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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朱砂《数着日子等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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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4 14:31: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朱砂《数着日子等和离》

{出版日期}2020/12/16

{内容简介}

她嫁他,总想着完成计画就要逃,
他娶她,却想宠她一世让她逃不了……

姜嫿上辈子在新婚当夜被渣男跟坏心手帕交毒死,
有幸重生回到三年前,她的目标只有两个──
一是踹开那对狗男女,二是嫁给即将成为状元郎的苏玉城,
为何限定是苏玉城呢?不是她想攀高枝,
而是想要用婚事跟他结个盟,告诉他敌国的种种奸计,
让他提早从军去,如上辈子一般成为赫赫有名的战神!
只是……她分明是想美美的出现在他面前,引他心动,
怎麽却是糗态百出,一下子差点摔下楼,鞋子飞到他脸上,
一下子假扮男装溜出门,却险些被马撞,还得他来救,
更糟的是她爹为她不只求了赐婚圣旨,还闹了榜下捉婿……
呃,看看他被抬到她面前,阴沉沉、黑漆漆的脸,
该不会还没等她计画完成提出和离,这人就先甩她和离书吧?



楔子 血染新婚夜

晋康二十四年,二月十八,宜嫁娶。

汴河畔的细柳刚抽出嫩生生的新芽,鸣鹤山顶经冬的积雪刚化完,沿着山间飞瀑溪流,点点滴滴汇入汴河,料峭春风拂来,平添三分凉意。

姜嫿身着流彩暗花云锦绣缠枝并蒂莲斓边的大红礼服,朱唇口脂色泽灼人,潋灩如她眸子里的光彩,她望着铜镜中梳着绀绾双蟠髻的倩影,不由抿唇一笑,梓言见了定会欢喜。

她身子纤细,内里穿着夹袄,亦不见半丝臃肿,即便如此,她仍不肯听娘亲的话将氅衣披上,把娘亲糊弄出去,便把那孔雀纹大红锦缎氅衣丢在身侧的花梨木凭几上。

听着全福人满口的吉利词,她没来由地忆起昨晚娘亲匆匆拿来的画册,小人打架的模样怎麽也挥之不去,登时粉面含羞。

戴上大红鸳鸯流苏盖头,趴在大哥宽厚的脊背上,姜嫿几欲落泪,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要嫁为人妇的惆怅。

只是一想到要将最美的一面呈现给宋梓言,姜嫿便轻咬朱唇,天鹅颈微微扬起,生生将眼眶里打着转的泪咽回肚里,大喜之日,她可不能学那些闹了笑话的贵女,把妆哭花了。

伏在大哥背上还不觉得,坐在轿子里浑浑噩噩,姜嫿才发觉自己已冻得手脚冰凉,锦缎帷幕,缎面绣花喜鞋根本挡不住寒风。

姜嫿懊恼了,她该听阿娘的话,将那件氅衣披上御寒的。

但她的懊恼也只那一瞬,听着外头的喜乐,她随即又欢喜起来。

与宋梓言的婚事是姜嫿磨着爹娘应允的,但宋梓言诸事繁忙,无奈推迟婚期,一晃就是三年,爹娘因此越发不看好这桩婚事。

唯她不甚在意,她只在意等了这三年,宋梓言终於来娶她过门,从此她便能以琴瑟和谐的样貌,让爹娘知晓她的选择多麽明智。

同宋梓言一道拜了高堂,姜嫿格外庆幸头上的盖头未揭,贺喜的亲朋便看不到她半分矜持也无,面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然而等到独自坐在喜房中足足半日,纵使房中炭盆里燃着上好的银炭取暖,姜嫿仍觉得手脚冰凉僵硬,星星点点的不安在心底蔓延疯长,就连对着素日里最亲近的丫鬟萝月,她也扯不出半丝笑意。

难道真如爹爹所说,宋梓言娶她是另有所图?

姜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不信,若梓言娶她果真有所图谋,那不更应该早早娶她进门,何必将婚事拖延至今?如今他已贵为兵部尚书,位高权重,能图她什麽?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姜嫿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胸中的郁结,神色终於松快了些。

听到外头一串轻快的脚步声,姜嫿忙将盖头复原,面带欢喜,正襟危坐於大红色绣着百子戏春图的锦被之上,等着她的夫君来揭盖头。

透过盖头下边流苏的缝隙,姜嫿眼看着宋梓言穿着绣纹精致的乌皮靴走到她跟前,眼看着一双因习武而结了一层薄茧的手向她伸来。

「嫿儿,让你久等了。」宋梓言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温润又好听。

姜嫿心头一颤,便见着眼前碍眼的盖头被他一手挑开,让她得以重见天日,她粲然一笑,只愿他能像话本子里的才子一样,将新娘子最美的模样刻在心底珍藏。

感受到宋梓言眼神灼人的热度,姜嫿垂眸,暗暗勾唇一笑,梓言果然是欢喜她的,不枉她丑时便起身梳妆。她向来知晓自己姿容出众,这也是她不担忧宋梓言会变心的原因之一。

「夫君。」姜嫿轻启檀口,才唤了一声便羞难自抑,螓首垂得更低些,发髻上挂珠凤钗,衬得她容颜较腮边上等东珠还打眼。大红衣领下露出一片雪肤,恍如冬日一丛红梅间掩映着的香雪之姿。

