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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孜亭《神医姑娘上京去》全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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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23 16: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孜亭《神医姑娘上京去》全5册

{出版日期}2020/03/25

{内容简介}

蓝海E84401 《神医姑娘上京去》卷一
这傅掌珠过得也太憋屈,还是个冲喜到半路丈夫就死了的望门寡,
如今芯子换成她这允文允武还懂医的将门女,定能活出一片天,
她先哄着救了她的混混送她回家,一下收服了三个小弟,
又说服叔父让她去尼姑庵躲清闲,避开再被婶娘送去当小妾的命运,
庵里的师太们都把她当宝贝,甚至替她隐瞒行踪让她逃去外祖家,
接下来只要能想法子靠她的一手医术赚大钱,定能存到上京的路费!
谁知这医馆的筹备也不容易,甚至差点害她送了性命……

蓝海E84402 《神医姑娘上京去》卷二
掌珠觉得外祖家都是好人,外祖母杜老夫人对她尤其好,
担心她没人照顾,甚至想让表哥娶她为妻,
那怎麽行,她可是要去京城做大事的!
幸好表哥根本不想娶,而她哄着表哥改行与她合夥开的医馆也日进斗金,
她这神医姑娘的名头很快就传出千里,连荣王世子妃都找她去看病,
虽然她意外卷进荣王府的婆媳问题中,还被荣王妃泼了一身茶,
但依然顺利接到荣王府的另一个委托──替王府二公子治腿疾,
这位二公子他人俊心善,天生过目不忘,给她高额诊金还帮了她许多忙,
只是他怎会悄悄祭奠着前世死去的她……

蓝海E84403 《神医姑娘上京去》卷三
虽然妹妹失忆了,但光是找到人就足以让掌珠开心,
谁知有人大嘴巴告诉妹妹他们家破人亡的事情,
让那丫头不告而别,偷跑去京城想报仇……
她不得不紧跟着上京去,却在半路遇到匪徒挟持,
虽然及时被楚元贞救了,真正的「惊喜」还在後头──
来捉拿匪徒的镇抚司指挥使便是抄了她家的狠心未婚夫,
楚元贞面对那家伙,反应竟是说喜欢她,战力十足地杠上对方……

蓝海E84404 《神医姑娘上京去》卷四
掌珠不知道自己的桃花缘这麽好,
除了一个告白失利却仍耐心守护的楚元贞,
还有昔日的小混混,如今混到军队当总旗的宋劲飞,
以及背叛她的前未婚夫通通找上门,
但她谁都不想要,她只想找到妹妹、替谢家平反,
可惜天不遂人愿,等到终於逃离前未婚夫的软禁,
竟听到妹妹成了前未婚夫爹的外室,
而大举反旗的楚元贞等人已经被朝廷军队包围许久,
朝廷军队赢面很大,不日就能押解他们回京……

蓝海E84405 《神医姑娘上京去》卷五(完)
翻案这条路并不好走,幸运的是掌珠有楚元贞相伴,
他俩持续追查,发觉幕後黑手竟与敌国位高权重者有所勾结,
还来不及细探,他就被燕州主帅扣留,下落不明,
那些金人又特别会挑时间,在此时袭击周遭的村子,
所幸他顺利脱身回来,与她一同救助百姓,
而尝到担心滋味的她终於不再逃避,决定接受他的情意,
谁想到两人甜蜜不过多久,她就惨遭金人掳走……

楔子 坟前的山茶花

大楚元嘉八年,九月十一。

重阳节的一场雨到天刚亮时才渐渐止住,这场大雨冲刷着京城,也带来了阵阵的寒意,彷佛听见冬天的脚步已经渐渐的近了。

此刻的谢将军府却笼罩在一片焦躁不安里,谢二夫人徐氏来回踱着步子,焦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谢若仪与她妹妹若兰连袂而来,谢若仪见母亲这般不由得道:「父亲那里还是没有消息吗?」

「是,一点音信也没有,我心里觉得害怕,总觉得这次你们父亲要受大难。」徐氏想起了年初她在庙里求的那支写着大凶的签,那签说不定马上就会应验了……

若仪她们的父亲是奉旨入京的,这次回来,若仪连她父亲的面都还没见着就急着入宫去参加皇帝举办的重阳宴,只是重阳宴已经过去一天一夜,然而关於谢良贵的消息半点也没有。

这样的情况之前也遇见过,那是元嘉六年,谢良贵也是突然被从大营召回京,到家连板凳还没坐热又匆匆入宫去,而两天两夜後连家也没有回,又直接回了大营。

谢若仪连忙安抚道:「母亲您别多虑,这次说不定也和两年前一样,父亲他才打了胜仗不久,不会有事的。」

「我坐卧难安,心里怦怦乱跳,总觉得没什麽好事。」徐氏自己也说不准为何如此。

见母亲如此,谢若仪少不得要说:「既然您不放心,不如我去一趟荀家,找子君打听打听。」

子君是谢若仪未婚夫荀绍的字。

「你还是别出门了,你不在身边我更担心,安安静静的等你七哥回来吧。」徐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麽。

谢家人在惴惴不安中过了这一天,转眼已是九月十二。

徐氏一夜噩梦不得好眠,天还未亮就起来了,她正在整理衣裳时,帘外的丫鬟就向她禀报—— 

「夫人,七爷回来了,说要马上见您。」

徐氏听说哪里还坐得住,她略整理了衣带就出去了。

前来陪伴母亲同睡的谢若仪此刻也醒了,她迅速的穿好衣裳也跟了出去。

谢七郎见着他母亲直接就跪了下来,徐氏不由得大惊,「你父亲怎麽了?」

「父亲被收了监,至於什麽罪名,儿子暂时没有打听到。」谢七郎的声音在发抖。

徐氏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天摇地动,要不是谢七郎和後面的谢若仪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她就要栽倒在地。

徐氏呜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就说会有大祸,那支签果然应验了!」

谢若仪和谢七郎好一番抚慰也没能让徐氏的情绪稳定下来,最後谢若仪不得不给母亲服用助眠的药物,希望母亲能够好好的睡一觉。

安顿好了母亲,谢若仪又出来和她七哥商量,「情况到底如何,七哥还知道些什麽?」她的状态比起她母亲并没好多少。

谢七郎摇摇头,又滚下热泪,「宫里的消息本来就瞒得紧,就是这一句话也是好不容易打听来的。」

「荀家呢?你有没有去找过荀绍?他毕竟是镇抚司的人,消息肯定灵通。」

谢七郎满是颓丧的说:「我去过荀家了,但荀大人也好,荀绍也好,都不见我。」

谢若仪大惊,喃喃道:「怎能这样?我们家出了大事,荀家怎能袖手旁观?」再过不久她就要嫁到荀家去了,两家可是姻亲。

徐氏睡了半日已经醒来,睁开眼就见谢若仪坐在跟前,徐氏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父亲有什麽消息了吗?」

谢若仪怅然的摇头,徐氏听说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就在此刻,有仆妇在窗下禀报,「夫人,荀副使带着他的部下来我们家了。」

「子君来了?他在哪里?来得正好,我有话要去问他!」谢若仪安抚了母亲两句便急着往外走。

「若仪!」

走了几步,突然听得母亲的呼喊,她连忙回过头去瞧了母亲一眼,又道:「母亲放心,我不会冲他发脾气,也不会对他抡拳头,会好好的和他说话。」

闻言,徐氏坐在床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女儿,谢若仪不过停留了片刻就继续朝前面去了。

还没走出母亲所居住的院子,就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又有丫鬟匆匆来报—— 

「三姑娘,镇抚司的那些人反了,见什麽抢什麽,弄得乌烟瘴气的,家里上下都乱套了!」

谢若仪大震,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的屋子,快步朝前面而去—— 荀绍带着他的部下来谢家做什麽来着?

然而四处可见逃窜的下人,井然有序的将军府完全变了样,走到半途,谢若兰突然跑了来拉着谢若仪哭—— 

「姊姊,我们家完了,谢家完了。姊夫他是个坏人!」

谢若仪紧绷着脸说:「这个家完不了,也不能完。」

他们谢家几代忠烈,一心报国,为何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

等谢若仪和谢若兰终於来到了前院,荀绍依旧骑在马上正指挥着自己的部下,他们所隔不过一箭之地,往日对她百依百顺的那个男人此刻已经变成了恶魔,带领他的手下对她的家园肆意践踏。

「谢良贵投敌叛国,罪孽滔天。皇上已经下旨查抄将军府。所有男丁收监,听候发落。所有女眷皆没入教坊司,贬为贱籍,不得有误!今天你们谁也别想从我荀绍的剑下逃出去!」

荀绍简短的对她宣读了皇上的旨意,谢若仪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

谢家男儿出生入死为的都是大楚,她的父亲绝不会背叛大楚,谢氏一族满门忠烈怎麽可能做出这等罪恶的事?一定是什麽地方弄错了!

「荀绍,为什麽,这是为什麽?父亲他绝对不会叛国,这其中肯定有什麽误会!」谢若仪呐喊道。

这一次他们的目光没有任何的碰触,荀绍连看她一眼都不曾,只是冷漠的指挥部下将谢家的家眷一一给锁走。

还没走出将军府的大门,谢若仪就听得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大喊,「二夫人投井了!」

谢良贵以叛国的罪名择日问斩,谢家男女老幼均逃不过这场灾祸,谢若仪待在女监里,从谢家嫡女沦为了阶下囚,她亲眼目睹不堪受辱的大伯娘撞壁死在她的脚下,她亲眼见过地狱是什麽样子,等待他们的命运又将会是什麽?


谢若兰今日早上被提出去了,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谢若仪也染了一身的病痛,哪怕她自幼跟着母亲习医,然而如今她却连自己也治不了,她也曾跟着七哥习武,练就了一身的本领,到头来连自己的家人也救不出去,现在自己这一生可能要到尽头了,恍惚间她梦见了自己的母亲。

「谢若仪,你出来。」

她听见狱卒叫她的名字,她慢慢的挪出了监牢,冬日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带往哪里。

押送她的狱卒见她慢腾腾的,扬起了手中的鞭子狠狠朝她身上抽去,那种深入骨髓般的疼痛渐渐成为了麻木,她再没了知觉。

几鞭子下去,谢若仪突然倒在地上,再也没有醒来过。


雨声淅沥,才要进入梦乡的男子被人给叫醒了。

「二爷,您要打听的那个女子已经有下落了。」

「当真?那得赶快走门路买下来,不管用什麽办法也得把她救下!」男子的声音很是迫切。

前来的仆人却道:「可是她已经死了。」

「死了……」男子念过这两个字,却是沁入骨髓般的刺痛。几年前他还记得谢府的那次寿宴,那个女子潇洒爽快、明媚如春,这才多久的功夫,怎麽就死了呢?

