儿,他依旧会疼爱傅挽挽。有趣,真是有趣!」

「卫卫,这并不难猜,」旁边那男子看着傅卫卫的神情,沉声道,「你时隔近二十年都能查出当年叶真仪有身孕的时候侯爷并不在扬州,有没有想过,侯爷其实……」

「我不想知道,也无须知道,我只需要把这对母女赶出侯府,血债血偿。」傅卫卫说到此处,眸光忽然动了动,「你是不是查到了什麽?」

男子微微摇头,「没有查。不过叶真仪所在的粹玉阁是官办书寓,出入书寓的多为淮扬之地官员,进出皆有记载,若是想查傅挽挽的生父,并非无迹可循。」

「不想查,没得再送她一个爹。」傅卫卫断然回绝。

「我新领了个差事……」男子正在说话,兰茵阁的院门被砰砰敲响。

「不好啦,柴房走水了!」



傅挽挽作了一个噩梦。

梦里爹爹赶回来救姨娘和她了,傅卫卫把所有的证据甩到爹爹跟前,骂姨娘是烂货,骂她是野种,她恳求爹爹饶过姨娘,爹爹看着她们流了泪,可还是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剑锋落下的一刹那,周遭所有人都消失了。

没有爹,没有姨娘,没有傅卫卫,世界宁静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傅挽挽对上了一张冷冰冰的脸。

谁?

她猛然坐起身来,惊魂未定。

站在她眼前的是听涛轩的女侍卫寻灵,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微黑,身材瘦削,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不过,眼神并不友好。

傅挽挽不指望听涛轩里这些人能把她当正经夫人看待,但是寻灵大清早这样出现在这里,到底不合情理。

「嫁给爷就这麽委屈你吗?居然还哭。」寻灵一张小脸阴沉得很,说话气鼓鼓地。

傅挽挽半梦半醒地被寻灵这麽冷声一斥,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果然还挂着泪痕。她连忙用手背抹了一把,一边问:「你怎麽在这里?」

「我来给爷换药,」寻灵丝毫没把傅挽挽这个国公夫人放在眼里,反问得理直气壮,「你睡这麽久,我只好进来了,误了时辰换药谁都担待不起。」

换药?这话说得像是她故意不起床耽搁正事。

余光瞥到了桌上的药箱,再对上寻灵生气的目光,傅挽挽确定自己在寻灵眼中是碍手碍脚的那一个,好在身上寝衣周全,起得不算狼狈。

傅挽挽从旁边架子上捡了衣裳披上,到窗边的美人榻上坐下,这回她看到站在屏风後头的揽月了,看来今日的确起太晚了。

揽月见她看到自己,冲她一笑,「含玉姑姑说,请夫人移步厢房洗漱。」

她走到正堂,见惊云正坐在桌边饮茶,恍若没看到她一般,眉梢都没动一下。

听涛轩这些人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在西厢房梳洗完毕,含玉领着她去旁边屋子用膳。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圆桌,摆的菜式倒是不少,有冷盘有热菜,有粥饭有面点。

「都在这里用吗?」

含玉道:「从前国公爷一直与侍卫们同饮同食,夫人若是不习惯,可以将夫人的膳食送到屋里去。」

「就依国公府的旧例。」傅挽挽在柴房里饿了五日,这些都不太在意了,更何况此刻她饿得前胸贴後背,只想快些用膳。

早膳摆了四冷四热,另有包子、馒头粥饭,看着很丰盛的样子。

傅挽挽拿起包子,刚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了姨娘,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她送饭,她是不是在饿肚子。

「夫人,是不合口味吗?」含玉见她神色不好,问了一句。

「不是。」傅挽挽回过神,低头啃包子。

这包子是薄皮猪肉馅的,里头还添剁碎了的粉条,轻轻咬一口便会流出汤汁,若是从前,傅挽挽决计不会吃一口,可今儿吃到这肉包子,只觉得唇齿生香,一口气吃了三个。

真是奇怪,从前她怎麽会觉得猪肉包子油腻呢,竟爱吃什麽豆腐皮包子。

还想拿第四个的时候,她的手抓到了一只大手,眸光一动,她对上了手主人的目光——惊云。

他眼眸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傅挽挽生平第一次摸外男的手。

许是长期习武的缘故,他的手指皮肤十分坚硬,但并不粗糙,指尖有些发凉,傅挽挽的手一下烫了起来,但眼下她只惦记包子,她飞快松开他的手,拿了最後一个包子,就着三块咸肉吃了一碗青笋鸡米粥,这才饱足。

