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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资讯დ] 乐青《误把殿下当公公》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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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8 19:02: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乐青《误把殿下当公公》卷一

出版日期:2019/11/27

内容简介

许京华千里迢迢进京,只是为了陪父亲认亲而已,

哪知亲还没认到,竟搞了个天大笑话——

把无须面白的大皇子刘琰误认为公公(双手捂脸)!

幸好,她那本是皇上乳母的亲祖母成了太后,她得以保住小命一条,

但她放心得太早,总是挂着微笑的大皇子果然爱记仇,

她不过是偷看他写字,竟用骑马一事诱骗胸无点墨的她动笔写字!

偏偏她就吃这套,明知是个坑,还往里跳,且一跳再跳(哭哭),

她原以为皇家人像太后和皇上一样,都是好人,京城日子很好过,

等见识各妃嫔前来向太后请安时,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连小小公主都表里不一难伺候,她突然好怀念自己破旧的家,

无奈,皇上封她爹为保定侯,还赏了座大宅子,

看着漂亮的新家和那麽多的下人,她好担心养不起啊……



第一章 谁说无须是太监

许京华不怎麽喜欢京城洛阳,就像她不怎麽喜欢自己的名字一样,虽然她才刚进京城一个时辰。

「我居然还真信了,什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许京华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冲着她爹许俊连连摇头,「爹,您跟我说实话,您是不是根本不记得京城什麽样?这八个字,您就是跟说书先生学的吧?」

许俊坐在她右边正位,长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两鬓也隐现银丝,「想挨揍,你就直说,我虽然骨头架子都要颠散了,打你一顿的力气还是有的。」

许京华嘿嘿笑了两声,「那您说说,这京城同您记忆里的一样吗?我听您吹的,这京城都要镶上金边儿了,哪知道今日一看,又破又旧,莫说跟幽州比,就是咱们路上经过的信德府都比京城气派些。」

「怎麽能比?二十多年战乱,那些胡人还有各路乱军都在争夺京城,这里不知打了多少场仗、死了多少人,又被一再搜刮,自是元气大伤。」许俊一口气反驳完,喉咙里发痒,不由得咳嗽了几声。

许京华忙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我瞧爹也累得很,不如先去躺会儿歇歇,别坐着乾等。」

许俊端起杯子喝了半杯,刚要说话,就瞧见一路护送他们父女进京寻亲的参军白金生大步走了进来,忙站起身,等他说话。

「许大哥,郭公公一早进宫当值去了,我已想办法传话给他,估计最快下午就能有回音。你们父女俩这一路也辛苦了,不如先歇歇,有消息我再来找你们。」

许京华不解,「我们直接去见祖母不行吗?为啥还得等这个郭公公?」

许俊训斥道:「哪有你说话的分?叫你等就等。」

「我不是看你着急吗?」许京华不服气。

白金生左瞧瞧,右瞧瞧,劝道:「许大哥,都到京城了,有些话也该告诉孩子了。」

许京华瞪大眼睛,「怎麽?爹还有事瞒着我?」

许俊没理她,转头又咳嗽了几声,才对白金生说:「有劳白参军,你这来回几千里路奔波,离家时日也不短了吧?家里人肯定惦记,我们父女俩就在这儿安心等着,你回家看看去吧。」

白金生虽是个武官,却粗中有细,见许俊似乎不愿当着自己的面多说,便道:「行,我先回家一趟,你们两位需要什麽,只管跟外头的婢女说。啊,对了,万一郭公公提前回来,」他突然压低声音,「或是派了别的内侍来见,你们客气些。」

「白参军放心,我省得。」

白金生听了许俊的话却不放心,他回身瞄一眼外面的院子,又转回头往许俊跟前走了两步,声音更低,「你们没见过内侍,他们和寻常男子不同,一般面白无须、嗓音尖细,又因为在贵人跟前伺候,模样比常人秀气,初次见的人免不了想盯着瞧,但这些人脾气古怪,最厌烦旁人瞧他们。」

许京华不懂,「为啥?长得好看还不让人看吗?」

白金生摇头,「他们身有残缺,你盯着他们看,他们会以为是别的意思。总之,若有这样的人来,你们客气一点,别盯着看,答话时叫一声『中贵人』就行了。」

许俊答应下来,道过谢就让女儿替自己送客。他早年伤了腿,走路跛脚,这一番上京赶路,伤腿大概是累着了,现在痛得厉害。

许京华把人送出院子後,小跑回来找她爹追问:「到底怎麽回事?」

「没怎麽,我不是同你说过,你祖母原先在宫里做乳母吗?」许俊说完这句,打了个哈欠,「我还真困了,先去睡一会儿,你不许乱跑,给我回房里老实待着。」

他一瘸一拐往里屋走,许京华过去搀扶,却被推开,「我还没老得走不动。」

许京华翻了个白眼,看着老爹进去,小声嘀咕,「做乳母也不用找个公公传话吧?」

难道她祖母一把年纪,还在宫里做老嬷嬷伺候人?也有可能,毕竟一个出了宫的老嬷嬷应该支使不动白参军这样的人,还得是在皇帝老儿或是龙子龙孙身边伺候的才有这个面子。

许京华自觉想通了,回去桌边坐下,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听着里屋已经响起鼾声,就溜回隔壁房间,换上她自己带的男装。

一早到这个郭府以後,他们父女都被安排着洗了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连头发都有婢女帮着细细洗乾净,还给他们各找了一套簇新的绸缎衣裳换上。

只是许京华虽然才十四,却长得高又瘦,穿上郭府婢女准备的衣裙,就跟旗杆上挂了面旗子似的,晃晃荡荡,还露着手腕脚踝,实在不合身。

不过这府里似乎挺富贵,没一会儿就又找了一套衣袖裙子都够长的衣裳来,虽然难免有些宽大,但好歹能蔽体了。

许京华先头以为就要见到自己从没见过、在老爹小时候就失散的祖母,才忍着一直穿那套累赘碍事的衣裙,这会儿听说最早也得下晌,那还等什麽,赶紧换掉!

