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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资讯] 苏夏《侯爷夫性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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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9 15:32: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苏夏《侯爷夫性坚强》
{出版日期}2024/01/24
{内容简介}
为了她,他不惜自露破绽与之为奴;
为了她,他从战神进入宦海,只为许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她容潋是被关入慎远坊中的郡主,
收敛了一身傲气,只为了寻求机会逃出去为父兄洗刷冤屈,
不想生命中会硬闯进一个兰襟,
没落魄前,他是朝堂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六安侯、天机司掌司,
落魄後,他依旧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偏生缠上了她,
更当众发下豪语──「要了你,还要脸做什麽?」
之後他果真极其不要脸,大言不惭地要她做他侍女,晚上负责暖床,
奉命出使南疆城,秘密说服域外小国共同对抗柔然也要带上她,
明知她已经晓得他就是害她家背上通敌罪名的凶手,
他依旧每晚以身犯险,抱着她取暖,
每个有眼睛的人都说兰襟喜欢她,原本她是不信的,
直到她亲手将匕首送进他胸口……

楔子 六安侯府被抄家

大越明德二十一年夏,掌天机司的六安侯兰襟被查纵容手下严刑拷打、敷衍应罪,麻木不仁、构陷朝臣,嚣张跋扈、不顾百姓死活……等十条大罪。

朝臣们纷纷上奏,求明德帝秉公办理,杀兰襟,以安定天下民心。

朝堂内外上次如此团结一致的时候,还是在安王提议将群臣俸禄调高,由此可见兰襟有多不招人待见。

说不招待见都是轻的,只因他所掌的天机司直归皇帝统辖,专门刺探朝臣们的情报,兰襟又有实打实的战功,整个长安城没几个人不看他脸色行事,说他是凌驾於众臣之上并不为过。

这几年天机司坐大,兰襟行事越发狠厉,多少人恨得牙痒痒,怕得浑身战栗,终於等到他倒楣的这一日,不落井下石怎麽对得起开眼的老天爷?

这一个月来奏摺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往御书房送,被明德帝尽数压在龙案上,留中不发。

兰襟则被禁足在府,他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像是被参的人不是他一般,这些日子从六安侯府经过的人还能听得到从里面传出的丝竹声。

六月二十,明德帝的旨意终於下达。

以兰襟每一条战功抹掉每一条罪责,以功抵过,废黜侯爵,将其贬到慎远坊圈禁,天机司就此解散,其下所有官员被驱出长安城。

仍有朝臣对此结果不满,继续上奏,被明德帝一一驳斥。

至此,长安城的这一场风浪才算彻底平息下来。

慎远坊在城郊三十里外的山林中,专门关押犯错的皇亲国戚、朝中重臣。

曾经天机司与慎远坊并称为长安两大修罗地狱,如今掌天机司的阎罗要去慎远坊做小鬼,也是令许多人唏嘘不已可过後仔细想想又能笑出声的事情了。

为了表示皇帝对此事的重视,查抄六安侯府的是新走马上任的户部尚书苏唯安。他在率人往六安侯府来的路上,无比悔恨这两年政绩如此突出,才在六安侯倒楣时成了出头鸟。

而且不到半年,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率人抄家了,上一次抄的是烜赫一时的庆安王府。

户部的人马来来往往,穿梭於侯府间,兰襟在旨意下达当日被宣进了宫,他愿意认罪,但只有一个要求,要亲眼看侯府抄家。

是以此时此刻,他就立在院子最中央,穿着一身月白的锦袍,一头墨发随意披散着,像是昨夜刚刚饮酒取乐过的风流公子,只见那双狭长的凤眸泌出点点墨意,冰冷又深邃,搬东西的户部官员对上他那双眼,脊背发麻得差一点就把东西给摔出去了。

兰襟轻轻柔柔地开口道:「可得小心点,查抄的东西是要写上清单供陛下御览的,砸了这一件把你这条烂命搭上都赔不起。」

「是,是……」

苏唯安站在他十步开外,不知为何,莫名地就想到查抄庆安王府的那一日,也是和今天差不多的一个艳阳天,王府的当家人同安郡主容潋双臂环胸倚在墙边,全程淡淡地笑着看户部人往来。

