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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资讯დ] 浮生一梦《攻略前世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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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12 15: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浮生一梦《攻略前世夫》(下)

出版日期:2019年12月11日

内容简介
说到苏杳杳这个小妮子,沈恪可谓又爱又恼,
自从赐婚圣旨一下,她来他的王府跟走她家厨房一样,
尽管她带歪了严谨的王府风气,下人们闲暇时就瓜子不离手,
却让他习惯她日日来帮他按摩腿,一日不见就心痒难耐……咳,觉得不对劲,
也因如此,他才能在听到暗卫说她带着护卫急奔出城时察觉异样,
立刻亲自带人救援,并收获爱女如命的准岳父好脸色对待,
还从贼匪口中摸索出不断针对他们两家的幕後藏镜人,
有了线索好办事,但当前首要是他的大婚,
终於将这爱对他「动手动脚」的小妮子迎进门,
谁知婚後第一天她就闹了别扭,只因他没改口唤她夫人,
好说歹说才将人哄好,她却转头领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医仙入府,
卿不见那频频朝他送来的秋波吗?怎麽还跟人家好得跟姊妹似的呢?



第二十三章 梦境成真

  「小姐,小姐?」青黛勾起帐子,看着忽然弹身坐起又神游天外的苏杳杳,小声轻唤。

  苏杳杳长发披散在背後,头顶翘起一股,呆滞地坐在床榻上,盯着自己的手心不发一语。

  白白嫩嫩,没有血迹……还好,只是个梦而已!

  连翘与青黛面面相觑,忽见她抬起头,露出憔悴的脸色,忍不住再次追问:「小姐,您怎麽了?」

  「无事,作了个噩梦。」苏杳杳从枕下摸出那柄簪子,打了个哈欠,这才掀开被子趿鞋起身,「怎麽了?」

  「京兆尹周大人来府里了,请您过去一趟。」连翘边说着,边往手中倒了点养发的精油,在她发尾处细细的按摩,玉质的梳子自柔顺的发间滑过,手腕翻转挽了个朝云髻。

  「可有说是什麽事?」苏杳杳愣了一下,将手中的簪子递了过去,「今日戴这支。」

  连翘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将簪子插在发间,「奴婢不知。」

  苏杳杳有些闷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待梳洗罢,便领着两个丫头往前院去。

  正厅里已经聚了好些人,一夜无眠的周翊端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灌着浓茶,旁边是笑得一脸淡然的许氏,以及松松束着头发的苏清泽和规规矩矩坐着的苏婉莹。

  见着苏杳杳进来,问安之後,许氏打住寒暄,这才进入正题,「不知周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周翊清了清嗓子,缓缓道:「经过连夜审问,那群刺客已经供出了幕後主使,乃是王泯生花了银子请他们来的。」

  「哦,他啊。」苏清泽抠了抠发麻的头皮,丝毫不意外的样子,「人抓到了吗?」

  周翊扯着嘴角笑了笑,有些尴尬地道:「已经派人前去捉拿,暂未找到人,不过一有消息,本官会立即派人前来告知诸位。」

  话音刚落,就见一衙役小跑着过来,喊道:「大人,出事了!」

  「什麽事?」周翊心一跳,感觉有些不大好。

  「王泯生死了。」

  「谁?」周翊脸皮抖了抖,怀疑自己耳朵出现幻听,「谁死了?」

  衙役愣了一下,忙解释道:「幕後主使王泯生,死了。是在自家别院内投缳自尽的,屍体已经僵硬,今日五更被一个打更人发现。」

  「投缳自尽?」苏杳杳嘀咕了一下,看向周翊,「周大人还是亲自去查查的好。」

  周翊点头,也觉得事有蹊跷,起身朝许氏拱了拱手,「先行告辞。」

  等周翊离开後,苏家四口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麽。

  最後是苏婉莹小小声开口,「我觉得这事和燕王脱不了干系。」

  「我也这麽觉得。」苏清泽深表赞同,小声道:「王泯生那人,我平时都不带他玩,没啥脑子不说还贪生怕死,他要是敢自杀,小爷把头割下来给他坐。」

  许氏拿眼睛睨了他一眼,缓缓开口,「听你这意思,你还觉得你平时挺光荣的?」

  苏清泽浑身一紧,想到那包软筋散的滋味,猛地摇了摇头,转开话题,「没有,绝对没有!我早就悔过了,现在这不是在和二姊讨论问题嘛,王泯生肯定是被人杀的,对吧姊?」

  苏杳杳没有接话,而是垂下头,盯着自己脚尖打下的一片阴影,陷入沉思。

  她通过周翊的手布下此招,目的并不只是在抓住凶手,而是想要借势将沈珏推到众人面前,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从而保证至少在婚前这段时间不出任何纰漏。

  可王泯生这一死,不论是他杀还是自尽,都会因为身分的关系,将舆论推往不利於沈珏的地方发展。

  若她是沈珏,在这个时候要做的反而是保护好王泯生,因为只有他顺利被捕,才能找到机会将流言遏制,化伤害於最小。也就是说,沈珏并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他也不会这麽傻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而王泯生此人,作为王家唯一的嫡子,即便这事败露,王家也不是没有办法保全他,就更加不可能在京兆尹的人去之前投缳自尽了。

  那麽他究竟是谁杀的?隐藏在背後的人,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姊,姊?」苏清泽伸手在她眼前挥动几下,问道:「在想什麽呢?」

  苏杳杳依旧没有回神,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假象,掩人耳目……」

  「姊!」苏清泽凑近她的耳边,加大声音鬼叫一下。

  苏杳杳猛地回神,只觉耳膜都要破了,「鬼吼鬼叫干麽呀,吓死人了!」

  「你在想什麽呢?」苏清泽觉得她今天有点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昨晚没睡好?脸色这麽差。」

  「作了个……」梦字还未说出来,苏杳杳目光猝然一变,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向许氏张口问道:「娘,爹近些日子可有再次来信?」

  许氏摇头道:「自返程後便未来过信,想来是急着赶回来,路上也没耽搁,怎麽了?」

  苏杳杳重重吸了两口气,整颗心脏彷佛被人一把攥紧,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脑子翻来覆去都是昨晚那个梦境——?

  明晃晃的阳光被裂谷陡峭的崖壁遮挡,潮湿且阴暗的谷底有几匹骏马奔驰而入,绿树参天,曲径难行,几人放慢速度行至阔林中间,雾气忽然四起,带着冻人的寒气钻入口鼻。

  一片苍茫中有影影绰绰的人在晃动,马蹄声乱了起来,突然间,林间一声破空响,锐利的箭矢劈开浓雾,直直往马背上的人射去。

  箭入皮肉,有人影跌落下马,她只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嘶喊——?

  「将军!」是余舟!

  而後万籁俱寂,苏杳杳拨开浓雾,跌跌撞撞往里头奔过去,却只见周围的将士目光呆滞,任由林间闪出的黑衣人提剑砍杀。

  苏承业心口中了一箭,闭着眼仰面躺在地上,胸前有汩汩鲜血流出,她拚命地捂,拚命地想要唤醒他,却是徒劳……

  「俏俏,俏俏!」许氏看着她忽然苍白如纸的脸,和沁满汗珠的额头,心中一跳,「你别吓娘啊。」

  苏杳杳伸手抹了一把额间渗出的冷汗,耳朵里都听到了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从一开始,她的关注点就放错地方了!苏杳杳焦急开口,声音有些哑,「娘,派点人手给我,我要去找爹!」