含玉道:「夫人往後想吃什麽可以告诉我,有什麽禁忌也可以告诉我。」

傅挽挽好奇问道:「院里的吃食是在侯府厨房做的吗?」

「不是,听涛轩外面有间小厨房,是国公府厨子的手艺。」

原来如此,侯府厨房是不大会拿鸡肉跟青笋搭在一块儿熬粥的。

含玉又道:「有一件事需要请示夫人。」

她虽说得客气,可听涛轩里的事哪轮得到傅挽挽做主。

「姑姑请说。」

「如夫人所见,爷身受重伤,每日早晚要换外伤药,一日还要服用三次解毒汤药,爷身边离不得人,随时都需要人照料。」

「这些事往後都是我来做吗?」傅挽挽问。

含玉对傅挽挽的回答有些意外,眸光悄悄朝旁边一瞥,很快淡然下来。「侍奉汤药一直是寻灵在做,夜里是揽月和惊云轮流在爷身边当值。」

傅挽挽道:「那我要做什麽?」

含玉的睫毛颤了两下,重复了一遍傅挽挽的话,「夫人想照顾爷?」

傅挽挽觉得奇怪,圣旨说了要她侍疾啊,更何况她是国公爷的妻子,这些事理所应她来做。

见含玉眸光飘忽,傅挽挽看向揽月和惊云,揽月正惊讶地看着她,惊云专心对付粥饭,没有看她。

她转向含玉,「姑姑有话不妨直言。」

含玉轻嗽了两声,「爷的外伤药讲究上药手法,寻灵会功夫手上力道足,这活儿夫人做不了。」

「原来如此。」傅挽挽点头,「不过有我在,侍卫们夜里可以歇歇。」

揽月正在喝粥,听到这里呛了一口,他赶紧放下碗,低头不语。

「夫人是知道的,爷当初是被奸人设计,回京路上接连被刺杀。查了这麽久,一直没有查出凶手,所以爷身边离不得人。就说此刻,咱们用膳,寻灵必然是要守在爷身边,等会儿他们过去了再把寻灵换过来用膳。」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事关定国公的伤病,傅挽挽没有再坚持,「姑姑,那我挪去哪儿住?」

含玉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爷身边可信之人不多,院里只得寻灵一个女侍卫,只能先委屈夫人了。」

正说着话,揽月忽然道:「夫人看到爷不觉得害怕吗?」

傅挽挽没料到揽月会问这样以下犯上的问题,见含玉和惊云都神色平静,她对听涛轩里的格局又有了新的认识。

因为孟星扬重伤,院里一应事务都是他们四个打理,恐怕他们四个并不是以下人自居。

「那你害怕吗?」傅挽挽反问。

「当然不怕,」揽月眨了眨眼睛,「我们是见惯了的,夫人可是第一回见到。曾有个仰慕爷的贵女来探病,我破例放她进来,没想到她刚见到就被吓得哭着跑出来。」

「只能说明她不是真心仰慕。」傅挽挽扬眉笑道,心下生出感慨,「而且,我不是头回见到国公爷。」

多年前她跟孟星扬有过匆匆一面,那时的他少年锐气势不可挡。

他是领兵打仗的少年国公,她是养尊处优的侯府千金,彼时的他们都是最好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们都不会想到自己日後的境况,更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结为夫妻。

这句话把揽月的好奇心勾了起来,「夫人见过爷?什麽时候?怎麽见的?」

「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傅挽挽狡黠一笑,卖了个关子,转头望向含玉,「姑姑,我看正屋西间还有暖阁,我住那边如何?」

听涛轩布局对称,正堂东西各有一个套间,里头还有暖阁,如今孟星扬安置在东屋,傅挽挽住在西屋正好。

揽月乾咳了声。

傅挽挽不明就里,望向含玉。

含玉的眸光有些飘忽,不知在看哪里,迟疑片刻回道:「那间屋子收着国公府的要紧东西,恐怕不太方便。」

「那就随姑姑安排吧。」傅挽挽决定不再找事。

就在傅挽挽决定不再找事後,含玉突然改了口,「是我思虑不周,夫人是爷的正妻,住在西暖阁最合适,我这就去把床榻收拾出来。」

说了正事,含玉带着傅挽挽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揽月和惊云。

揽月吃完最後一口馒头,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看向惊云,「夫人不住厢房,会不会不太方便?」