悄悄换完衣服,许京华又放轻脚步,偷溜到里屋门口,瞄了一眼老爹,见他似乎睡熟了,就蹑手蹑脚的退到外面,小心掀开门帘,钻了出去。

屋子外面有个小院,左右还有厢房,白金生说的婢女就在厢房里候着。

许京华出来得无声无息,婢女们并没发现,她见院门开着,也不打招呼,溜出去直奔郭府侧门,早上来时她就留意过,知道这小院挨着侧门不远。

果然出去向东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侧门,许京华大大方方走过去,跟门子说:「我出去一趟,过会儿就回,烦劳大哥开下门。」

守门的下人都有几分机灵,他看许京华面生,不急着开门,先问:「小哥是哪个院里的?我怎麽没见过?」

「我今早才来的,同白参军一起。」

门子明白过来,他早上就在这儿,知道白参军一行送了一对父女来,不是寻常客人,便试探着问:「您是许姑娘?」

许京华不料他还知道自己姓什麽,只得承认,「是。我爹想吃炸馄饨,大哥知道哪儿有卖?」

「没听说有卖炸馄饨的,馄饨不都是煮的吗?要不您同院里姊姊们说一声,叫她们往厨房传个话,看能不能做。」

「不用麻烦厨房,我爹说他小时候常吃外面卖的炸馄饨,上京这一路都在念叨,馋得不得了,我就想趁着这会儿无事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卖。」

门子见她一片孝心,也不好拦着,只说:「姑娘初到,要不小的给你找个人领路?这京里大得很,可别走丢了。」

许京华摆摆手,「不会,我最会认路了,草原上都找得回家,放心吧。」一面说,一面自己伸手拉开门闩。

门子瞧她力气不小,长得也没个姑娘样儿,要不是事先知道,只当她是个半大小子,光天化日的不至於被拐走,再说上头也没说不许客人出门,就帮她开了门,「您往东面走两条街,有卖吃食的,可别走远了,实在没有卖就回来吧。」

「哎。」许京华一出门,脚底就生风,听完前半句,人已经跑远了,这声答应可以说毫无诚意。

门子心里有点没底,一直倚门瞧着,确定这姑娘真往东边去了,才关门回去。

那边许京华高高兴兴转进一条大街,大街两旁开满商铺,一眼望去,卖什麽的都有,街面平整宽阔,车马行人往来不绝,她眼尖地瞧见好几辆车上面罩着锦缎帷帘,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不由得啧啧两声。

「这还有点京城的样子。」

她放慢脚步,一边闲逛一边问价,发觉京里东西比他们幽州要便宜,就先花一文钱买了几颗糖,扒开一颗丢进嘴里,甜滋滋的,又继续往前溜达。

这条街有两家卖馄饨的,但就像那门子说的,都是煮的,没有炸的。

後一家店主是个老汉,听见许京华要买炸馄饨,抬起耷拉的眼皮瞅了瞅,奇道:「你这麽大的孩子,从哪听说有卖炸馄饨的?」

「我爹说的,他小时候在京里长大,说是父母常买给他吃。」许京华跟店主拉起家常,「後来逃难去了北边就再也没吃过了,这些年一直念着。」

老店主摇头叹气,「没有咯,炸馄饨得耗许多油,至少卖十文一碗,现今谁舍得花十文钱买一碗馄饨?」

这倒也是,人家一碗肉馅馄饨也才两文,十文钱,在怀戎都能买一斗粗粮了。

「你爹也得有三十好几了吧?唉,现在的年景哪能同那时候比。」

许京华点头附和,掂量着手里最後几文钱,刚想说那就来一碗荠菜肉馅馄饨,小店里头门帘一掀,钻出来个尖嘴猴腮的青年。

青年趁店主不备,从他後面窜过来,往老店主腰间一摸就把钱袋扯走了。

老店主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谁,便破口大骂,「你个杀千刀的畜生!偷老子钱,看老子不打死你!」

那青年扭身躲开,嘻皮笑脸道:「爹你别吓着客人。」一面说一面伸手从钱袋里抓了一把铜钱,才把钱袋丢回给老店主,「再说,这怎麽叫偷呢?您老赚钱不就是给我花的吗?」

老店主气得够呛,还要打他,青年仗着年轻,身手灵活,在店里兜了两圈,找到空隙就窜到街上跑了。

「这个小畜生!」老店主追出来,遥遥看着儿子消失的方向,跺脚大骂。

许京华瞧着有些不忍心,就上前问:「老丈,你没事吧?那位……真是你儿子?」

老店主唉声叹气,「我倒真希望不是。」他说着,垂头丧气回去店里,将炉火熄了,「孩子,你去别处买吧,这不孝子拿了钱,一定是去赌,我得把他抓回来。」

「赌?官府不是明令禁赌吗?被抓住了要挨板子的。」

「挨板子倒好说,少不得还得拿钱打点。」

许京华看老店主年纪不小,干活吃力,就帮着他关了店。

她年纪虽小,却十分懂事,老店主见了更觉心酸,「你爹真是好命,有你这麽一个好儿子。唉,哪像我,老来得子,却得了这麽个败家子。」

「嗐,我也淘气,我爹天天骂我,有时候急了还上手打,说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老店主摇头,「你没瞧见吗?我现在打都打不动了,他娘又死得早,我这把年纪,将来真不知靠谁去。」