  许氏目光一凝,女儿重生一事她是知道的,所以对於苏杳杳的话她不敢轻视,忙问:「出什麽事了?」

  「我梦见爹遇袭了,心口正中一箭,不亲自去看看我放心不下。」

  「只是个梦而已。」苏清泽见她脸色着实太过难看,甚至连手都开始在颤抖,出声安慰道:「别自己吓自己,爹那麽英明神武,不会有事。」

  「不一样。」苏杳杳一把握紧拳头,沉声道:「若无王泯生这事,我还能当自己是多想了,但现在……」

  不待她话说完,许氏已经开口,「你知道人在哪吗?」

  苏杳杳点了点头,依照着梦里那个峡谷的地形,应当是在掷笔崖没错。

  事关苏承业的安危,许氏没有半丝犹豫,当即便去安排人手,要是女儿判断错了也没什麽,只当是买个心安。

  苏婉莹却忽然起身,将拳头捏得紧紧的,朗声道:「我也同你们一起去。」

  「不行。」苏杳杳摇头,断然拒绝,「太危险了,你在府中等消息。」并非她不信任苏婉莹,而是情况若真如梦境那般诡异,她担心苏婉莹会有危险。

  「姊姊,我保证不会拖後腿的,我会保护好自己,求求你。」苏婉莹却是态度坚决,头一次没有照苏杳杳的话去做。

  苏家人於她而言是软肋,也是她唯一可以为之拚尽全力的存在,她不想因为害怕而龟缩在後面,而且冥冥之中她有一种预感,今日这趟她非去不可。

  苏清泽咬了咬牙,看着有些可怜巴巴的苏婉莹,「一会儿跟紧我。」

  苏杳杳心中一动,她现在只是怀疑而非确定,若因着这个将婉莹排除在外,会不会让她生出隔离之感?如此想着,她心下一横,道:「好,万事当心。」

  苏婉莹眼眸迸出光亮,随着几人行至将军府侧门,不待苏清泽过来帮忙,便一脚蹬上马镫,翻身而上。

  齐王府内,沈恪独坐在窗前,心不在焉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口,有些心神不定,按照往常,苏杳杳这个时候也该到了。

  「九爷。」房门被轻敲两下,宁双喘着粗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恪敛回视线,眼皮跳了一下,「进来。」

  宁双飞快闪身入内,急速道:「爷,今日一大早,王妃便带着人马往城外去了。」

  「城外?」沈恪面色一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苏将军返程,走的是哪条道?」

  「时间有些赶,走的是莽山岭那条路,算上行程,估计还离得远些,约莫会在今日抵达掷笔崖。」宁双低声回禀,随即想到什麽,惊地张了张嘴,「爷,王妃该不会是赶去掷笔崖了吧?」

  沈恪皱了皱眉,指尖扣进扶手上的凹槽内,死死捏着,问:「走了多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宁双面色有些凝重,想着将军府上备着的都是宝马良驹,即便路途崎岖也如履平地,盏茶的功夫很可能已经出了城。

  「叫上人,随我走一趟。」沈恪沉声吩咐,竟是要亲自前去。

  宁双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咬了咬牙,应了声,「是。」

  虽是出了两日的太阳,可前段时间的连日雨,还是将山路冲刷得泥泞不堪。

  掷笔崖又被戏称为一线天,峡谷下是一片密林笼罩,两边高耸的断崖犹如被一把巨剑劈开,自半空中望下去,整个山谷就似一只半眯着的绿眼睛。

  苏承业带着手下在峡谷外头歇了一个时辰,填饱了肚子後才骑着马缓缓踏入其中。

  林间很是阴暗潮湿,头顶枝繁叶茂将阳光悉数遮挡,久不见光的枯枝落叶在地上铺洒了厚厚一层,随着水气一起腐败发黑。

  这种荒芜之地在闷湿空气里最易生出瘴气,是以入了林子之後,苏承业走的格外小心。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些许霉腥,胯下的马儿蓦地嘶鸣一声,抬起前蹄重重一踏,鼻尖喷洒出热气,竟是不肯再往前半步。

  苏承业扬了扬手中的马鞭,示意几人戒备,他骑的是上过战场的战马,对於危机很是警惕,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前方有危险。

  余舟几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勒住缰绳,似无所觉地道:「连日赶路,当真是人马皆疲,这马怕是闻到水气,口渴得走不动路了。」

  苏承业翻身下马,望了望头顶,不着痕迹对着余舟使了个眼色,声音没有一点异常,「你们去探探四周可有水源。」

  余舟眨了眨眼睛,在马鞍上接连敲了好几下,「属下这便带着人去。」

  话落,几人同时翻身跃起,脚在马鞍处一踏,屈腿上蹬,身似流星般齐刷刷腾起,各自向着旁边巨大的树冠冲了过去。

  马鞭在空中抖开,踢上树干的同时,向着树冠隐蔽用力一抽,「咚咚咚」几声闷响,自树冠上摔下好几个手持弓箭的绿衣人。

  「伪装得还挺好的。」苏承业抖开马鞭,往脚下踩着的人身上死命一抽,「此地不宜久留,先捆了,回去再审问!」

  绿衣人惨叫出声,只觉得痛入骨髓,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人捆成了一串。

  然而此时「铮」的一声破空声响,箭雨泛着寒光直奔头顶而来,苏承业劈剑一挡,伸手将押着绿衣人的手下推开,猛地伏下身子,箭矢擦着头皮而过。

  还有埋伏,且人数不少!

  林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乍然响起,惊起飞鸟一群,不时有墨绿的衣角在阴暗处闪过,苏承业几人背对到一起,将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

  三尺青锋荡寒芒,如水镜般的刀身映照出林间绿影绰绰,眼前身後已被团团包围起来,唯一可抽身的路只剩下两旁陡立的峭壁。

  「哢——?哢!」是弩箭上膛的声音,箭镞瞄准了正中间苏承业几人。

  「敌方至少上百人,将军。」余舟低声说着,「我们该怎麽做?」

  此刻攀上峭壁无异於活靶子,所有退路俱被切断,似乎已经陷入死局的苏承业,眉眼间却有猩红的杀气在萦绕。

  为战场而生的人,可以怕夫人,但唯独不怕的就是一死。

  「攻!」当机立断,随着他大喝一声,几人在瞬间跃地而起,根本不给绿衣人反应过来的机会,提刀对准一个方向,势如破竹般攻了过去。

  尽快冲出重围。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苏承业,若不这麽做,接下来的情况恐怕会更加糟糕。

  绿衣领头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没料到苏承业会如此警醒,眼下迷烟还未燃起,先遣出去的人也被打落下树,可若在此刻放出弩箭,就无法造成他们是因为中了瘴气,自相残杀而亡的假象了!

  然而苏承业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几人身经百战,又是出生入死多年的战士,配合起来默契十足,手起刀落,如劈瓜砍菜般,所过之处已经躺下十余具屍体。

  再这般下去,被他们攻出一条出口是迟早的事。

  绿衣领头人来不及多想,大喝了一声,「杀了他!」

  寒风自四周袭来,密密麻麻的人影带着令人颤栗的杀气从林间蹿出,一拥而上。

  刀锋泛着青光挥砍,削薄的白刃击打出火花,焦臭掺杂着血腥味入鼻,溅起的鲜血流入苏承业几人眼中,林间的空气都蒙上了一层暗红。

  对方人数是他们的好几十倍,且个个身怀武艺,杀之不完、砍之不尽,刀刃卷翘,几人虎口也已经撕裂,再加上连日奔波,体力几近告罄。

  挥砍的速度慢了下来,有剑气从身後攻来,余舟察觉不妙,当下错步转身,以身体遮挡住苏承业,挥刀劈开向他背後刺去的一剑,刀柄脱手的同时,第二剑已杀至余舟胸前。

  剑尖堪堪划破衣料,只听得「叮」的一声刺耳金鸣,长剑在余舟眼前断成了两半,刚才还杀气腾腾的绿衣人,额前被打穿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窟窿,身子僵了一瞬,然後猝然倒地。

  紧接着,「砰砰砰」的接连好几下,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余舟抬眸望去,便只见密林深处,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信步而出。

  雪白的衣摆未染半丝污秽,束发的茶白丝带随着漆黑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飘起,眉眼是如画般的精致。

  「温先生!」余舟惊喜地道。

  温言的淡然与密林间的血污、腥气显得格格不入,绿衣人想不注意到他也难。

  今日之事万不可泄露出去半分,所以当即便有绿衣人掉转步伐,向着温言杀了过去。

  他面色未变,依旧是那般闲适,双手自腰间抬起,长袖飘然,无端让人生出一种他就是来赏景的错觉。

  余舟看不清温言是怎麽做的,只见他手腕翻飞间,有十多道寒光自指尖迸发而出,一阵刺耳的破空声後,绿衣人闪避不及,跑了一半竟生生顿住脚步,然後在余舟瞪圆了的眼睛里,绿衣人就如沙袋般砸到了地上。