惊云没有回答,慢悠悠吃着粥,鸡肉粥浓稠,他喜欢粥里放些青笋解腻。

寻灵从外头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顿时大惊失色,「夫人要住正屋?那怎麽行?」说着,她哭泣着望向惊云,「我早上去上药的时候,夫人她……那样衣衫不整地躺在榻上,以後难道都要那样睡吗?他们又不是真夫妻。」

揽月见她激动起来,赶忙道:「夫人说要住西暖阁。」

寻灵的情绪稍稍平和,可怜巴巴地望向惊云,「夫人住西暖阁,那爷住哪儿?」

惊云自然没有任何神情流露,将手上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扔便起身走了出去。

揽月无奈地吐吐舌头。

寻灵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往後爷住哪儿?难道跟我们一样住厢房吗?」

「谁知道呢,反正都是爷的意思。」

「这次冲喜透着古怪,」寻灵道,「莫名其妙送来了个夫人,是什麽底细还不清楚,让她住在正屋,若是细作怎麽办?」

「夫人一直是平宁侯府的姑娘,能是别人的细作吗?」

「这世上除了你和含玉姑姑,别人我都不信。」

「如果她真有歹心,自然不能放过,」想到从前一路被追杀的情景,揽月眸中杀气尽显,缓了缓又道,「咱们防备着就行,爷怎麽想的咱们也不知道,眼下只当爷收下她了,客气些吧。」

寻灵眼前不时晃动着傅挽挽躺在榻上半梦半醒的那副妖冶模样,小声嘀咕,「要是爷收了她,更不能让她再靠近东暖阁了。」

倒也是……而且多半爷是满意夫人的,要不然怎麽会把自己住的西暖阁让出去呢。

在揽月心里,爷必得娶个仙女才行,虽然他没见过仙女,但真正的仙女应该不会比现在的夫人更美了。「夫人生得这样美,单论相貌,跟爷很般配。」

「才不会呢,爷总是说,娶妻娶贤,他最讨厌的就是长得漂亮的女人。」寻灵反驳道,「夫人美是美,可不是善茬,而且我听侯府下人议论,她不是侯爷亲生女儿。」

揽月蹙眉。

定国公府的悲剧因沈贵妃的美貌而起,爷思及此,的确常说红颜祸水。他想了想,又道:「姨太太既然高高兴兴地把夫人送来,必定是觉得她好才会送来。」

寻灵沉默。

这个世上真心关怀定国公的人不多,但小沈氏是其中之一。定国公幼年居住在外祖府里时,这位姨母如同娘亲般照料他长大。

含玉从外头进来,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叮嘱道:「昨夜侯府柴房走水的事,不要告诉夫人。」

「爷的意思?」寻灵问。

「是姨太太晨间递话过来的,怕夫人知道了节外生枝。」

寻灵想了想,只觉得头疼,低下头道:「我吃东西了。」

含玉取了药材,自去後院煎药了。

第三章 不受欢迎的夫人

傅挽挽在屋外闲逛。

听涛轩後院栽了芭蕉葵叶,甚是雅致,傅挽挽心烦意乱无心欣赏,走了两圈,捡了一把小剪子似模似样的修剪起茶树叶子来。

叶姨娘酷爱茶花,傅挽挽陪着修剪了不少枝叶。

离开柴房一整晚了,也不知道姨娘那边怎麽样了,她吃饱喝足换了乾净衣裳,可姨娘还在受苦。

刚才她试探性地问了含玉能不能出院子,含玉回绝得没有半分余地。

嚓——

一不小心,她剪掉了一枝大的枝桠,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花枝,心里怅然,若是姨娘瞧见,一定会心疼茶花。

「夫人,你没事吧?」揽月从膳房出来,正好看到傅挽挽拿着剪子蹲在地上。

见是揽月,傅挽挽心中一动,「我没事。」

听涛轩里的人都不好说话,惊云冷冰冰的,从来没听到他说一句话,寻灵似乎对她有敌意,向来目光不善,至於含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着好说话实则心硬得很,唯独揽月,可以试试。