许京华听见这句,想起自己早逝的娘亲,忍不住说:「要不,我陪您去找吧?您自己去,他八成不肯跟您回来,我可以吓唬他,说去报官,您放心,就吓唬吓唬他。」

老店主觉得这主意不错,他知道儿子惯常去哪儿赌,带着许京华一路找过去,果然在长街後头的一处陋巷里看见了围成一圈的闲汉,儿子就在里头。

「老丈,您先去叫他,我在这儿看着,他要不走,我就大喊一声『官差来了』,怎麽样?」许京华躲在拐角处,偷偷和老店主商量。

老店主点点头,「你受累了,喊完记得跑,不然他们发觉是假的,回头没准要打你。」

许京华一笑,「老丈放心,我跑得快着呢!」

老店主又说:「改日带你爹去我店里,我给他炸馄饨吃,不要钱。」

许京华心里一暖,重重点头,「好,您去吧。」

老店主便直冲过去,拎住儿子的後领要拉他回家,许京华探头看着,见那个不孝子果然不肯走,赌友们也都不是好人,帮着拉开老店主,还起哄挤对老人家。

许京华看着老店主已经被推到周边,不再迟疑,退回拐角,大吼一声,「官差来啦!」然後故意重重落脚,砰砰砰地跑出了窄巷。

聚赌的闲汉最怕官差,听见这一声喊,已经慌了,再有奔跑声传来,顿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四散奔逃。

许京华听见动静,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不料前面巷口有人进来,见她奔跑,竟作势要拦。等她回头看时,两人已相距十分之近,眼看便要撞上,她想起老店主说的,怕这是赌徒同夥,情急中一猫腰,竟从那人手臂底下钻了过去。

哪知这人後面还有人,许京华腰都没能直起来,就撞进後面人的怀里。

「许姑娘,可找着你了!」

「哎哟,当心!」

「快扶住!」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许京华把自己撞得晕头转向,没听清楚。

被她撞的人也不轻松,闷哼一声,踉跄着後退两步才站定,咬牙切齿问:「你确定没认错人?」

许京华也踉跄了下,但她手脚灵活并没摔着,听见这句问,怕惹麻烦,抢着答话,「认错了、认错了……」

身後却有人同时答道:「真没认错,就是许姑娘。」

这人声音听着耳熟,许京华回头一看,竟是郭府门子,「是大哥你啊!怎麽找这儿来了?」

问完又转回头看自己撞了的人,哇,好一个俊俏的小白脸。

那人比她高了半头,看年纪应在十六七岁,除了特别白之外,样貌也特别俊美,唇上无须,穿的戴的一看就很富贵,许京华想起早前白金生教的,不等介绍便冲着那少年人拱拱手,说:「对不住,不知中贵人来到,冲撞了您……」

她话没说完,那小白脸身後的随从就齐齐倒抽口气,脸上现出难以置信之色。

小白脸本人更是直接把脸僵成一块白板。

「许姑娘,这是大殿下……」郭府门子微颤的介绍着。

「殿下」这个称呼,在来京的路上,白金生给许京华父女讲过,简单来说,皇帝老儿的兄弟和儿子都可以称「殿下」。

她那时傻乎乎的,还问:「那皇上的爹呢?叫什麽?」

被她爹照着脑门弹了一记,「我怎麽生了你这麽个蠢蛋!皇上的爹当然也是皇上。」

想起这个,许京华额头就有点隐隐作痛。

她伸手摸摸额头,偷瞄一眼小白脸……呃不对,是大殿下,这麽年轻,应该是皇帝老儿的儿子,现在跪下磕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谁知小白脸—— 不对……算了算了,心里叫他小白脸,他又不知道,许京华看着那位大殿下突然微笑,莫名有点儿胆颤心惊,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两步。

但他不说话,也没人敢出声,於是大皇子刘琰只得平平心气,微笑道:「许姑娘,我们是来接你们进宫认亲的。令尊不知道你出门,急得不得了,咱们快些回去与他汇合吧。」

「进、进宫?」许京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怎麽不是祖母出宫来见他们父女,而是他们进宫?这阵仗是不是太大了?

不过她眼下没空琢磨,因为刘琰的後半句说的是她爹找不到她着急,完蛋!这下回去不得挨揍?

「对,我和……」

刘琰刚要解释,许京华突然遇到失火一样,扭头就跑,「那个,多谢大殿下,我先走一步。」

她说跑就跑,留下刘琰一脸莫名其妙,「她跑什麽?」

随行卫士更不明白,一起看向郭府门子。

郭府门子腿还在抖,见大夥都看着自己,就哆哆嗦嗦说:「大、大概是先、先回去了。」

看她跑走的方向,确实是郭府所在,刘琰回头看一眼随从,「还愣着,快追啊!」

随从们如梦初醒,有先去追的,也有赶紧牵马来请殿下上马的。

许京华早把那什麽殿下忘在脑後,她正一边狂奔,一边琢磨怎麽能逃了这顿打,偷溜出来这事儿是怎麽都躲不过去的,但是她也想不到宫里那麽快就来人啊!

爹肯定还瞒了她什麽事……对,一会儿见到爹就先下手为强,质问他到底怎麽回事,为啥大殿下亲自跑出来找她?祖母这个老嬷嬷的面子也实在太大了吧?

但是想归想,万一见了面,爹根本不理她的问题,伸手就打,她也没辙,所以在跑到郭府侧门,一眼看见白金生时,许京华彷佛看到了救星。

「白大叔,您可得救救我,一会儿我爹要打我,您千万要拦一拦!」

白金生看见她,松了口气,「你可回来了。没事儿,别怕,回来了就好,许大哥不会打你的。」他说着往许京华身後看了看,「你没遇见大殿下吗?」

许京华更心虚了,她看门口人多,拉着白金生往里面走了几步,才小声说:「遇见了,但是我记着您说的,看他面白无须就……」

两人大眼瞪小眼,白金生不敢相信:「你……叫出口了?都没人帮你引见吗?」

「呃,我那时有点事,正跑着呢,他们迎面过来,我也不知道是谁,撞上了……」许京华简单把经过说了,又小声问:「这大殿下,是皇子吗?」

白金生点了点头,面色沉重,「是大皇子,陛下的嫡长子。」

也就是将来最有可能当皇帝的人,许京华狠下心道:「那还是让我爹打我一顿吧,给皇子殿下出出气。」

「说什麽呢?」白金生失笑,「大殿下向来宽仁贤明,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的。」

许京华是个乡野间长大的小丫头,不识得贵人,一时叫错,不会有人同她计较。

他方才脸色不好,一是因为自己擅离职守,没把人送进宫就回家了,才有许京华溜出去这事儿;第二,中贵人这样的称呼,显然只可能是他们这些护送许京华父女的人教的,万一大殿下不悦,回头自己辛辛苦苦走这一趟,不但没功,可能还有过。