男子想起了那日的盛事,思虑了好久才终於接着吩咐,「想办法寻到她的屍骨,找个地方好好的安顿她。」

或许他这辈子唯一能为她做的事就是如此了。

仆人答应着便去了。

又过了一些时日,一辆马车在黄泥路上快速奔驰,等到了一处有山有水、风景如画的地方,马车终於停了下来。

来人从马车上下来,他的腿脚不大方便,拄着拐慢慢的走着,一直到了那座新建不久的坟堆前,他才停下了脚步。

坟头上还没有长出青草,面前虽然也立了个石碑,但碑上并没有镌刻任何的字。

男子久久的伫立在那里,时隔多日,没想到再见已经阴阳相隔。坟中的女子或许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那些不曾说出口的话这辈子再没有机会说了。

男子将几朵新摘的山茶花整齐的摆放在墓前,虽然已不知过了多少年月,但他依旧清楚的记得,那天她穿了条石榴红裙,她的头上就簪着这样火红的山茶花……

第一章 大难不死的新娘

谢若仪死了,在十七岁这年、在即将成为荀绍妻子的前两个月,谢氏一族坍塌、家族蒙冤,她自幼受谢家祖训长大,就这样死了,她好不甘心。

就在她的一缕幽魂游荡的时候,只见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朝她走来向她哭诉—— 

「谢姑娘,你救救我。」

谢若仪与那人道:「我连自己的家人、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你?」

红衣女子哭得越发厉害,向谢若仪说起自己一生悲惨的遭遇。

原来那女子很是可怜,自幼没了父母,後来跟着叔父婶娘长大,婶娘待她刻薄,在女子还不到及笄的时候就已经许了人家,如今正要嫁到隔壁县去与人冲喜,女子迫不得已走了绝路。

听完女子的遭遇,谢若仪叹息道:「我想活却不能活,为什麽你偏偏要寻死,活着难道不好吗?」

那红衣女子听她这样说,忙拉了她的双手交代道:「那请谢姑娘替我活下去吧,带着我的悲哀与不幸活下去。」

谢若仪还没明白是怎麽回事,那个红衣女子说完这句就突然不见了,谢若仪急得大喊,「喂、喂,你是什麽意思啊?说清楚!」

黑暗中谢若仪什麽也看不见,这难道就是死後的世界吗?这里就是阴间吗?她到了地狱?她想要见见自己的家人,她想要见见母亲!

痛!好似火烧一般的灼热疼痛!

谢若仪被这种痛给惊醒了,她睁开眼皮,一眼就看见了插在身上的那杆红缨枪,血顺着红色的穗子和枪身流了出来,落在大红色的衣裙上,一点一点,像是开了一裙的红花。

她眉头一皱,将身上插着的那杆枪拔了出来,体内的血跟着往外冒,这让她头晕目眩,痛得咬牙。

谢若仪握着那杆带着她鲜血的红缨枪,还来不及多想,轿帘就被人大剌剌的掀了起来,外面站着一个身长七尺的大汉,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衣袖挽到了胳膊上,露出了碗口粗细的大胳膊,上面布满了汗毛。

「就知道这里还藏着一个娇滴滴的新娘子,呀,小娘子别怕,哥哥来救你了。」大汉说着便要伸手去摸谢若仪的脸。

她紧握着手里的那杆枪,抿紧了嘴唇,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直直的朝那人的胸口刺去。

「你这小娘子好生泼辣,敢暗算大爷……」大汉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就往後一栽倒在了地上。

谢若仪看着倒在不远处的男人,心跳得好快,彷佛要立马跳出嗓子眼似的,她慢慢的收拢了手,身子颤个不停。

她自幼跟着哥哥们学骑射、学剑法,然而今天却是第一次杀人!

她慢慢的出了轿子,这深山的山坳寂静得可怕,连一声鸟叫也没有。

这时候後面的马车传来了声音—— 

「箱子太重了,搬不动。」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搬不动就撬开,有什麽值钱的就拿什麽。」

还有同夥!

谢若仪将轿子边倒下的那个大汉手里的刀夺了过来,紧握在手上。

在後面抢劫的山贼叫道:「老五?」

发现老五没有回答,便有人跑到了花轿前,一眼就看见了手持大刀的新娘子。

「你……你杀了老五!」那人见新娘子手里拿着刀,又见老五就倒在地上,不由惊呼。

谢若仪冷漠的看了来人一眼,没吱声,只将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

「臭娘儿们你竟然将老五给杀了,老子要替老五报仇……」

说话的这个汉子是个瘦竹竿,手里握着一根齐眉棍,准备教训教训这个娘儿们。

谢若仪已经摆出了接招的架势,虽然握着刀的手颤抖不已,但父兄的教诲犹在耳边,在棍子落在身上时,她那一刀就挥了出去,顺势破了对方的招。

只是这副身子根本就跟不上她的脑子,这一刀下去,偏了,只划破了那人左胳膊的衣裳,一点准头也没。

「三妹,你脚不稳,身体是虚晃的没力气,挥出去的招数也是虚的,调整一下站姿……」

七哥曾经的教导犹在耳边,谢若仪大口大口的喘气,可是每喘一下,那处伤口就被生生的拉扯,痛得她冷汗直冒。

她没有什麽力气了,要战、要逃都不可能。

眼下到底是什麽情况谢若仪也弄不清,她只想活下去,或许活下去的机会只有一次,就算只有一次,她也要试一试。

谢若仪双手握刀,做好了防御的姿势,当棍子就要再次落在身上时,她一刀给打掉了,很快又是一招,这一次她终於没有砍偏,随着那触目惊心的鲜血从那人的衣服晕染开来,那人也应声倒下。

谢若仪终於支撑不住,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彷佛听见了地上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谢良贵勾结外敌,侵犯我大楚土地,烧杀抢掠,罄竹难书。如今证据确凿,还请陛下下旨处置谢氏一族,若不处置,只怕难以服众。」

「传旨下去,谢家男丁全族抄斩,女眷全部没入教坊司,世世代代沦为贱籍永世不得翻身……」

这道旨意让显赫一时的谢将军府顿时坍塌,那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悲痛。

谢若仪被带走之前她听见了母亲投井的消息,她记得花园的那口古井旁长了一棵丁香树,据说比古井的年纪还大。

小时候她跟着哥哥爬到那棵树上玩耍,那棵树每到春天就会开了一树紫色的花朵,哥哥们会用力摇晃着那古老的树干,花瓣纷纷落下,她就在树下扯着衣兜,去接满天飘落的紫色花雨,可惜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谢若仪在睡梦中彷佛又看见了漫天无边无尽的紫色,然而却从粉紫渐渐转成了深紫,深紫的影子在轻轻的晃动着。

「你终於醒了。」

谁在和她说话?她还活着?

谢若仪努力了几下,终於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床边坐着一个身穿紫色裋褐的男人。

这男人二十左右的样子,头发都挽在头顶,用一根木笄固定住,生得倒是浓眉大眼、极有气势,肌肤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显得有些黧黑。

他救了自己?谢若仪本能的有些警戒,被窝里的手已经悄悄握成拳,身体立马进入到了防备的状态。

「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谢若仪哪里知道,她摇摇头。

那人又说:「三天,你整整睡了三天三夜。大夫都说你没得救了,没想到还是把命捡回来了。醒了就好,安心养病,伤口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的声音听上去铿锵有力、中气十足,气息十分平稳。

那男人交代完,见她醒了也不好一直坐在床边,便站了起来和谢若仪说:「你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还是养着吧,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完男人便往外走去,谢若仪暗忖,此人身量颀长、长手大脚,体格健硕,用习武人的眼光来看便知是个好苗子。

男人走到门边,突然扭头对谢若仪问了一句,「在下宋劲飞,姑娘叫什麽名字?」

她是谁?她是谢若仪,可谢若仪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些狱卒的鞭子下,那她又是谁?

谢若仪答不上来,但那个红衣女子的模样突然闯进她的脑海里,她看见了红衣女子悲凉的一生,也听到了她的要求,那她现在到底是谢若仪还是红衣女子?

她回答不了男人的话,嘴唇紧抿什麽也没说出口。

宋劲飞见女人不说话也没有勉强,抬步出去了。

谢若仪直直的躺在这发硬的床板上,渐渐的,胸口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她回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 她身子被枪刺过,当初流了那麽多的血,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可她到底命大,还是活了下来。

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不管她现在是谁,只要她还记得谢家的事,她就要勇敢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我把身体给你,你替我活下去吧,带着我的悲凉与不幸活下去。」

彷佛听到梦中的红衣女子朝自己拜别,谢若仪百思不得其解。


「大夫,你看她的伤恢复得如何呢?」

跟前的老大夫仔细的把了脉,道:「得看她自身的体质,体质强的兴许不出两个月就大好了,体弱的也许两三年也不能好全,将来还会落下病根,影响一辈子。我能力有限,只能按照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去医治, 若怕耽误病人的病情,给她再请个高明的大夫来看看。」

老大夫说完话,收拾东西就准备离开了。

「大夫、大夫,你真的不给治啦?」

「另请高明吧,老夫能力有限,怕给耽误了。」

这位老大夫连诊金都没要就走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谢若仪依稀听见了宋劲飞与大夫的对话,她身上滚烫得很,那是伤口在恶化的信号。

「能不能好起来,得靠你自己了,我可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宋劲飞站在床前朝床上的女人嘀咕了一声,他还想再多说几句,就听得外面的人喊—— 

「大哥!大哥!」

宋劲飞答应一声便出去了,出去时还顺手关好了房门。

而在这段时间,不停闪现过的记忆片段与红衣女子的拜托让她弄明白了—— 之前的谢若仪死了,她现在是那个红衣女子傅掌珠,她有谢若仪的记忆,也有傅掌珠的记忆,她现在是那个在出嫁途中被抢劫的新娘子。

傅掌珠睁开了眼,她的喉咙乾渴得厉害,嗓子似乎能冒出烟,想要喝水的念头驱使着她缓缓的坐了起来,然而就是一个起身的动作也令她疼得满头大汗。

掌珠微喘了会儿,待匀好气息便试着下地。

伤口烧灼似的疼痛、极度虚弱的身子,这一切让她不堪承受到了极点,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着刀尖在行走。