「揽月,你能帮我个忙吗?」

「夫人有什麽吩咐?」

傅挽挽想了想,鼓足勇气道:「我姨娘因为做错事,如今被关在侯府柴房里……」

揽月扬起脸,「夫人想去探望?」

「也不是探望,」傅挽挽见他语气轻松,顿时升起希翼,「我想托你给她送些早膳过去,不过,如果能去探望自然是最好的。」

然而揽月下一句话就打破了傅挽挽的希望,「夫人去问含玉姑姑吧,我只是个侍卫,负责护卫爷的周全,旁的事不管。」

原以为揽月少年模样定然简单些,没想到如此推托。

傅挽挽急了,「你们为什麽不让我出去?我虽然没有三媒六聘,可也是有圣谕赐婚的国公夫人,为何要禁足我,不让我出入院子?」

「夫人误会了,刺杀主子的真凶一直未曾落网,这两年以来我等一直待在听涛轩,不敢擅出,一旦夫人走出院子,刺客可能对夫人下手。」

傅挽挽软了语气,恳求道:「若是有危险,你跟我一块儿去柴房成吗?我不会耽搁太久的,我姨娘被用过刑,手脚不便,现在柴房里没人照顾她,我怕她不肯吃馊馒头。」

是可以办到的,但揽月不能放傅挽挽出去,夫人要是出了门,得知柴房失火的事,不知道要闹腾成什麽样。「还请夫人见谅。」

傅挽挽只好作罢。「那我不去了,你送些吃食过去好吗?」

揽月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摇头,都化成灰了,还吃什麽。

傅挽挽满是失落地望向茶花。

正在这时候,外头有人叩响了院门。

揽月神色一凛,朝前院走去,傅挽挽放下剪子,走到厢房廊下看动静。

和昨日一样,揽月只是隔着门询问,「何人叩门?」

外头答得很客气,「有圣旨到。」

揽月打开门,院外站了一群人,打头的是两个太监,後面陪站着侯府众人和一众抬箱笼的内侍。

其中一个太监见开了门,便举起手中的圣旨示意,朗声道:「孟星扬、傅挽挽接旨。」

揽月没有立即答话,反而沉声道:「公公应当知道皇上曾经有过旨意,即使是听涛轩周边,闲杂人等亦不得聚集。」

太监皱眉,挥手让後面抬箱笼的人退下,侯府的人没往後退,小沈氏也在其中,揽月便没再说什麽,转身回院子里请了傅挽挽出来。

傅挽挽走出院子,眸光扫了一眼远处的人群,看到傅家亲眷眸光复杂地看着她。

她跪在地上,聆听太监宣旨,内容自是皇上夸赞孟星扬与她云云,说他们金玉良缘、天生一对。

身後那些箱笼都是皇帝赐下的东西,傅挽挽领旨谢恩。

太监又道:「夫人,过几日皇极府的李修元大人会来为国公爷诊脉,他是解毒高手,或许国公爷的病情会有转机。」

「妾身代国公爷谢陛下隆恩。」

待太监宣完旨,傅挽挽的二叔上前给内侍们逐一打赏,其余亲眷则面色不一地上前向傅挽挽道贺。

虚假的喜气洋洋之中,傅挽挽看到了一张冰冷的脸。

傅卫卫今日未施脂粉,只略微扫了蛾眉,墨云般的长发简单地绾成单螺髻,一支碧玉素簪随意点缀於发间,素净典雅却无比高贵,她站在小沈氏身旁,眸光冷然地落在傅挽挽身上。

傅挽挽能理解她对姨娘的愤怒,但是不理解她为什麽这麽恨自己。

小时候,傅挽挽曾把自己最喜欢的老虎布偶送给她。爹爹说姊姊的娘亲过世了,担心她夜里害怕,把天天陪着自己一起睡觉的老虎布偶送给她,现在想想,以傅卫卫对她的恨意,只怕早就把那只布偶撕成碎片了。

「挽挽,如今你既奉圣旨成了亲,往後要尽心竭力照顾国公爷。」平宁侯不在,二叔作为长辈,上前叮嘱了几句。

「挽挽知道了。」傅挽挽生硬答道。

不过不知为何,二叔神情有些古怪,再看侯府其他人,亦是神色各异。

「只希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国公爷能早日病癒苏醒,」二叔又道,「往後听涛轩有什麽需要的,你尽管找你二婶和三婶。」