容潋生得貌美,用「倾城」作比都不为过,只是被那样的美人盯着,苏唯安不觉得心波潋灩,只觉得一阵阵阴风往身上刮。

这两个人哪有一丁点自己倒大楣被抄家的自觉?而且他记得容潋也被贬去了慎远坊,这两个妖孽要是碰到一起去……

苏唯安正走神呢,兰襟似是想到什麽一样,转身提步朝他走来。

苏唯安一怔,下意识就想跑,又怕在属下面前丢脸,只能硬挺挺地立着,面上挂起一个笑,唤道:「侯、侯爷……」

兰襟温和地道:「我如今已经不是侯爷了。」

苏唯安噎了一下,抖着唇道:「兰、兰襟。」

兰襟面上的温和顿时又转为阴恻恻,说:「你胆子还挺大的。」

苏唯安怯懦地低下头,不敢接话。

兰襟盯着他片刻,忽而亲密地搂住他脖子,苏唯安一个腿软差点跪地上,被兰襟良善地托住,「苏大人已经是一品大员,怎麽还这麽不长进?」他摇了摇头,又道:「苏大人,我们打个商量。」

「兰……兰公子吩咐就是。」

「查抄的这些东西不要让人随便动,我最烦别人碰我的东西。」

抄家东西都要入库,日後或变卖或呈上,兰襟如此说实在是不合规矩,可苏唯安也从这话听出了玄机,兰襟此去并非无归路。

如果他答应可能以後兰襟会对他手软,他不答应,兰襟可能会想办法逼他答应。

一品大员、户部尚书、我朝股肱苏大人,想哭。

「对了,庆安王府查抄的东西呢?」

苏唯安深吸了口气,道:「陛下已经御览,吩咐下面变卖成银入国库。」

兰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罢,旁人给她的我也不想让她留。」

他转身信步走远,阳光穿过槐树细密的叶子,短暂地镀他一身耀眼金光。

苏唯安摸了摸脖子,喃喃低语道:「从前也没听说过兰襟与庆安王府有什麽往来,真是奇怪……」

不过在兰襟身上,再怎麽奇怪也不奇怪,谁知道他又安的什麽害人心……

第一章 闹得鸡犬不宁

进了八月,万青山的枫叶红了第一片。

每年的这个时节,慎远坊的人都要到山上折最新鲜的枫树枝,着人快马加鞭送到长安城供皇亲贵胄、官宦子弟们赏玩,这也是慎远坊中一年最清闲的时候,众人在枫林间干活,尽量蹭得一点儿闲暇,毕竟这里的每一天都那麽难熬。

「要是从前知道如今我要做这种事情,一定不去抢着运到城中的枫树枝看了,那句话怎麽说来着?叫苍天饶过谁……」最粗大的那棵枫树干上半趴着个姑娘,不像旁人那样干活时把头发拢起,而是披散在身後,将窈窕身段尽数掩住,反倒更惹人眼。

树下的方云梦紧张地抠着手,担忧地喊着,「容潋你小心一些,要不,还是下来换个人上去吧?」

容潋一脚稳稳地踩上一截树枝,松了口气,扭过头灿烂一笑,她脸上没有半点脂粉,可天生媚眼如丝,不画也勾人,这麽笑起来彷佛是在这山林间出没的妖灵。

「没事的,从前在家中别说爬棵树,就算爬阁楼顶都难不倒我的。」容潋给了方云梦一个安心的眼神,咬着牙继续往上爬。

枫树都矮,身下这棵已经是林子里最高的了,攀上高处几乎能俯瞰到所有人,容潋余光四下扫了一圈,林子周边每隔十来步就有一个士兵把守,慎远坊的人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剪树杈、拾树杈,装进大大的背篓里。

这里和慎远坊没什麽差别,不过是个露天的监牢。

容潋淡笑一声,拿起绑在腰间的大剪子,挑着还没红透的枫树枝下手,红意簌簌地落了一地,方云梦一枝接着一枝的捡起,小心地收好。

手举得时间长,腕子有些酸疼,容潋将大剪子卡在树杈上,左手揉了揉手腕。

「人怎麽没来,不会是死了吧?」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照得她犯困,她打了个哈欠,人懒洋洋地往树上躺,一头长发垂了大半,但听「匡当」一声,大剪子被她晃得掉落在地上,树根下草窝里一下窜出只雪白兔子,惊慌地往东南方向跳,几下就没了踪影。

