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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资讯დ] 心月澜《福贵闲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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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12 15:23: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心月澜《福贵闲妃》(下)

出版日期:2019年12月13日

内容简介

成了鄂王妃之後,阮攸宁只觉得比在家当姑娘还幸福,
大小事不用经她的手,她只要吃饱睡睡饱吃就够,
只是这样的日子她过得很不安啊,
当初为了娶到她,苏砚多次和太子作对,导致皇帝公爹不喜她,
若非苏砚出面缓颊,她哪能这麽快就在皇家站稳脚跟,
不过也因为太子的因素,她总感觉和苏砚之间横亘着一道沟,
她跨不过去,他也过不来,一新婚就陷入冷战……
要不是她一时冲动,为救被逼着嫁纨裤子弟的好姊妹而陷入危境,
苏砚匆忙赶来救美,他们不会有机会将心结解开,
他俩终於迎来甜蜜生活,不想太子和太子妃却狂找碴──
一个是宠幸貌似她的侧妃,还高调带出门,
一个是利用那侧妃作筏子,指使侧妃在太子妃母亲寿宴上对她下药……


第二十七章 苏祉的野心

  鸡鸣时分,晨鸟不知藏在哪片叶子底下,啾啾欢闹,天边泛起鱼肚白,朦胧照进窗内。

  阮攸宁重生以後,她夜里就时常叫前世的记忆魇到,已许久没睡得这样香甜,虽然梦境的开始她一直被并不愉快的记忆碎片纠缠,但好在後来有一束光照入,轻轻裹在她身上,温柔又深沉,帮她驱走所有阴暗,从那之後,她这一觉再没有不安。

  睡得正当滋味,肩膀却被人用力推着,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意识如坠云雾,就见滴翠一张放大的脸几乎贴上她的脸,焦急地唤她,「王妃,可不能再睡了,再晚就要耽误进宫了!」

  阮攸宁茫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的明白过来,这一声「王妃」是在叫她,人立马就清醒过来。

  按规矩,她今日是要进宫叩谢君恩的,可单看帐中光线便知已经来不及了,她蹭的转头,枕畔早已空空如也。

  他起了竟然不叫她!

  阮攸宁骨碌一下坐起,手忙脚乱地爬下床,让滴翠给她换衣服。

  几个王府中的婢女捧着青盐等盥洗之物鱼贯而入,七手八脚忙活开,草草收拾完毕,她连粥都顾不上喝就匆匆掀帘出去。

  滴翠追在後头,「姑……王妃,左右已经迟了,好歹吃点东西再走吧。」

  昨夜送进新房的吃食都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出来,滴翠心疼她的肠胃。

  「不吃了,来不及了。」阮攸宁一边低头整理裙上丝绦,一边转过长廊,行至拐角处,头顶突然罩落一团黑影,如山一般高大。

  她一下没停住脚,和他撞到一块,踉跄着向後倒去,幸而苏砚反应快,及时揽住她的腰肢,扶她站稳。

  因是新婚头一日,他亦同昨日那般穿了一身红,阮攸宁和他对望一眼,但见他五官俊秀又不失英气,笑容得体,像是刚刚沐浴过,身上还散着浅淡皂香,整个人瞧着神清气爽。

  她呆了一瞬,局促地错开眼,低声解释道:「是我贪睡,连累你跟我一块迟到。我都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苏砚目光掠过滴翠手中的食盒,微笑道:「无妨,我已派人到宫中传过话,说早起有事叫耽误了,父皇不会因这点小事怪罪我们的,你且吃了再去,不急。」

  阮攸宁心里咯噔一声,眼睛睁得大大的,「你……让人去传话了?」

  这话哪能乱传!知道的,只说是她贪睡起不来床;这不知道的,指不定就往歪了想,以为是他们昨夜闹得太过,以至於今日连床都下不来。

  她双脚灌了铅,忽然就不想进宫了。

  苏砚瞧出她的窘迫,笑了笑,「你放心,即便他们真有什麽埋怨,那也是冲我来的。」

  阮攸宁一听更羞臊了,忽闪着睫毛,瞪了他一眼,嘴巴噘得像朵牵牛花。

  见状,苏砚笑意放大,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嘴,推她去了起居室。

  滴翠赶紧提着食盒跟进来,取出里头吃食,摆了满满一桌。

  香气扑鼻,阮攸宁顿觉食指大动,也不管苏砚了,自己先坐下吃起来。

  苏砚兀自走到棋桌旁坐下,拿起本棋谱随意翻着,眼角余光从纸页边漏出,盘桓在她身上,见她吃得正欢喜,似乎并没因昨夜之事而排斥自己、排斥王府里的生活,心中略略松口气,随手将棋谱倒扣在桌上,起身走出房门。

  庭院内新移栽来几株西府海棠,一直都是他在悉心打理,眼下开得如火如荼,倒也没辜负他一番苦心。

  在云南时就常听阮羽修提起,说他姊姊最喜欢海棠,就是不知这「临时抱佛脚」抱出来的花,能不能入她的眼?

  阮攸宁不敢让他多等,囫囵吃完最後一口奶羹就蹦跳跑了出去。

  苏砚转头,见她樱唇畔沾了层乳白,极自然地抬手帮她擦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露出满意的笑,点点头道:「随我来吧。」

  阮攸宁摸了下刚被他擦过的唇角,耳根微热,垂下脑袋,伸手想去牵他,就像那日两人在小香山上那般,却只有一片衣袖擦过指尖,什麽也没抓到。

  她的心蓦地一沉,呆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咬住唇,什麽也没说,静静跟上,由他扶着上了马车。

  其实昨夜苏砚并没睡好,马车晃悠了两下他便被困意攫住,挣扎半天还是垂了眼皮。

  他不是圣人,托生的是肉体凡胎,吃的是五谷杂粮,昨晚在那样的时机强行扼止住所有慾望,若还能混不在意地呼呼睡过去,那才真叫没心没肺。

  他能瞧出来,小丫头是打心底在拒绝那事,她的那些酒话自己本是不放在心上的,可夜一转深,四下悄然寂静,他便忍不住多想,从少时孤灯寺中到回京後的步步惊心,最後又回到她的酒话上。

  越想他心里越慌,生怕她的话将来会成谶,怕她会舍自己而去。

  庞大的孤寂将他团团裹挟,他唯有用力收紧怀抱,感受她温软的呼吸轻擦耳畔,方能缓解一二,直到门外传来叩门声他才松开手,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家伙,眼底虽布满血丝,心里却无比安宁。

  马车行过街市,窗外渐渐吵嚷起来。

  阮攸宁百无聊赖地趴在厢内几案上,侧脸枕着左臂,歪头凝睇着他,见他睡得实在沉,外头那麽大的声音都没能吵醒,想来真当是累极了,她不禁有些心疼。

  昨夜的事,她不是完全没记忆,东拼西凑也能记起个大概,而这「大概」……大概就只剩最後那一小段——?他箭在弦上之时被自己无情推开。

  酒醒後再回想,她除了羞臊就只剩满心愧疚。

  怎麽就又把他当成苏祉了呢?新婚头一夜就不顺利,搁哪个男人心里能好受,也难怪他一早起来就不怎麽搭理自己,应当是真生气了,这可怎麽办呀?

  她愁眉不展,人趴在案头,抬起右手,食指隔空顺着他眉心一寸寸描摹下,悬在他鼻尖时迟疑了会儿,故意落指点了点便赶紧收回,见他没反应,得逞一笑,又伸出手指继续,可指头才滑到他的唇,手腕就忽然被攫住,那厮仍闭着眼,好似还在睡觉,可唇角却分明扬起了些。

  阮攸宁一愣,没等缓过神来,指尖就传来一阵微痛。

  「哎哟!你你……你咬我!」她气得捏拳捶去。

  苏砚不由得朗声笑出声,将她捞到怀里,捧起她的手搁在嘴边轻轻吹气,「恶人先告状?若不是你惊了我的梦,我作何咬你,嗯?」

  他的嗓音本就低醇,眼下又刻意压低几分,唇瓣贴在耳边翕动,像羽毛轻拂过心头。

  阮攸宁不禁蜷起脚趾,心脏很没骨气地突突大跳起来,虽自知理亏但一点也不脸红,她伸出两只嫩藕似的细细胳膊,环抱住他的宽肩,偏头抬起漂亮的下巴,哼,就是不认错。

  苏砚觑着她那上头缀着个珍珠耳璫的白玉耳垂,小小巧巧,精致诱人,他喉咙发涩,忍不住凑去启唇咬住,还轻轻碾了碾。

  阮攸宁打了一个激灵,本能地缩起脖子,耳畔又刮来一阵温热鼻息,撩拨得她脑子嗡嗡作响。

  「小恶人,这下咱们扯平了。」

  阮攸宁一下瞪大眼睛,咬了她两口,还敢说扯平了?无赖!