「侯府的事,不都是大姊说了算?」傅挽挽道,「我原是不知这府里还有长辈的。」

当初傅卫卫把她和姨娘囚禁在柴房的时候,这些叔叔婶婶没有出来说半句话。

这话一出,二叔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

二婶见她这样下自己男人的面子,冷笑道:「说得也是,你们大房的事,大房解决,往後你有什麽事就去找卫卫,你们姊妹间好说话。」

揽月正在清点宫中赏赐,闻言站到傅挽挽身边,目光炯炯看向众人。

他分明是个青稚少年模样,可当他眸光扫过众人时,一时间众人居然噤若寒蝉。

傅挽挽看着傅卫卫眉眼冷峻地看着自己,她毫不示弱地昂起头。

揽月见没人再说什麽,将宫中赐下那些箱笼一一搬进院中。他看着瘦弱,力气却非常大,一人搬一个箱子居然不费劲儿。

场面话都说尽了,亲眷长辈们纷纷离开,傅卫卫始终沉默,跟着小沈氏一同离开了,只有傅融融和傅悦悦走了上前。

她们俩都是二房的姑娘,傅融融是嫡女,傅悦悦是庶女。

「二姊姊做了国公夫人,实在是可喜可贺啊。」傅融融自恃嫡女身分,素日不满傅挽挽这个庶女过得比嫡女风光,今日乐呵呵地上前来跟傅挽挽说话了。

今日傅家人个个神色古怪,傅挽挽有些心神不宁,便望向傅悦悦。

同为庶女,傅悦悦跟傅挽挽很亲近,她拉着傅挽挽的手,心有戚戚的模样,「二姊姊,昨夜……」

「夫人回院里吧。」寻灵走出来,上前打断了傅悦悦的话。

傅挽挽只好作罢。

正欲转身,又听到傅融融道:「二姊姊别着急走,妹妹还想跟姊姊多说话呢!」

「我跟你有什麽可说的。」傅挽挽没心情跟她打机锋。

傅融融笑道:「能说的可多了,姊姊,姊夫是不是跟传说中一样,半张脸烧得不成人样了?」

「住口!」傅挽挽听她这样说,顿时蹙眉,斥道,「这是你该问的话吗?」

傅融融傲慢道:「我只是关心姊姊过得好不好罢了,瞧姊姊生气的样子,像是不遂心吧?」

「寻常姊妹间拌嘴也就罢了,我跟国公爷是陛下赐婚,怎麽容你这样放肆评说?」

傅融融见她摆这麽大架子,不服气道:「一个冲喜娘子而已,神气什麽?」

「国公爷的确受了重伤毁了容貌卧病在床,可他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你再敢对他不敬,我一定禀告贵妃娘娘!」

傅悦悦在旁拉着姊姊的袖子,「不是说给二姊姊道贺的吗?别说这些了。」

傅融融抬手把傅悦悦推开,昂首道:「少拿贵妃娘娘威胁我,你以为自己真是贵妃娘娘的儿媳吗?什麽国公夫人,连拜堂都没有,野种罢了,你还不知道你那——」

话音未落,身边的寻灵抬手便搧了她一巴掌。

寻灵表情淡淡的,动作也轻飘飘的,这轻描淡写的一巴掌竟然把傅融融搧倒在地。

「姊姊。」傅悦悦见状,吓得赶紧去扶她。

傅融融半张脸迅速肿起,目光惊恐,哽咽着哭出声来。

「你们做什麽!」二婶从远处赶来,看到傅融融这副惨状,立时愤怒地望向傅挽挽。

然而她还没开口,揽月便站在傅挽挽身前,「她口出狂言诋毁我家主子,这一巴掌是看在平宁侯与我家主子的交情上小惩大诫,若是以後再敢来听涛轩喧譁,只能把她当做刺客了。」

说完,揽月亦是一甩手,只听一阵劲风,傅融融眼前的那块石板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二婶的愤怒骤然间烟消云散,傅融融亦是连哭都不敢哭。