当然,这也只是白金生自己的一点顾虑,同许京华没关系,这姑娘实诚得可爱,白金生就说:「走吧,我送你进去,你只管放心,齐王殿下也在,许大哥不会打你的。」

「齐王殿下又是谁?」许京华现在真怕这些什麽殿下,「白大叔,我正想问呢,怎麽我爹找娘,来了这麽些贵人?」

白金生惊讶,「许大哥还是没告诉你?」

「他就说了一句,我祖母原先在宫里做乳母,别的都不肯说。」

白金生陪着她往里走,因有亲王驾到,侧门到小院的路上都没什麽人,他想着别再闹什麽笑话,就和许京华直说了。

「如今虽然还没认,但若无差错,你亲祖母应当就是当今太后,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乳母、齐王殿下的亲生母亲。」

许京华吓得差点平地摔跤,「不不不,白大叔,您慢慢说,我有点儿没听懂。」

白金生笑了笑,「我想许大哥就是怕吓着你才没告诉你。太和年间,四王围了京城,当时在东宫做乳母的太后趁乱将陛下带出宫藏了起来,後来又一路护送陛下去建康,投奔先帝,立下大功。再後来,陛下被立为太子,先帝不放心别人,就封太后为妃,继续抚育陛下。」

也就是说,那个先帝臭不要脸,打着抚育儿子的旗号,强娶了别人的妻子!许京华有点气愤,「那是什麽时候的事?」

白金生猜到她在想什麽,说:「那时距太和之乱都好几年了。我同你父亲聊过,他说你祖父一到幽州就不行了,那时他才七岁。」

这麽一算,确实是祖父先死、祖母後改嫁的,但是……许京华还有疑问,小院却已近在眼前。

之前没人值守的院门口,此时站着两个青衣童子,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

白金生见了他们却十分客气,「许姑娘回来了,劳烦通禀一声。」

两名童子听了,一个转身快步进去,另一个打量一眼许京华,说:「许姑娘快进去吧,都等急了。」又同白金生一样,往她身後瞧,「大殿下没回来吗?」

「呃……也快了,我怕我爹着急,先跑回来了。」

许京华跟着童子进院,发现院子里多了好些人,却都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声不出,便也不自觉压低声音。

先进去的童子很快从堂屋出来,打起帘子候着许京华,她不惯让人伺候,忙一路小跑进了门。

屋里面对面坐着两人,一个是许京华她爹许俊,另一个年轻英俊,通身透着贵气,应当就是齐王殿下了。

「你这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许俊劈头骂了一句,却没有起身动手的意思,「过来,跪下。」

许京华老老实实过去,在桌边跪下。

「这是齐王殿下。」许俊介绍。

许京华就要拜下去,齐王却先一步起身扶住了她,「快起来,哪用得着行这麽大礼?是叫京华吗?」

「是。」

许京华大着胆子往齐王脸上瞧了瞧,见他十分年轻,同那小白脸一样白,眉目也好看得紧,一时颇有好感。

齐王也正在打量她,「哎,郭楮,你看这孩子长得像谁?」

「殿下瞧不出来吗?」齐王身後角落有人出声。

许京华这才发觉那儿有人站着。

齐王道:「我就是觉得眼熟,又没瞧出来,才问你。」

郭楮上前两步,笑道:「像您啊,您十四五岁的时候,跟许姑娘现在足有七八分像。」

齐王一怔。

许京华看看郭楮,又看看齐王,惊喜道:「这麽说,我还有得救,还能往好看长了?」

郭楮是个圆团脸的中年人,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也很捧场,听完许京华的话就笑出声,「姑娘这机灵劲儿也像咱们殿下。」