  「暗器!」余舟喃喃出声,想不到温先生还有这一手。

  形势突变,更多的人杀了过去,温言未做停留,脚尖在地上一点,蹬起一把青峰剑握在手中,便如风般落入绿衣刺客间。

  他动作非常快,以至於余舟与绿衣首领都只能看到一片白色的残影,不过片刻时间而已,围攻过去的喽罗已经全都被抹了脖子。

  一刀毙命,温言却是滴血未沾,甚至那脸色还越发温柔起来,余舟震惊了。

  「愣着干什麽!」

  苏承业挥刀砍落偷袭过来的刺客,吼声如雷,惊得余舟回了神,他赶忙从地上捡起长刀,重新加入混战。

  生机已显,拚力一搏还有突围的机会。

  暗处的领头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苏承业几人越战越勇,那个白衣男子更是变态到令人发指,不动声色间就如割麦般斩了他的人。

  「放箭、放箭!」他大喊。

  埋伏在丛林间的弓弩手齐刷刷动作,这麽近的距离,弩箭连厚厚的铁板都能射穿,他不信苏承业这次还能躲得过去。

  箭矢如雨密集袭来,苏承业拚尽身上最後一丝力气,抡圆了长刀想要挡开弩箭,可随着叮当声响,卷刃的长刀寸断,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打得往旁边退了两步。

  防御撕开口子,一支箭矢带着罡风直直向余舟後背呼啸而去。

  苏承业一咬牙,只来得及往前一脚踢开他,紧接着心口就传来一阵剧痛。

  电光石火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喊了声——?

  「爹!」

  「将军!」

  苏杳杳嘶喊出声,双目赤红,眼睁睁看着一支箭矢射入苏承业心口,如同梦里那般,他巍峨的身躯轰然倒了下去。

  来不及多想,苏杳杳一把抽出带着的长剑,径直朝苏承业的方向砍杀过去。

  苏清泽鼻尖忍不住酸涩,怒火已将他的双眸激得赤红,凭着最後一丝理智,他提着苏婉莹跃上树藏好,什麽话也没说,回头杀了过去。

  新一轮的箭雨还未发出,埋伏在林间的弓弩手就被奔来的两队人马砍翻在地,领头人往石缝中一躲,看到了匆匆赶来的人马和面沉如霜的沈恪。

  完了,苏家和齐王竟然带着人来了!

  本来只对付苏承业几人尚不算太难,但如今横空杀出三波人,若是不能将人全部灭口,他回去也只有一死。

  苏杳杳目不斜视,只管一剑一剑收割着刺客的人头,她离苏承业越近,心中那股子暴戾与悔恨就越浓,有些像杀红了眼。

  渐渐地,眼前的绿衣人越来越少,有人向她背後偷袭过去,然而刚刚提剑跃起,左右各一枚钢针就刺穿了他的喉咙。

  刺客轰然倒地,露出对面出手的两人。

  沈恪看着白衣不染的温言,目光凝了凝。

  温言颔首,算是招呼了一下,侧头看了苏杳杳一眼,然後将目光移到了远处。

  苏杳杳没有回头,浑身是血的苏承业就在眼前,他闭着眼,脸上满是血污。

  许氏扔下软剑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却不敢去触碰卡在心口的那支箭。

  血腥味在喉间翻涌,如同烧红的铁水,一路烫进苏杳杳心里,如果她能提前一点,就那麽一点……

  树上的苏婉莹更是好不到哪里去,莹白的指尖死死卡进树皮里,她的信仰崩塌了,她再一次没有爹爹了!

  忽然间,苏婉莹眼角余光处闪过一点亮光,她抹了一把眼泪,向着树影後望去。

  所有人都在前头混战成一团,无人注意的角落有一抹墨绿的身影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像是在点什麽东西。

  苏婉莹闭眼咬了咬牙,决绝地看了一眼中间站着的苏杳杳,抱着树干滑了下来,直觉告诉她,绝不能让那个人点燃,她必须去阻止,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

  苏婉莹从袖子里掏出苏清泽送的那把匕首,踮着脚靠近那人,不绝於耳的厮杀声很好的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绿衣人尽力掩藏身形,轻轻吹着手上被水气沾湿的火摺子,同时还要关注着战况,自己这边的人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只有快点燃起这个迷烟,才有绝地反杀的机会。

  「呼——?」再次吹出一口气,背心处却蓦地一痛,刀卡进肩胛骨,连呼吸都是疼的。

  绿衣人猛地弹起,用还能动弹的左手,抓了一把药粉对着人就挥洒出去。

  苏婉莹被扑了一脸,抽着鼻子闻了闻,心道:一股子臭鸡蛋的味道,可能是毒。

  绿衣人反而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愣,怎麽还不晕倒?这药可是一头牛都受不了!

  见计未成,他捡起旁边的剑,猛地向苏婉莹刺来,苏清泽他们离得远,而带来的护卫又与刺客激烈厮杀,苏婉莹无所依靠,下意识往後疾退,身子往旁边一避,剑锋在她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

  绿衣人趁机手腕一翻,可惜还未再次杀过去,斜旁忽然飞来一柄断剑,直直刺穿了他的手背。

  想着反正中毒之後都得死,苏婉莹怒向胆边生,趁那人双手无法动弹,忽然跳起,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就往那堆药里按。

  於是,走过来的温言就看到伤心得失去理智的苏婉莹,扯住那人头发往後扯,同时抓起迷药粉末一把一把往他嘴里塞。


第二十四章 苏婉莹的特异处

  林中杀伐之声渐渐停下,有了苏家精卫与沈恪的手下加入,绿衣人很快便被杀得所剩无几,最後只剩下十个多个活口,被人卸了下巴,捆得死死的。

  只是,战局定了,却没有人高兴得起来……

  沈恪拉着苏杳杳的手,想要开口安慰,却不知道说什麽。

  「爹!」苏清泽抽了抽鼻子,忍不住痛哭流涕。

  林间的血腥味散不掉,混杂了腐败的气体後,刺鼻又刺眼,气氛如死水一般沉寂。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听到了长长一声——?

  「呃……」

  苏承业总算是缓过了那口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爹,爹,爹……您没事吧?」苏清泽还在抽着气,一句话变了好几个声调。

  「没事,箭击中心口,噎了气而已。」苏承业手撑在地上,从许氏怀中坐直身子,一边说着一边去拔胸口插着的箭矢,动作大得不像是有伤的样子。

  「嗯?」接连扯了几下,箭身卡的严丝合缝,就是扯不出来。

  苏清泽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拉开他外袍的衣襟,却在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後被刺嗓子的腥味呛得咳嗽起来。

  贴身的锁子甲铁已经被弩箭穿透,锋利的箭头整个没入铠甲之内,因着方才的扯拽,倒三角的箭镞死死反卡在环扣上。

  许氏见状,煞白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担忧地问:「伤着了吗?」

  「没有。」拔不出箭的苏承业有些悻悻然,清了清嗓子後,从脖间拽出两枚合在一起的平安符,铜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扭曲变形,嵌在後面巴掌大的那块铜牌上,牌身下陷,形成了尖尖的一个凹槽。

  这般连番卸了三波力道,才保证了苏承业的毫发未伤。

  苏杳杳默不作声,闭了闭憋得猩红的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浊气後,彷佛冻成冰雕一般的四肢百骸稍稍涌入一股暖流,手指一紧,下意识回握住沈恪温暖的手。

  沈恪任由她抓着,跟安抚猫一般轻轻拍了拍。

  苏承业抬眸看了一眼,算了,他什麽都不说了,站起身拱手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他知道,腿脚不便的人要赶这麽崎岖的路会有多麽不方便,且平日里的沈恪可是一点脏污也受不了,但他还是带着人马来了,单凭这一点就少有人能做到。

  沈恪避开一礼,盯着苏杳杳还在略微颤抖的手,缓缓道:「一家人,将军何必客气。」

  惊惧过後的苏杳杳心里还憋着一股恶气,她现在只想砍人,所以落在捆成虫子般的绿衣人身上的视线就带着几分煞气。

  若不是援兵及时赶到,这一箭即便伤不了苏承业,他也很可能因体力不支而出现意外。

  绿衣人开始头皮发麻,有种被野兽盯上了的感觉。

  「对了,莹莹呢?」许氏环顾了一圈,心下一惊,转头问苏清泽。

  「我怕她受伤,就背到树上藏起来了。」苏清泽揉了揉鼻子,「我立马去接二姊。」

  而此时的苏婉莹,怒火上头理智不存,几乎将药全数塞进了绿衣人口中,在听到背後一个声音说苏将军无事後,这才慢慢停下手中动作。

  看着地上四肢已经开始抽搐的绿衣人,苏婉莹浑身的力气在瞬间被抽走,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退了两步,手脚瘫软到发抖,心里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後怕。

  紧绷的情绪一放松,胳膊上就传来了剧痛,她低头看了一眼靠近肩膀处那条长长的口子,差点没哭出声来。

  真的好痛!