  她气急败坏,红着脸颊,乱拳捶他胸口,苏砚大笑,只抱着她,越抱越紧,任她捶打。

  一通胡乱发泄,早间那股闷在胸口的郁气疏散许多,阮攸宁哼了声,再次展臂抱住他,巴掌大的小脸伏在他肩头,阖眸假寐。

  苏砚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帮她调整好姿势,好睡得舒坦些,又抬起手,哄孩子似的轻拍她後背。

  阮攸宁本是没什麽睡意的,但禁不住他这样安抚,浓睫颤了颤,呼吸渐渐趋於均匀,假寐就成了真寐,这一觉,竟比昨夜睡得还香,直接睡到了皇城里。

  阮攸宁下马车後人还是懵的,揉着惺忪睡眼,由苏砚牵着先去拜见皇帝。

  头先,对於这个闹得他两个儿子大打出手的儿媳妇承熙帝是很不满意的,加之今日初见她又是迟到,又是一副没睡醒的困倦模样,他脸就拉得更长了,恨不得马上寻来个教导嬷嬷,好好教教她规矩。

  可目光一转,落在苏砚脸上,瞧见他看向身侧时眼底绽开的柔光,承熙帝一下愣住了。

  这种打心底溢出来的欢喜是装不出来的,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是头一回见到,欣慰之余又惭愧不已,出於爱屋及乌的心态,当下再看那傻唧唧的小丫头忽然就顺眼了许多。

  也罢,既然她能叫儿子高兴,那他也就认了吧。

  他朝旁使了个眼色,魏如海立马笑吟吟端出赏赐。

  苏砚和阮攸宁一道跪下谢恩,起来後,阮攸宁照规矩随魏如海再去长华宫叩谢皇后,苏砚则留下同承熙帝一道商讨政事。

  自他打完那场大胜仗,地位就随之一跃而起,几乎成了朝中的二把手,承熙帝一有什麽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同他商量。

  从前那些轻视怠慢他的官员现在是又恨又悔,尤其是太子党,眼红肠子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兔子成精了。

  长华宫内,谢栖桐已等候多时,简单过了一遍礼,她便拉着阮攸宁坐到身边,同她说体己话。自上次一番剖白後,两人油然升起一种早已相识多年的错觉,便抛开身分叙话,气氛轻松。

  絮絮说了一会子话,谢栖桐命人送上自己的封赏,外加一份食盒。

  阮攸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谢栖桐讪讪一笑,欲言又止。

  阮攸宁会意,这定是给谢浮生预备的,想让她代为转送,於是接了过来,边打哈哈边把这话圆过去,起身告退。

  回去的路上,魏如海歉然同她说,陛下还在同王爷议政,估摸着还有些时候。

  阮攸宁含笑道无妨,自己先往马车那边去,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头,双手捏着食盒柄,犹豫再三还是折了回去,拣了宫道旁一块不起眼的空地站着。

  等人的时候,光阴总是漫长得离谱,阮攸宁数着枝头落花,闭眼打了个哈欠,眼前忽然罩下片黑影,她心头一喜,迫不及待睁眼,却见方延林朝她见礼。

  「鄂王妃万福,奴才奉太子殿下之命,特来请王妃过去,喝茶一叙。」他面上带着习惯性的三分笑,眼里却藏着三尺寒芒。

  闻言,阮攸宁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瞅见他身後不远处有几个带刀侍卫一直朝这边偷瞄,顿时就明白,这根本就不是她愿不愿意,而是他苏祉想不想的事。

  倘若自己不去,还不知苏祉会做出什麽疯狂的事,她不想连累王爷,他已经够累的了。

  她咬了咬牙,道:「带路吧。」

  苏祉就在太液池旁边的小亭子里等她,面朝湖水而立。

  亭檐下挂着鸟笼,里头那只头顶鹅黄羽毛的雀儿依旧一动也不动,对他爱答不理,连个声都懒得出。

  听见脚步声,苏祉转头,看见停在阶下的阮攸宁时眉头微微扬了一扬。

  阮攸宁却不想看见他,察觉到他的视线游走在自己脸上,心中一阵恶心,偏头不看他,这一动,襟口略松,露出一小片凝脂,赫然可见有几点紫红。

  苏祉当然知道那是什麽,不仅知道,几乎还能想像出昨晚他们两人交颈而卧的画面,当下剑眉一沉,五官线条登时变得冷硬。

  他转着玉扳指,冷笑道:「阮姑娘别来无恙?」

  阮姑娘?阮攸宁也跟着笑,朝他盈盈一礼,道:「给皇兄请安。」然後她就很愉快地看见苏祉的眉角抽了一下。

  苏祉深深吸了口气,自上睨着她的发顶,黑眸中有云海隐涌,良久方才稍稍平静下来。

  「无论是鄂王妃还是太子妃,位置都太小,容不下你。」他语气轻佻,抄着手,慢悠悠地踱步而下。

  阮攸宁下意识後退,想跑,可不知何时,身後已站了两个侍卫挡住她去路,手摁在刀柄上,警告地注视着她。

  不等阮攸宁想出脱身的法子,苏祉先停在了她面前,他身子微微前倾,嘴角含笑道——?

  「你想当皇后吗?」

  听到这话,阮攸宁心里轰地炸了一下,瞪圆眼睛望着他。

  他说这话是何意?是看穿苏砚有心皇位,来打探她口风?还是他还没对自己死心……

  她细细打量他的神情,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企图从里头揪出些蛛丝马迹,好佐证自己的猜想。

  苏祉却尤为坦然,目光大剌剌地落在她脸上,眯起了眼,金芒倾泻在他束发的金冠上,斜折出刺目光芒,见她好似吓傻了,他不由得暗笑,女人就是女人,没一个不贪虚荣的。

  上次在山庄答应说「可保她平安」,她无动於衷,他还以为她能有多少风骨呢,原来也不过如此,这回把条件放具体了,她立马就动摇了。

  他唇角挑起丝缕讽意,微微低头,凑到她鬓边,试探性地嗅了下那抹害他魂牵梦萦许久的馨香,接着伸出一指指背,似要抚摩她的脸。

  阮攸宁回神,飞快地转过脸,避开了他的手,接着後退一步,福了福身子道:「皇兄说笑了,待日後皇兄登基,皇后之位自然是太子妃的,弟媳已有自己的归属,又怎敢有此非分之想?」

  苏祉那只手悬在半空,剑眉一点点蹙起,睨着她的眼底有阴霾翻涌,左一句「皇兄」,右一句「弟媳」的,她还分得真清楚!

  「有何不敢?」他唇角勾了一勾,转向阮攸宁,目光依旧毫无温度,却莫名带着一丝异样的温柔,「孤准许你想,那算不得是非分之想,孤既然瞧上你了,待日後继承大统,你就是孤的皇后。」

  他说这话时,丝毫不知要收敛声音,不仅是阮攸宁,连那几个负责把守亭子四面的近身侍卫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几个都算是东宫里的老人了,太子殿下是什麽脾气,他们心里门儿清,殿下当真喜欢什麽就必须要弄到手,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必须想法子摘下来。

  但这回的情况不同呀,那可是他弟弟新娶的媳妇儿,名花有主了!