谁都知道,擅闯听涛轩者格杀勿论,揽月和寻灵就算直接把她杀了也无处叫屈。

「夫人,我们回吧。」揽月道。

傅挽挽惊讶地看着石板上的手掌印,点头进了院子。

待关上院门,傅挽挽忍不住道:「你武功那麽好啊?太厉害了,居然……居然隔空就能在石板上拍出手印!」

揽月被她盛赞,有些不好意思,「不厉害,爷的功夫才厉害呢,我的功夫都是爷教的。」

傅挽挽不禁怅然,若是没有遇害,孟星扬该是何等风采。

「别废话了,快来搬东西。」寻灵道。

傅挽挽回过神,感激地看向寻灵,「谢谢你刚才为我解围。」

寻灵撇嘴,不以为然,「敢在听涛轩胡说八道,找死。」

皇帝赐了六箱东西,揽月和寻灵打开箱笼,逐一检查。一箱金银首饰,一箱瓷器碗碟,一箱绫罗绸缎,一箱文房四宝,一箱贵重药材,剩下一箱则装着窗帘帐幔。

傅挽挽是只身来到听涛轩的,宫里赐的这些东西像是给的嫁妆一般。

揽月和寻灵仔细的将东西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危险,转向傅挽挽,「夫人,这些东西要留用还是搬进库房?」

傅挽挽想了想,「我去暖阁瞧瞧,若有缺的东西从这里拿出来,其余放进库房。」

「嗯。」

寻灵转身离开,揽月无奈,跟着傅挽挽进去了。

西暖阁格局跟东暖阁差不多,只是柜子架子都很多,怕是定国公日常用的器具都放在这边了。

暖阁外头布置了一间书房,博古架、书架都摆得满当,砚里的墨汁还没完全乾。

傅挽挽好奇的问:「平常你们有用书房吗?」

揽月脸上的表情颇值得回味,他没说话,只摇了摇头。「惊云会在这里处理侯府的杂务。」

孟星扬虽然从未在定国公府居住过,但国公府一直维持着正常运转。

「那这些东西要搬出去吗?」

她以後住在书房後头的暖阁里,惊云若在这里处理事务怕是不妥当。

揽月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道:「夫人瞧瞧屋里还缺什麽,我去外头拿。」

傅挽挽不知道这闹得是哪一出,只好回到院里,想说能不能找到惊云或是含玉问问,可惜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连揽月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想了想,她便往东暖阁走去,那屋里有张贵妃榻,先去坐坐好了。

进了碧纱橱,当中的古铜鼎徐徐冒着白烟,屋里全是草药的味道,傅挽挽渐渐适应了这个药味,不觉得呛鼻。

定国公依旧静静躺在那里。

白天光线足,定国公的脸看起来更加可怕。要是只是烧伤或中毒也许没那麽可怕,偏生一半脸烧伤一半脸中毒,阴阳人的样子,有些滑稽,细看又瘮得慌。

傅挽挽心里难受,那麽个天神一样的人物,怎麽就被算计成了这副模样。

也不知怎麽地,她忽然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他脸上的那些伤痕。

「你在干什麽?」

身後一道声音传来,声音低沉又带着一点威慑,傅挽挽吓了一跳,回过头,见惊云不知道什麽时候出现在房中,明明她进来的时候屋子里根本没人。

片刻後她想通了,揽月和惊云都是定国公身边的侍卫,随时护卫在定国公身边。

不过,如果他是随时护卫在旁,昨晚睡觉的时候他也在这屋里吗?

傅挽挽忽然难为情起来,她跟定国公成了亲,是他的妻子,她睡在他的身边无可厚非,但是这个惊云……他瞧见自己的睡相了吗?

她收了小心思,正色道:「没做什麽,我只是想查看一下国公爷的伤势。」

惊云道:「他每日用的汤药、药膳都是有定例的,不要擅自行动,喂水都不行。」

院子里每个人都趾高气扬的,傅挽挽着实堵得慌,偏生对方每一句都师出有名。

她转过来,重新看向病榻上的定国公。

「若是没什麽事……」

这是要撵人吗?傅挽挽突然有些忍不住了,她转过头,恨恨看向惊云,打断他,「我什麽都不做,不上药,不喂水,不动他,我就是想在这里坐着,陪着他!」

惊云扬眉,没有说话。

他在贵妃榻上落坐,抱胸坐着,目光淡淡望向这边。

傅挽挽看着榻上双目紧闭的人,不由生出许多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明明是一代战神、堂堂国公,被人陷害变成这副惨状,而她说起来是侯府千金、国公夫人,如今想靠近自己的夫君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她原是极易动情之人,一难受,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夫人,病人需要静养。」