从床上到那张小木桌前原本也不过七八步的距离,然而对掌珠来说却极其的漫长和遥远。她张口大大的喘着气,等到身体又逐渐适应了疼痛,这才继续往前艰难的迈着步子。

等她总算走到了桌子旁,她伸手去拿桌上那把乌黑的小壶,壶中还有水,只是眼前连个杯子也没有。

她将小壶拿了起来,手却抖个不停,小壶里的水都洒了出来,没有一点温度。她将小壶搁在桌上,忍着疼痛缓缓在桌前蹲下了身子,然後抬手将小壶微微倾斜,嘴巴对准了壶口,水就直接从壶口里流出来了,落到了她快要冒烟的嘴里。

冰凉的水滋润着她灼热的嗓子,她痛痛快快的喝了一气,等喝够了水,慢慢的直起了身子,这时候才注意到院子里的说话声,好奇心驱使着她缓缓往窗户靠近,她想听清楚外面的对话。

「东西清点好了?」这是宋劲飞的声音。

另一个人接话道:「嗯,不过值钱的东西没几件,这笔买卖怕是亏了。」

「还以为能发一笔大财,没想到也没什麽值钱的东西。得了,能卖就卖了,还是得换成真金白银揣在怀里才踏实。你和毛子商量着去办,对了,再进城去看看还有什麽可靠的大夫给请一个回来。」

另一个人立马问:「大哥,你真要救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啊?」

「不救她把她带回来干麽?」

「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她长得那麽好看,不行啊?」宋劲飞的声音显得很急促。

那个人嘿嘿一笑,接着又道:「不仅捡到了一地的财宝,大哥还捡回来一个老婆,这一笔真划算。」

「话多,你快去找毛子做正事。」

过了一会儿,又听宋劲飞问道:「打听出哪家的新娘子丢了吗?」

那个声音道:「大哥别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院子里再没说话的声音,看样子另一个人已经走了,掌珠担心宋劲飞回来房间,她赶紧摸索着一步步走回了床前,拉过被子依旧躺好。

伤口的疼痛让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很快的,门开了,她闭上了眼睛假寐。

脚步声传来,一直走到了她床前,停留了片刻,最终也没说什麽便转身出去了,再次关好了门。

掌珠这才睁开眼,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盯着头顶的灰色帐子看,帐顶被缝补了好几处补丁,最大一处的补丁比巴掌还大,此刻的她半点睡意也没有,在琢磨这个宋劲飞是什麽人。

当务之急便是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将来才能进京,才有机会诉说谢家蒙受的不白之冤,她要赶快好起来回傅家去,以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分活着,她要先站稳脚跟,才能谈以後。


天色渐近黄昏时又来了一个大夫给掌珠看病,这个大夫话不多,就是宋劲飞主动问大夫掌珠的病况,那大夫也不大开口,默默开了张方子,交代了两句收了钱就走了。

宋劲飞接着让人去抓药,在睡觉前掌珠喝到了新的药,药又苦又涩,不过她知道这对她的身体有好处,还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喝得一乾二净了。

看她极配合的模样,宋劲飞眉目舒展的和掌珠说:「姑娘好好保重,我们不急,慢慢的养。」

掌珠没有吱声。

宋劲飞又探寻似的望向掌珠,又问了一句,「还没请教姑娘高姓大名?」

掌珠防备似的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宋劲飞心里一沉,暗道看着好生标致的一个小娘子,莫非是个哑巴?心中直叫可惜了。

等了一会,见掌珠始终很是安静,料想着不会有什麽事便出去了。

他正要走到别的屋子时,却见顾同回来了,正是之前在院子中说话的男人。

「大哥,打听到那新娘子的来历了。」

宋劲飞眉毛一挑,和顾同说:「屋里说话。」

他与顾同进到隔壁屋子,里头漆黑一片,连一盏油灯也没有点,只有门开着,外面微弱的光亮就从门口照射进来。

宋劲飞站在桌前,一手撑在桌上,并没有坐下,他偏头看向了顾同,顾同就站在门前,彼此的脸都看不大清楚。

「你都打听到什麽情况?」

顾同忙道:「知道是哪家人丢的新娘了!」

宋劲飞压低了声音说:「小声一点。」

他示意顾同将门关上,屋子里越发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现在你说。」

顾同知道宋劲飞的顾忌,因此也压低了声音和他道:「恒通典当大哥知道吧?」

宋劲飞道:「嗯,作为普定县的子民怎麽可能不知道,莫非这新娘子是恒通典当尹家的?」

「是啊,据说尹家要娶亲来着。」

宋劲飞立马觉得不对劲,道:「不对啊,那尹家也是普定极有头脸的人家,要娶亲的话不知会摆怎样的排场,怎麽可能才这麽点东西和人马?我们到的时候就新娘子一人,尹家的人好像一个都没看见?」

顾同又继续说:「听说娶亲的是尹家那病得快死的尹三爷,这新娘子是送去给那尹三爷冲喜的,这不新娘子还没到尹家,听说那尹三爷就死了,於是尹家人撇下新娘子自己回普定,新娘子半道上才遇见了这样的事。」

「是个望门寡?」宋劲飞觉得有些晦气。

顾同点点头,「我打听到的结果是这般,所以大哥,接下来该怎麽办?」

宋劲飞觉得头疼,他没料到这事会这般复杂,原以为是哪家的新娘落跑,被他们给救了回来,送回去的时候定能狠狠要一笔钱,他们哥仨以後做什麽营生也就不愁了,哪知事实却是这样的情况。

尹家撇下了新娘子,如今看来不能将新娘送到尹家去,尹家正在办丧事,他们去的话可捞不到什麽好处,肯定还要怪他们多管闲事。

官商勾结,他们惹不起经商的,更不敢惹当官的。

宋劲飞想了想,道:「再去打听下哪家丢了姑娘,看能不能把人给送回娘家。」

顾同笑道:「我还以为大哥要把那娇滴滴的新娘子留在身边。」

宋劲飞皱眉说:「望门寡的命都硬,我可不敢接手。」

躺在床上的掌珠完全不知两人的对话内容,此刻的她正被身上的伤口折磨着,完全睡不好。躺着躺着,她索性坐了起来,出了一身虚汗,里衣贴在身上只觉黏糊糊的,一点也不舒坦。

她身上的衣袍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一套农妇穿过的衣裳,空荡荡的挂在身上,补丁盖补丁,衣裳原本的颜色早已看不出来,但此时的她也没心思挑拣,只觉得喉咙又如火烧,全身热得厉害。

她费力的下地,想去喝桌上的水,一步一步挪着步子,好不容易走到了桌前,她扶着桌子大大喘息了一回,接着伸手去提茶壶。

她的手还是抖个不停,水洒了出来不说,连桌上才被拿进来的杯子都被她的衣袖一扫,落到地上摔个粉碎。

这种身体状况,她想要喝一口水真不容易,掌珠沮丧极了。

而原本在屋内密谈的两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宋劲飞很快就推门走了进来,却见掌珠站在桌前极为狼狈的模样。

宋劲飞一拧眉,问道:「傅姑娘你要做什麽?」

他知道自己姓什麽了,他是打听到自己的来历了吧,接下来他会怎麽做?

见掌珠不发一语地看向自己,宋劲飞这才想起跟前这个女子是个哑巴,走上前道:「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宋劲飞出去重新取了一个土陶碗,然後替掌珠倒水,他给掌珠倒了半碗,掌珠自己端了过去,即便壶内的水依旧冰凉,她仍大口大口的喝了个痛快。

喝过水,掌珠又坐着休息一会儿,似乎有点力气了,喉咙也不乾不痛了,她再次看了宋劲飞一眼,说道:「这位大爷,帮我个忙吧。」

宋劲飞顿时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他有些口吃的问掌珠,「你、你……不是……哑巴?」

「我当然不是哑巴,所以请大爷帮小女子一个忙,小女子不胜感激。」掌珠说着便起身朝宋劲飞盈盈下拜。

「姑娘有话请说。」宋劲飞只觉得跟前这姑娘非常好看,让他有些移不开眼睛。

「请大爷送我回阳县的傅家。」到现在,她已经完整的继承了傅掌珠的记忆,此刻她是谢若仪也是傅掌珠。

「姑娘是阳县人?」

「嗯,阳县傅家的。大爷恩德,小女子一定会告知家中,让叔父和婶娘向大爷奉上谢礼。」虽然此刻的她很清楚她叔父傅朝先是个穷官,婶娘章氏又是个抠门的,但目前她只有这麽一个去处。

宋劲飞怔怔的看着掌珠,突然觉得这个姑娘纵然有一副好容貌,然而也是个薄命的人。

「我……考虑一下。」宋劲飞并没有立刻给出答覆,丢下话就出去了。


经过一夜的休息,掌珠的情况比较稳定了,虽然伤口依然疼痛,身上依旧没有力气,但她似乎渐渐适应了这副破烂的身体,也在努力让自己尽快的恢复过来。

早上醒来的时候,见桌上多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一双新鞋,旁边还有一把梳子、一支寻常的乌银簪。这些东西兴许就是马车箱子里她的陪嫁物。她自己将衣服换了,梳了头,简单将头发挽在脑後用簪子固定住。

半晌後,宋劲飞送了一盆热水进来,掌珠弯腰便要洗脸。水面轻轻晃动,映出了她的模样,她看着水中那张脸愣怔了片刻—— 如此陌生的一张脸,和谢若仪是那麽的不相似。

但她没有说话,静静洗过了脸,一直站在一旁看她洗脸的宋劲飞又从袖子掏出一个盒子来,递给了掌珠。

「喏,这个给你。」

掌珠不知这是什麽东西,接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盒红艳艳的胭脂,透出柔柔的茉莉花香气,好闻极了。

她嗅着熟悉的味道不免心里一痛,想起母亲亲手养的那两盆茉莉来,小时候母亲还用针线串了洁白的花朵给她玩。

掌珠最终没用那匣胭脂。

宋劲飞暗自打量着换了新衣裳的掌珠,心头似有千言万语,然而竟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冒出来三个字—— 真好看!