「行了行了,快别哄我了。京华去换身衣裳,恐怕母后已经等急了。」

许俊扶桌站着,显得有点儿尴尬,「殿下见笑了,这孩子淘气,从小就爱穿男装……」

话没说完,外面来人禀报,说大皇子回来了。

许京华一惊,扭头钻进里屋,想藉着换衣服,暂且躲一躲。

衣服是现成的,好换,头发就比较麻烦,她之前习惯了巾帕包头,只梳一个髻,别的不会梳,幸好郭家周到,很快就遣了婢女进来帮忙。

婢女解开她的头发,分两绺,梳成丫髻,然後从镜中打量,试探着问:「姑娘要不要擦点儿粉?」

许京华起先没注意,听她这麽一说,才发觉与婢女相比,自己脸色就像放在白面粉旁边的小麦粒,一看就是外面疯惯了晒的。

「呃,算了,不用了,别让贵人等着。」许京华转过身,换上女鞋就向外走。

第二章 父亲封侯

许京华有意放轻脚步,待走到门边,听见齐王正在说话—— 

「郭楮说京华像我小时候,你觉得呢?」

「五叔,您小时候,我几岁?」

是那大殿下的声音,许京华听这话有意思,正在偷笑,哪知他接着就说—— 

「再说,我也没看清许姑娘的样子,她……」

许京华唯恐他说出自己干的蠢事,忙掀帘子走了进去,「我换好了。」

众人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话头自然停了。

齐王站起身说:「那就走吧。郭楮,车备好了吗?」

「备好了,已经停在院门外。」

许俊腿脚不利索,郭楮乾脆就让人把车赶到了小院外面。

许京华溜到老爹身边,伸手扶着他,他难得的没有推开。

上车以後,许京华就问:「怎麽?腿又疼得厉害?」

许俊摇摇头。

许京华不信,「我还不知道您?要不是疼得厉害,您才不让我扶呢!」

许俊扬手作势要打她,她往车门边一闪,笑嘻嘻说:「行,还有力气打我,看来没事儿。」说完她掀起帘帷往外面看,「出郭府了。」

「你消停些,回来好好坐着,别给我丢人。」

许京华心想,爹您可说晚了,我已经丢过人了。不过这会儿反正那两位殿下不在,她就当没这回事,坐回老爹身边,问起祖母。

「爹,如果宫里那太后不是我祖母,咱们不会被抓去杀头吧?」

「闭嘴!」

「爹挺能憋的,竟然一直不告诉我。」

「告诉你?不就跟告诉整个怀戎县一样?万一最後弄错,我就是整个怀戎的笑柄!」

「啧,还笑柄,您这些日子学会的词儿不少,不过爹真不担心认错吗?」

许俊怎麽不担心?他见了齐王和大皇子之後,本来就悬了一截的心,现在几乎快飞到喉咙口,但上车之後,这孩子瞎打岔,已经把他那份担心岔得七零八落了。

「担心是担心,总觉得不是真的,但偏又样样都对得上。你祖父临死前特意跟我说过,你祖母姓秦,是在宫里做乳母,太后也姓秦,原先就是皇上的乳母,还有个失散的儿子。」

眼看着要进宫了,许俊不再瞒着女儿,细细同她说:「白参军就是他们派去幽州的,找的是姓许的父子俩,父亲叫许升,就是你祖父的名字;儿子叫许俊,说这名字还是太后自个儿取的,因为孩子生下来就长得俊。」

後面这句耳熟,许京华惊道:「这不是爹喝多了吹牛常说的话吗?难不成还是真的?」

许俊斜睨她一眼,刚要教训她几句,这小丫头就忽然高兴起来。

「这麽说,我没准还真能变好看呢!」

「……」这孩子到底随谁?

「那如果没认错,齐王就是我叔父了吧?我和他真长得像吗?」

「人家说句客气话,你还当真。齐王那是天潢贵胄、龙子龙孙,你哪里能比?」

许俊在路上就听白金生说过,太后还生了一个小儿子,今年才二十岁,但听说归听说,他也没见过真正大富大贵的人,想像里就是个年轻後生罢了。

今日一见,那哪是什麽年轻後生?那就是个玉雕而成的贵公子,坐在对面,许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总觉得自己这老树皮一样的人,杵在人家面前都是冒犯,何况其他。

「不能比是不能比,但总是一母所生嘛。」许京华豁达得很,「我瞧齐王的样子,太后大约也没怎麽老,肯定不是我们平常见的那些老妇人的样子,爹一会儿别吓着了。」

许俊没理她,却没想到事情真叫她说中了。

太后不但不老,还很美,瞧着可敬可亲,很像庙里供奉的白衣观音。

但毕竟只是像而已,就算贵为太后,也无法如菩萨一样,超脱於凡人的悲欢。

太后见到许俊、许京华父女,先是不敢认,许俊虽然才三十四岁,但幼年经历坎坷、遭逢战乱,断了一条腿,後来辛苦劳作、养家糊口,半生艰难困苦都写在脸上身上,整个人瞧着像有四五十岁,比太后还显老。

她不敢认,许俊就更不敢认了。离开生母身边时他才六岁,虽然对母亲始终有个模糊印象,却无论如何难以同眼前这位气度高贵的太后联想在一块。

两人面面相觑,都带着迟疑。

齐王先笑道:「母后,让许大哥先坐下再慢慢说话。」

太后回过神,点点头,「哎,坐,坐。」

许俊进得太后宫中,又跪又站的,腿已经有点儿撑不住,全靠许京华在旁扶着,这会儿便没推辞,老老实实的坐下。

太后瞧见他行动吃力,很是关切,「不是说只有点跛吗?怎麽瞧着……」

许俊嗫嚅两声,连站在他旁边的许京华都没听清楚,更不用说别人。许京华便替他说:「路上累的,他这伤腿本来一变天就会疼。」

「皇祖母,要不要安排个太医候着?」刘琰问。

太后点点头,又说:「琰儿跟着忙活半日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刘琰笑着告退。

太后目光落到许京华身上,怔了怔,迟疑道:「这孩子……」

齐王笑道:「郭楮说像我,您瞧着像吗?」

太后回头看看小儿子,脸上终於有了点笑意,却没说像不像。认亲不是小事,有些关键总得当面确认了才行。

「你还记得你娘吗?」太后自己问许俊。

许俊看了太后一眼,又垂下头,「记得一点儿。」

「说说,我听听。」

「我的名儿是她取的,我爹说,我刚生下来就挺俊的,我娘当时还说,这要是个姑娘,长大得多好看……」说到这儿,他忽然哽咽起来,後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这段许京华常听老爹说,见太后似乎没明白,忙道:「这些都是我祖父临终时讲的。」

太后眼圈瞬间就红了,许俊却已缓过来,接着说:「他最後还说,要不是我娘让我们父子先走,我们早就死在京城乱兵之中。」

这些话当然不会通过白金生等人传递,是以太后听了便是一震。

「他那时以为,皇……皇宫都被胡人占了,恐怕我娘也凶多吉少,只叫我一定要记得,将来我长大了,若天下太平,一定要回来寻访我娘的下落。」是生是死,总要有个音讯。

「还记得别的吗?」太后轻声问。

许俊六岁就和父亲离开京城,去幽州投亲,幼时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六岁以前是他这半生中过得最好的时光,总还是有些难忘的片段。

「我记得小时候娘常常不在家,爹也要做工,白天就把我托给邻居张大娘,张大娘家里有两个比我大的哥哥,我整天跟着他们在巷子里玩。有时候娘正好回家,就会远远叫我一声,我跑过去迎她,她手里总有好吃的,有时是糖糕,有时是芝麻酥或几颗甜葡萄……」

「还有蜜饯果子、巷口的羊肉烧饼、前街的炸馄饨……」太后流着泪站起身,「我的儿啊,我可找到你了!」

许俊还陷在回忆里,回不过神,太后已大步走过来,抱住他失声痛哭。

许京华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上一刻她还在偷偷笑话老爹,记得的都是些吃的,却没想到太后给接起来,还直接相认了。

所以,老爹这就……找到亲娘了?