那边望过去就是个断崖,也没什麽人把守,如今看来後面应该是有出路。

「树枝已经剪得够多了,我们回去吧!」方云梦艰难地背起一个背篓,仰着小脸看着她。

容潋扶着树干从上面一跃而下,从她的背篓里抓了一大把树杈压进自己那堆里,背起来和她一起去找监工交差。

「呀!我忘了掉下去的剪子了,这位大人我回去拿一下,立刻就回来。」

慎远坊的人陆陆续续都往外走,林子里一时没多少人,容潋捡起剪子用力往东南方向抛出去,片刻後听到一声落地声。

果然,下面有路。她轻轻地扯开嘴角,挪着脚步过去,不想一声低喝在身後乍起——

「鬼鬼祟祟的在做什麽?」

容潋蹙了蹙眉,转身时面上已经挂着笑,「方才有一只兔子窜过去,我想用剪子抓住牠来着,这位大哥也知道慎远坊日子苦,我已经有一月未曾吃过鱼肉,饿得直头晕。」

那侍卫黑着脸仔细盯着她,似是在确认这话的真假。

容潋眼底委委屈屈的蕴着泪,显得一双瞳仁柔弱不堪,侍卫已在动摇,前方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把守的侍卫都涌过去,他也一把抓过她肩膀往那边一推,「一起过去!」

那厢侍卫与慎远坊的人松散地围着,容潋一进人群一眼就看见了兰襟。

他静静地立着,鞭子被他一手抓住一端,另一端在如今掌慎远坊的副掌司陈仲年那里。

陈仲年额角青筋暴起,怒气勃发,「好你个兰襟,你以为这还是你的天机司,还是你的六安侯府?这是慎远坊,你只是这的罪人、这的奴隶,今日慎远坊所有人都到枫叶林,你却迟迟不来,本官依慎远坊的规矩略施薄惩,你居然还敢反抗,简直是目无法纪!」

容潋听了不禁轻笑出声,女声柔柔漾漾直往人心里钻。

陈仲年一听这声音却更气了,咬着牙循声瞪过来,「你笑什麽?」

「我笑陈大人耿直纯真,陈大人刚来不久可能有所不知,若是目有法纪,我们怎麽会到这儿来呀?」

兰襟眉眼敛下,缓了缓眼中的异动,手突然间松开,陈仲年没防备,一下子往後栽去,摔了个结结实实。

四下响起闷笑声,陈仲年气急,折起鞭子就往容潋那儿抽,容潋只听「啪」地一声,可鞭子却没落到身上。

只见兰襟身形闪到她前头,直接以掌心接住了,他眉眼淡淡,这一次手用力一拉,伸脚踹到陈仲年的胸口,夺过鞭子朝着他脸狠抽下去,山林间顿时响起杀猪般的痛苦呻吟声。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听说过六安侯兰襟的狠戾,此刻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兰襟脚踩上陈仲年的胸口,弃了鞭子,道:「我若是没记错,明德十六年,陈仲年陈大人上我侯府来想谋个差事。那时陈大人可不是这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若不是我实在年轻,八成都认我做爹了。昨日没有人告诉我今天要到万青山来,陈大人这麽眼巴巴地想挟私报复,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自兰襟到慎远坊来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像是要在这里安详地养老,今日这一闹才让众人知晓他到底是谁。

他是光凭名字就可以震慑半个长安城的六安侯兰襟!

兰襟放开陈仲年,转回身,诸人自动退到一旁。

容潋眼睛一直盯着他的手,瞧见手心有血珠往外冒,方才那一下怕是伤得不轻。

她抬眼却撞进他一双深若寒潭的眸子里,朝他扬起一抹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背上背着一篓枫树枝,红叶盛放在她耳畔,显得天真又妖冶。

兰襟暴打了副掌司陈仲年的事情很快传开,慎远坊从前没出过这样的事情,正掌司王遂之从长安城刚回来就听见此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兰襟是个什麽人王遂之还是心里有数的,找遍长安城都找不出比这位更难搞的人,自从兰襟来了之後他一直特别留意,不想兰襟像是来这修仙礼佛的,每日除了干活就是打坐,连话都很少和人说。

他感动得给庙里捐了不少香油钱,没想到自己只是出去一趟回来兰襟就闹翻天了,经过艰苦卓绝地衡量後,王遂之罚了兰襟两日不许进食。

夜到浓深时慎远坊的一日才结束,这里虽苦,夜里倒还是一个人一间小屋子单独居住,容潋打水洗了脸,将帕子浸在凉水里泡着,褪下上衣。

她从前也是千尊万贵的同安郡主,这一身皮子又细又白,恍若上好的凝胶,白日因背着背篓时间长,两肩都勒出了青紫的痕迹。

她轻嘶一声,捞出帕子往淤痕上覆,凉意逼得她身上汗毛倒竖,倒也缓解了那股火辣辣的疼,没有药膏就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谁?」一身轻微的声响灌入她的耳中,容潋扯过外衣将自己裹住,快步走到门口。