第二章 回到傅家

另一边,顾同也已将掌珠娘家的情况给摸清楚了,他一回来就找了宋劲飞。

「这下麻烦了,新娘子是官老爷家的女儿,不,或许该说是侄女更恰当,她叔父是个典史,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可毕竟是官场上人,不好惹啊!」

顾同当下便建议,「大哥,不如我们扔下这新娘子自己走吧,就不管她了,我可不敢和官府的人打交道。」当真是个麻烦。

宋劲飞扬眉道:「她现在怕只剩下半条命,如何能自己回阳县去?」

顾同听着宋劲飞话里意思,道:「大哥,你不会真的打算将这女子送到阳县去吧?哥几个都是有案底的人,大哥你身上背的案子可比我们几个都要严重,那傅家去不得!」

「那你说怎麽办?」

顾同道:「我看乾脆别管了,我们救了她一命还给照顾了几天吃喝,又给请大夫看病买药,已经对得起良心了,现在扔下她走了也无可厚非。我说大哥,在这时候你千万不能心软,更不能见色忘义,别忘了那新娘子虽然是个美人,却是个大麻烦,不能惹!」

不久毛子回来,他和顾同是一样的想法,都认为他们做得差不多了,就算将傅掌珠半路撇下也对得起她了,至於後面是福是祸,得看傅掌珠自己的造化。

眼见兄弟都这麽说,顾同的话宋劲飞还是听了进去。

而掌珠则在努力康复,只是她曾身受重伤、失血过多,如今又得不到很好的医治,恢复起来十分的缓慢。

又是一天过去,掌珠见这些人没有动静,宋劲飞的两个兄弟又经常偷偷躲到一处叽叽咕咕的商量着什麽,她便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开始担心宋劲飞就这样扔下她不管。

倘若没有受重伤就罢了,她也不需要求人,可如今连走路都困难,她寸步难行不说,阳县对她而言更是到达不了的远方。

暮色四合,屋里渐渐昏暗下来,掌珠坐在桌前并没有点灯,她在等待宋劲飞过来。

等了一阵子,宋劲飞终於来了,此时屋子里已经没什麽光亮,他进门时差点踢着了门槛,「屋里这麽黑,怎麽不点灯?」

掌珠坐着没有动,指抬头答道:「我的请求,大爷考虑得如何呢?」

宋劲飞道:「傅姑娘你还没有痊癒,要赶路的话怕是不成。」

傅掌珠又说:「勉强支撑一天问题应该不大,我不想死在这里,所以请你带我回阳县。」

她言语哀伤,又那般的恳切,这使得铁石心肠的宋劲飞心里突然一软,含糊的说:「你觉得没问题的话,那麽明天我们就走吧。」

傅掌珠一听宋劲飞愿意送她回去,心中微喜,对宋劲飞连连道谢,接着又拔掉了头上的发簪递给宋劲飞。

「我身上没什麽值钱的东西,这个当做你们几日来辛苦照料的酬谢吧,将我送回家後我会好好的和叔父说,让他付你们酬劳。」

宋劲飞摆手说:「什麽酬劳我们也不敢要,我们可以把你送到阳县,但哥几个就不去傅家了,我们和官场里的人八字不合,所以也要请傅姑娘自求多福。」

对於宋劲飞的安排,掌珠依旧表示谢意,只要能进阳县後面就容易了。

宋劲飞收下了那根乌银簪,在占了傅掌珠那些嫁妆的同时又收下了这根簪子,对他而言并不觉得心里有愧,只觉得都是自己应得的。

接着他去和兄弟们商量,「毛子、顾同,你们俩明天想办法弄辆马车回来。」

顾同知道他大哥这是要离开这里,便说:「大哥莫非还是想将那个新娘子带走?」

「别无他法。我们也拿了人家的钱财,就顺便将她送到阳县吧,不去傅家打扰,也不去要什麽酬谢。以後就各不相干了。」

顾同一听,忙说:「大哥,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毛子也不同意,「大哥,何必再将这个麻烦带在身边?莫非你真的舍不得人家,一时心软?」

「我就是心软了,她一个姑娘家遭受了这麽大的变故,帮一把怎麽了?以前我们是做了许多坏事,偶尔做一件好事也没什麽吧,就当是为以後积德。」

顾同和毛子面面相觑,他们大哥这次真不痛快。

宋劲飞是个粗人,遇到矛盾纷争时不喜欢讲道理,在他看来谁的拳头硬就是大道理,因此他对两个兄弟说:「你们若有不满,还是来决个胜负吧,谁赢就听谁的。」

当下毛子连忙说:「大哥,我们怕了你,你说怎样就怎样。行了,这事就算定了。」

顾同也不敢和宋劲飞较量,宋劲飞可是打架的能手,就是他们两个联手也伤不了宋劲飞半点,只好认输。

「你们没有意见,那麽明天一早弄辆马车来,尽早处理完此事,我们也好做点别的,不用在这里继续耗下去。」

两人只好答应下来。

当晚各自无话,暂且安顿。

这一夜掌珠依旧睡得不踏实,後半夜她又开始发烧,人浑浑噩噩的,伤口正在进一步的恶化,她没时间了,必须立马回到阳县接受治疗。

隔日稍晚,掌珠简单梳洗了一番,略吃了点东西,走路依旧不稳,但她还是坚持出了门。

只见温暖的太阳照着大地,虽然枝头上没什麽绿意,但风是极温暖的,一点也不刺骨,春天已经到了。

她的春天呢?只怕永远不会来了,她的人生只会渡过一个又一个的寒冬。

另一边,顾同和毛子门路多,两人真的想办法弄来一辆马车,宋劲飞见掌珠走路不稳,便要伸手搀扶她。

掌珠谢绝了,而在上车的时候需要踩着凳子往上爬,稍稍一用力伤口就被扯得疼痛,兴许又裂开流血了,她仍强忍着疼痛爬了上去,扶着车壁坐好。

顾同和毛子坐在车前轮流驾车,顾同让宋劲飞坐车内去。

宋劲飞想着男女同处一室有些不自在,顾同还笑着推了他一把。

「大哥,你什麽时候也变得跟个娘儿们似的扭捏起来?你要是不愿意过去,脸皮薄,我脸皮厚愿意和你交换,你来驾车。」说着丢了手里的鞭子就要转身。

宋劲飞却沉下脸说:「你那不叫厚脸皮,叫死不要脸。」

他终於还是进到车内,却见掌珠有些不自在的往角落挪了挪,於是宋劲飞也乖乖的缩在另一个角落里。

这男女单独共处在如此狭小的地方,对宋劲飞来说还是头一次,他紧张得手脚不知该往何处放,自己没读过书,也不知道该说什麽,生怕冒犯到了跟前这娇滴滴的官家小姐。

车子缓缓的开始动了,宋劲飞见掌珠痴痴的看着外面的风光,却眉头微蹙,一脸的冷峻,不免猜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麽。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试着问了一句,「傅家有几位姑娘?」

此刻的掌珠却置若罔闻一般,根本就没有听见宋劲飞的问话,宋劲飞见状也不再开口。

三人护送掌珠一路回去阳县,从出发地到阳县不过半天的路程。

这一路走来,掌珠坐在车上都没有下过地,宋劲飞起初还会主动搭话,但掌珠恹恹的根本就不开口,他也显得很是无趣,因此之後就不怎麽开口了。

此刻就听得顾同和毛子在那里闲聊,顾同又在吹嘘他曾经去妓院遇到过的一个女人多麽的会伺候人、如何的温柔、技术如何的好,其中不免夹杂一些市井间粗鄙不堪的话,污言秽语的,足以让一个大姑娘面红耳赤。

宋劲飞担心那些粗鄙之语污了掌珠的耳朵,掀了车帘子和顾同说:「好好驾你的车,别成天就知道吹牛,你有什麽能耐我还不清楚?注意点影响。」

顾同见宋劲飞不高兴,往内瞥了一眼,却见车内的美人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们在谈论什麽。

宋劲飞呵斥了两句後依旧坐好,和掌珠说:「兄弟们平时粗俗惯了,怕污了姑娘的耳朵,我已经训过他了,再也不会胡说八道。」

然而掌珠依旧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对周遭的事根本就漠不关心。

看着掌珠冷漠的样子,宋劲飞完全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只觉得她长得娇美,犹如一件珍宝,可惜是件他无法拥有的宝物。

走了一下午的路,终於看见城郭,阳县的县城就在眼前。

见到城门後,掌珠主动要求他们停车,表示要下车。

宋劲飞见她走路都费劲的样子不免充满了担心,「傅姑娘你没事吧?」

掌珠下车站稳後,煞白着一张小脸,虚弱的说道:「没事,多谢大爷们送我回来,後会有期。」她微微的福了一礼,说完随即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她状况不好,不过凭藉一股韧劲支撑着自己努力向前行。

宋劲飞并没有让兄弟们立刻掉头,他坐在车上目送掌珠远去。

顾同见状和宋劲飞说:「大哥,你要是後悔的话,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宋劲飞却突然道:「她是天上洁白的云,我是地上的污泥。」

毛子听後笑道:「倒没那麽夸张,凭着大哥的本事,想要什麽样的女人没有,一个小小的望门寡难道还攀附不上?大哥也太轻视自己了。」

宋劲飞无奈的笑笑,就算人家是望门寡,名声没那麽好听,但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他不过一个地痞无赖而已,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更何况也是自己先嫌弃对方命硬的。

他摇摇头,不再去妄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将那个女人的身影给忘到了脑後。

「大哥,接下来我们怎麽办,还是回普定吗?」

宋劲飞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进城去。」

毛子和顾同吃惊的望着宋劲飞,顾同道:「大哥,你疯啦?」

「什麽疯呢,现在再往回赶,我们夜里在哪里落脚?还不如进城去住一晚。」


掌珠拖着破败的身子一步步的走进了阳县,这是那「傅掌珠」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她希望能养好身体从这里出发。

阳县不算太大,掌珠凭着脑中的记忆慢慢走进了傅家所在的那条长巷,天上的墨云将最後一丝亮光也给吞没,她一手扶着墙,缓缓前行,等到了目的地,身体已极度虚弱、用尽了最後的一丝力气,她立於那扇漆色已经斑驳的侧门前,轻轻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里头听见门上传来了声音,立马高声问道:「谁啊?」

等了一会却只听见风吹过的声响,哪里有什麽动静,朱婶子暗道莫非刚才是听错了不成?她满心疑惑,还是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却赫然看见外头倒着一人。

朱婶子很是吃惊,马上就要晚上了,光线不大明亮根本就看不清地上,此事非同小可,她忙叫了一声,「老朱,快来!」

她丈夫朱文忠听到声音赶紧过来,两人合力将倒在门口的人给抬进了屋,女儿知秋点了灯盏过来,这一看所有人都吃惊不已—— 这不是失踪了好几天的傅大姑娘吗?怎麽独自回来了还晕倒在门口?