  温言看着她变来变去的神色,和被糊成一团糟的脸,忍不住笑了笑才抬脚靠近。

  耳边轻微脚步声响,苏婉莹攥着拳头警惕地抬头,见到来人便松了口气,可顷刻间又变得紧张起来。

  温言踏着满地枯叶,一步一步朝她走来,脚尖停在距离她极近之处,然後撩袍蹲下,眉眼温柔地看着她,说:「苏小姐。」

  声音如春风灌耳,除了鼻尖染上的臭鸡蛋味道,她还闻到了他身上清新的药草香……

  苏婉莹溜圆的眼睛瞪大了些,如同一只迷了路的麋鹿,茫然、紧张又害怕,同时内心三连问,温言什麽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他看到了多少?我刚刚失心疯的样子会很可怕吗?

  正是神不附体,她视线中的温言却缓缓抬起一只手,修长且乾净的指尖向着她的脸探来,下一刻,她就感觉脸蛋被微凉的指腹轻轻抹了一下。

  时光如同放了慢动作般,稍触後他优雅的收回手,垂下眼眸,抬手放到鼻尖闻了闻,并不算太明亮的光线投到浓密的眼睫上,在他眼睑处打下暗影一片。

  苏婉莹犹如被点了穴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只觉得彷佛有一点火星子,落到温言触摸过的皮肤上,在瞬间燎原而起,火焰一路包裹住耳垂,攀升至头顶,她感觉自己七窍都开始冒着沸腾的热气。

  这辈子,还从未有男子这麽温柔地摸过她的脸!

  「迷仙醉……」温言毫无察觉,甚至沉浸在毕生追求的药术当中。

  他捻了一下指尖,眉头微微蹙起,再一看挂着满脸药粉的苏婉莹,心中更是不解。

  这药如其名,闻之令人失神,如大醉一场不得醒,心智越是坚定之人越无法挣脱,那麽苏婉莹这样算什麽情况?

  「此药凶险至极,苏小姐事先是否服用过任何药物?」温言看着她,慢声问着。

  「啊……啊?」火焰被水浇灭,热气被风吹走,苏婉莹凉快了下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麽?」

  温言淡然一笑,抬手指了指她的手掌,眼眸里是探究之色,「恕我无礼,苏小姐方才恐吸入不少药粉,可否借脉一探?」

  「哦。」苏婉莹面色涨红,乖巧地点了两下头,然後怯怯地朝他伸出手,心道:原来不是在摸我脸……

  温言探出手指,轻触到她的腕间,敛目沉思,除了脉象有些快以外,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也并未事先服用过解药,那麽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我有病吗?」苏婉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改口,「不,我是说,我中毒了吗?」

  「没有。」温言收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另一只手拿过来。」

  苏婉莹换了另一只手举到他面前,扯到伤口,痛得她眼泪盈眶,只当他是要把脉。

  谁料温言却捏着她破碎的袖子,撕大了一点口子,仔细地在伤口洒上药粉後,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雪白的帕子,轻轻捆在她胳膊上。

  「这几日别碰水,回去我再给你开药。」站起身,他道:「走吧,先过去。」

  苏婉莹看着胳膊间漂亮的蝴蝶结,半晌後才讷讷地点头,「哦,好。」

  距离不远处,苏承业找来一把剑,由未受伤的宁双动手,挥剑斩断弩箭尾羽,由於箭头卡的太死拔不出来,他总不能放着不管,任由心口插着一支箭回京。

  还未来得及说话,苏清泽就急匆匆跑了过来,大呼道:「二姊不见了!」

  众人一急,恐出现意外,正要转身去寻,刚一回头,就看到温言与苏婉莹一前一後走过来,他手里还提了一个间歇抽搐的绿衣人。

  「大哥!」苏清泽惊叫出声,又看向苏婉莹:「二姊,你怎麽下树了?」

  下树?说得跟她是窜天猴似的。苏婉莹心中腹诽一句,又见众人齐齐侧目望来,便不太好意思地指了指被扔到地上的绿衣人,小声道:「爹中箭後,我无意间看到这人想在林子里下药,心里一急,就顾不得那麽多了……」

  「人是你弄成这样的?怎麽又和大哥在一起了?」苏清泽不敢置信,连番追问,再一瞧她花里胡哨的脸和手,「还染了一股子怪味。」

  「迷药,约莫是用来对付苏将军的。」温言刚说了一句,尚来不及阻止,就见苏清泽已经抬起苏婉莹的手,使劲闻了一下。

  「好臭啊,这药怕是过期了吧,哈哈哈哈,连我二姊都迷不……」他扯着嘴笑了两下,话未说完,就在众人眼中,「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了。

  苏婉莹看傻了,这药还真的能把人迷倒?

  温言抽了抽嘴角,开口道:「诸位莫急,苏公子昏睡两个时辰便会醒来。」

  许氏看着被人抬起来的苏清泽,心中倍感无奈,这孩子是不是傻,温先生都说了是迷药,还非得去闻一下。

  想到梦里那场诡异的大雾,和雾里几人呆滞的神情,苏杳杳面色一变,尚未平息的怒气开始翻涌,幸好婉莹中途发现将那人的行动打断,若不然他们恐怕都得折在这里。

  好巧不巧,绿衣人抽搐间不慎撞了一下她的脚。

  沈恪只瞧见她猛地一把将手抽出,弯腰捉住绿衣人的脚踝,抡起人就往旁边的泥地上砸去。

  「咚」的一声巨响,绿衣人落地的瞬间,在厚厚的腐叶上砸了一个坑。

  苏杳杳尤不解气,手上力道半点没松开,将人一甩,又抡起来往另一边狠狠砸去,如此往复好几次。

  绿衣人口吐白沫,剧痛使得他暂时醒了过来,连着被砸好几下,又巴不得立马再晕过去,为什麽……为什麽他要受如此折磨!

  旁边被捆起来的绿衣人齐齐一抖,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野兽!这是个母老虎!

  发泄完,苏杳杳将人往坑里一丢,舒了口气後,抬手抚了抚自己微乱的发丝,忽然笑了起来,温温柔柔地道:「略有失态,让诸位见笑了。」

  诸位齐齐心道:不敢见笑,我们不敢见笑!

  沈恪弯了弯唇角,自怀中掏了张帕子出来,拽过她的手细细擦着,口中嫌弃道:「下次吩咐他们动手就好,这手都弄脏了。」

  「发泄,这是发泄。」苏杳杳鼓起腮帮子,抽了一下手却没抽动,「嫌脏你还拉着?」

  沈恪的手半点没松开,锦帕从指缝绕过去,声音平缓道:「嗯,一点都不脏。」

  苏承业虽无奈地接受宝贝女儿要嫁人的事实,但不表示他想看到这一幕。

  从今以後他娇娇软软的宝贝,就不再只属於他一个人了!