只见月亮大如盘,遥遥地挂在天边,照得院中纤尘毕现,并没有什麽人。

容潋皱着眉回房间,方才空空的几案上却摆着一个描银的小盒,里面竟是化淤除疤的药膏。

她生得美,从小到大没少有公子明里暗里送她东西,那时候千金都难换她笑颜,此刻这一盒药膏算是对了她的心。

竟不知道是谁有这个本事,在慎远坊也能弄来药。

容潋看了半晌,原封不动地将药收起来,躺床上睡了。

翌日晨起吃饭时,饭桌上少了两个人,一个是被罚的兰襟,另一个是一早就没见到人影的左擎。

门口有人把守,桌上没人多说话,等饭毕将各自碗筷收拾起来时,霍准见左右没人注意才道:「万青山枫树林东南边的断崖其实是被故意挖断的,下面还有通路,每日都有侍卫把守。左擎就是发现了那条路,昨夜想逃跑被抓个正着,连夜秘密被带回长安城,肯定是回不来了。也不知道是谁想的这个主意,真是阴损要命得很,我掐指一算,这个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霍准从前是南疆的城主,南疆城周边是各个小国,他仗着天高皇帝远倒卖各种消息出去,大多都是假的,搅得边境小国动荡不安,明德帝有藉口派兵收复,却也不能当不知道,便把霍准扔到了慎远坊。

论对消息的敏锐程度,霍准排第二,这里没人敢称第一。

「你们几个围在那儿做什麽?还不去干活?」

侍卫一喊,众人散开,容潋後知後觉地发现自己竟是无意中逃过一劫。

慎远坊中规矩众多,不过大多数都可以变通,只有私自逃跑罪名最大,一旦被逮到就会立刻处死,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若不是昨日出了兰襟那档子事,可能被带回长安服刑的就是自己了。

她突然记起来,当初是天机司奉命重新整修慎远坊和万青山,霍准口中「阴损要命」的人好像就是兰襟。

兰襟是知道断崖一事的,就是不知道他昨日打陈仲年是碰巧还是故意的了。

容潋走到院中与众人集合,今日依旧是去万青山。

兰襟也从屋中出来,缓缓地站到她身侧,他身上带了丝寒意,风扬起他鬓边的一缕发,蹭到了她的指尖。

容潋余光往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看,恰逢兰襟抬手整了整衣领,掌心那道翻卷着的伤口触目惊心。

她暗自松了口气,伤得很重,这她就放心了。

昨日折枫树枝时兰襟没来,这活不能一个人干,可经过昨天不知道,谁有那个胆子敢跟兰襟一起,监工正愁着呢,容潋自告奋勇地站出来道:「昨日兰公子因帮我挨了打,手受伤不能干重活,那不如今日你就跟我们一组,在下面捡树枝就好,剪下来多少我们三个平分。我不想亏欠人的,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监工眼睛一亮,立时定下来,「就照你说的办。」

容潋笑吟吟地瞧着兰襟,转身快步地奔到枫树下。

兰襟眯起眼看她的背影,视线从随风扬起的墨发一路滑到她不堪一握的细软腰肢,眸底窜起了火,低声喃喃道:「我们两清……」想得可真美。

方云梦抱着背篓站在兰襟身边,涨红了一张脸,怯生生地道:「兰……兰公子往後站一些,不然一会儿剪下树枝会刮、刮到公子的……」

兰襟的注意力仍在树上的女人身上,缓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冷漠地问:「你说什麽?」

方云梦的手不自觉地抠着背篓的竹条,在他淡淡的目光里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兰襟视线移开,有几枝带着叶子的树杈从头顶飘落,将将擦过他英挺的鼻,落在脚边。