  若是旁人的媳妇儿倒还好说,说抢也就抢了,但鄂王是目前帝京里顶顶不好招惹的主,殿下都折在他手里头多少回了,怎就不长记性?竟还这麽肆无忌惮直接说「瞧上了」,真就不怕再折进去一回,彻底出不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之前传殿下求娶阮家女只是故意给鄂王添堵,并非出自真心,可照目前来看,好像不是这麽回事,东宫佳丽千百,有人见过殿下曾为谁这般煞费苦心吗?

  几个手下是感动不已,阮攸宁却毛骨悚然。

  虽说她早有预感,哪怕自己嫁给了苏砚,凭苏祉那股子见了棺材也不落泪的倔劲也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但这麽直白的威胁却是她不曾料到的。

  这个男人她实在是捉摸不透,哪怕前世他们有过再多的肌肤之亲,她也未从他身上感受到半分温暖。

  他恨阮家,把她囚在宫中也不过是一种对恨意的宣泄,一面享受她身子带来的欢愉,对她近乎无底线的宠爱,一面又剥夺她身而为人理应享受的权利。

  说到底,他要的只是顺从,只是一个肯乖乖听他摆布的美貌皮囊罢了。

  只要听话就有糖吃。

  是以前世他听见苏砚随口夸了自己一句,便觉得他的绝对所有物被旁人侵犯,已不再顺从於他,她才会彻底遭了厌弃,被毒瞎双眼,成了桂殿兰宫里的摆设,而那萧美人则恰好取代了自己,成了取悦他的新皮囊。

  这个男人是不会对任何人动心的,他真正爱的只有他自己,只有那种世间万物皆臣服他脚下的感觉罢了。

  四下悄然,连路过的劲风都比别处小声些。

  苏祉一双漂亮的凤眼死死盯着她,彷佛要在她脸上灼出一个洞来,举步再次向她走去。

  阮攸宁头皮微微一麻,连连後退,声音带颤,「殿下请自重!」

  苏祉轻嗤了声,眼中流淌出几分玩味,「终於不叫皇兄了?」

  阮攸宁哑了片刻,不想理睬他,见他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也顾不得礼仪规矩,转身就要跑,却听见耳边风声轻轻呼啸,手腕就被他抓住了。

  她惊叫出声,下意识转回身去掰他的手,下巴却又被他捏住,用力抬向他,挣脱不了。

  他的唇一点点凑近,灼热的呼吸烫在她脸颊上,激出一片鸡皮疙瘩。

  她听见他哑声唤她「阿鸾」,声音就在耳畔,混杂轻微的喘息。

  阮攸宁惊出一身冷汗,抿紧双唇,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他的手,预备狠狠推开他,可指尖才构到他的衣襟,後边就忽然有人跑来。

  那人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信,指明要亲手交到鄂王妃手上。」

  苏祉闻言一愣,阮攸宁赶紧趁机挣开他,背对他们,自顾自走到旁边角落,低头整理好略微凌乱的衣衫,也不等苏祉发话就头也不回地直接走了。

  苏祉盯着她的背影,似是不相信,阴沉着脸跟了上去。

  来传话的是谢栖桐身边的宫人秦桑,几个侍卫虽不准她近前,却也不敢拿她如何。

  见苏祉过来,秦桑先向他得体地行过一礼,才把信递给阮攸宁。

  阮攸宁手心全是冷汗,在袖底握了两下拳才接过信,拆开一看却是一张白纸。

  秦桑暗暗朝她递了个眼色,她立马就明白过来皇后究竟是何用意。

  谢栖桐并不确定苏祉为何要寻她,倘若是有意为难,她便能以这封信为藉口让自己脱身;若无事,她便可不加理会,如此也不至於闹出尴尬,给长华宫徒添麻烦。

  阮攸宁暗暗松口气,将信笺折好,仔细收回信封中,双眉微蹙,做出一副焦急模样,咬牙自语,「我和王爷才出来半日,王府里竟就出了这等事,简直岂有此理!」转而又歉然地向秦桑道谢,「多谢皇后娘娘及时告知,好叫我心里头有个准备。」

  她背对着苏祉,边说边感激地点点头。

  秦桑亦朝她微笑,主动帮她同苏祉说了几句告辞的话,自上前引路,带她出去。

  直到走出很远,阮攸宁依旧能感觉到苏祉的两道目光始终黏在自己身上。

  「殿下,可要派个人跟过去查看?」方延林拱手问。

  苏祉盯着那抹倩丽身影消失在花木掩映中,一侧唇角几不可见地抿了一下。

  说实在的,被刚刚那番话吓到的,不只有那丫头,还有他自己。

  瞧上了?这种话竟然也会从他嘴巴里蹦出来,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承认,自己最开始盯上她是因为她姓阮,是他的仇人,且还夥同他的另一个仇人联手谋害他,所以他才会绑架她弟弟,拿她家人的性命来威胁她,可这丫头「士可杀不可辱」的态度倒是叫他眼前一亮。

  再然後,他在父皇面前求娶她,不过是为了给她和她家人添堵,原以为她不愿嫁,会乖乖过来乞求自己饶命,不料她竟一点来求他的意思也没有,还两次撕毁他递过去帖子,最後还把他那杀千刀的六弟搬出来堵他的嘴。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这下他是真的恼了,也是头一次真真正正想把她据为己有,然後狠狠地教训一顿,非常非常地想,想到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疼,以至於午夜梦回时,梦里出现的也全是她的脸。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瞧上她什麽了,想来是那张脸吧,她也就那副皮囊还能勉强入眼,他就不禁想着,不如就真娶进来吧……身边多个美人於他而言也不亏,还能隔三差五地给她使点绊子,为自己报仇解闷不是?

  後来,他就极自然地把自己为她干过的一连串傻事,都归结於自己只是贪恋她的皮囊。

  可直到刚刚那句「瞧上了」脱口而出,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可能不只是那副皮囊,也许还有更多更多……

  「殿下,殿下?」方延林见他一直不说话,嘴边还噙着怪笑,心里不自觉发毛。

  苏祉收回思绪,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目光仍徘徊在那片花木旁,彷佛还能瞧见那抹倩影似的。

  这天下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更何况一个区区的鄂王妃……呵,也是,到那时连鄂王都没了,又怎麽还会有鄂王妃呢?


第二十八章 各自行动的夫妻

  阮攸宁跟在秦桑後头,魂不守舍地走着,行到一半,心微微一跳,脚步跟着停下。

  苏砚就等在前方宫道上,正昂首盯着头顶一簇花枝看得出神,眉心折起一道浅痕,显然心思并不在花上。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瞧见阮攸宁站在道边,眉心那块小疙瘩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含笑朝她走去。

  秦桑极有眼力地退开,给他们新婚小俩口腾地方。

  阮攸宁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突然瞧见苏砚,心底无端涌起丝愧疚,彷佛做错事被抓住的孩童,她局促地错开眼,待神色稍定才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嘴角努力扯开笑意,好掩饰自己的不安。

  苏砚越靠近越觉不对劲,他记得很清楚,刚才分开前她的小脸还是白里透红,怎麽才一会儿功夫就白成了这样?他剑眉一蹙,同时加快步子行至阮攸宁身边,伸手去牵她,只觉她手心也是凉的,隐约还有汗意。

  他眸光一冷,扶起她的小脸,柔声问:「怎麽了,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阮攸宁仰起娇颜,贝齿紧咬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眼巴巴地望着他。

  这世上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女人被旁人觊觎?他们才刚成亲,关系还没亲密到可以无话不说,若此时将真相告诉他,只怕他会多想,以为她和苏祉之间真有什麽,同她生了嫌隙,所以她心里就算再憋屈却还是不吭一声。

  她这副模样让苏砚看了更加心疼,但又怕吓着她,只旁敲侧击地哄诱她说出来。

  阮攸宁一劲儿摇头,他多问一句她就多抽噎一声,最後绷不住了,一头扎进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春衫轻薄,温热的眼泪很快便渗透衣料,烫在胸前肌肤上,苏砚抱着怀中颤抖不已的小丫头,胸口左边那片地方慢慢抽疼起来,心中除了怜惜还有失望。

  她天生要强,但凡没有真伤到心里头去,断是不会哭成这样的,他们都已经成亲,昨夜也算「坦诚相见」过了,她为何还是不肯相信自己,什麽都不愿告诉他,在她眼中,自己就这麽不值得她信赖吗?