朱婶子吩咐知秋好好照看掌珠,就急忙跑去告诉上房里的老爷和太太。

此时章氏正在看儿子傅限写字,傅朝先则在书房里看书。

对於掌珠的事夫妇俩已经完全放弃了,寻了几天没有见到人也没见到屍体,都认定掌珠要不是被人掳了,就是在什麽地方被杀害了。

「太太,大事、大事!」

章氏见朱婶子这般匆匆忙忙的有些微怒,怪她打扰了儿子写字,皱着眉问道:「什麽事这样心急火燎的?」

朱婶子道:「刚才奴婢听见侧门有响动,跑去开门,太太您猜怎麽着?」

章氏是个急性子,她可没耐心和朱婶子玩猜谜游戏,催促道:「有话你就快说吧。」

「奴婢打开门一看,却见大姑娘倒在门口,太太您快随奴婢过去看看吧。」

章氏吃惊不已,忙问:「大姑娘?大姑娘回来了?」

朱婶子道:「正是大姑娘,错不了。」

章氏暗道,那傅掌珠已经丢了好几日,怎麽又突然出现了?她按下疑惑就要跟朱婶子过去,傅限这时候问了一声—— 

「大姊回来了?」

章氏摸了一下儿子的脑袋,说道:「你写你的字吧,不关你的事。」

傅明月听见了屋里的谈话也急不可耐的跑了出来,「姊姊回来了,在哪里?」

於是章氏便带傅明月去了朱婶子他们住的屋子。

而傅朝先也听说了侄女回来的事,也追在後头赶去朱氏夫妻的屋子。

章氏一进门就见傅掌珠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不过几日的功夫,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她心中稍定,上前唤道:「掌珠,掌珠!」

掌珠却陷入昏迷中,根本就听不到章氏的呼唤。

章氏暗道,莫非已经没命了?

她伸出了手颤巍巍的试了掌珠的鼻息,虽然很微弱,但仍能感受得到呼吸,便和傅朝先说:「看样子掌珠是病了。」

傅朝先双眉紧锁,道:「我让人去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

之後朱婶子和章氏合力将掌珠搬回了她以前住的屋子,傅明月则帮忙铺床叠被,好让姊姊尽量睡得舒适一点。

可这样大的动静掌珠都没有醒过来,章氏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侄女,愁道:「这孩子醒不过来,也不知有没有救?」

傅明月听了这句话,忍不住捂了嘴呜呜的哭了起来。

章氏见状和女儿道:「你哭也没用,还是想想以後该怎麽过吧。」

看着掌珠的脸,章氏心中却充满焦虑,好不容易将掌珠送出家门,还以为将来他们傅家能够依靠尹家,想着靠掌珠看顾一下弟弟、妹妹,哪知事情竟然会糟糕到如此地步。

现在掌珠生死不明,不过就算活过来了,以後只怕也艰难了,想必用不了多久整个阳县都会流传掌珠命硬,先是克双亲接着又克夫的谣言,到那时候再要给掌珠说亲就更难了,望门寡的名声还不如寡妇呢。

章氏是不希望掌珠被救回来的,在她看来,掌珠活着会被声名所累,倒不如死了乾净。

而傅朝先亲自去请了个大夫来给掌珠看病。

大夫到达後隔着帐子给掌珠把了脉,他连连摇头说:「病人虚弱得很,只怕很难,要不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不愿意给掌珠看病,起身就要走,傅朝先忙拉住了他。

「陈大夫,你给她看看吧,天这麽晚了,好多医馆都关门了,别的大夫也不好请,我们家大姑娘只怕耽搁不起了。」

陈大夫道:「可她确实很虚弱,我可没有把握能治好她。」

章氏开口道:「治不好也没关系,只要尽力就行,先给看看吧。」

章氏想的是他们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至於能不能好,完全靠掌珠自己的造化。陈大夫只好又回身继续给掌珠诊治。他觉得这脉象不好,便提出要求要看看掌珠的脸。

章氏丝毫不忌讳,揭了帘子让陈大夫看。

陈大夫看了一眼掌珠,满脸的病容,又翻了眼睑看了眼睛、看了口中,最後问了一句,「姑娘可受过什麽外伤吗?」

章氏和傅朝先都是一脸迷茫,他们并不清楚掌珠身上发生了什麽事,最後傅朝先想了想说:「兴许受过什麽伤吧,不如太太替她检查一下。」

章氏只得又放下了帐子,解了掌珠的衣衫看去,她的目光很快被掌珠身上那块被纱布包紮的地方吸引了,不禁惊呼了一声,「有伤,在身上,被包紮过了,但好像并没有止住血,纱布都染红了。」

陈大夫赶紧道:「那我开一些止血疗养的药试试看,不过能不能好我也不敢保证。姑娘虚弱得厉害,之前应该失血过多又失於调养,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经是万幸。」

傅朝先皱眉道:「让大夫费心了。」

陈大夫斟酌着如何用药,等开好了药方,朱文忠连夜跑了一趟去买药。

傅朝先走出了侄女的闺房,让侄女遭遇了这麽多的事,他突然觉得有些愧对已故的大哥、大嫂,如今只好祈求大哥、大嫂保佑他们女儿能够顺利渡过这一劫。

章氏觉得掌珠晦气,也不愿意再多费心思,吩咐朱婶子和知秋守着掌珠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傅朝先负手站於窗下,看着窗外发怔。

「老爷,您也别太难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能不能过这一关,看她自己的造化,原本我们都以为她丢了或是死了,没想到还能找到路回来,这已经是老天保佑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傅朝先愁眉不展与妻子道:「含英,我们要竭尽全力的救她,人不能死在我们手上,不然我没法和兄嫂交代。」

章氏叹息道:「救是要救,能不能救活就两说了,你也听见了陈大夫的话,再有我们家……老爷,她这病要想好还不知要花多少钱,我们家可没那麽多的钱给她医治。」

傅朝先如今虽然是朝廷官员,可一年就那麽一点俸禄,供着一家吃喝已经紧巴巴的,家里又没别的营生,如今再养一个病人哪里养得起。

「先给医治着,钱的事……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章氏听了有些不高兴,为了一个孤女,难道要将他们家所有的钱财都搭上去?之前还指望着掌珠能给家里带来一笔财富,没想到还要倒贴这麽多,只怕是个无底洞,以後不知要往里面填多少?

想到这一层她心里不免有些埋怨,那傅掌珠死在外面也好,死在尹家也好,就不该再回来,到头来还连累他们家,可真是个扫把星!

另一边,朱婶子让女儿熬了药,按照大夫吩咐的外敷内服,悉心照料着掌珠。

傅明月也在一旁守着,她看着朱婶子将掌珠伤口上的纱布解开,纱布覆盖下的那一处伤口血肉模糊,还在往外不住的渗血,顿时捂了嘴不忍再看。

朱婶子也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大姑娘遭了大罪,这麽大的伤不知多麽的痛,流了多少的血。」

她洒药粉的手抖得厉害,那些药粉一部分落在褥子上。

知秋拿了乾净的纱布来,朱婶子哆嗦着替掌珠重新包紮了。

然而掌珠依旧没醒,朱婶子心疼不已,「好姑娘,您受累了。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後福,最险最难的关过去了,从今往後都是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了。您要快些好起来,老爷和太太也才能安心哪。」

可惜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并没有听见忠仆的话,此刻她的梦里全是谢家遭难那天的事。

第三章 救命恩人惹麻烦

「姊姊!姊姊!」

这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着像是胞妹若兰的声音,谢若仪答应了一声,便高声问道:「若兰,你在哪里?」

「姊姊,姊姊!」

脸上有什麽温热的东西,掌珠挣扎着终於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了一双清亮的眼眸,不是若兰,却是个和若兰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少女皮肤雪白,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她看见了少女眼中自己的倒影。

「姊姊,你终於醒了。」少女露齿一笑,显得很是高兴,她急忙又和掌珠道:「我去告诉娘。」

掌珠看着这个少女轻快的走了出去,她脑海里那些红衣女子的记忆依旧清晰,自然也认得这少女正是傅明月,是二房的妹妹,也是傅家少有真正关心掌珠的几个人之一。

掌珠躺在那里抬头看了一眼帐顶,这帐顶倒不是灰蒙蒙的,浆洗得很乾净,连一点灰尘也没有,只是依旧有几处补丁,大一些的有巴掌般大小。

她曾经是将军府里的嫡姑娘,母亲又最疼她,生怕她受半点的委屈,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都是最好的,她的闺房自然也精致得犹如天宫一般。

可那样精致的闺房、那样巍峨气派的将军府也不存在了,谢家倒了,谢家的男丁们都死了,女眷们也没活下来几个,她自己也死在被发卖的路上,曾经的繁华都不在了。

她想起前尘往事胸口憋闷得慌,心里虽然难受,可她已经不会流泪了。

脚步声杂沓而来,掌珠略偏了头,就见傅明月走在前面,後面便是章氏—— 掌珠的婶娘。

章氏看上去还不到三十的样子,个头中等,穿了身葱绿色的袄裙,衣服自然也不是什麽上等的好料子,样式显得老旧,头发都挽在脑後,露出了宽宽的额头,细长的双眼微微的上挑,眉尖有一粒小小的痣,所有的精明与市侩都流露在眼底,藏也藏不住。

章氏走了过来,见掌珠睁着一双眼睛,都走到跟前也没唤她一声。

「掌珠,你总算醒来了,我就说这白天黑夜没日没夜的睡哪里行,你叔父可愁得不得了,这下他总该放心了。」章氏说着,立马叫来了知秋吩咐道:「去告诉你爹一声,让他往衙门里跑一趟告诉老爷大姑娘醒了。」

知秋清脆的应了声便出去传话。

掌珠呆呆的看着章氏,并没有开口说话。

而章氏最关心的便是家里给掌珠置办的嫁妆哪里去了,因此也不等掌珠有没有好利索,便追问道:「掌珠,你人回来了,但平头车上的东西哪里去了?怎麽一件也没带回来?」

掌珠有些茫然,细细想了想才知章氏说的是那些嫁妆,她闷闷的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怎麽可能不知道?当初满满当当装了一车,可花了不少钱置办,怎麽说丢就丢呢?你告诉我,那些东西到底去哪里了,知道了地儿我好告诉你叔父,让他派人去寻。」

平头车上的东西不是被那些土匪给搬走了,就是被宋劲飞一夥昧下了,宋劲飞一夥不是什麽良善之辈,但好歹救了自己一命,想到那夥人的顾忌,她也没有将宋劲飞他们给供出来,依旧坚持说:「我不知道。」

章氏见掌珠翻来覆去只会说这句话就有些恼,待要再逼问,傅明月上前阻拦说—— 

「娘,姊姊才醒过来,哪里想得起那麽多的事?再有姊姊受了重伤,能回来已经很不容易,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身外之物,您就别再追问了。」