  闭了闭眼睛,他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先将人押解回京。」

  「等等。」苏杳杳开口,又看向沈恪,缓缓道:「大批量的弓弩只有军队才会配备,这群人组织有序,行事也不像是普通人,还要麻烦王爷出手替我爹查清楚。」

  苏承业顿住脚步,略一想就回过味来,这是又要替沈恪挣表现了?

  沈恪非常顺从地点头,「这是自然。」

  阳光被黑沉的廊檐分割成碎片,沈珏负手立在窗前,处在阴影里仰望着屋檐上明亮的天,红砖绿瓦脊兽蹲坐成一排,似乎是在咧嘴嘲笑着他。

  流言伊始,沈珏便不曾出过门,接踵而来的丑事往他的名声上添了浓墨几笔,是臭不可闻。世人愚昧,只信入耳之言,他堂堂王爷,如何忍受得了那些人的白眼。

  「这就是您所谓的另有安排?」

  沈珏的声音很沉,一路沉到了敬太妃心坎里,她看着他半藏在黑暗里的背影,指尖捏着小叶紫檀佛珠缓缓捻转,绦紫色的珠子上金笔描刻着宁神的佛经,满满一串也无法令她心绪平静。

  王泯生的死可以说是打乱了母子俩所有的计画,逼迫着敬太妃不得不提早自请离宫,她原以为这事是沈恪或皇帝所为,没想到暗查出来的结果却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裕王!

  敬太妃指尖一紧,绷断了佛珠串着的锦线,刻满经文的珠子滚到门口,描金处反折出星星点点的光。

  「我亲自去找他。」

  「事到如今您还相信他!」沈珏猝然转身,狭长阴狠的眼眸里如同淬了冰,他冷笑了一声道:「您真当他是诚心在帮我?母妃,您太天真了!您以为单凭你们多年的『情谊』就能拿捏住他?」

  他将情谊二字咬得极重,语调怪异含带讽刺,目光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珏儿!」敬太妃面色突变,惊怒出声,手一把捏紧了雕花椅的扶手,色厉内荏如同强弩之末,「你在胡说八道些什麽?」

  「我胡说八道?」沈珏疾行两步至她跟前,咬着牙压低声音说:「我都看见了,当年父皇重病,他打着侍疾的幌子入宫,夜深人静时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去了您的重华殿,你们屏退宫人做了些什麽,不用儿子再多提示您吧?」

  敬太妃蓦地瞪大了眼睛,修剪精致的指甲在木椅上挠抓到劈裂,许久後她无力地瘫软在椅背上,「你早就知道了?」

  「是,我一直都知道。」沈珏双目赤红,面色狰狞到恐怖,「离宫後您就好好待在燕王府,不许再同他有任何联系!」

  「沈珏!」敬太妃加大了声音。

  「母妃,您再不济也该考虑考虑儿子的感受!」沈珏捶了捶心口,怒气蹿到了嗓子眼,「我是先皇的儿子,注定是大梁将来的主子,这事要是被人捅出去,您知道会有什麽後果吗?不止您和他会死,我也会死,所有的一切就都完了!」

  敬太妃看着暴怒的沈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长久的静默,让涌动在房间内的空气如同死水一般,沈珏闭了闭被光线刺到酸痛的眼睛,梗在心口多年的这根刺,一吐为快後没有拔出来,反而又陷进去几分,刺得彼此皆是鲜血横流。

  重檐上坠着的檐铃轻撞出声响,风声带着人影落到书房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王爷。」

  沈珏深深吸了几口气,敛去面上异色,撩袍坐到椅子上,沉声道:「进来。」

  李铮刚一推门而入就被房间内一股子凉气冻得瑟缩了一下,随着沈珏的目光看过来,他自觉低头禀告道:「今晨苏承业在掷笔崖遇刺,被正巧带着苏杳杳踏青的齐王相救,现下几人已经将刺客抓获,正在回京的路上。」

  踏青?大冬天的踏什麽青!沈珏没好气地想着。

  「你说什麽?」敬太妃闻言猛地站了起来,脱口而道。

  李铮吓得呼吸一滞,弯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往上看,颤颤巍巍又将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补充道:「齐王府调出好几辆马车,声势浩大奔着城外去了,人还未回来,消息就已经传开,苏承业与其属下受了轻伤,苏清泽昏迷不醒,现在外头都在传……」

  「传什麽?」沈珏心里咯噔一声,赶忙追问。

  李铮支支吾吾好半晌才踌躇地说:「传……是王爷派人去刺杀的,目的就是、就是不想要齐王……顺利成婚,还说您觊觎苏家军已久,想要趁机……」

  「住口!」话未说完,沈珏已经气急败坏地一脚踹翻桌子,桌上精致的茶盏落了地,摔成细碎一片,「滚出去查,消息是谁放出来的!」

  李铮背脊一寒,逃命似的退了出去,他先前便查过了,无人放出消息,皆是百姓自发而谈,可这话他不敢当着沈珏的面说。

  关上门,敬太妃身子一晃,重新跌进椅子里,保养得当的脸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她喃喃道:「不可能,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王泯生的事出来後,敬太妃就派人通知了裕王,刺杀苏承业的事暂停,待流言过去再另做谋算,怎的他还是动了手。

  沈珏心里更加来气,一脚想要踢开地上碍眼的佛珠,奈何踩中的碎瓷片一滑,踢空的同时,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就是爱慕您多年,您也心心念念多年的人!」沈珏怒火上头,口不择言地道。

  事情还有什麽不分明的?王泯生是裕王灭的口,苏承业同样也是他派人刺杀的,但这两口黑锅却由自己来替他背,沈珏甚至怀疑那些流言也是他暗中放出来的,当真是好谋算。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珏儿,你清醒一点!」敬太妃大呵一声,声音嘶碎,破了音,「你不能这麽做!他……他是……」

  沈珏嘴里发出「呵呵」地喘气声,五脏六腑如同被放到了火上烤,「是什麽?」

  「是……」敬太妃说不出口。

  沈珏一手按在碎瓷片上,满地鲜血,双目瞪眼,逼问:「是什麽!说啊!」

  「是你亲爹……」

  哐当!脑子里有什麽东西碎成了粉末,沈珏宛如在一瞬间跌入无边的深渊寒潭,举目四望,哪里都是死气环绕,凝结的浊冰封住了他所有出路……

  京郊官道上,一辆辆马车缓缓驶出与掷笔崖崎岖山路衔接的岔路口,铁蹄踏响,向着京城而行。

  车身俱是铁檀木所造,庄严华丽而又坚不可摧,车檐处悬着的牌子微微摇晃,上头鬼斧神工般浮雕着的睚眦兽首似活了过来,红宝镶嵌的眼珠在日头下放着光,望之令人生畏。

  儿臂粗的铜制车轴衔接着车身,车架上稳坐着的车夫皆是人高马大、肌肉盘结,气息稳健、眸色如鹰,不难看出武功之高。

  苏杳杳撩开窗牖上的帘子,望着後头一排被拖在马後走的绿衣人,有些咂舌道:「这麽大阵仗?」

  「不这样如何能引蛇出洞?」沈恪笑了笑,眼眸里有阴影流动。

  苏杳杳点了点头,放下帘子默默注视着他,到现在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麽就稀里糊涂上了他这辆马车,怪的是她爹竟然没有开口阻止。

  「这般盯着我做什麽?」沈恪往後一靠,手肘搁在软枕上,歪着身子打量她。

  苏杳杳望着他有些苍白的眉眼,目光下滑到他虚垂在地上的双腿,鼻息间似乎还能闻到密林中那股子血腥味。她缓缓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沈恪呼吸浅了下来,半晌没有回答她,反而是轻点了两下身旁的位置,「过来。」

  苏杳杳依言靠过去,没有坐下,反而双手撑在他腿侧,杏眼半眯着逼近他的脸,她的嘴角含着一丝丝笑意,在等着他主动开口。

  「太近了。」沈恪往後靠了靠,几乎半倚在了软凳上。

  她却又追了过来,居高临下地道:「不可以?」

  沈恪愣了一下,与她的视线对上,而後支着手稍稍坐直,距离拉近,他说:「宁双的活动范围只在将军府外。」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苏杳杳往前凑近了些,伸出食指勾起他肩头垂落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把玩,「大长公主府内,你那些话是什麽意思?」