  但他终究舍不得逼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沉沉一叹,默默给她想要的温暖和支撑,眼角悄悄往旁边屋檐上扫了一眼,便有暗卫隐去身影,领命开始行动。

  哪个将她欺负成这样,总得揪出来,以牙还牙!

  阮攸宁哭够了,还是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她很喜欢听他的心跳,坚定有力,能给她莫大鼓舞,但这里毕竟是宫道,每日迎来送往的人不计其数。

  众人行过他们两人身边时都不约而同地愣了愣,嘴上虽没说什麽,看过来的眼神却把什麽话都说了。

  苏砚从不在意旁人目光,倒不觉得怎样,可阮攸宁受不了,红着脸挣开他,抬步要走,但指尖还没离开他衣衫,双脚就陡然悬空,一眨眼,人便被他打横抱起。

  「你、你……你做什麽?」

  苏砚莞尔,低头轻轻撞了下她的额头,「今日你太累了,我抱你回去,你且趴在我身上睡会儿,等到了家我再叫你。」

  阮攸宁自然不答应,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宫里,这麽多双眼睛都看着呢,算怎麽回事儿?忙扭着身子闹着要下去。

  苏砚却不听她的,笑容浅淡,自顾自往前走,她越动他就抱得越紧。

  道边传来几声笑,阮攸宁从耳根热到脸颊,她羞於见人,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嵌进他身体里。

  她心里是有些气的,但听着一声声稳健的心跳响在耳畔,方才被苏祉惹出的心悸也随风散去。

  他的怀抱坚稳如铁铸,走了那麽久都不见松开,步履也很沉稳,她窝在里头竟感觉不到任何摇晃,当下就挪了下脑袋,侧枕着他的颈窝,安然地闭上了眼。

  见状,苏砚附在她耳边,轻笑低语道:「这样才对,以後若再有不开心就告诉我。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阮攸宁没睁眼,感觉到他的脸就在旁边,由衷地扬起笑,轻轻点了下头。

  两人回到王府中,早有几个六部官员手捧宗卷等在堂中,欲寻苏砚商议。

  自云南一战大捷後,陛下就有意将政事往苏砚身上推,隐有架空东宫的意思。

  下头办事的官员亦见风使舵,皆一股脑地往鄂王府跑,争相在苏砚面前讨个脸熟,去岁还无人问津的鄂王府,旦夕间便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仅神童之名再次在京中叫响,且名声还远胜於前。

  回来的路上,苏砚本还答应了阮攸宁要陪她一块用午膳,瞧如今的情况,只怕他自己都没机会碰筷子了。

  他一脸歉然地望过来,阮攸宁心里空了一下,面上还是扯出笑意,催他快去,只说自己一人吃饭也无妨。

  苏砚觑着她的脸,眸光微不可见地暗了一暗,亦牵起唇角,温声嘱咐了她几句话才转身离去。

  凝望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阮攸宁上扬的嘴角慢慢垂下来,整个人彷佛被戳破的球,蔫了下去。恹恹地在房中吃完饭,想起皇后嘱托自己办的事,打听到谢浮生的住处,就自己提着食盒去找他,也不让人跟随,只当作是饭後散心。

  王府环境清幽,亭台楼阁皆在翠竹绿枝掩映间,各处遍植时令花草,四季皆是一派花繁叶茂。

  阮攸宁放慢脚步,一面走,一面看,回想上次来王府她还只是个客人,眨眼间就成了这儿的女主人,还真有点神奇。

  但她这个王妃当得实在心虚,不仅对王府里的一应事宜一概不知,甚至连路都没认全,走着走着,怎就离那谢浮生的住处越来越远了呢,总不至於和苏砚同床睡了一晚上,自己也变得不识路了?

  眼前是一间独立的小院,白墙黑瓦,两扇红漆门,墙头摇着几竿修竹,甚是清雅。

  阮攸宁驻足张望,好奇里头住着何样人物,院门忽然打开,出来个素衣貌美的女子,手挎竹篮,篮中有草药些许。

  见到阮攸宁,女子预备迈出的脚一顿,秀眉轻蹙。

  阮攸宁也没料到院子里竟有人,陡然照面,一时间有些局促,但她很快就认了出来,门里这人就是王府中那位医女南茵,苏砚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这四个让阮攸宁心里莫名拧起一小块疙瘩。

  「给王妃请安。」南茵行礼,目光清冷地从阮攸宁脸上滑过,落在她颈间定了片刻,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从前我过分担心王爷身体,一时气盛得罪王妃,还请您大人有打量,勿要见怪。」

  阮攸宁一愣,想起去年自己上门求援,被她拒之门外的事,因心中有愧於苏砚,断不敢受她这声抱歉,扯了些话头同她说话。

  南茵语气恭敬地应着,眉目隐含清高,两人很快便无话可讲,只立在门两头乾瞪眼。

  阮攸宁抓耳挠腮,不知该怎麽打破这尴尬,抬眸一瞥,但见小院门匾上书着「南山小筑」四字。

  字迹秀气中可窥风骨,看笔力应是女子所书,但提勾转折间的笔锋力道却又似男子,没个几年苦练的功底是写不出这样好字的。

  她赞叹之余又觉哪里不对,这字怎瞧得这麽眼熟?盯着细看了会儿,心中咯噔一声。

  是苏砚……这上头的字与苏砚的字甚是相像!

  真不愧是青梅竹马,能把字模仿到这种地步,个中心思还用得着她猜吗?虽说之前自己就瞧出南茵看苏砚的眼神不一般,可这回就是往她心里更添一层堵。

  虽然上回苏砚说南茵是医女,撇清了两人的关系,可就是从小养只猫儿狗儿,感情都不一般,更别说是个人了,尤其还是个同样心性高洁又一心一意倾慕於他的人,他当真就没点别的心思?

  胸口似有什麽在激荡,搅得她五脏六腑都不是滋味,阮攸宁终究坚持不住,将食盒往南茵手里一塞,请她帮忙转交给谢浮生,自己则狼狈跑开。

  南茵一头雾水,谢浮生的东西作何交给她?抬起手欲扔掉,可举到最高处又犹豫了,挣扎半晌,终究叹了口气,拎着食盒出门去。

  那厢,阮攸宁因心中有气,走路虎虎生风,没两步就到了自己的起居处,迎面撞上了匆匆出门的滴翠。

  「王妃,您总算回来了,俞家的茱萸来求救,说她们家姑娘出事了!」

  阮攸宁怔了一怔,忙拉着她细问,才知原是俞婉莹那不成器的爹爹又出来作祟了。

  俞婉莹生母早逝,俞父转眼就娶了个续弦张氏,添了一女一子。他本就是个甩手掌柜,得了新儿就忘了女儿,将中馈全交由张氏打理。

  张氏明面上没把俞婉莹如何,但吃穿用度跟从前比到底是寡薄了一些,但好在俞婉莹有祖父给撑腰,还不至於叫她去死。

  但眼下俞阁老刚病倒,张氏就预备将俞婉莹嫁给户部何尚书之子,好为自己儿子的仕途开路。

  那何家大郎是京中出了名的纨裤,秦楼楚馆的常客,前两年还曾为一妓子打伤人,进了牢狱,还是他爹出面保他出来的。

  听茱萸说,俞婉莹因拒婚被俞父关进柴房,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院里的丫鬟小厮全叫张氏看管起来,茱萸还是藉口如厕才能偷跑出来报信。

  「王妃,求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吧,再耗下去,姑娘不是饿死就是被那姓何的欺侮死了。」茱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阮攸宁一边安慰她,一边问正堂的情况。

  滴翠只道里头客人未散,王爷还在忙,送进去的午膳到现在都还没动。

  阮攸宁听了,咬唇想了想,望了眼正堂方向,还是决定自己先去看看情况。

  俞府。

  正门口把守甚严,阮攸宁换上茱萸弄来的婢女衣服,从後门偷溜进去。

  到了柴房,滴翠负责支开看守在外的婆子,阮攸宁推门进去,茱萸则立在门口望风。

  柴房里光线昏暗,散着霉腐气味,阮攸宁皱了下鼻子,把尘屑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前面挥散,低声唤着俞婉莹的名字,行到角落,身形忽然定住。