章氏撇嘴说:「难道我就不该问啊?那一车的东西可花了我好几十两银子,就这样白白的丢了?」

掌珠静静听着章氏的数落,没有吱声。

章氏拉下脸来和掌珠说:「你还真是会惹事。」

掌珠听了这话依旧不为所动,傅明月赶紧将她母亲拉开,道:「娘,您还是回屋去坐坐吧,姊姊这里有我守着,有什麽事我再叫您。」她将母亲推了出去。

章氏想着明月和掌珠亲厚,便和女儿嘱咐道:「那你好好问问那些嫁妆的下落,还有她这几天到底遭遇了什麽,如何回到家的,都遇到了哪些人,有没有受什麽欺负都问清楚。」

傅明月点头道:「我知道了,您快过去吧。」

支走了母亲,她回到掌珠的身边,却见掌珠奋力想要坐起身,憋得满脸通红,尽是虚汗,她赶紧走过去帮忙搀扶了一把,又将一旁的枕头拿过来帮掌珠支在身後。

「姊姊,伤口很疼吧?」

掌珠虚弱的说:「已经不要紧了。」

「姊姊,娘她这个人你最是明白的,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她,她嘴上不饶人,心里可关心你了,要是有什麽不当的言辞别往心里去啊。」

掌珠怎麽可能往心里去呢,对她而言,傅家的人和事和她没有多大的关系,不过是暂借此处休养身体,等身体完全好了,她还有更长更艰险的路要走。

「我知道。」掌珠的声音轻柔,听上去也很虚弱。

傅明月见姊姊不像是很忧伤的样子,心里的担心便放下了,笑着说:「之前发生了什麽已经不要紧了,能活下来就是最好的事了。」

掌珠凝望着跟前这个俏丽的少女,明月她说的对,再怎样都是过往了,重要的是她活了下来,虽然换了个方式,但总算还活在这个世上,只要能好好的活着,总会有希望。

「你说的很对。」掌珠赞许道。

傅明月依旧温柔的笑着和掌珠说:「等姊姊大好了我们就出去玩,去摘花,去逛你喜欢的布庄。」

掌珠伸出手温柔的摸了摸傅明月的脸,明月和若兰还真有几分相像。

傅明月朝掌珠依旧温和的笑着,笑容和外面的春日一样的温暖。

「尹家的事你不必太介怀,还有嫁妆的事也不用太难过,我会和娘好好说清楚的,当务之急是姊姊要养好身体。」

「嗯,有劳了。」掌珠依旧凝望着明月,她和若兰一样,一样的纯真可爱。


傅朝先从衙门里回来了,这些天忙着缉盗,事情繁杂又多,觉得一身的疲惫。

章氏替他脱掉了官服,又亲手奉上了一杯热茶,很是殷勤周到。

「家里有什麽事吗?」

章氏道:「能有什麽事,老爷公务繁忙就别惦记着家里了。」

傅朝先略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又问:「掌珠那里没什麽事吧?」

「今天能出门走动了,看着倒还好。」

「尹家那边还没消息吗?」

章氏道:「影都没一个,可能还在忙着处理丧事吧。」

傅朝先想了想又道:「明天让老朱去一趟普定,将掌珠的事和尹家说说,看看他们有什麽想法。我们掌珠这辈子不能毁在这事上,将来要嫁人、要吃饭,都是问题。」

章氏听了丈夫的话想了半晌才又道:「老爷,你还打算让掌珠再嫁吗?」

傅朝先道:「不然呢,难道就让她守着?她才多大来着,不能将一辈子都赔进去,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

「可是已经有人在谣传掌珠命中带煞了。幼年克双亲,少年又克夫,要想再说亲,只怕难了。」

「那依你怎麽看?要养她一辈子?」

「一辈子?」章氏吃了一惊,连忙摇头道:「怎麽可能,我们还不知能活多少年,但限哥儿还小,她不能再拖累限哥儿了,我们养她十年已经足够了。」

「所以说还是得把她嫁出去,先让她把身体养好,等过阵子再请媒人给她重新说亲。门第低一点、家里穷一点没什麽关系,重要的是对方是否健康、是否可靠。」

章氏闷闷的想,重新说亲只能从那些寒门小户去挑选,能有什麽家底,掌珠嫁过去了也是挨饿穷困,更别说帮衬弟弟妹妹了,将来只怕傅家还要倒贴好多进去。

傅朝先喝完了一盏茶,知秋隔着帘子禀道:「老爷、太太,用饭了。」

章氏搀了傅朝先走了出去,傅明月和傅限已经过来了,只是依旧不见掌珠的身影。

傅朝先连考校儿子功课的精力都没有,匆匆吃过饭也没回房立即睡觉,便转身去了掌珠的卧房。

掌珠刚用过了饭,抬头见叔父来了,忙起身福礼。

傅朝先看她精神好了不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坐吧,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掌珠心里有数,点头道:「叔父有什麽话请吩咐。」

傅朝先道:「当初在玉堂的时候尹四爷当真丢下你们不管,自己带人就回了普定?」

掌珠点头说是,傅朝先又问:「後来半路遇袭,你到底是被谁给救的?」

掌珠道:「是被顺路经过的农户救了,在那家农户养了几天,我想着还是该回阳县。」

「农户,哪一家农户?你把那家人住什麽地方告诉我们,我们也该派人亲自道谢。」

掌珠只道:「我伤得厉害,人也浑浑噩噩的,有些情况并没有打听清楚,所以不大记得了。」

「不记得了……」傅朝先的手突然握成了拳头,用力的捶了一下桌子。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让掌珠惊了一跳,她却依旧镇定自若的看着叔父。

「可知道你叔父最近都在忙什麽吗?」

见掌珠摇头,傅朝先就说:「林员外家前几天失窃了,丢了不少金银财宝,还有一幅传世名画,这可苦了我们的衙役,都在忙着缉盗。经过大家一番努力,那些窃贼我们终於给拿住了。掌珠,你猜怎麽着?」

掌珠听到这里心中猛然一跳,叔父会突然跑过来问她这些,肯定有什麽状况,她几乎已经猜到宋劲飞一夥和这起失窃案有关,於是茫然的摇摇头。

傅朝先暗自打量着侄女的神情,却见她一脸茫然,像是真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也有些疑惑,说话的声音不禁也低了两分,「我们拷问那盗贼的时候,其中一个盗贼竟然说出了你的名字来,还说救过你,把情况交代得很明白,你和我说说,这是怎麽回事?」

掌珠心里一沉,她并不是有意要包庇窃贼,只是若没有遇见宋劲飞一行人,她的性命早就不保了,当时就会死在那夥山贼的刀枪下。宋劲飞一夥再不是东西,对她来说也是救命恩人。

「叔父……」掌珠说着就低下了头,决定认真和傅朝先交代这事,「之前我确实说了谎,救我的不是什麽农户,是宋劲飞他们几个。宋劲飞打架很厉害,打退了那些山贼,然後将我带到一个农户家,让我养了几天的伤,中途没有饿着我也没冷着我,还给我请了大夫看病买药,要不是他们我早就死在那里了。」

「老天爷,这叫我怎麽处置!」傅朝先双手一拍大腿。

「一码归一码,不过他们若能将偷来的东西都还回来的话,叔父您就放过他们这一次吧,也算是还了侄女之前的恩情。」

这事让傅朝先焦头烂额,他看了掌珠一眼,突然想起妻子之前抱怨过掌珠是个祸害,看来果真不假,他没答话就出去了。

掌珠依旧独坐在灯下,她怔怔的想着,那宋劲飞一夥个个都是好身手,干点什麽别的不好,偏要去行窃。

之後傅朝先没就此事再来询问过掌珠,隔日一早知秋送了药过来,她喝完药,见知秋要走便叫住了她,「你能再帮我办一件事吗?」

知秋疑惑道:「大姑娘有什麽吩咐?」

「我写了张字条,你帮我带出去,不过可能会有些麻烦,要是办不了的话我再想别的办法。」

知秋接过了字条,听了掌珠的吩咐便出去了。

这天的天气依旧晴好,掌珠照例要出门走动,她扶着墙慢慢的移动着,伤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一些,然而走到檐下,她还是又喘了一回。

这时候她听见院门外传来叫门声,家里没其他人,掌珠慢慢走过去开了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看到她就跪下了,一面磕头,一面哭喊着,「大姑娘、大姑娘,幸好您还活着啊!」

掌珠眼珠子转了一圈,这才去拉她起来,这个姑娘她依稀有点印象,原是陪嫁丫鬟,後来却走散了,「这些天你上哪里去了?」

宝雁哭着说:「奴婢被人给打晕了,好半天才醒了过来,幸好一家善良的农户收留了奴婢,奴婢在那住了几天,後来请了农户去大栗湾找寻姑娘,可派去的人回来说并没找到您。奴婢就想着应该回城来给老爷、太太报信,幸好大姑娘您自己回来了。」

掌珠让宝雁进屋,见宝雁还穿着农家破旧的衣裳,便找了一身衣裳给宝雁换了,接着和她说:「回来就好。」

宝雁换了衣裳,去洗了脸梳了头,过来重新与掌珠行了礼。

「姑娘,您受累了。」宝雁又将尹家人给骂了一通,还大肆唾骂了尹海升一回。

掌珠依旧一脸的风平浪静,对她而言,在经历了家破人亡那样刻骨铭心的苦痛,再不会有更糟糕的事。

而知秋到将近晌午的时候才回来,掌珠便问她,「东西可送进去了?」

知秋点点头。

掌珠这才松了一口气,给知秋道了一声辛苦。

後面傅朝先如何处置宋劲飞一夥掌珠并没有过问半句,自己给自己开药,精心调养着身体,而宝雁回来後,她身边的那些琐事全部由宝雁接了过去。

宝雁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管掌珠吩咐什麽都能办得很妥当,掌珠心道,这时候身边还有一个忠仆倒是件幸事。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掌珠下地走动已经没有什麽大碍,只要别做太大的动作拉扯伤口就不会再觉得疼痛。她努力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典当戒指换来的二两银子一连抓了好几服药,所剩已经不多。

既然身体好转不少,掌珠便重新调整方子,换成价钱便宜的药,打算再养一段时日,然後靠自身慢慢恢复。

这时傅限从外面蹦蹦跳跳的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根长棍在比划,傅明月见了少不了要呵斥,「让你安静在家读书,你偏不学好,学舞枪弄棒干麽,当心爹娘看见了又得生气,讨骂!」

傅限道:「这是我从路边捡来的。」

「什麽捡来的,还不快进屋去读书,娘马上就要回来了。」傅明月虎着脸,一副小大人似的教训起弟弟,派头十足。

傅限只好扔了棍子乖乖进屋去读书。

掌珠趁人不备拾起那根棍子想要比划几招,只是身体根本就跟不上脑袋想的动作,稍稍一用力伤口依旧会疼,她引以自豪的谢家拳法如今是练不成了,和废人有什麽区别?