  沈恪一把抓住她乱动的手,细细想了想,低声道:「有苗头,但证据还不确凿,不是说出来的时机。」

  苏杳杳垂下如扇般的羽睫,莞尔一笑,轻推了他的肩头一把,「关於沈珏?」

  「嗯。」沈恪轻声,随着她的动作躺倒在软垫上,一只手绕到脑後枕着,另一只手伸到她背後,将人往心口下压,「情绪别太紧绷,先休息一下。」

  倒下去的瞬间,苏杳杳脑子是有些发懵的,距他上一次情绪外露亲了她过後,这是第二次他先动手主动靠近,听着耳旁沉稳的心跳,她下意识蹭了蹭脑袋,然後触到了一支硬硬的东西。

  「这是什麽?」她想抬头,却被沈恪的手压得动弹不得,挣扎几下只能放弃。

  「别问。」

  「哦。」

  沈恪仰头望着马车顶,默不作声地舒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没见苏杳杳有动静,才将目光移到她发间,那支桃花簪很漂亮。

  怀里这支……算了,他大概是脑子不清醒了才想着亲自去做。

  马车行驶过半,他却一看再看,那栩栩如生的花瓣原来是这样雕的……他不自觉伸手,想要去偷偷取下来研究。

  手却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抓,苏杳杳抬首,清澈眸光哪有半分睡意,脸上已是笑意盈然,「沈恪。」

  「嗯。」他不自然地偏开视线。

  苏杳杳皓腕抬起,葱白的纤指抚上他的下颔,拇指在唇角浅抹,带着他的唇微张,学他学了十成十。她说:「你这是在勾引我……」

  沈恪望着斜旁的穗子忽然笑了起来,而後莫名觉得,苏杳杳这副样子本该他做才是。

  感受到他胸腔震动的苏杳杳满脸问号,按套路,不是应该害羞了吗?

  想不通他的反应,她的手指摩挲了两下他的唇,最後一不做二不休,歪着头倾身吻了上去。


  第二十五章 精准掌握人心

  日暮西山,天渐渐变得昏黄灰暗,苍乌的团云压在齐王府青色的琉璃瓦上,洒下一层雾茫,府中早早燃起的灯笼随着晚风摇曳,忽明忽暗的火焰在红墙上投下诡谲的光。

  逼仄的地牢内,绿衣刺客们被捆着手齐刷刷吊成一排,随着不停的颤抖而荡来荡去的。

  「哦,是这样的吗?」苏杳杳立在光下,瞧了一眼伸长了脚尖想要踮在地上的绿衣人,徐徐开口。

  回京之後,「陷入重度昏迷」的苏承业和苏清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浑身是血地被抬入将军府,许氏和苏婉莹哭得抽抽噎噎,满脸是泪,那般凄惨的模样让围观群众群情激愤,恨不得立马找到下此毒手的人。

  绿衣刺客由齐王亲自动手审问,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苏杳杳,自然也责无旁贷地跟上去。

  也不知绿衣刺客是不是被她抡圆了膀子砸人的气势所吓倒,还未多用上什麽刑罚,便轻而易举地交代出幕後真凶。

  「是。」绿衣人虚虚抬头,看了眼旁边那个还在不停抽搐的领头上司,浑身一颤,慌忙撤开视线,嘴里补充道:「是燕王殿下派我等杀了王泯生灭口後,埋伏到掷笔崖,想要趁此机会暗杀苏将军,再使计吞并苏家军。」

  苏杳杳转身,坐回到沈恪身边,她端起桌上泛着馨香的茶抿了一口,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如此说来,刺杀我的人也是燕王安排的了?」

  最左边一人快速接话,「是,照原来的计画,即便没有那场刺杀,待苏公子将那女子接回府後,她也会勾引苏公子,取得你们的信任,将捏造出来的谋逆罪证悄悄放到将军府中。」

  苏杳杳挑了挑眉,支着下巴转头看向沈恪,眨了眨眼睛,脸上满是遗憾之色。

  「按照一般套路,不该是他们死咬着嘴,表示不说不说我就不说,我再生气,对其严刑拷打,狠狠折磨,弄死两个杀鸡儆猴的之後,他们才颤抖着交代出幕後主使吗?这麽容易就招了,我还没过够打人的瘾呢……」

  沈恪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继而低笑出声,「如此,你便当没听见,先去折磨一通好了。」

  苏杳杳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双手扒在桌子上,兴奋地说:「可以吗?」

  「只要你想,什麽可以。」沈恪慢条斯理道。

  绿衣人开始筛糠似的发抖,他们果然没有看错,这个母老虎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毒妇!

  毒妇苏杳杳起身,手往身後一招,举着短刀的宁双就狗腿子似的跑了过去,刀尖沿着接话的那人脸颊转了一圈後,开口问:「王妃,您想割哪里?」

  苏杳杳摩挲着下巴走过去,慢慢打量那人,考虑片刻後,「你刀工怎麽样?」

  「应该还不错。」宁双想了想,自豪地说:「五六百刀之内,属下可保证他还活着。」

  「那就开始吧。」苏杳杳叹了口气,视线扫过另外几人,看得人齐齐一凛,「既然他们不喜欢说实话,这第一刀就从舌头开始。」

  宁双眼中是兴致盎然,从那次苏杳杳假装要剥人皮,套出供词开始,他就深深地被王妃的演技所折服,一直想要参与一次,没想到机会来得这样快。

  是以,他手一抖,刀刃就在那人脸上刻了一刀。

  「手滑了……」

  苏杳杳有些嫌弃,「那就从肩膀开始片,将身上的皮肤一寸寸割掉,留下一个完美的脑袋,供他的兄弟观赏。」

  「是!」宁双手起刀落,暗绿色的衣料被削掉巴掌大小一片,惊惧之下那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听得另外几人头皮发麻。

  第二刀,冷汗迸出,惨叫声更显凄厉。

  第三刀,鲜血蔓出,腥味笼罩。

  苏杳杳信步转向旁边,绣鞋踏出轻微的声响,彷佛踩在那几人心上,她沉声,一字一句道:「我再给你们最後一次机会,谁让你们来的?」

  余下的人瑟缩着肩膀,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晃荡,耳旁惨叫声不断,眼前是一张笑得温柔的脸。

  到现在他们才算是明白过来了,苏杳杳和沈恪压根就没信那套说词,杀鸡儆猴是真,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也是真,至於活剐几百刀……他们相信,这两人真的做得出来。

  灯芯「劈啪」爆了一下,火苗浸上点油,开始摇曳不定,扭曲的人影投射到墙上,似鬼影绰绰,阴森得可怕。

  「既然不想说,便都剐了吧……」

  「我说!」有人挨不住,终於张了口,「是林都尉!」

  苏杳杳有些意外,仔细揣摩了那人的神色半晌,终於认定他说的不是假话,但单凭一个林沛成能调得动如此多人手?

  撕破了口子,接下来便好审问了,半个时辰之後,苏杳杳推着沈恪从地牢内走出来,刚一踏出园子,就见梁上忽然闪下一名侍卫。

  「九爷。」他浑身包裹在黑衣里,即便就站到苏杳杳面前,还是让人感觉到前面是虚无一片。

  苏杳杳很是惊诧,她从未见过此人。

  沈恪指尖点了点扶手,「说。」

  黑衣人顿了顿,恭声禀告道:「与您所料不差,刺杀的消息传出来後,敬太妃趁着夜色乔装到了裕王府中。」

  沈恪扬了扬嘴角,「继续跟着,再调两个人到林沛成那边。」

  「是。」黑衣人拱了拱手,身形一闪,如一滴墨水化入夜色中,了无痕迹。

  听到这话,苏杳杳惊讶地失了神。

  裕王乃是与先皇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感情就如沈恪与当今圣上一般深厚,为人和善且淡泊名利,颇得先皇信任,昔年先皇行将就木之际,恐沈昀年少,压不住朝堂上那群老狐狸,给了裕王号令京城戍卫的权力和五十万兵权,全力辅佐沈昀。

  这些年裕王也不负先皇所托,凡事尽心尽力,甚至恐有偏颇,至今未娶,他之於皇帝和沈恪,既是叔父也是良师,但如今看来,情况恐怕并非如此。

  敬太妃与他有私交,林沛成勉强算是他麾下一员,眼下沈恪与皇帝防备着他,那很有可能上辈子沈珏的上位他从中出了不少力!