念头刚转过,许俊已回神,带着哭腔问了一声,「娘,真是您吗?」

「是是是,是娘。」太后哭着连连点头,「我的俊儿……」

许俊扶着太后,从椅子上直接滑下去跪倒,又叫了一声,「娘!」就用头抵着太后的腿痛哭起来。

许京华从没见过老爹这样哭,一时也鼻子发酸,流出泪来,但她还记着老爹腿疼,忙上前劝道:「太后娘娘,爹,大哭伤身,母子团聚是喜事……」

这时齐王也走到太后身边,跟着劝说:「京华说得对,母后快别哭了,大哥上京这一路本就辛苦,当心哭坏了身子。」

太后想起许俊的腿不好,忙要扶他起来,许俊却不肯,还拉着许京华也跪下,重新给太后又磕了头,让她叫祖母。

许京华乖乖说道:「京华给祖母磕头。」

太后十分喜悦,让齐王扶起许俊,自己拉着许京华的手让她起来,含泪道:「好孩子,都长这麽大了……」

又回头看许俊,一别二十八年,当年的稚童不但有了孩子,还两鬓微霜,有了老态,她眼泪瞬间又掉下,心里却明白伤感无益,便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孙女,回去榻边坐下。

「来,俊儿,好好同我说说,当年你们北上都遇上了什麽事?怎麽你爹那麽早就去了?你怎麽後来又去了怀戎县?我听说那儿已经到草原了。」

许京华坐在太后身边,发觉旁边侍立的宫女们眼睛都红了,脸上也有泪痕,显然刚才都跟着哭了,一时有些讶异,又瞧见齐王和郭楮说了什麽,不一会儿就有人送了两盏热茶来。

「母后,让大哥和侄女喝口茶吧,又说话又流泪的,肯定口乾。」齐王笑道。

他故意逗趣,太后自然听得出来,就斜他一眼,和许俊说:「这是你小兄弟,叫刘毅,今年二十,封为齐王。」

於是许俊和齐王重新见兄弟之礼,许俊很是拘谨,不太敢受齐王的礼。

太后却说:「安心受着,兄长就是兄长。」

齐王也笑道:「大哥可能不知道我,但我从小就知道还有个大哥,娘总念着你,想找你回来,所以同我说了许多你的事。来,先喝口水,找到了就好,别後诸事慢慢说,不急。」

许京华父女各自喝了一杯水,太后趁着这会儿擦了脸上泪痕,回来揽着许京华,听许俊讲述他们父子的遭遇。

「我们一路北上,开头还太平无事,到半路,我也不记得那是什麽地方,突然抽壮丁,我们投宿在农户家里,爹和那家的男人都被抓了去,我吓得不行,只知道哭。那家人倒好心,也没赶我走,过了一两天,我爹和那家男人一起逃了回来。」

许俊想起那时的情景,神色有些沉重,「说是来了乱军,县令逃了,没人再管他们,他们就趁乱跑回来,带我们逃难。那时大家都往幽州去,乱得不得了,常常连着两三天都在饿肚子,有时路上为了点吃的都要打架,我爹就是那时候被人打伤的。」

逃难路上,哪有地方看伤?许俊的爹就这麽一路硬撑着,带儿子赶到幽州潞县亲戚家。

「我们一路逃难,身上带的盘缠早用尽了,伯父倒也帮着请了大夫给爹看病,但大夫说耽搁太久,治不好了。」许俊声音低哑,「没两个月就去了。」

太后唏嘘半晌,又问:「埋在哪了?」

「就伯父他们村,东山边上吧。」许俊说完,又摇摇头,「找不到了,当年埋的时候买不起棺材……那年岁死人太多,棺材都涨价,最後只有草蓆一卷。」

见太后落下泪,齐王瞧着许俊神色木然,倒没有那麽难过,忙岔开话问:「那大哥怎麽後来又去了怀戎?」

「我在伯父家待了几年,刚长大,能做些活时,老段使君死了,幽州乱起来,羯人来攻打,我虽然还小,也被抽了丁,上了战场。」

太后一惊,「你还上过战场?」

许俊点点头,伸手摸摸伤腿,「这条腿就是被马踩断的,不过我走运,捡回一条命,跟着段家一支部族去了怀戎。」

太后撑不住,眼泪成串滚下,许俊瞧见,也眼眶含泪。

许京华挨着太后坐着,忙劝,「祖母别哭,过去的事了,现在这不苦尽甘来了吗?」又伸手拿袖子给太后擦眼泪。

「这孩子真懂事。」太后侧着脸让许京华帮自己擦泪,同时细细瞧她,「更像你爹吧?确实也有些像毅儿小时候。」

许京华怕他们再哭,故意装作很惊喜的样子,「真的吗?我爹一直嫌我丑,说我不像他,从小就好看。」

太后回头看一眼长子,嗔道:「有这麽说自家姑娘的吗?」

许俊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却只笑不答话。

「不过您这麽一说,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大约就是没长开,等我像齐王殿下那麽大的时候,一定就好看了。」

齐王笑道:「不用那麽久,一年半载的,养养就好了。」又说:「怎麽还叫齐王殿下?不嫌罗嗦吗?叫叔父。」

许京华笑嘻嘻地道:「叔父。」

太后见她性情活泼,毫不认生怯懦,心中喜欢,转头问儿子,「京华她娘?」

「过世了。」许俊低声道:「姓孙,也是京城人,逃难去幽州的。京华这个名儿是我们俩合计着取的,不忘故土。」

许京华从旁插嘴,「其实白大叔不找到我们,我们也要进京,我爹答应过我娘,等京城收复、天下安定了就送她回来,落叶归根。」

许俊又落泪,却低声斥道:「没规矩,谁叫你插嘴了?」

太后也听得伤感,伸手揽住许京华,叹道:「二十多年战乱,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齐王听着话音不对,再这麽聊下去,不又得抱头痛哭了?

齐王刚想找话题岔开,外面来人禀报:「太后娘娘,陛下来了。」

太好了,救星终於来了!