容潋眼睛睁大,「哎呀」了一声,「兰公子站得那麽近做什麽,快往後站站,等我剪得差不多了你再来捡。」

那语气还有些嫌弃,兰襟却听话地後退了几步。

容潋笑了笑,手构着高一点的一截树枝一使力,脚跟着荡过去踏上一个树杈,却不想那树杈不甚牢固,她一脚踩断,脚底一空,整个人随即往下掉。

「啊——」

兰襟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曲了下,人一动没动。

容潋腰背着地,因这两日枫树受了摧残,地上铺了一层树叶,倒是没摔怎麽样,就是刚剪下来的树枝刮了她几下,火辣辣的疼。

「容潋,你没事吧?」方云梦吓坏了,跑过去搀起她。

容潋一摸後腰,血透出衣衫来,抹了一手红,她心有不甘,咬着下唇委屈地看着兰襟,道:「兰公子功夫那麽好,怎麽不救救我呢?」

兰襟抬起右手道:「我手受伤了,连重一点儿的活都干不了。」

容潋皱皱眉,兰襟这是把她之前的话还回来了。

兰襟的凤眸看了看她的位置,再挪到自己脚下,叹了口气道:「若是我方才站的位置还能搭一把手,现在这里确实是远了些。」

容潋的银牙咬了咬,低头用手擦了擦眼角,可怜得不行,刚刚还是她嘱咐他站远的,怨不得别人。

方云梦小声说:「要不你去和监工说一声,今日先回去……」

容潋摇头,受这点伤就想不干活,哪有那麽便宜的事情?疼就算了,可一想想受了疼还白忙活,她就不痛快。

容潋转身又要往上爬,这时兰襟倒是开了口,「你还上去?是想再摔一次下来?」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偏偏不着痕迹能把人气吐血,背对着他容潋咬牙切齿,一转身一脸无辜,绞着手指不耻下问,「可云梦爬不上树,兰公子你又是个『身负重伤』的人,我若是不上去,咱们今日可怎麽完成任务呢?」

她话里的某两个字惹得他勾了勾唇角,伸手招呼她们两个站到远处。

只见他卸下大剪子中间的锁扣,一柄剪子变作两把小刀,他左手执起一把,腕部用力往高处一甩,横着削下几截树枝。

他转头看向容潋,问:「如何?」

容潋惊喜地拍着手,诚心诚意地赞道:「精彩。」

亏了兰襟的飞刀,三人一组在日落之前就完成了任务,那棵枫树光秃秃的,被削得一截树杈也没有,可怜地杵在冷风里。

容潋腰上的伤口黏在中衣上,回去後她趴伏在榻上,方云梦眼眶红着,手都在发抖。

「没事的,你用力往下一扯,这麽慢腾腾的反而疼得厉害。」

方云梦深吸一口气,狠下心将中衣往下拽,容潋疼得呻吟一声,将下唇都咬破了。

腰间横着几道刮伤,倒是不深,只是容潋那身肌肤嫩得出奇,雪白的颜色衬得伤口过於狰狞,方云梦打来水给她清洗伤口,容潋双手叠在脸下舒服地躺着。

这慎远坊中有确实是犯过大错的人,但有一部分是受株连之罪被关在这的,方云梦便是其中之一。

方云梦是六王爷的妻妹,去年六王爷犯上作乱,领兵闯长安被抓,混乱中被万箭射杀,消息传到王府,王妃上吊殉葬,上下一干人等亲近者皆被流放,或变卖为奴。

王妃母家在雁城,是当地极有威望的世家,谋逆罪株连甚广,方家也逃脱不开,方云梦年纪尚轻又是女儿身,陛下便网开一面将她关到慎远坊里来。

她天生胆子小,又被保护得极好,哪曾见过像慎远坊这样的地方,刚开始来的时候被人欺负,日夜都在哭,容潋到来後为她出了一次头,打那之後方云梦便只肯和她亲近。

「云梦,你可知你兄长被关在哪儿?」

方云梦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曾经也是雁城出了名的青年才俊。

「我不知道……」

「你想他们吗?」

方云梦点点头,泪珠在眼底里打转。

容潋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无羡慕地说:「多好,这世上还有你惦记的人,还有你的亲人在……」她轻笑一声,侧身拍了拍方云梦的後背,道:「好了快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她实在有些累,趴着这麽一会儿就有些犯困,昏昏沉沉间似是看见一双眼,轮廓模糊,只那瞳仁晶亮得像是琉璃珠子,她脊背有些发凉,一个激灵转醒,翻个身侧躺,手触上床边一个凉凉的东西。

还是个描银的小盒子,这次是治伤的金疮药。

容潋盘腿坐起来,小小的一间屋子一览无遗,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我明日要是断条腿,是不是还要送碗猪骨汤过来?这人是看上我的倾城之貌,还是看中我的纯真无瑕了?」她端详着金疮药良久,依旧没动,跟昨夜的化淤药放在了一起。