她只得又丢了那根棍子,忍不住垂头丧气。


又过了一日,傅朝先下衙後来到了掌珠的房里,询问掌珠一些私密的事。

「那些人可曾对你有过什麽不轨的举动?」

掌珠否认道:「没有。」

傅朝先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你养着吧。」他转身便走,掌珠却叫住了他—— 

「叔父,我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我都听着,你想说什麽就说吧。」

掌珠轻轻的抿了一下嘴,撩了耳边的碎发,这才和她叔父道:「「叔父,如今奸臣当道,世道不好,本分之人在这个世道想要过得好是很艰难的事,叔父您又不懂得钻营,何苦给自己找事做……我有一句劝。」

傅朝先很是纳闷,那个唯唯诺诺的侄女怎麽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挑眉问道:「什麽话?」

「做人做事不必太绝了,给自己留条後路吧。您放他们一马,结个善缘。」

傅朝先哼了一声,什麽也没说便出去了。

掌珠走到床前,突然对着床说了句,「你可以出来了!」

只见一道人影从床後闪现出来,来到了掌珠的跟前。

发现傅掌珠见到自己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宋劲飞定定看了她一眼,问道:「傅姑娘什麽时候知道我躲在这屋里的?」

「从你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

宋劲飞心道他手脚从来都很轻,一般人察觉不了,怎麽这个闺阁女子能留意到他藏在这屋内?

自那日宋劲飞送掌珠回阳县後双方就没再见过面,宋劲飞瞧着掌珠现在气色还算不错,看样子她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

掌珠目光看向了别处,和宋劲飞说:「我写的字条你都看了?」

宋劲飞赧然道:「我不识字。」

掌珠听完,暗道她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不过宋劲飞很快又道:「上面写的是什麽顾同都念给了我听,我也按照傅姑娘所要求的做了。」

掌珠点头道:「这样就好。叔父他放了你们了?」

「算是吧,我们要离开阳县了,在走之前我来和傅姑娘告个别。」

掌珠想说不用了,但仍说道:「你们三个都有一身的本事,个个都是热血的男儿,好手好脚的做点正经营生也好,这偷鸡摸狗的事不光彩,还是寻点其他的正经门路吧。」

「嗯,宋某谨记傅姑娘的教诲,这一次也多亏了傅姑娘从中帮忙,才让我们哥仨躲过了这一劫。」

「我可以帮你们这一回,但下一次、下下次我可帮不了你们。」

「宋某知道。」

屋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光线有些昏暗,掌珠半边脸都笼在阴影里瞧不大清楚。宋劲飞面对这个女人时,突然心里觉得局促不安,手脚也不知如何安放,更不敢去看掌珠的脸。

「趁人没发现,你快走吧。」

「是,不过宋某在走之前有一句话要请教傅姑娘。」

掌珠抬头看了他一眼,宋劲飞胸口跳得越发快了,他有些结巴的说:「那、那天在我们赶来之前,傅姑娘和人搏斗过吧?」

见掌珠没有吱声,宋劲飞便认定了这事,因为他发现掌珠时,她手上紧握着的那把刀上面还有温热的鲜血,这个看似娇弱的闺阁女子是哪里来的那股力量?

宋劲飞疑惑极了,然而他没有得到答案,也只能离开了。

第四章 求一个自由身

二月二十八这一天,尹家人突然登门,并且派了两人来,一个是尹家的管家,另一个便是曾经替兄长迎亲的尹四爷尹海升。

傅朝先去衙门了,章氏在家里接待了两位尹家人。

尹家人来的时候掌珠在房里看书,宝雁低声和掌珠说:「走,我们过去听听他们谈的是什麽。」

掌珠没有兴趣知道,懒懒的回应,「有什麽好听的。」

「姑娘就不担心他们将姑娘给卖啦?」

「真有这个打算的话,你认为他们会允许我在跟前?」

宝雁吐了下舌头,笑道:「这倒也是。」随即又说:「姑娘不方便出面的话,奴婢替姑娘打听打听那些人在说什麽,回来也好告诉姑娘。」

掌珠没有答话,宝雁便出了门往上房而去。

这边章氏正在招待尹家来的两位贵客,她坐定之後尹海升便起身朝章氏拱手赔礼。

「之前事发突然,逼不得已要立刻赶回去,所以疏忽了傅大姑娘,哪知给她造成了伤害,晚辈奉了双亲之命过来向傅太太赔礼道歉,还请傅太太别计较了。」

「计较,真要计较的话可就多了。我家姑娘因为四爷的疏忽可差点丢了性命,要不是她福大命大只怕早就死了,你们总得给个说法。」

「会的会的,傅太太别动怒,有话好好说,凡事都可以商量,今天晚辈和管家过来也正是商量此事来着。」

见尹海升的态度一改往日的傲慢,处处陪着笑脸,章氏心中暗道,不知这尹家到底安的什麽心。她这时候也就摆出了长辈的谱,慢腾腾的说:「商量,尹家愿意给我们家大姑娘多少的补偿?」

尹海升道:「虽然没有正式的行大礼,但之前议了亲就是一家人了,这门亲戚还是要走动的,不能因为三哥走了就生疏了。这次傅大姑娘受了大难,我们家愿意拿二十两银子出来作为安抚。将来一年四季的节礼一分都不会少了傅大姑娘。」

一开口就是二十两?章氏眼中有了一丝的光亮,尹家果然阔气,这是傅朝先半年的薪俸了,可她听着这个数目虽然动心,却没表现得太过,省得让那尹海升给小瞧了去。

「二十两?是一次性付清吗?」

「当然,我们尹家做买卖最讲信誉,概不赊欠。」

章氏想了想又说:「我看也不用每年都来往送节礼那麽麻烦,不如结算成银两也一次性的付清吧。」

尹海升见章氏这样说并不意外,傅家是什麽人家,这傅太太是什麽个性他清楚得很。

「将来还要来往的,傅太太这样着急干麽?在这之前我们尹家是有条件的,也必须说给傅太太知道。」

章氏暗惊,条件,什麽条件?

但她心里也明白,尹家是商户,商户最看重的乃是自己的利益,尹家又最是抠门,能让尹家自掏腰包,肯定得讲条件。

章氏心中微定,缓缓道来,「条件?我们家大姑娘因为这事受了多大的委屈,如今也被你们尹家牵连以至於声名受累,就不该跟你们尹家要一点补偿?你们现在还要来提条件,我都替我们家大姑娘感到不值!」

尹海升冷笑一声,依旧不徐不疾的说道:「傅太太,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再有这买卖,有买有卖,我们尹家可以给这个钱,但你们傅家难道就没一点的表示?我们提的条件也不是别的,想着我那三哥可怜,只活了短短十九载,在人世间没留下什麽,好不容易说了一门亲事也没赶上。据说我那三哥临终前还念叨着要见见傅大姑娘,想着三哥未了的遗愿,所以双亲商量了,若傅大姑娘愿意为三哥守节一辈子,我们尹家愿意养她一辈子。」

「养一辈子,你们拿二十两银子来就把我们家掌珠一辈子给买了?你们也太会算计了!」章氏不由得勃然大怒。

尹海升接着道:「不止这二十两,之前晚辈就说了每年都要走动,这一年四季的节礼、四季衣裳,我们尹家也都会做出相应的表示。」

章氏精明着,她在脑中飞快计算了一回,尹家果然人精似的,花这麽点银两就想把掌珠给买了,而且一辈子不能嫁人。

她正犹豫的时候,却突然见宝雁跑了进来,直直在她跟前跪下,接连给她磕头,「太太、太太,请您开开恩,别把我们家姑娘给卖了,她还那麽年轻怎麽能一辈子不嫁人?太太,我们家姑娘不能毁在尹家的手上,求您开恩!」

章氏拧眉不悦道:「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给我滚出去,别让外人看见了说我们傅家没教养。」

宝雁却不起身,甚至更往前爬了一些,拽住了章氏的裙角苦苦哀求道:「太太、太太。您不能这样狠心!大姑娘虽然不是您跟前养的,可毕竟也跟了您十年。十年了,别说是个人,就是养只猫狗也该有感情,我们大姑娘本就可怜,您做婶娘的为她着想一回吧。」

章氏被宝雁这样拉扯着感觉很没脸面,朝着宝雁踢了一脚,道:「你算个什麽东西,给我滚出去!」

宝雁跌在地上,依旧不依不饶的哭着,还将尹海升给骂了,「呸,你们尹家是什麽好东西?亏得我们家姑娘没有嫁到你们尹家去,不然只怕要遭罪一辈子。」

尹海升一脸的尴尬,就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掌珠慢慢走进了这间屋子。

见状,章氏扬着笑脸说:「怎麽不好好的躺着?出来乱走动,当心身上又不好了。」

掌珠也不瞧尹家人一眼,走过去将宝雁拉了起来,道:「别哭了,起来。」

「可是姑娘……他们就没安好心,想着要把您给卖了,尹家更是可恶,还想你为那个死鬼守一辈子!」宝雁气极了。

掌珠依旧一脸的平静,不怒不悲,像是什麽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我们走,回寿丰去。」

「寿丰?对,我们回寿丰!」宝雁一听姑娘要回寿丰,两眼放光。

寿丰是掌珠的外祖家,宝雁就是掌珠的外祖母买来伺候掌珠的。

章氏一听掌珠要回寿丰,立马说:「掌珠,这使不得,你是傅家人,怎麽能回寿丰?这里是你的家,你就安心的住着。」

「安心,你要我们姑娘怎麽安心,你们个个都不安好心想要把我们姑娘给卖了!我们姑娘又不傻,难道就任由你们摆布?」

不等在场的人回话,掌珠就将宝雁给带走了。

主仆俩回了屋,宝雁便忙着给掌珠收拾东西。

自掌珠的母亲走後她就没有再回过外祖家了,前几年外祖家派人给她送来了宝雁就再没音信,外祖家是个什麽样子,现在的掌珠更是不清楚。

章氏撇下尹家人连忙走进了掌珠的卧房,宝雁依旧一脸愤然,对章氏十分的不屑。

章氏将掌珠按在椅子上,语重心长的和她说:「好姑娘,你别恼,也别气,更别动不动就说出要回寿丰的话,且不说这里距离寿丰上百里,就是两家也几年没走动,彼此疏远了不好冒然上门。再有你叔父定是不许的,你是傅家人啊,当初是你叔父把你要了过来,我和你叔父一手把你带到这麽大,你怎能说走就走?好姑娘,婶娘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婶娘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掌珠没有开口,宝雁立马跑过来说了,「太太,那就请您立马去回绝尹家人,说不愿意要尹家的补偿,我们姑娘也不乐意为尹家那个死鬼守一辈子!」