  可既然沈恪与皇帝早有防备,为什麽她上辈子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呢?

  「在想什麽?」沈恪忽然开口,拉回苏杳杳的神思。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迷惘,半晌後才道:「你什麽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沈恪转身望向她,「你指的是谁?」

  苏杳杳道:「裕王。」

  沈恪并不打算瞒着她,慢声道:「从我伤了腿,开始作怪梦之後。」

  苏杳杳一脸疑惑,「什麽梦?」

  沈恪却是阖眼吁了口气,「以後再与你细说,今日天晚了,我送你回府。」

  有些事,他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若那些梦和温言给他那镜子里所展示的画面是真实存在过的,那麽已经身亡的苏杳杳是如何活过来的?他後来又做了什麽,导致时间回到现在?

  苏杳杳看着他莫测的脸色,想要追问些什麽,但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後又咽了回去,点了点头说:「好。」

  华灯初上,月上柳梢,红墙绿瓦分辨不清颜色,悉数化为黑漆漆一片。

  暗室里,一盏琉璃灯昏黄,金丝楠木桌面上的玛瑙莲台博山炉冒着嫋嫋暖香,浓郁却不腻人,似莲般清雅,花果般香甜。

  敬太妃取下斗篷上的帷帽,斜看了一眼後道:「这香已经绝迹,难为你还能找到。」

  她对面坐了一位面目儒雅的男子,穿了件秋香色的绣鹤长锦袍,眼角浅浅的沟壑也不掩其年轻时的风华。

  他笑了笑,「只要你喜欢便好。」

  敬太妃目光闪了闪,眸中染上凄色,伸手倒了盏茶推到他面前,留下一缕飘摇的热气,「当不得裕王这般看重。」

  「裕王……」他呵笑一声,盯着敬太妃手上那枚蓝宝镶嵌的戒指,「你既然还戴着,何必与我如此疏离?」

  敬太妃笑了笑,手指捏着戒指转了一圈,自指尖褪下,搁到掌心递过去,「还你。」

  「什麽意思?」裕王蹙眉,捏起来套在食指上。

  迎着他打量的视线,敬太妃敛去笑意,「这话该由我来问你才是,你曾许诺过什麽,怕是早已忘了。」

  裕王勾唇一笑,语气凉薄地道:「我这麽做不是很好吗?」

  「好?」

  「若你是指流言的话,现在人人都在怀疑沈珏,各方势力明里暗里都在盯着,我将他放到别人眼皮子底下,再亲自动手替他斩除障碍,岂不是正好证明这些事非他所为,也就名声差几日罢了。」

  毕竟是经历过宫斗的女人,敬太妃要是不知道这个老狐狸的想法,这些年就算是白活了,当即就嗤笑一声,道:「你是帮他还是帮你自己,你我心知肚明,这麽多年权力薰陶,你对这至高之位就没有点别的想法?」

  听闻这话,裕王眸光暗了下来,沉声问:「你当真这麽想?」

  「是!」敬太妃毫不犹豫地道:「与权力比起来,我算什麽?我的珏儿又算什麽?不过是你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罢了。」

  裕王沉默片刻,像是听到了什麽笑话般,忽然低声笑了起来,而後越笑弧度越大,直至朗声道:「我便是有了想法又如何?你与皇位本都该是属於我的,当年我没弄死沈珏已是仁至义尽,凭什麽现如今还要帮他的儿子去争夺皇位!」

  敬太妃眉心一跳,慌忙问道:「你想干什麽?」

  「你说,沈恪要是知道他的腿残与沈珏有关会如何?」裕王面上闪过癫狂之色,竟似变了个人,再无半点儒雅,「鹬蚌相争,我坐收渔利,不过你放心,事成之後,我会接你到宫里,让你做皇后好不好?到时候沈珏也死了,我看谁敢说闲话!」

  「不要!」多年相处,敬太妃深知他与世无争的外壳下隐藏着怎样的可怕,声音都开始颤抖,「你会後悔的!」

  「後悔?」裕王邪笑着抓过她的手,用力将戒指戴回原位,「他是你我之间的阻碍,我有什麽好後……」

  见他愈加疯狂,敬太妃真怕他现在就对沈珏下手,心下一急,喊道:「他是你儿子!」

  悔字还未出口,裕王就彷佛在瞬间被人捏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神色由癫狂交织了些许震惊,看起来很是怪异。

  半晌後,他道:「不可能!」

  敬太妃默默抽回手,看向被捏出淤红的手腕,凄然一笑,「你不信便罢了,告辞。」

  裕王讷讷地张了张嘴,看着她一步一步踏远,雪青色的裙摆与黑暗交织了半片,如同慕少艾之期,她一转身,两人之间便隔上一道永不能跨越的鸿沟。

  敬太妃背脊挺直,将步伐放的极慢,手缓缓搭上门栓,一丝凉风涌来之际,她终於听到了声音——?

  「等等!」

  柳眉舒展,指上的蓝宝石在透进来的月色下蕴了层冷光。

  如何把握人心?自是以退为进之。

  她没有回头,声音寂寥,又像是在瞬间放下了心中重负般轻快,「算了吧,裕王殿下,天色已晚,我该走了。」

  桌上燃着的熏香被衣摆带起的风搅散,裕王大步疾行到她背後,一把将缓缓拉开的门推了回去,拉着她转身,「告诉我,究竟怎麽回事?」

  「有必要吗?」敬太妃问。

  「有!」

  月色凄凄,风将呢喃刮散,寂静的房间里,敬太妃低首轻轻抚着戒面上澄澈莹亮的蓝宝石,缓缓道:「这是当年你亲手替我戴上的……」

  裕王眸光闪了闪,昔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爱而不得的遗憾延续至今,如同生长着倒刺的荆棘,捆紮得他喘不过气。

  「当年,先皇来後宫的日子本来就少,便是得了空闲,大多的时候去的还是太后那里,当时若非有太皇太后施压,我半年见不到他也是常事。」

  「我知道。」裕王点了点头,他与先皇的情谊并非是假,所以这些情况他也是知晓的,正因如此,他欣喜的同时又伴随着不甘。

  一方面,他庆幸着先皇与她并不相爱,也不怎麽碰她,另一方面,他又不甘心自己得不到的心上人被先皇弃之如敝屣。

  敬太妃的声音低了下去,如同漂泊不定的浮萍,捉摸不到情绪,「你送我戒指那次之後,我发现我有了身孕,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为了不牵扯出你,我冒着大不韪,趁先皇来重华殿之时偷偷燃了香……所以珏儿才会早一个月出生,却与足月的孩子无甚区别。」

  裕王重重吸了两口气又缓缓吐出,呆如木鸡一样立在那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敬太妃眼中的光线暗了下去,她心里明白,或许裕王真爱过她,但这种爱抵不过旷日弥久的岁月,他现在有的只是得不到的遗憾而已。

  不过世间哪有情爱永存,唯有遗憾至死尚在。

  若最终是裕王登位,他得偿所愿,而自己容颜已老,心境也不复当年,蒙在他眼前的迷雾褪去,这种遗憾很快就会变得臭不可闻,届时她与珏儿的人生或许还不如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将野心放到珏儿身上,助珏儿登上高位,她才能安枕无忧。

  「你还是不相信吗?」见他久不开口,敬太妃出声问道。

  裕王面色变了,唇角渐渐勾起一个弧度,然後开始无声的笑,笑着笑着,他一把抓住了敬太妃的肩膀,欢喜若狂地道:「我有儿子了?沈珏是我的儿子?」

  敬太妃被他摇晃得几乎快要晕厥,头上的珠翠碰撞出泠泠声响,「是,你有儿子了!」

  「哈哈哈——?」他朗声大笑,想不到峰回路转还有意外之喜。

  敬太妃却凉凉地打断他,「可你的儿子现在快要被你害死了……」

  裕王的笑声猛地顿住,手指不自觉用力抓紧。是啊,此番连环计後,沈珏不死也要落得万人唾弃!