宋梓言自诩是做大事者,不会耽於男女之情,然而凤烛轻爆,美玉在前,他也不由得喉头滚动,起了心思。

隐在长窗外吹冷风的郭飞燕,见到这情形哪有不懂的?顿时等不下去了,朝门口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眼中毫不掩饰的阴狠,吓得那丫鬟一哆嗦便敲开门进去。

「公子,夫人,更深露重,先饮了这合卺酒,暖暖身子,这酒是奴婢特意温过的。」

姜嫿抬眸望着这位紫衣丫鬟,她天庭饱满,下巴圆圆,双垂髻上绾着大红发带,腰带也是大红色,显得极喜庆。

亏得这丫鬟心细,她都忘了还有合卺酒这回事,怎麽连梓言也将此事忘了?

一想到,他可能是被自己的姿容晃花了眼,姜嫿便觉面颊发烫,怕宋梓言看出端倪,忙朝那丫鬟招了招手,「有心了,拿来吧。」

姜嫿沉浸在心愿达成的喜悦里,却丝毫未曾留意宋梓言的神色,更没看到他眸中的阴翳与恼恨。

宋梓言怎麽能不恼呢?虽然这三年是刻意吊着姜嫿的,可他对姜嫿也并非全无感情,别说姜嫿体贴识大体,就说这张恍如明珠生辉的玉颜,摆在屋里也让人心生欢喜,她生出的孩儿,定会比飞燕肚子里的更招人喜爱。

他原想着事成之後,把姜嫿软禁於後宅供他赏玩,无奈飞燕不允……也罢,女人就是小心眼,为了不误正事,他忍下了。

可看着丫鬟捧着的托盘上,两只白玉盏中酒光潋灩,宋梓言才明白女人的心眼比他想像的还小,郭飞燕连他入洞房的机会都不给。然而箭在弦上,成败只在今夜,即便舍不得,他也不能阻拦,否则若郭飞燕发疯,定会叫他功败垂成。

想通其中利害,宋梓言垂眸望着脚上的乌皮靴,眸中灼灼之色顿减。

郭飞燕一直盯着屋里的动静,眼睛都没顾上眨一下,见到宋梓言如此举动,心下方才稍稍安定。

今夜之後,梓言必登大宝,他的后位只能属於她,谁也不能跟她争,尤其是她这个自小姝色动京城,备受爹娘宠爱的好姊妹!

若论家世,姜家只有名头好听,郭家手里握着的才是实打实的权力,凭什麽姜嫿从小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姜嫿哪里知晓,郭飞燕对她的「姊妹之情」竟如此之深,陪着她待字闺中不说,还亲自守在她喜房外,她接过紫衣丫鬟递来的白玉盏,一脸羞赧,几乎不敢抬眼看宋梓言一眼,自然未能察觉宋梓言的眼神一派阴沉。

宋梓言紧握着白玉盏的那只手臂,绕过她广袖下露出的一截雪白皓腕,不经意的肌肤轻触,让姜嫿怦然的心更如擂鼓,她看到宋梓言握杯的手指力度大到指尖泛白,一颗心更是雀跃,他也如她这般紧张呢。

姜嫿闭上那双彷佛会说话的眸子,一仰头,满头珠翠珊珊作响,比内教坊新作的曲子还挠人痒处,盏中甘露顷刻间便见了底。

这酒烈性,不似她寻常偷喝的果子酒,入口极呛人,姜嫿一通猛咳,刚刚好些,未及开口,便觉一阵腥甜势如海潮喷涌上来。

「噗!」

宋梓言就这麽看着她血洒喜房,看着她捂着绞痛的腹部,无力地倒在斑斑血迹之侧,看着她从茫然到醒悟,看着她眼中所有的期待喜悦悉数湮没。

姜嫿捂着肚子,只觉腹中渗入骨髓之痛,亦不及她心痛之万一,琉璃般的眸子里写满了灰败冷寂,愣愣地望着对她的痛楚无动於衷,连眉心都没皱一下的男人。

「为什麽?」她真的很想知道,宋梓言若要取她性命,为何要等到今日,等到这个於她来说宛如新生的日子,将她在闺阁中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等待,化作梦幻泡影!