章氏板着脸说:「去去去,没个规矩,没看到我和大姑娘说话?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

掌珠不愿意搭应章氏,冷冷淡淡的说道:「婶娘,撇下了客人也不周到,您还是上前面去招呼客人吧。」

章氏瞧着掌珠的模样心里越发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於是又半哄半吓唬的说:「你身上的病没有好,走不了远路,再有我可没钱给你做盘缠,这山高路远的你也到不了寿丰。」

然而掌珠依旧不理会,章氏自讨没趣的从掌珠的房里走出来,积了一肚子的气。

她回了上房与尹海升说:「四爷和管家远道而来,跑这一趟不容易,再有事关我们大姑娘的终身,哪能这样轻易就决定了,我还得和老爷好好的商量,所以请你们暂且在阳县留两天吧。」

尹海升便说:「行,我们等着傅老爷的好消息。」

傅朝先本来在衙门里忙碌,却见朱文忠匆匆赶来和他说尹家来人的事,他公务忙丢不开,便吩咐他说:「让太太先招呼着,这里我脱不开身,等下衙了再回去,尹家提什麽要求的话先别答应,等我回去再商量。」

朱文忠回来捎话将傅朝先的意思告诉了章氏,章氏倒没二话,如今她眼红尹家的钱财,可是也清楚事关重大,不能擅自做主,要是胡乱答应,把傅朝先惹急了,打她一顿都有可能。

章氏命朱婶子和知秋给尹海升和管家收拾客房,可要尹海升住在傅家这样破旧的屋子里他不乐意,便谢绝了好意,回头找了一家讲究的客栈落了脚。

等尹海升他们走了,章氏再次来到了掌珠的房里,掌珠依旧坐在桌前静静看书,宝雁也不在跟前伺候,看上去并不像要立马远行的样子。

章氏瞧着这副光景也猜不透掌珠到底想做什麽,便开始试探掌珠的口风,「掌珠,让你受委屈了,婶娘一定会为你做主,你心里也别恼。婶娘啊想着为你好,你也是个知书达礼的人,是读《烈女传》长大的,好些道理不用我说想来你也明白。

「如今朝廷旌表节烈,看见东门那几处高高的牌坊了吗?其中最古老的一处也有上百年的历史,旌表的妇人早就不在了,但大家都还一直在纪念她的美德,一个女人要是能做到这一步是真的了不起啊!」

掌珠自然不傻,很快就听出了章氏话里的意思,因此道:「婶娘是想让我给那尹三爷守一辈子?」

「这个……我可不敢强迫你,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若愿意的话自然是好事,朝廷肯定也会旌表,你看的那些史书上将来也会留下你的名字。」

掌珠定定的说道:「尹氏未过门傅氏女,未嫁先寡,立志为夫持节,终身不嫁。像就这样吗?」

章氏先是愣了愣,才道:「我没读过多少书,但想来大体上会这样写吧。」

掌珠凝视着章氏的脸,质问道:「婶娘,我留下这所谓的美名到底有何用?」

「受人尊重啊,将来不管是谁提一句傅大姑娘都会竖个大拇指,你叔父也会因此受人尊敬。」

掌珠听到这里很想发笑,可她如今已经不会笑了,喉咙里只发出些奇怪的声音。

章氏诧异的看着这样的掌珠,弄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麽,疑惑道:「掌珠,我的话你可明白?」

「明白,当然明白。婶娘口口声声都是为我好,您看中了那二十两银子,然後为了这笔钱打算把侄女未来几十年的大好日子全部卖给尹家。」

「你别说得这样难听,什麽叫做卖,我这不是为你考虑、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嘛。二十两肯定不行,尹家也太会算计了,还有你将来老了怎麽办,这些我都会为你考虑到的,所以你别担心,只要你自己能想明白,剩下的事就好说了。婶娘并不想逼迫你,这事虽然有叔父和婶娘为你做主,但愿不愿意还要你本人点头。」

掌珠背过身去不再说话,依旧捧了书看。

章氏瞧着她这样,自己把该说的都说了,也不知掌珠心里是怎样想的,她越发的弄不懂这个侄女,「掌珠,你现在的名声并不是那麽好,外面都在流传你命中带煞,说你专克身边人,又是望门寡,想要再好好的嫁人很难了,这事你得考虑清楚。」

「婶娘请回吧。」

章氏无言以对,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掌珠这是不答应?

章氏走後掌珠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也没有动一下,宝雁抱着衣裳进来,她看见章氏从掌珠的房里出来就知道她不安好心,肯定又来和姑娘灌迷魂汤了,姑娘心慈耳根子软,又那麽孝顺,被这样一说,会不会已经答应呢?

「姑娘,不管太太和您说什麽,您都先别答应她,姑娘您要是觉得为难做不了主的话,我们不如还是去寿丰吧,找老夫人出面,有老夫人撑腰,谅那章氏也不敢如何。」

掌珠问了宝雁一句,「我们存了多少钱?」

宝雁回答说:「昨儿奴婢亲自清点过,那些零碎加在一起不过一吊钱,之前您还积攒了些簪钗镯子之类的东西,不过这些东西半道上丢了,所以也就……」

「这一吊钱能支撑我们走到哪一处?」

宝雁说:「要出远门的话肯定要雇辆马车,我们都不会驾车,还得寻一个车夫,一路上要吃喝、要住店,还有马儿的草料这些都是开销。从这里到寿丰快的话也要七八日,我们这点钱恐怕只能支撑两天左右,毕竟出门在外处处都要花销。」

掌珠琢磨了一回,这些天身体养得好了不少,要远行的话七八日咬牙坚持一下应该能支撑下来,只是这钱从何处而来?章氏是出名的抠门,如今又打定主意想要让她为尹家守节,肯定不会放她去外祖家的。

她被困在这里果然就寸步难行了吗?掌珠苦苦的寻找着能脱身的法子。

这时候傅朝先下衙回来了,刚到家,章氏便将尹家的要求和他提了。

傅朝先一听就撇嘴说:「这尹家倒是精於算计,不是把掌珠的一生都给毁了,她年纪轻轻,连及笄都不到守什麽守。」

傅朝先这个反应章氏也是在意料之中,她也存了一肚子的话要和丈夫说,「老爷,您先别生气,容我慢慢的与你说道。」

傅朝先闻言疑惑道:「你莫非真的打算让掌珠守一辈子?」

章氏道:「老爷,这事说不定关系到您的前程,不得不好好的想,毕竟是个机会。掌珠确实可怜,我也怪心疼她的,不过都到这一步了,您还认为她能嫁一个好人家吗?恐怕是不能了。

「掌珠名声不好,如今总算还有点用处的,您不妨好好想想,尹家提的条件我也觉得苛刻,不过都还可以商量,除了给的银子太少以外,我还打算让他们答应将来给掌珠养老,那尹家不是人脉广吗?替老爷您打通一下关系,您也不至於做一辈子的典史,您说是不是?」

傅朝先听了章氏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愠怒道:「你把我当什麽呢?我再怎麽不济也是进士及第,是朝廷钦点的官,虽然只是不入流的小官,但在这个位置上我勤勤恳恳几年也算对得起天地良心。如今你让我卖女求荣?这样的事我怎麽做得出来,大哥要是地下有知只怕也不得安宁,我害怕他来梦里找我!」

章氏听了这样的话哪有不生气的,直接和傅朝先吵了起来,「你能干,你是好官,一年拿着四十两的俸禄,这四十两你看看把我们明月和限哥儿委屈成什麽样呢?一个月想多吃几次肉也不行,连做身新衣裳也不行,这两年里我连一件新首饰也没添置。年前县令太太做寿,在场那麽多的官太太、富商家女眷,就我一人最寒酸。我嫁给你十几年了,儿女都替你生了,我过的日子还不如那些做买卖的人家,我……我到底图个什麽啊……」

章氏一面数落一面哭了起来,傅朝先听见妇人哭就心烦,瞪着眼不说话。

章氏继续边哭边数落道:「你倒是勤勤恳恳,怎麽就没见你升过官?你这个榆木脑子不懂得钻营,活该我们娘几个一辈子跟着你穷苦,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傅朝先终於还是丢下章氏出去了,他站在檐下发了会儿呆,虽是春天了,但夜里的风依旧带着几分寒意。妻子的哭声顺着风传了过来,扰得他心里难受。

做了几年的典史,一直没等到升迁的机会,确实和他不擅钻营有关,他不喜欢阿谀奉承那一套,认为只要勤恳本分,上面的人总能看见他的好,可似乎是错了。

让他将侄女卖了换取将来的荣华富贵?不说尹家有没有这个能耐、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就说他是掌珠的叔父,他大哥走得早,只留下这麽唯一的一点血脉,他都照看不好的话也太不是东西了。

傅朝先想起了幼年时大哥对他的那些关照,狠不下这个心。

而章氏有自己的谋划,在她看来掌珠还不完全是个废物,还有一点用处,她总得好好的利用,所以不甘心就这麽放弃。

掌珠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想的是早日离开阳县,能够独立自主,总有一天到达京城,能有一天敢和金銮殿的那位陈述谢家的冤屈。

掌珠清点了屋里属於她的东西—— 几本破旧的书,还有一些平时临的字,几身陈旧的衣裳,没什麽值钱的东西。看来原身在这个家过得很是清苦,竟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後路。

没钱,想要出远门是不能够了,她更不想将来的命运被人随意主宰,如今最想求的就是一个自由身。

隔日天还没大亮,她简单的梳洗了一番,主动找了傅朝先表达自己的意思。

「叔父,我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大好,将来也不知还能不能嫁出去,这些其实也没那麽重要,但您要侄女替尹家那位早逝的爷守一辈子,侄女不能答应。您要是觉得我住在家里白吃白喝惹人厌,那麽侄女有个请求还请叔父答应。」

傅朝先愣了愣,忙问:「你有什麽请求?」

掌珠道:「侄女请求去庙里修行,为叔父和婶娘祈福。」这话她说得铿锵有力。

傅朝先听了掌珠这样的要求先是愣了一下,掌珠想要出家?那麽和为亡夫守节又有什麽不同,不都是一辈子不嫁人?

「我们家也还没穷到那地步,多你一张嘴吃饭还吃得起,何必把自己逼迫到那地步?」

掌珠暗想,不是她逼迫自己,是有人逼迫着她选择了这样一条退路。

「叔父,侄女就这麽个请求,还请叔父恩准。」掌珠的姿态放得很低。

傅朝先摆摆手说:「你下去吧。」他并没有给出任何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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