  敬太妃肩上似被铁钉嵌着,痛得惊呼出声,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不是还有计画吗?」裕王慌乱片刻之後倏然回神,松开箝制着她肩膀的手,压低了声音,「尽快动手,珏儿这边我来解决。」

  「好。」听他如此说道,敬太妃瞬间松了口气,重新戴上帷帽,推门而出,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她走之後不久,梁上忽然闪下来一人,垂下头,低声禀告道:「主子,人已经安排好了,只待林沛成入狱,那些证据便会随消息一起放出去。」

  「不,改了。」裕王略一沉吟,眼中有狠厉闪过,「派人去将证据销毁,这个罪由林沛成来顶上,该怎麽做,你明白的。」

  那人神情一凛,拱手应了声是,悄无声息地闪了出去。

  裕王抚了抚胡碴,心里只有一句话,沈珏竟然是我儿子!

  月色在白墙黛瓦之上笼罩着薄纱,将军府漆红的大门紧闭,只有两盏灯笼,散发着橘红温暖的光。

  离着府门还有一段距离,沈恪目视着前方忽然开口,「就送你到这里,先回去吧。」

  苏杳杳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忽地又回过头,看着面目温柔的沈恪,不舍地说:「那我就走了?」

  「嗯……」沈恪眨了两下眼睛,她头上簪子被月色镀上一层华光,随着转头的动作,含苞的花如同在眼前缓缓盛开,冒着沁人心脾的香,引诱着他看过去。

  苏杳杳蓦地转身,往他靠近两步,可怜巴巴地低眸,抿唇道:「要不,我再送送你?」

  沈恪几乎要被她逗笑,这样送来送去,短短一截路,怕是天亮也走不完,「回去吧。」

  苏杳杳撇了撇嘴,心里在叹气,怎麽重活一世,这人变得跟块铁似的,不懂半点风情,她是真的想送他吗?还不是找着藉口想要多与他待些时候。

  将军府大门後头,蹲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扒拉着门缝歪着脑袋往外瞧,见苏杳杳久久不挪动脚步,缓缓起身。

  「爹!」

  人影顿了一下,猛地回头,正是重伤离奇痊癒的苏将军,他压低了声音道:「干什麽,吓死我了!」

  苏清泽捶了捶还在发晕的脑袋,「大晚上的您干麽呢?我还以为进贼了。」

  「关你屁事,滚回去。」苏承业面上有些挂不住,毕竟他是英明神武的存在,这般偷偷摸摸扒着门缝偷看不是他的风格。

  苏清泽「哦」了一声,转身往院子里走。

  苏承业松了口气,手刚搭上门栓,准备要开口叫人,就被身後忽然又闪现的苏清泽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唔……」苏承业生气了!

  苏清泽手上半点力道不松,压低了声音说:「爹啊,我这刚吸了迷药,手咋不听使唤呢?您一会请大哥帮我瞧瞧呗。」

  苏承业想要打人,以模糊的声音示意——?你给老子等着!

  皮有点痒的苏清泽毫不畏惧,反正又打不死,怕什麽!他觑着眼往门缝外瞧,低声道:「您看,您快看啊!」

  苏承业哼了一声,一把扯开他的手,重新又蹲了回去,脸贴在门上往外看。

  苏杳杳脚尖在地上磨蹭了两下,说:「那我明日再来找你。」

  望着眉眼有些失落的苏杳杳,沈恪的心没来由地悸动了一下,像是被带着钝刺的绳子捆住,有些不自在,藏在袖口里的手捏了捏,他开口道:「等等……」

  苏杳杳问:「怎麽了?」

  月色暗了下来,沈恪抬眼看了看被黑云半遮的圆月,指尖动了动,掌心多了一个两指宽的长盒。

  苏杳杳抿着唇,努力憋着不让唇角扬起,看着他抬起的手,道:「送我的?」

  「不是。」沈恪清了清嗓子,别扭地别开视线,只是手指摊开,没有收回的意思。

  苏杳杳向来自觉,拿过盒子细细端详起来,金丝楠的木料入手颇沉,上有流光映着月色潺动,盒面浮雕着团花,纷洒的花瓣由密至疏落到了锁扣旁。

  不等沈恪开口,她已将盖子打开,红绸柔软地铺就在盒底,一支并蒂桃花钗静躺其上,钗头处花瓣交叠轻扣在一起,瞧着样式是能一分为二的。

  「你亲手做的?」苏杳杳心里跟灌了蜜似的,声音甜得发腻。

  沈恪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坐姿,依旧嘴硬道:「不是。」

  将盒子揣到怀里,苏杳杳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没等沈恪反应过来,她就弯下腰,勾着他的脖子在侧脸处印了一吻,「算是定情信物吗?」

  沈恪不答,指尖捏着袖口摩挲,便听她又道:「你转过来。」

  「做什麽?」沈恪耳边微痒,下意识转头。

  「亲你……」话音消失在唇齿间,月亮被云团遮住,光线暗了下来。

  门後的苏承业震惊了,他以为他的宝贝是个被狼叼走、无力还手的小兔子,但看这架势,怎麽有些像俏俏才是狼?这麽生猛,果然深得他的真传。

  莫名地,他就看沈恪顺眼起来了……

  苏清泽看得津津有味,对自己大姊的佩服又上了一层楼,若他有这个本事,哪至於现在还是孤苦伶仃?

  看得正起劲,眼前就一暗,苏清泽退後一步,面前是苏承业古怪的脸。

  「走。」他抬了抬下巴,挡住门缝。

  苏清泽道:「我还没看够。」

  苏承业扬了扬砂锅大的拳头,压低声音道:「小孩子家家看什麽看,回去躺着,别忘了你现在身负重伤。」

  「要走一起走啊,谁还不是伤患来着。」苏清泽贫嘴难改,被拉着衣领提走的瞬间,又喊道:「我还是个孩子,您打我是犯法的!」

  犯法的……这模模糊糊的三个字透过紧闭的门缝传了出去,熟悉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拉得老长。

  苏杳杳背脊一僵,心扑通猛跳。完了,自己当街调戏沈恪,居然被苏清泽抓了个现行。

  「傻了?」难得见她脸上出现窘迫的表情,沈恪眉眼微抬,伸手勾住苏杳杳的脖颈,几乎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低浅略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调笑着说:「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苏杳杳眨巴了两下眼睛,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这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如果不出意外,和苏清泽一起偷看的,其中一个必定是我爹。」那可真是尴尬死了!

  沈恪忍着笑,缓声道:「嗯,我会负责的。」

  心尖颤了下,苏杳杳眸光一闪,舔了舔微湿的唇瓣,揉着他的耳垂开口,「那夫君要不要……先叫声夫人来听听?」

  沈恪听了她的胡说八道,忽然松开手,面色染上些许不自在,一本正经地说:「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

  「小气!」苏杳杳撇了撇嘴,慢吞吞地起身,将沈恪送给她的桃花钗连盒子一起抱在怀中,眉眼斜飞,莫名有些纨裤的味道,「反正你迟早都得叫。」

  她的羞臊当真是来得快,去得更快,沈恪莫名有些享受,又无奈地笑了笑,打从一开始他就无力招架,无端去招惹她干什麽?

  假意乾咳了两声,他道:「快回去吧,明日还有要紧事要办,我就送你到这里。」

  苏杳杳觑了一眼身後的大门,终於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顿了顿,她偷偷将双手圈到一起,比划了一个爱心,压低声音,甜腻腻地喊了声,「夫君。」

  死要面子的沈恪,「……」

  她一步三回头,步伐碎得比小碎步还小,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缓缓闭上的漆红大门里,听到落锁声的沈恪才收回视线,转身唤来一直面对着墙壁的宁远,推着他原路返回齐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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