虽然过去二十多年战乱里,皇帝就像是韭菜一样,出一茬割一茬,割完一茬又出一茬,很多人已经不把皇帝当回事,更不相信什麽真龙天子。比如许京华,暗地里总是大逆不道地管皇帝叫皇帝老儿。

但在许俊这一辈百姓心中,仍然相信刘家天子就是真龙,他们始终只认已退到淮水以南的刘家朝廷为正统,并盼着朝廷能北上收复河山、平定天下,让大家重新过上安稳日子。

刘家皇帝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如今河山已复,天下复归一统,许俊对天子的崇敬甚至高於庙里的神佛,所以一听说皇上来了,整个人就激动得发抖,几乎站不住。

许京华忙过去扶着老爹,跟在齐王身後到殿门口迎接圣上。

她虽然没见过什麽贵人,但从小听过不少故事,故事里的皇帝无论去哪,总是随从一大堆,还得「山呼万岁」,哪想到真正的皇帝带了两三个人就随随便便的进来了,那两三个人里,还有一个是刚才出去的大殿下。

白大叔说过,不可随便直视皇上,那叫冒犯龙颜,所以许京华没敢往皇上脸上看,只瞥了一眼,瞧见皇上穿着赭黄龙袍,就扶老爹一起跪下。

「快起来,免礼。小五帮着扶一把。」皇上声音宽厚,听起来似乎还带着笑意,「听说母后这里有喜事,我赶着来给母后道喜。」因为久经战乱,皇上格外重视家人相处,因此在家人面前往往自称「我」而非「朕」,其他人亦是如此,皆使用亲近称呼。

他一面说一面往殿内走,刘琰却没跟上去,而是走到许京华父女身边,对齐王说:「五叔,我来吧。」

齐王一笑,松开手,真的让刘琰来搀扶许俊,自己先往里走了。

「疼得很吗?太医我已经叫来了,要不先让太医看看腿?」刘琰压低声音问许俊。

许俊被他扶着,战战兢兢、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京华就小声回答,「多谢大殿下,不过,皇上在呢……」

里面太后已经在回皇上话,「是有喜事,但皇上道喜,怎麽空着手就来了?」

齐王道:「就是说呢,皇兄的贺礼呢?」

皇上笑道:「放心,带着呢。」说着,他已坐到太后身侧,看向被刘琰和许京华扶着往前挪的许俊,「怎麽?腿痛得厉害吗?」

「不不不……不……厉害……」许俊吓得脚下一停,结巴道。

太后刚寻回失散多年的儿子,瞧着心疼,又心知他见了皇帝必然胆怯慌张,忙说:「就在那儿安个座儿吧,别折腾了。」

立刻有内侍搬了把椅子过去,请许俊坐,这次他却不敢坐实,只搭了个边儿。

许京华照例站在老爹身边,刘琰则去了皇上身侧,也是站着。

「怪我,来得急了,琰儿说已传了太医来,要不,先让太医看看?」皇上问太后。

许京华见皇上没往这儿看,就偷偷瞄了一眼皇上侧脸,正好他身後就是大殿下,父子俩一坐一站,侧脸瞧着,相似度有七八分,看来皇上也是个美男子了。

太后也担心许俊的腿,但总不能这时就当着皇上的面叫太医进来诊断,若是换个地方,许俊又行动困难,她怕一挪动,他腿更疼。

许京华这时正好顺着皇上视线看向太后,她也不知怎麽,只看一眼就明白太后的忧虑,「倒也没有那麽急,我爹这是旧伤,太医看了,大约也只是扎几针、贴个膏药罢了。」

她突然插嘴,不光吓得许俊倒吸一口气,刘琰也转过头来,看着许京华露出惊讶之色,这神态和方才他问许俊要不要立即看太医、许京华答完话之後,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情绪一模一样,都是那—— 咦?这小傻子居然也有机灵的时候?

许京华对这种反应很熟悉,因为她以前养了一只特别笨的牧羊犬,偶尔那傻狗听懂人话、做对了事情,她也会有这种反应。

看来,这大殿下不是什麽好鸟,许京华暗自判断。

许俊不知道自己女儿胆子大到已经开始腹诽大皇子,他想斥责她多嘴又不敢,只能哆哆嗦嗦的看向皇上那,生怕皇上怪罪。

皇上循声回头看见许京华,不但不怒,还笑问道:「这是许大哥的孩子吗?」

许俊听了这声称呼,吓得腿一软,差点滑到地上,许京华见状忙一把搀回来,让他靠着椅背,结结实实坐稳。

「是许俊的女儿,但皇上可不能这麽叫。」太后道。

「为何不能?您的亲生儿子本就是我的兄弟,您不是问我贺礼吗?我早想好了,要是此番真的找到许大哥,就封他做郡王—— 」

「不成!」太后打断皇上的话,「他一个布衣百姓,身无尺寸之功,怎麽能封王。」

「但您给朝廷立过大功,推恩子嗣,并不为过。」

「我再有功劳,都已破格做了太后了……」

「您哪里破格了?您把我从小养大,後来又服侍先帝多年,生了小五,我奉您为太后,难道不是最理所应当的吗?」

这两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来我往,语速飞快,都没让对方把话说完,别人就更插不上嘴了。

许俊也因此省了那一哆嗦,封王?那不得折他的寿?他这样的贱命可担不起那麽大的福气,能重新见到亲娘,把女儿的前途托付出去,他就心满意足了。

却听太后回道:「皇上的心意我都知道,但实在不必如此。如今天下初定,多少在战场上流过血汗的功臣良将都没能封王,真封了许俊,必令大臣心寒。且先帝不止一次说过,今後万不可再开滥封王爵之例,我不能让这例在我这儿破了。」