秋月无边,凉风却无信,没把她想得到的吹到她身边。

兰襟被罚饿了两日之後再出现在饭桌上,众人很明显感觉到了今日伙食格外好,平日早饭都是馒头就白粥,今日是肉粥水晶包还有一大碗的炸酥肉。

这些曾经吃遍山珍海味的人,为了抢最後一块酥肉差点儿打起来。

昨夜无星无月,乌云密布,刚吃上饭,窗外便下起瓢泼大雨,直到雨停之前注定都干不了活,众人都在祈祷,这场雨最好下他个十天半个月。

吃过饭众人散开,正要各自回房间,门口晃进来一道身影,赫然是几日没出现的陈仲年。

兰襟那鞭子下了狠手,陈仲年左脸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本来长得还算能看,如今倒像个恶鬼了。

容潋一瞧见他就觉得他要作妖,果然下一刻陈仲年便道——

「之前酿的桃花酒还在外面,你们几个过去搬回来,这可是要送进太子府的,坏了一点就拿你们是问!」

他手指点了几个人,其中正有兰襟。

兰襟两日没进水米,刚吃了口东西就要去搬重物,而且他的手伤未癒,明眼人一看陈仲年就是冲着他来的。

上一回陈仲年挟私报复被兰襟打了一顿,这一次诸人默默地後退一步,怕被误伤到。

兰襟却没什麽反应,径直拿起门外备好的斗笠走入雨中,雨帘之下,他身上淡色的麻布衣衫透出几分青色,瞬间湿透裹在身上。

容潋抱臂靠在门边,越发觉得这个人和迷雾一样看不透。

他情绪不定、喜怒无常,她以为在枫叶林他救自己一次,那她从树上掉落也会救她第二次,但他没有;陈仲年伤他一次,他还回去,第二次也该如此,可他又没有。

「唉……」容潋长长一叹,荒腔走板道:「十月的天,兰襟的脸,都是说变就变的。」

老天爷似是听到慎远坊中人的虔诚祈求,这雨下了整整一日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放晚饭时兰襟他们几个还没有回来,容潋回屋中躺在狭窄的床上,许久之後院子才响起陆陆续续的脚步声,伴随着霍准那闲不住的说话声,等到声音渐渐掩在雨声下她才起身。

兰襟住的房间在最北边,门前面有棵老槐树,白日挡去大半的光,夜里阴冷得厉害。

进了门,他将湿透的衣裳脱下晾在一边,将身上水珠擦乾换了件乾净袍子,右手掌心的伤口泡了一天的水已经溃烂,边缘泛白。

他扯下一条乾净的布随意绑上,这时外面却响起敲门声,他转头,微弱的烛火将那人的身姿映在糊门的明纸上,眸底不禁漾出笑意。

一开门那人「嗖」地一下钻了进来,「快关上门,要是让陈仲年逮到又要不得消停了。」

他依言阖上门,眉头一挑,问道:「郡主这麽晚到这来,有何指教?」

来到慎远坊大半年,这是第一次有人这麽称呼她,容潋只觉得这两个字听得刺耳,搅起无尽的苦涩,不知兰襟是故意的还是随口一说,不过不管是什麽都不重要。

容潋下唇之前被她咬破皮,留了个小小的伤口,现下抿着,那道红就格外明显,兰襟的视线从上面凝视了片刻後移开,落到她的掌心,上面放着两个小盒子。

「这个是金疮药,专治外伤,这个是伤口癒合後用来去淤除疤的。你也知道慎远坊人是不让私自买东西的,这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得来的药。」她说着凑近,垂眸看他右手掌心绑着的布条,声音低低哑哑的,「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本来我想着剪枫树枝多干些活来还你之前替我挨一鞭子的人情,没想到最後还是兰公子出力最多,这个药就当我还你的了。」