他说话并不像寻灵那般无理骄横,亦不似揽月那般恭敬俏皮,他的语气很平静,可这种平静跟含玉那种历事多年处变不惊又不一样,而是毫不在意、漫不经心。

他虽然在跟傅挽挽说话,可傅挽挽一听就知道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当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令人讨厌。

傅挽挽只看着病榻上的定国公,压根不想转过头去。

不过,她可以在夫君跟前哭,却不想让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瞧见自己落泪的模样,她竭力止住自己的泪意。

屋里再没有别的声音,傅挽挽静静坐着,定国公静静躺着,至於惊云在做什麽,傅挽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还是惊云先开口,「你要待到什麽时候?」

「我又没有碰他,只是站在这里都不成吗?你们既不让我出院子,又不让我进屋,到底是想怎麽样?」她突然恼了。

从她一进听涛轩,寻灵和惊云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一味忍让,对方却越来越过分,既然不让她进屋,为什麽不放她出院子?

以为她想在这里待吗?她恨不得立刻去姨娘身边。

看傅挽挽情绪如此激动,惊云轻轻笑了下。

「你笑什麽?」傅挽挽气势汹汹道。

「夫人因为一道圣旨不得已来到听涛轩,别说与爷两情相悦,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伤心至此,怕是有些过了。」

「毫不相干?」傅挽挽气性上来了,这人是说她的眼泪都是在做戏吗?「笑话,我跟国公爷有过命的交情,他救过我!」

「救过你?」惊云皱眉,若有所思。

「当然,夫君还牵过我的手呢!」傅挽挽答得趾高气扬,心里却是发虚。

她见过孟星扬是真,孟星扬救过她也是真,但孟星扬记不记得住她,却是不知。

不过,现在傅挽挽不想输了阵仗,她扬起下巴,骄傲的说:「他一定对我印象深刻。」

那年爹爹在东南沿海巡军,许久没有回京,姨娘就带着她从京城过去陪爹爹过年。爹爹非常欢喜,经常轻车简从带她俩出游。衙门里有人勾结海盗,在某一日他们出游时设了埋伏,爹爹虽然神勇,到底不能同时护住她和姨娘,还好孟星扬带兵路过,救下了她。

想到这里,傅挽挽突然留意到一个她从未想过的细节。

刺客扑向马车的时候,爹爹冲了过来,护住了姨娘却没顾上她,所以她才会被路过的孟星扬一行救下。

当时姨娘坐在马车最里头,爹爹要救人,应该是先看到她的,但是爹爹直接就冲到马车里头护住了姨娘,反倒是坐在车门口的她被海盗抓住了。

爹爹真的好喜欢姨娘,心里眼里只有她。

爹爹,你知不知道姨娘被关起来了,她太倔强了,不肯喝水吃东西,这都过了一夜了,不知道现在是什麽情况。

虽然傅卫卫拿出了那麽多证据,但她就是觉得姨娘不会害侯爷夫人。爹爹只喜欢姨娘一个人,以姨娘的高傲心性绝不会去在意侯爷夫人。

「印象深刻?」惊云眉峰微耸,他微微低头,沉沉道,「夫人对自己的容貌倒是自信。」

他的声音将傅挽挽从情绪中拉了回来。

「哼。」她就是自信怎麽了,连皇后娘娘都夸她长得漂亮!

惊云若有所思,总算闭嘴了。

傅挽挽觉得自己放了狠话,狠狠出了口恶气。

然而惊云很快开了口,「癸巳年,东南海盗作祟,平宁侯奉旨剿匪,当时家眷跟了过去。」他瞥向傅挽挽,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原来救下那个小丫头是你。」

「那年你也在闽东?」这回轮到傅挽挽惊愕了。

「我自幼跟在爷身边,寸步不离,」惊云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不少,但更令人讨厌了,「你姨娘长得很美,我对她的确印象深刻。」

他有意咬重了最後四个字。

「你住口,不许你提我姨娘。」傅挽挽听他这冒犯的言语,想到姨娘现在的处境,恼羞成怒,「我爹跟国公爷是忘年交,你这样侮辱姨娘,国公爷知道你说这种话,一定会杀了你!」

惊云扬眉,「你就知道他会维护你?或许,他醒过来第一件事是休了你。」

傅挽挽语塞。初时以为他是个闷葫芦,如今说起话来,一句比一句扎心。

不知怎麽地,明明可以直接训斥他,偏就被他牵着鼻子走。

孟星扬醒过来之後,会休了她吗?