  俞婉莹就坐在角落里,双臂抱膝,瑟缩成一团,发髻微乱,白净小脸上还有几道灰痕。杏眼灰暗无光,直愣愣地望向墙头被钉死的小窗,些微阳光顺着木板缝隙泄入,浮尘在光束中翻飞,环绕於她的周身,更添萧瑟。

  听见脚步声,俞婉莹木木地转过头来,目光一定,似有些不敢相信,她盯着看了会,空洞的双眸渐渐聚起一点光,就见她眼眶湿红,有一滴泪从眼角渗出,滑过脸颊,留下一道灰蒙泪痕。

  阮攸宁鼻子一酸,冲上去一把抱住她,张口安慰除了「没事的」、「别怕」之外,竟也说不出其他。

  俞婉莹在她怀里慢慢醒过神,眼泪越流越多,如断线的珍珠,手揪着她衣襟,双目赤红,透着绝望和愤恨。

  「他怎麽还没来?他怎麽还没来?我一收到消息就托人去找他了,可是、可是……他怎麽还没来?」

  阮攸宁不知她在说什麽,只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片刻後隐约想起什麽,眉宇拢得越发紧,微微低头看她,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外头响起一串杂沓的脚步声,骂骂咧咧地朝这里过来,两人的心登时悬至嗓子眼。

  俞婉莹大约是叫俞父和张氏吓怕了,本能地缩回阮攸宁怀里,瑟瑟发起抖来。

  阮攸宁收紧臂弯,目光四下来回打转,寻找躲避的地方,但脚步声越来越近,彷佛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她额上一片汗湿,以为自己完蛋了,就听外头一声高喊——?

  「走水啦、走水啦!厨房走水啦!」

  阮攸宁认出是茱萸的声音,忙摸去窗边探看,只见一束黑烟从隔壁院子腾起,那夥要入柴房的人都大惊失色,忙丢了家伙赶去救火。

  阮攸宁松了口气,猜到是茱萸的调虎离山计,但瞧那黑烟的架势,应当只是在虚张声势,诓骗不了多久,她得抓紧时间。

  她回到俞婉莹身边,直视她的双眼问道:「你说的那个『他』,可是那日在鄂王府遇见的梁珩?」

  俞婉莹睫尖一颤,调开目光,下唇被咬到唇瓣发白也不见她哼出一声。

  阮攸宁呼出一口气,「你莫担心,不是别人跟我说的,是我猜出来的。」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那日在王府,阿弟在湖边放烟火,我在凉亭中,藉着烟火的光恰好看见你们在一块……」

  「不要说了!」俞婉莹反手握住她,惨然一笑,垂眸摇头,「现在说这个又有何用,左右他是不想再见我了,否则怎会一得到消息就不见了人影?」

  阮攸宁听出她的言不由衷,也无奈於她的言不由衷,也不多言,只静静陪在她身边,听她把故事说完。

  原来梁珩久慕俞阁老名望,一进京,第一个投奔的就是他。俞阁老看过他的文章,甚是欣赏,做主将他留在家中,欲助他出仕,他们俩就是在那时结下的缘分。

  可天不遂人愿,俞阁老忽然旧病复发,卧病在床,梁珩亦是有情有义的,拿全身积蓄给俞阁老请了个厉害的游方大夫,却被早看他不顺眼的俞父轰出门。

  他非但不肯走,还写了封婚书上门求亲,结果除了批评嘲笑外,什麽也没落下。

  俞婉莹眼角泪光闪烁,自嘲地笑了笑,「原以为,他当日宁可忍受父亲和弟弟的白眼也要上门求亲,应是个有担当的人,可没想到……」

  阮攸宁握住她的手,「现在就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不如先把人找到,听听他是如何打算的再做判断也不迟。」

  闻言,俞婉莹眼睫颤了一颤,眸光不定。

  阮攸宁收紧手指,笃定道:「那日在王府,不是你说,若遇到好的姻缘就千万要争取住,万一错过,後悔可是一辈子的事。」

  说完,她忽然想起苏砚、想起南茵,以及想起南茵看苏砚的眼神……心中微有动摇,自己的这段姻缘当真是对的吗?

  俞婉莹见她不对劲,扯了扯她的衣角。

  阮攸宁醒过神,对她笑道无事,又宽慰了几句,赶在那夥人回来前溜了出去。

  鄂王府。

  苏砚尽量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所有卷宗,将人都打发走,又因自己的爽约而心怀有愧,便挽袖去了厨房,亲自做了碗阮攸宁最爱的鱼羹去向她赔罪,可屋子里却空空如也。

  留守的婢女一面惊讶於他的不知情,一面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垂首恭敬告诉他,王妃都出门一个多时辰了。

  苏砚睨着手里头的鱼羹,黝黑的眼眸沉下几分,忽听院外有哨声,便知是方才去宫里调查的暗卫回来了,便将鱼羹往桌上随意一摆,出去看情况。

  听完那人的回话,他的脸色更加不好,手负在背後,慢慢攥成拳,青筋凸迸,如小蛇游走皮下,咯吱一声,筷子在他手里断成四截。

  能叫她怕成这样的,也就只有苏祉了,只是为何她就是不肯告诉自己?苏祉对她的觊觎,他从前不会放在心上,成亲後就更不会放在心上,她怎就不信?

  夜色四垂,天际慢慢聚起一团巨大阴翳,在他眸中投下一片灰霾,望着那间空荡荡的屋子,他心里好似也缺了块东西,无可填塞,良久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去,把鱼羹放回锅里,等王妃回来就热好送去给她吃。她胃不好,不可吃凉的,让阿渔备马,我要出趟门。」

  阮攸宁离开俞府後并未直接回去王府,而是转道先去了户部。

  此前的云南一战中,苏砚是特地举荐了梁珩随他同去的,而梁珩也不负众望,凭藉自己对云南局势的了解,同柴景曜一块,一文一武共助苏砚破敌,大败夜秦。

  回京後,陛下犒赏三军,梁珩也在其中,不仅在帝京安家落户,还在户部补了个职缺,也算小有建树。

  初次在芷园瞧见他时,阮攸宁就觉他名字耳熟,现在总算想起来了。

  前世苏砚还未发迹的时候,梁珩就一直在他府中做幕僚,据说有次苏砚以七千人马对三万大军,就是靠同他里应外合成功脱险的。

  依照她的记忆,俞婉莹前世并未和梁珩修成正果,甚至於都没人知道他们之间曾有过这麽一段刻骨铭心的纠葛。

  姻缘虽为天定,但人定胜天,这辈子她就要尝试逆一回天意。

  可等马车辘辘赶到户部衙门时,小吏却告诉她,梁珩已有半个月未曾来点卯,语气极为不满,彷佛已将他打做居功自傲之人。

  阮攸宁不放弃,想继续询问梁珩的住处,那人的耐心却已耗尽,掀了掀眼皮,赶鸭子似的把她们全轰走,砰的一声关起门。

  滴翠气得再上去拍门,阮攸宁叹了口气,眼见天色也不早了,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丢了苏砚的颜面,只得作罢另寻法子,反正一个大活人,只要还在帝京里待着,她总能找出来,既然他是苏砚的幕僚,那苏砚总该知道他现今到底在何处吧?

  等阮攸宁回王府时已近掌灯时分,她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赶去正堂,可里头空无一人,她又转道去书房,只有阿渔在里头收拾卷宗。

  「王爷呢?」

  阿渔上前行礼,「王爷下午出去了,还没回来。王妃有何吩咐?」

  阮攸宁蛾眉微蹙,「可有说去哪了?」

  阿渔摇摇头,面露愧色,见她眸中闪过失落,忙又开口道:「王妃您饿了吧?王爷亲手做了碗鱼羹,现就在锅里头热着,我去给您拿来。」

  阮攸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最後看了眼书房,垂着脑袋走了。

  阿渔目送她消失在拐角,嘴里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夫妻俩各自出门都不事先知会彼此一声,也不说自己要去哪,什麽时候回,哪里像对夫妻?