她睫毛又卷又翘,在眼底笼上一片淡紫色的阴影,如搧着翅膀的蝴蝶,能飞进人心底。

兰襟忽然俯身,容潋呼吸陡然一滞,他的左臂却只是越过她摸起案头的小盒,复又起身挑开盖子,问:「这里面的药膏还没人用过,郡主身上有伤怎麽不用?」

容潋轻咳一声回神,一脸真诚地道:「还不是想把最好的先给兰公子,这才能显示我还人情并非敷衍了事?我自己这点儿伤算什麽,兰公子早些把手治好才最要紧。」

兰襟嘴角挂起意味不明的笑,淡淡地道:「这里面不会是有毒吧?」

他目光锐利,容潋却镇定得很,「兰公子这样说可真叫我伤心。」

「郡主也知我从前是掌天机司的,天机司里一干吃的用的都要由小厮先行试过才能给我用,习惯罢了。」

容潋看向那盒药,反应过来了,「你是想让我为你先试过你才肯用?」

「郡主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习惯如此,并不敢让郡主替我试药。」

兰襟话已经撂下,要是她不试药他就不用,若不做,那她所谓的真诚就跟着扔风里了。

容潋的思绪过了几个来回,这才深吸口气将衣襟往外扯了扯,露出白皙如皎玉的肌肤,和左肩膀一点淤红痕迹,挖着药膏涂上去。

「还有这金疮药——」

容潋面上一热,道:「我那伤口在後腰……」

兰襟「哦」了一声,说:「然後呢?」

然後?他怎麽还能问出「然後」二字?容潋抿紧嘴巴,因太过用力下唇又疼又麻,她这才想起伤口不只腰上有,忙用手指挖了一点金疮药膏涂到下唇那里,红唇泛着淡淡水光,一张一阖地道:「如此兰公子可放心了。」

那地方像是诱人的水晶糕,兰襟盯着她的唇逼近一步,正要说什麽,外面却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查房的。

容潋眼珠一转,如来时那样「嗖」地一下就开门跑了出去,这阴暗的屋子里只剩下烛火与他相对。

兰襟取来金疮药,解开布条缓缓地抹到掌心,放到鼻尖轻嗅,一股清凉的药味传来,却不知和她唇上的是不是一样的味道。

慎远坊这一趟往太子府去的是副掌司陈仲年,侍卫押了一车桃花酒,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赏赐,以彰慎远坊上下官员们的勤勉认真。

「勤勉认真,不就是看犯人看得好?」霍准摸着下巴道:「照往常到长安城去的都是正使王大人,还是头一遭有副使过去的,还顶着那麽一道长疤也要去招摇过市,这陈大人心理素质也是一绝。」

容潋笑吟吟地瞥他一眼,「这要是被陈大人听见了还不割了你的舌头?毕竟人家已经努力在扮演一个正直好官员,被你说得像是个奸诈小人一样。」

霍准闭紧嘴巴,拿着锄头去山上挖参了。

提起陈仲年容潋就想到兰襟,她往四下扫了一眼,好像又没看见他的身影。

正张望着,肩膀猛地挨了一下,吓了她一跳。

「陈大人有要事,叫你回去。」

容潋闻言後扔下铲子,心下虽起疑,却只能跟着侍卫过去。

陈仲年在慎远坊单独有一个小院,她一进屋侍卫就退了出去,屋中佳肴摆了一桌子,并上两坛上好的女儿红,倒一杯出来,满屋子都是酒香。

容潋笑眼眯起来,问:「不知道陈大人找我来有何事?」

陈仲年似是已经喝了一会儿,酒气上了脸,衬得那道疤更红,随着他说话动着,像条丑恶的虫子。

「我去长安城,人人都盯着我这张脸看,那眼睛里都是厌恶,就和我从前一无所有时对我的态度一样。我是个男人,我不怕丑了些,可你就不一样了。」他咧开嘴笑着,突然起身踉跄着扑过来,拖着容潋的手将她一把按到墙上。

那酒气拂面,恶心得她胃里翻滚,容潋蹙着柳眉,厉声喝道:「你放开我!」

「我发现你们这些人还真是好笑,总认不清现实,既然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就要认命,怎麽还这麽高高在上?」陈仲年腾出一只手来抽出匕首,刀鞘戳在她娇嫩的脸颊上。

「不过是仗着有这张脸,兰襟才会为了你把我弄成这副鬼样子,他我日後新仇旧恨一起算,今天就先清清我们的帐好了。」

他那一张脸被酒意与愤恨扭曲,容潋嫌恶地别开脸,冷笑一声道:「我记性没有六安侯好,还是经他那日在枫树林提醒,我才记起明德十六年陈大人不仅去侯府跟前讨差事,还来了我庆安王府呢。我这人心善,府中没什麽空缺还打发了你些碎银子,陈大人,做人怎麽能不感恩呢?」