圣旨赐婚,他要休妻,怕是没那麽容易。可以他张扬的个性,定然不喜欢受人摆布,她只是塞过来的冲喜娘子,平时娇气又软弱,连姨娘都看不起她。

如果要孟星扬自己择妻,他应该会选傅卫卫那样爱恨分明、勇敢坚韧的女子,不会迎娶空有美貌却懦弱无能的她。

在胡思乱想什麽……傅挽挽捶了两下脑袋,呆呆道:「休不休的,随他吧,只要他能醒过来就好。」

「你希望他醒过来?」

「当然。」

他救过她,两次。

一次是从前,一次是现在。从前不是他出手,她就被海盗抓走了,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他,她还被关在柴房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惊云眸光动了动,片刻後,他转向窗外,慢悠悠道:「他伤得很重,恐怕很难醒过来休了你。」

「住口!」傅挽挽再也忍不住了。

这人真的对孟星扬忠心吗?怎麽这样诅咒自己的主子?

然而不管傅挽挽怎麽生气,惊云始终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正在这时,有人从碧纱橱外走了进来。

「夫人,你怎麽又来了?」寻灵算着时辰进来换药,一见傅挽挽坐在榻上,顿时皱眉。

傅挽挽被惊云讥讽那麽久,本就气到不行,现在寻灵又是这种态度,委屈得想哭,只不愿意在他们这种人面前掉眼泪,於是含着泪绷着脸生闷气。

惊云的手搭在贵妃榻的扶手上,食指指尖不轻不重的敲了下木头。

寻灵霎时一凛,低下头去。

傅挽挽正忙着生气,没留意到这个细节。

「夫人,我要给爷换药,要不你先去外头坐坐?」

她正快要忍不住泪水,突然听到寻灵如此恭敬的说话,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她,寻灵被她瞧得不自在,别过脸去,等她走了,长长舒了口气。

惊云眼眸微眯,「你是脸红了吗?」

「我……」寻灵一时语塞。

昨儿傅挽挽送过来的时候寻灵便觉得她美,但寻灵坚持认为,美则美矣,定然是个绣花枕头。

可绣花枕头方才泪光点点,朱唇紧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立时心软了。

她素来最厌恶这般小女儿姿态,怪异的是,方才傅挽挽这样看她的时候,她竟然生出万分怜惜,甚至後悔刚才进来的时候对傅挽挽说那样的重话。

「我换药了。」寻灵低头坐下。

惊云轻笑了起来,其实刚才傅挽挽的模样他也看到了。

两道柳叶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眼眸似泣非泣,活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鹿,即使他身为猎人,也忍不住想把她放出来。

漂亮的女人,果然可以蛊惑人心。

「吃饭了。」揽月从屏风後走出来,恭敬看向惊云。

屋里气氛有点怪,揽月有些迷惑,不过已经饿了,他懒得问,赶紧去吃饭了。



因着喜事的缘故,午膳格外丰盛,有蒸鹅、八宝鸭、烤乳鸽、荷叶鸡,还有傅挽挽从前最喜欢的莲蓬豆腐、云笋蕨菜、鸡丝银耳——那是从前,现下她看都不看一眼,筷子在蒸鹅、乳鸽和八宝鸭上不停落下。

唯一不满意的是,她明明在膳前告诉含玉叫她叮嘱惊云别再进西暖阁,直到惊云放下筷子离开,含玉一句话都没有说。

或许含玉打算私底下去说,傅挽挽这样想着,然而当她回到西暖阁准备午睡,进门便看见惊云站在书架前神情自若地翻着书。

这个讨厌鬼,怎麽到处都是他!

傅挽挽想找含玉撵人,可古怪得很,刚刚含玉还在熬药,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揽月,揽月。」傅挽挽只好喊揽月的名字。

嚎了几嗓子,除了院子外头鸣蝉的聒噪声,什麽回应都没有。

傅挽挽往屋里去,然而碧纱橱紧紧关着门。

担心影响定国公静养,傅挽挽不敢敲门,也不敢询问。

她在正屋的桌子旁坐下,因着午膳用了太多,坐下没一会儿就困了,索性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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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4 11:20: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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