  初夏天气还未非常炎热,拂面而来的风不凉亦不燥。

  阮攸宁吃过鱼羹,沐浴完,趴在贵妃榻上,让滴翠帮她擦头发。

  因是在家中,她也疏懒许多,长发乾了就由它铺展在枕畔,彷佛浓墨倾倒在纸上,发梢还散着清香。

  衣衫也拣宽松的来穿,藕荷色罗裙,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两只光洁如玉的小脚从裙底探出,趾头圆润粉白,踝间银铃随脚上动作,偶尔发出一两声脆响。

  劳累了一整天,她已是困倦不已,手里头的话本子没翻两页眼皮子就打起架来,一个哈欠过後,执书的手就松松垂下。

  滴翠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本是要退下让她好生歇息的,可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又从妆匣中取了篦子,自作主张帮她绾了个堕马髻,在鬓边松松地簪了一朵雪里山茶,娇慵又不失精致。

  听见外头婢女仆妇接连唤「王爷」,滴翠忙收拾好东西,最後打量一遍阮攸宁,满意地退出门。

  苏砚披星戴月而归,身上隐有汗意,吩咐备热水洗澡,转去屏风後头换衣裳,乍看到贵妃榻上的美人,身形一滞,足尖不慎踢到脚边圆凳,发出细微声响。

  阮攸宁扭动脖子唔了一声,颤着眼睫醒来,看到苏砚站在眼前,有一瞬的忡怔。

  「王爷,您什麽时候回来的?」

  她忙不迭地坐起身,低头四下寻找自己的罗袜和绣鞋,银铃叮当作响,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铃铛是她从小戴到大的,摘了便会不习惯,因白日里穿着袜子,故而听不见声响,从前在自家,她便是光脚走动家里人听见也不会说什麽,可眼下她已嫁人,和自己的夫婿还未熟到这分上,这铃声也莫名染上几分暧昧。

  苏砚循声望去,目光停在那片无瑕雪色上,喉咙隐隐发乾,他上前帮她把鞋袜从贵妃榻底下取出,阮攸宁伸手去接,他却不给,只捉了她的脚亲自帮她穿。

  肌如凝脂,滑腻温软,叫人一碰就舍不得放开,他用力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将心底那点绮念压回去,一开口,声音温柔透着些许凝塞,「可用过饭了?」

  阮攸宁颊生红晕,视线偷偷摸摸扫过他的手,顿时心如小鹿乱撞。

  那双手能写一幅好字,亦能挽弓执剑,眼下却在给她穿鞋。

  她局促地低下头,「方才吃过鱼羹,还不是特别饿。王爷您饿吗?我让他们摆饭。」

  苏砚笑着帮她套好鞋,她就跟鱼似的从榻上跳开,着急忙慌地跑去吩咐,直觉他的目光还凝在自己身上,她心跳不由得加快。

  「我、我让他们备热水,王爷您先坐会儿。」话毕,人就跑没了影。

  苏砚望着两扇的门板,忍俊不禁却也隐露失望,叹了口气,自去换屏风後头换衣裳。

  阮攸宁一路小跑到院外,站着喘了会儿气,背靠墙慢慢抱膝蹲坐下,小脸埋在两膝间。

  跑什麽呀,他又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夫君,摸一下脚怎麽了?以後不还有更多地方会叫他摸……不对,瞧他刚才的架势应该等不到以後,今晚就得……

  白玉小脸瞬间烧成大红布。

  她起身站在风口处,朝自己脸上搧风,嘴巴不住吸气呼气,反覆告诫自己,他们已经是夫妻,这事迟早要经历的,拖得越久,反而对自己越不利。

  思定後,她拍拍脸颊,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折回房中。


 第二十九章 亲近不了的两人

  此时,苏砚已坐下用饭,一手执筷,另一手执书卷看得出神,并未发现她已站在身边。

  他喜静,吃饭也不让人在旁伺候,见屋里只有他们两人,阮攸宁的胆子更大了些,主动取来筷子帮他布菜。

  两人指尖触碰的一瞬,苏砚一愣,抬眸看去。阮攸宁匆匆错开眼,耳根点红,执筷的手微微打颤。

  她显然是第一次做这事,碗里的豆腐被搅得稀烂都没能夹起来,最後送到苏砚面前的玉碟里时,已完全瞧不出形状。

  「我、我……」她脸上那层红更浓一分,讪讪地说不出话。

  苏砚笑了笑,毫不介意地将那块豆腐吃了,也给她夹了块鱼肉,让她坐下一块吃。

  饭毕,阮攸宁欲挽回饭桌上失去的颜面,又主动帮他更衣,伺候他沐浴。

  一炷香过去了,苏砚无奈地看着她将自己的腰带打成死结,还解不开,拥住快急哭了的小家伙宽慰两句,自己入净室想法子去。

  一角豆灯在案头晕开昏黄的光,阮攸宁坐在妆台前揽镜自照,面上红潮未退,听着净室里的水声,脸更红了。

  出师不利确实有些丢人,但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深吸几口大气,取了妆匣里御赐的茉莉芳膏往颈肩和手臂上抹,卸了头上钗环,拿篦子梳发,听到里头水声渐小,她将东西胡乱一推,慌忙跑上床,背朝外,被子蒙过头,只留些许青丝铺散在外。

  隔着被子,苏砚的脚步声闷闷传来,在床边踟蹰了会儿,绕去案桌边,屋里忽的变暗,应是吹了灯。

  黑暗中,阮攸宁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几欲蹦出嗓子眼,感觉到身後的软榻一沉,冷风顺势吹入,夹带些许潮意,身子不禁颤了颤,用力闭上眼,静静等待那一刻到来。

  可那一刻始终没来,一阵被子簌簌声後,後头就再没了动静。

  阮攸宁不敢相信,又耐心等了会儿,还是没动静,诧异地转过身,发现苏砚竟已经阖眸睡下了!

  这怎麽可能?她今晚这麽美,连她自己都心动了,且他刚回来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不信邪,正过身子,往他身旁小挪了一下,就着月光偷瞥,他没反应。她皱了皱眉,挪过去一大下,小脑袋慢慢靠过去,贴在他一侧肩膀上,感觉到他的肩头在衣衫底下颤了颤,却也只是颤了颤,依旧无动於衷。

  不应该呀……对於自己这副皮相,阮攸宁还是很自信的,至少前世,无论是程俊驰还是苏祉,但凡沾过她身子,无须她刻意去逢迎,都没有不迷恋的,可目下自己就香喷喷地躺在他身边,他竟还能坐怀不乱?

  阮攸宁有些受挫,咬咬牙,伸出一条柔软的胳膊欲要攀上他的腰身,可才伸到一半,耳边忽然刮过一阵风,她本能地眨了眨眼,手腕就被人攫住,压在头顶上,继而身子一沉,嘴唇也被封堵住。

  她浑身一个激灵,等反应过来後才娇怯地闭上眼,松开齿关放他进来,那瞬间,她心中那块被剜走的空缺似乎一点一点被填补上。

  唇舌纠缠中,感觉到他身体起了异样,她臊红了脸,缓缓抬手搭上他的腰身,他却忽然停下,再没动作。

  阮攸宁没多想,只闭着眼静静等待,良久,只等来一抹凉意,他手指轻擦过她滚热的脸庞,帮她把碎发掖到耳後。

  她不解地睁开眼,却见苏砚笑着亲了下她的鼻尖,翻身躺回去,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道:「你今日累了一天,早些睡吧。」

  他边说边轻拍她後背,哄她入睡,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就阖上了眼眸。

  莫大的失落感瞬间将阮攸宁攫住,她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突然停下,努力回忆自己做的每一步,可谓乖巧顺从至极,瞧他刚刚的反应应当也是受用的,可为什麽还……

  想着想着,脑袋瓜里忽然蹦出「青梅竹马」四个大字。

  阮攸宁吓了一跳,用力甩了甩脑袋,想把这事抛出脑袋,可它却像扎了根似的,如何也甩脱不掉。

  可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理由能解释他为何成亲後还守身如玉,对自己的新婚妻子不屑一顾吗?