「你——」他被戳中昔年隐痛,捏着匕首的手发抖,酒意渐渐上头,站都站不稳。

容潋看准时机一脚踹上他小腿,踹得他往地上栽歪,她顺势跳到他身後,再一脚踹得他向前,脑袋撞到墙上,直接撞到晕厥。

陈仲年以为她只是个养尊处优娇滴滴的郡主,不想竟是小看了她。

容潋坐在一旁喘着气,看着地上的陈仲年有些发愁。

他醒来之後一定不会放过她,可若是杀了他,她还实在不敢下手。她拧眉沉思,视线里却映入一片白麻布的衣摆,一抬脸正撞上兰襟俯视下来的眼,眸底寒意蔓延,看得人发怵。

「你怎麽在这?」还有他是怎麽进来的,她怎麽半分没察觉?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兰襟指着陈仲年道:「是他派人叫我来的。」

「看来陈大人想趁着今日酒意壮他怂人胆,把和他有仇之人一一解决。」

容潋一见他来就没什麽愁了,身体放松,软软地靠在有些凉的墙壁上,笑道:「这陈大人去了趟太子府胆子也跟着大了好几圈,到底是太子府的风水好。我依稀记得,侯爷从前跟太子爷亲厚得很,哪里是陈仲年能比的?」

她是个逮到机会就忍不住将从前受的还回去的人,之前兰襟那一声「郡主」戳了她的心,此刻她又笑吟吟地喊他「侯爷」。

兰襟淡淡地瞥她一眼,提步转身就走。

「哎、哎,你去何处?」

「自然是去找院外的侍卫,寻大夫来救被郡主打晕的陈大人。」

容潋神情一紧,连忙跑过去,伸开双臂拦在他前头,扬着下巴道:「你要是走,那我就和侍卫说你是我的同夥,慎远坊里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你怎麽也说不清。」

兰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了笑说:「郡主可知道,上一个威胁我的人是个什麽下场?」他拨开她,手按在门上,声音透着三分冷,「你大可以去试试看。」

容潋杏眸一动,回过味来,葱白的手指扯住他的胳膊,像只小猫一样把尖尖的小爪子收好,摆出个乖顺至极的样子,「我方才只是手足无措太害怕了,一时失言……兰公子,我方才下狠手,也是因为想起之前你挨了他那一下……你我也算是旧识,你就不能看在我费了心思送药治你的伤帮我这一次吗?再说,陈仲年倒楣了,难道兰公子不开心?」

一提起药,兰襟额角青筋跳了一下,他竭力地绷紧下颚,转过头道:「可你说,我用了药咱们就两清了的。」

容潋眼尾下垂,语气委屈又可怜,「那这次就当我欠你的。」

兰襟满意了,折身走到案桌旁,手抚着酒坛,突然问:「你可知道慎远坊的粮食货物都放在哪儿?」

容潋恍然大悟,不禁庆幸自己这些日子并没有白白浪费,同兰襟这种人比,她的段数还是低了些。

院外侍卫刘书寸步不离,之前陈大人说无论里面有什麽声音都不用他管,他恪守职责,就算听见里面男男女女的惊呼声,「劈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尽管心里好奇得厉害,身体仍是一动不动。

长安城美人众多,同安郡主容潋的样貌仍是拔尖的,放在这荒山野岭更是独一份,侍卫们私下聚在一起提起容潋时也都是心神摇曳,但也只是嘴上说说,谁也不敢妄动,这陈大人倒是有胆量,只不过他又叫了兰襟进去……

思及此,刘书的一张脸要拧巴起来,实在是不敢再细想。

过了会儿有脚步声传来,院门被打开,容潋手捂着脸呜咽一声就往外跑,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跟着她身後的兰襟脸色略显苍白,脚下虚浮,扶了一把侍卫才站稳。

「多谢你。」

「不、不必……」刘书惊得舌头都在打结。

兰襟淡漠地「嗯」了一声,徐徐走远。

从小老实巴交的刘书此刻脑子乱成一锅粥,呆愣了良久才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他转头一看,院中半空冒出滚滚浓烟。

副掌司除了日常管理慎远坊的一干犯人外,还负责亲自看管坊中的粮食以及各种货物、上头的赏赐,而这库房就在後院。

刘书暗道一声不好,人立时冲了过去,起火的地方果然就是库房!

他一撞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陈仲年醉得人事不省地瘫在地上,旁边还扔着空空的酒坛。

「陈大人、陈大人!」刘书见他没反应,忙拖着他到院里又去喊人灭火。

今日慎远坊中所有的犯人都到万青山挖参去了,侍卫们也去了一大半,留下的还被陈仲年都赶得远远的。

刘书一边跑一边喊,「走水了!」

可他跑了大半个坊中才碰到人去搬水救火,这麽一来一回浪费太多时间,等火被扑灭,里面的东西也被烧尽成一捧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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