皇上沉默一瞬,让步道:「好,那就封个巨鹿公,无实封,总成了吧?」

无实封的公爵只有俸禄,但是列正二品,太后仍然觉得太高,「给个轻车都尉已足够。」若无官无品,到底不好常进出宫城。

轻车都尉只有正四品,皇上不太满意,「这麽轻的礼,朕可送不出手,至少也得封侯。就封……保定侯怎麽样?母后点头,朕就打发人去拟旨。」

他都把「朕」说出口了,太后不好再阻拦,只强调,「无实封,也罢。」

齐王本来已经坐下,听到这里,起身向皇上拜了拜,「兄长行动不便,我这里替他谢皇上隆恩。」

「你谢的也太敷衍。」皇上摇摇头,侧过身向许京华招手,「侄女叫什麽?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许京华觉得这皇帝跟普通人好像也没什麽差别,并不可怕,听他和太后说话的语气也很亲近,就大大方方走过去,在皇上面前跪下,磕了个头,说:「许京华拜见皇上,谢皇上封赏我父亲。」

「京华,这名字取得好,快起来。」

许京华一站起来,皇上就感叹,「京华长得真高,多大了?」

「十四岁。」

「才十四就这麽高。」皇上笑着看一眼对面的齐王,「我记得小五十四岁的时候也就到我肩膀,被我叫了很久的『小矮子』。」

齐王:「……」

太后笑起来,「他是长得晚。」

「就是,我长得晚,现在不矮就成了。」齐王说到这儿,突然灵机一动,「皇兄还笑我,你家琰儿也长得晚,两年前,他肯定没有现在的京华高。」

无辜中箭的大皇子刘琰:「……」

片刻功夫,许京华肚子里简直要笑开花,只是不敢当着皇上面前大笑。

皇上就不一样了,他回头看一眼自己儿子,便哈哈大笑,「好像真的是,哈哈,琰儿这一年多长高不少。」

刘琰:「……」

幸好还有太后主持公道,「你们兄弟俩斗嘴,怎麽还捎带孩子?一点长辈样子都没有。」

皇上笑道:「母后教训的是,扯远了,我给京华带了份见面礼。」

他说着一抬手,边上侍立的内侍便捧着一个漆盘上前,跪在皇上身侧,将漆盘举高。

许京华见漆盘里铺着绢帛,绢帛上有一个金项圈,上面还挂着金锁护身符什麽的,心里有点奇怪,这些东西不是给幼儿的吗?在怀戎的时候,她见过邻家生了儿子,有长辈给银锁或护身符,说是保佑孩子平安长大,可她都长大了呀!

「这……这不是……」太后忽然出声,许京华转头看她,见她满脸惊讶,还有点不赞同之色,「这是章德皇后留给皇上的,怎麽能给她?」

皇上伸手拿起金项圈,轻轻摩挲上面缀着的金锁和护身符,微笑道:「不错,这是我亲生母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当年她决定让母后带我出宫,把这金锁和护身符装进荷包,挂在我身上,说是高僧祝祷过的,可以保我一世平安。」

他说着,抬头看向许京华,「後来母后带着我,一路从北到南,经历无数艰险,我们都平安渡过,想来这护身符是真的有些效力。京华,今日我把这个送给你,望你一世平安康乐、多福多寿。」

皇上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平常,太后却侧过头抹了抹眼泪。

许京华听完来历,知道这东西意义非同寻常,哪里敢要,忙推辞说:「这麽贵重的东西,京华不敢要。」

「东西虽然贵重,但更贵重的,是情。」皇上侧头看向太后,「而且我如今已是天子,用不着这些,你年纪还小,戴上这个,既得佛祖保佑,又能一沾天子气运,想来无论什麽邪祟宵小,必都不敢近你的身。」

这话说得十分诚恳,许京华能听出皇上是真心诚意,她没法再推辞,就回头看太后。

太后已擦乾眼泪,见她看过来,终於点了点头。

许京华便重新跪下,让皇上给她戴上项圈,又磕头道谢。

皇上伸手扶了她起来,笑道:「好了,都是一家人,以後不用如此多礼。」又比比身後大皇子,「这是我的长子,叫刘琰,比你大两岁,你就当是自家哥哥一样,不用怕麻烦,有什麽事都可以找他。」

许京华被扶起来时,正好面对刘琰,清楚看到他皱着眉若有所思,不料皇上手一比过去,介绍到他,他立刻如换了张脸一样,笑得温柔又和善。

还是……不了吧?许京华寒毛竖起,心里嘀咕。

偏偏那位大殿下为了表示亲近,还叫她,「京华妹妹,我就住在东偏殿,有事千万不要同我客气,直接去找我,或者打发人来说一声都成。」

许京华鸡皮疙瘩掉一地,特想揪着刘琰衣领大喝一声,谁是你的京华妹妹!

但她最终忍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刚送了她一件那样珍贵的礼物,她不能和他儿子一般见识。只是她做不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套,便回了刘琰一个僵硬无比的微笑。

皇上送完礼没再多留,「原先还想在母后这儿蹭个团圆饭,眼下瞧着保定侯路上辛苦,恐怕得休养些日子,我就不添乱了。等保定侯身子调养好了,我再设宴为母后和保定侯母子团聚庆贺,如何?」

许俊全程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只呆呆坐着。

太后笑道:「好啊,等他调养好了,我也宴请皇上和各宫妃子,大夥同乐。」

皇上瞧出许俊敬畏自己,便没和他多说,只嘱咐齐王,「双柳巷宅子恐怕一时不能住得舒适,要不让保定侯先暂住在你那儿?」

「我也是这麽想的,已经打发人收拾院子。」齐王说着看向太后,「母后恐怕想留下京华吧?」

太后道:「这些待会儿再商议,皇上去忙,他们父女俩好安置。」

皇上点点头,站起身,又回头跟刘琰说:「你平日无事,多帮你五叔照应着保定侯。」

「琰儿每日还要上课读书,怎能说无事?」太后插嘴,「无事的现有一个刘毅,用不着耽误孩子功课。」

齐王笑道:「正是,琰儿也是个孩子,用不着他。我家王妃能干得紧,大哥交到我这里,连母后都不必多操心。」

皇上笑道:「好吧,那我便不操心了。」又特意说了一句不用许俊送,才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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