  她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委屈都憋回去,一面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一面又忍不住多想,身体内像是分裂出两个小人,张牙舞爪地在打架,直至月上中天她才昏昏然睡去。

  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渐趋规律,苏砚睁开眼,垂眸就着月光看她,他眼眸漆黑如夜,眼波微动,便有落寞淌过眼梢。

  刚回来时,见她对自己的触碰这般排斥他便断了这心思,可後来又见她努力接近迎合自己,以为她还是愿意的,那点绮念便又勾了起来,可刚才吻她时,他分明看得清楚,她始终皱着眉,身子紧绷还微微颤栗着,像是在忍耐一件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经历的事,虽没再像昨晚那样推开他,但这份忍耐却比昨晚还要打击他。

  直到现在,他终於不得不承认,她嫁给自己只是为了避祸,并无情意,所以才不肯信他,连苏祉威胁她的事都不肯告诉他。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头再次亲吻她额头,尤为迷恋,久久舍不得分开,低喃道:「你啊你,该拿你怎麽办?」

  怀里的小丫头彷佛听见了似的,蹙眉扭了扭脖子,下意识往他怀里又拱了拱,糯鼾如奶猫叫。

  苏砚宠溺地看了会儿,下颔轻抵住她发顶,嗅着她发丝间的馨香,含笑闭上眼。

  东宫,灯火阑珊。

  苏祉侧卧在榻上看书,曲起一膝,拳头支着额角,宽大摆袖滑到手肘处,手臂线条凝练,如玉裁成,在灯下莹莹反着白光。

  外头传来「吱呀」启门声,一片月华裙拂过门槛,婀娜飘进屋子。

  「奴、奴婢给殿下奉茶。」她声音带颤,细如蚊蚋。

  苏祉漫不经心地掀高眼皮看她,目光扫过来时,令萧潇忍不住颤了下肩,她抿紧唇角,强压住要逃走的心思,垂首由他打量。

  昨日苏祉把她领回来,在东宫安排了个住处给她就再没了下文,太子妃骂她无用,弄到房里的男人都留不住,还给她下了死令,今晚必须成事,否则就打发出去让她自生自灭。

  故而刚刚过来之前,她精心打扮了一番,面匀轻粉,唇点朱红,裙裾随步伐拂动,如月华点波,更衬其娇弱可怜,婉转动人,可苏祉只略略扫过一眼就收回视线,不发一语。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萧潇咬了咬唇,左右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她心一横,自作主张地走过去,将漆盘里的茶水点心摆到案桌上,手有意无意地晃过苏祉眼前,隐有暗香浮动。

  一切都安置停当,苏祉却还是老样子,随手翻过一页书,目不斜视。

  萧潇的心更沉几分,乖乖跪坐在脚踏边,攥紧粉拳置在膝头,连根头发丝都不敢擅自颤动一下,但也绝不後退。

  许久,烛芯慢慢结出蜡花,将光晕生生压小一圈,只将将拢住他们的身影。

  萧潇偷眄了眼榻上,视线从他的脸慢慢挪至他手中的书,嘴角绽开一丝笑,「夜已深,书看久了伤眼睛,殿下还是早些睡吧。」

  她边说边伸手,想抽走那本书,快构着时,那书忽的一晃,从她手指底下闪出去,叫她抓了个空,苏祉的目光也终於从书页上挪开,移到她脸上,玩味地勾起唇角。

  萧潇脸上渐渐聚起绯云,讪讪地收回手,苏祉忍不住嗤笑,所有玩兴一扫而光,重新执卷看书,手才抬到一半却忽被人抓住。

  素手纤纤,还怯生生地打着颤,香肌如霜,只窥见一小片便叫人遐想无限。

  苏祉挑眉,慵懒地长「哼」一声,转目看向那手的主人,两人目光相接,萧潇下意识就要躲闪,却还是咬牙强逼自己挺住,对视了会儿才娇羞地垂了眸,红晕染颊,浅笑盈盈。

  苏祉微微眯了眯眼,反手覆住她手背,细细抚摩,道:「你想要什麽?」

  萧潇没有应声,她知道这个回答关系到她的将来,答得好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答不好只怕连被打发出东宫都不能。

  她再也不想过回从前那种食不果腹的日子了……

  光阴彷佛凝固,连铜壶滴漏都识相地压低声音,萧潇沉吟良久,咬了咬唇瓣,缓缓掀起浓睫,露出那双水雾涟涟的眸子,「奴婢,想要殿下您。」

  苏祉微愣,盯着她上下反覆梭巡,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她的手背,唇角漾起丝缕笑意,似一缕清风吹皱春水,展臂将她拉上卧榻。

  靡靡娇啼,春意融融。

  阮攸宁已做了三日鄂王妃,却觉日子过得与从前在卫国公府时并无两样。

  王府中的事务无须她打理,自有阿渔来处置,府中无长辈,她也无须早起请安,甚至连晚上陪苏砚睡觉这项最基本的功能,也被他本人给亲自俭省了最关键的步骤。

  她这个王妃当得实在比在家当姑娘还轻松,但这也未必就是好事,没有夫妻之实的夫妻,真的算得上是夫妻吗?

  阮攸宁趴在几案上,盯着苏砚的倦容出神,耷下眉毛叹口气。

  照理说,成亲应当有婚假,陛下如今虽看重苏砚,但也不至於这般不知趣,可据阮攸宁观察,苏砚虽无须上朝,朝堂上的事却片刻离不得他,甚至那些本应送去东宫的事务都改道送来了鄂王府。

  成亲才三日,光是六部抱过来的卷宗就已叫他忙得无暇踏出书房,更别说抽空陪她了,最忙的时候,连饭食都是阮攸宁送进去,一口一口亲自喂他下腹的。

  今日要回门,他难得有空摆脱琐事,上车时本是一脸歉然,要与阮攸宁好好说会儿体己话,结果马车还没晃悠两下,他眼皮子就有些支撑不住,硬撑着跟她扯笑。

  阮攸宁实在心疼他满眼血丝,竖眉强令他好好睡觉,他才敢闭目养神,养着养着就真睡了过去,隐约还能听见细微鼾声。

  阮攸宁窃笑,从底下橱柜里取出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等马车到了卫国公府,她吩咐不让人吵醒他,只叫阿渔在马车外伺候着,自己则进门同爹爹和阿娘解释。

  阮光霁是朝堂中人,知道目今苏砚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万事有利就有弊,居万人之上,自然也要承担这位置的辛苦,他能体谅苏砚,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而程氏的心思全在女儿身上,才三日不见就想得好似掉了块心头肉,拉着阮攸宁上看下看,生怕她少一根头发丝,哪里有功夫搭理女婿。

  阮攸宁陪着二老说了会儿话,苏砚也恰好醒来,过来向二老敬茶,眼角血丝未褪,但精神已恢复不少。

  趁他们三人叙话的当口,阮攸宁偷偷溜去找阮羽修。

  那日从俞府回来,她本打算托苏砚打听梁珩的下落,可因为两人关系始终未有进展,而苏砚又忙得团团转,她就改去寻阿弟帮忙。

  「奇了,真是奇了!」阮羽修挠着头皮,在屋里左右打转,「我这两天去了他家三四回都不见人影,後来又把他入京後住过的所有地方都翻遍,甚至连秦楼楚馆都去了,就差掘地三尺,可还是找不着人。」他顿了一顿,满目忧色地道:「他该不会出什麽事了吧?」

  在云南时,他虽与梁珩不熟,但也算有过交情,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阮攸宁听了则紧锁双眉,摇了摇头,心想出事应当不至於,否则苏砚早有动作了,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是既然没出事,那梁珩究竟是去了哪里?

  她冥思苦想也没个头绪,便问:「那你可打听出他为何突然不去户部当值了?」

  阮羽修点点头,「听里头几个小吏说,他失踪的前一天同何尚书起了争执,动静还不小,大伙围聚过来时,正好看见他把一封摺子丢到那姓何的脸上,气哼哼地出去,然後就再没回来了。」

  「何尚书!」阮攸宁倒吸了口冷气。

  姓何的要娶俞婉莹,他和姓何的他爹大吵一架,然後就消失不见,这也太巧了吧……

  她眉头皱得更紧,手指搅绕绢帕,上头的海棠花绣纹叫她扯得没了形状。

  就在这时,滴翠着急忙慌冲进门,大喘气道:「王妃,不好了,何家大郎上俞府下聘,俞姑娘硬是不肯,泼了他一脸茶水,那姓何的恼羞成怒,竟直接动手抢人了!」

  「什麽!」阮攸宁一下起猛了,头有些晕眩,踉跄了两步。

  阮羽修赶紧上前扶,转头打发冬荣去请大夫,阮攸宁抓住他的手,直说自己没事,让他赶紧再出去寻梁珩,哪怕把帝京翻过来也要将人找出来。

  交代完这头,她又吩咐滴翠赶紧备车,也顾不得回门不回门了,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只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在俞府。

  阮攸宁匆匆赶到俞府时,门口已围了好几圈人,皆伸长了脖子对着紧闭的大门指指点点,里头依稀能听见几句「……不守妇道……婚姻乃父母之命……」的话语。

  阮攸宁立刻吩咐车夫从後门绕进去。

  茱萸聪慧,想法子往阮家送去消息後就一直等在後门,眼下瞧见鄂王府的马车,赶紧让门房开门,亲自把阮攸宁迎了进去,一路颤声在她耳边轻声道:「王妃与姑娘亲如姊妹,奴婢也就不瞒您了。那姓何的狗仗人势,忒不是东西,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姑娘和梁大人之间的事,藉着下聘的由头上门闹事,不仅要强拖了姑娘去拜堂,还要反讹咱们家一大笔银钱,要是不给,就叫人把姑娘和梁大人的事添油加醋地传扬出去,叫姑娘永远嫁不出去!

  「老爷和夫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只惦记该怎麽把钱留住,没一个是真心为姑娘着想的,好在这会子老太爷清醒了些,做主不让姑娘走,姑娘才暂且逃过一劫,可……」茱萸急得眼泪都掉下来,掩着帕子道:「可他老人家身体才刚好转,听说这事後又咳出了血,全靠参汤吊着口气,还不知能不能挺过来,真真作孽!」

  闻言,阮攸宁心一紧,不自觉加快脚步,但刚跨进月洞门就瞧见一群婢女婆子围在那交头接耳,有说有笑的。

  她重重哼出一口气,故意拔高音量,转头对茱萸吩咐道:「府里管事的人呢?一个个都是死的吗?放这麽多人围在这里看热闹,还有没有点官宦人家的模样!」

  茱萸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俞府的内宅管事统统只听张氏差遣,王妃这是在杀鸡儆猴呢!立马小跑着离开,心里暗暗松口气,有王妃在,姑娘的事总算有盼头了!

  阮攸宁方才那一嗓子已把围观的人都吓跑,张氏闻讯,匆匆从屋里出来,捧出十二分恭顺的笑意给她请安,「不知鄂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

  「既然知道自己失礼,那就在此处跪一会,学学规矩吧。」阮攸宁冷冷扫去一眼,语气不容反驳。

  张氏一惊,笑意顿时枯萎在嘴角,诧异地看向阮攸宁,她恰好立在桃树下,眉如远山含翠,眸凝秋水,一张脸生得比枝头桃夭还娇俏,气势却比同龄姑娘都凛冽。

  「怎的,夫人对本王妃的话可是不服气?」阮攸宁扬起漂亮的下巴尖,声音清冽。

  张氏咬牙,不服自然是不服,她在自己家却被一个外来的黄毛丫头罚跪,怎麽可能受得了?她气红了一张脸,明知这丫头是在为俞婉莹出头,但又不敢反驳。

  倘若是其他亲王的王妃倒还好说,可她偏偏是鄂王妃,依如今鄂王在帝京里的权势,大伙巴结还来不及,哪个又敢得罪?她一咬牙,真就跪了下去。

  张氏膝盖刚触地便倾斜了身子欲偷懒,然而阮攸宁一个眼风扫过去,张氏立时打了个激灵,挺直腰板跪好,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敢出错。

  阮攸宁轻慢勾起唇角,叫滴翠在这看着,自己甩袖进屋去了。

  屋里桌椅倾倒,古玩玉器滚落一地,入目一片狼藉,然而厅中却四平八稳地摆着一张太师椅,何大郎就歪斜着靠坐其上,一只腿搭在扶手上,另一只脚嚣张地抖着,四周围了一圈人,个顶个都是身形魁梧的壮汉,手臂比阮阮攸宁大腿还粗。

  俞婉莹穿着一件鹅黄色襦裙,被这一圈人围困在中间,两眼通红地抽噎着,纤弱身子摇摇欲坠,脖子却梗得笔直。

  俞父则躲在人群最周边的僻静角落,贼眉鼠眼地四下偷瞄,跟个小媳妇似的,不敢吭一声。

  「俞姑娘可想清楚了,跟我走,回去做个良妾,我至少能保你个好名声;倘若不跟我走,我保证明日你和那姓梁的事就会传遍整个帝京,到那时你可就当真嫁不出去了。」

  俞婉莹双目圆瞪,「你欺人太甚!这里是俞府,不是你何府,你若再敢撒野,害我祖父有个好歹,我就跟你没完!」

  「我若再敢撒野,我就跟你没完——?」

  何大郎故意掐着嗓子,模仿她的语气,引得哄堂大笑。笑完,他捏着下巴上下打量起俞婉莹,只觉那女子越欺负就越执拗,越执拗……也就越惹人想狠狠欺负。

  「俞姑娘可想好,要怎麽跟我没完?」

  他贪婪地盯着俞婉莹,目光游移,喉中发出恶心的吞咽声,起身朝她走去,可行到一半,旁边忽的刮过一阵香风,紧接着便有一碗茶水「呼啦」泼在他脸上。

  茶水滚烫,何大郎接连後退,捂脸直叫,整张脸被烫得通红。

  众人惊慌失措,一窝蜂似的涌上来,脚下却没留神,竟接二连三地栽倒,叠罗汉似的压在何大郎身上,压得他直抽凉气,险些昏厥过去。

  「何公子说来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何大人又是朝中要员,你如此行事,就不怕给你爹丢脸?」阮攸宁挡在俞婉莹面前,傲然睥睨下方。

  屋里屋外的婢女小厮见状,全捂嘴暗笑,一群大男人竟被一个小丫头当众摆了一道,真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何大郎自小就是被捧在手心宠惯着长大,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当下就气得五官扭曲,配上那张被烫红的脸更显可怖。

  「你算哪根葱,竟然也敢管爷爷我的事?活得不耐烦了吧!」他几下推开身上的人,撸袖就往阮攸宁面前走。

  阮攸宁屏息,护着俞婉莹後退,端起手边案上的茶盅捏在手里,趁他不备砸过去,以为至少能砸中哪里叫他分神片刻,她们好趁乱逃出去,可何大郎吃过一次亏,警惕性早已提高,一抬手竟接住茶盅,捏在手里头把玩,对上神色惊愕的阮攸宁道:「还有何功夫?」

  一抬头,乍见她颜色竟比俞婉莹更好,该鼓的鼓,该翘的翘,尤其是那细腰,真想折上一折,目光越发露骨,揉搓着手,笑吟吟朝她们走去。

  「小美人,莫怕,一会儿就让你见识见识哥哥我的厉害。」

  阮攸宁渐渐被逼至角落,他身上的汗臭味扩散来,似腥非腥,似膻非膻,叫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禁乾呕了几下,那只脏手就趁这时伸到她面前,想去捻她肩头一绺青丝。

  可耳边忽的刮过一阵风,她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麽就听何大郎凄厉尖叫,再一瞧,只见他捂住手腕倒在地上打滚,瞧那手垂下的样子,竟是骨折了!

  「本王的王妃,如何管不了你的事?」

  门外传来一声清朗嗓音,每一个字都气势十足,众人齐齐转头,只见苏砚逆光立在门口,明明是兰芝玉树的人物,此刻却笼罩着一股骇人杀气。

  在场有几人的心直接咯噔了一下,脑中想的全是「完蛋了」这三个字。

  而这其中,也包括阮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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