可是,她口里的血止不住地流,发丝被晕湿黏在肌肤上,她意识飞速涣散,她连宋梓言张没张嘴都看不清,她知道,她等不到那个答案了。

一刻之後,姜嫿发现自己飘荡在鎏金紫铜香炉的氤氲烟雾之中,她疑惑地望着地上的另一个已经僵硬的自己,好半天才接受自己已经死去,如今只是一抹魂魄的事实。

「梓言,你是不是舍不得她?」郭飞燕不知何时进来的,用她充满算计的宛如蛰伏毒蛇的眸子盯着宋梓言,面如凝霜。

宋梓言忙换上笑脸,将她揽入怀中,抓起她一只手贴在他胸口,「唯一能让我舍不得的,只有你而已。」

郭飞燕当然知道他在说谎,可姜嫿已经死了,宋梓言纵有再多想法也只能是空想,更何况……郭飞燕随意扫了那香炉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呵,她乐得听宋梓言这麽哄她。

她抚了抚小腹,一脸温柔,「梓言,你别怪我小气,等你荣登大宝,後宫佳丽三千随你挑选,只是不能是她,她这一生得到的够多了,我却只有你和腹中的宝宝,即便是为了宝宝,我也不得不多思量些。」

说着说着,她泫然欲泣,床角雕花烛台上凤烛「哔剥」爆了个烛花,身量纤细,气质柔弱的郭飞燕,更显得我见犹怜。

「乖,忧思伤心,莫伤了腹中孩儿。」宋梓言温柔安抚,刀削般的下颚抵在郭飞燕柔顺的发丝上,眼神幽深,瞧不出他真正的心思,「燕儿不是一早便知,拿婚约吊着她,只是为着让昏君项梁放下戒心罢了,毕竟姜衡是项梁的心腹之臣,若无这婚约遮掩,岂有我们今夜举事之机?」

宋梓言自说自话,却没发现怀中佳人正望着香炉上的烟雾,笑得嘲讽肆意。

两个各怀鬼胎的男女,表面上依然亲密万分,把这间新房当成了两人的新房。

姜嫿突然顿悟了,甚至望着本该属於她的大红鲛绡帐里,被翻红浪,无情地嘲笑着已经冷透了的她,她也生不出一星半点的恨意,只有大彻大悟的通透。

原来这一切都是拔步床里的两人早就谋划好的,难怪他没穿云头鞋,难怪他身着大红礼服竟还绑紧小臂,他根本不是来洞房的,而是来取她的命!

而她能有机会做个明白鬼,全赖她的好姊妹郭飞燕,毋庸置疑,这香炉是被郭飞燕动过手脚的,只是不知她做出此举,是为了炫耀呢,还是什麽呢?

一炷香即将燃尽,姜嫿恍然发觉,此刻的她虚弱得犹如香炉里青灰色的灰烬,风一吹便会消散无踪。

喜房里一股石楠花的味道,熏得人恶心,连她这只鬼亦觉不适,正当她期盼着这炷香快些燃尽的时候,忽而听得庭院里传来铮铮铁甲之声。

「宋梓言!尔等乱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传进屋中的声音清冷凉薄,是姜嫿不曾听过的,左思右想也不知除了镇北侯,谁还有这能耐闯进宋府後院。

门外呵斥之言,如同寒刀霜剑刺来,郭飞燕面上红云眨眼间褪得一乾二净,拥紧大红衾被,将身子裹住,仍挡不住周身冷意。

宫变失败了?

「不会的,不会的……」郭飞燕口中喃喃,满脑子只有这一句。

「苏、玉、城!」宋梓言怒骂出声,腾地一下从大红喜被中弹起来,三两下系好护腰和白玉束带,「你竟敢弃了城门,私闯本官宅邸!」

哦,原来是那位状元郎,苏玉城。

姜嫿会知道他,全因那届春闱他在殿试上压了宋梓言一筹,以至於她心中惊才绝艳的宋梓言被点了探花郎,无缘折桂。

苏玉城踏进门来,面上挂着冷笑,头鍪遮住了大半面部轮廓,露出线条坚毅的下颚,配上挺直的鼻,寒潭般的眸子,姜嫿只觉他活脱脱就是话本子里的冷面寒枪俏战神。

随即她心神一凛,骂自己都什麽时候了还在想俏郎君。

话本子看太多,脑子都看坏了,姜嫿思量着往後绝对不再碰话本子,也绝对不再喜欢俊朗有才的俏郎君,可是……她哪里还有什麽往後?

苏玉城目光扫过地上死去多时身着吉服的新娘子,眸中闪过一丝怜悯,然而再抬眸看向宋梓言,却又一派冷凝,「有何不可?擒贼先擒王,古已有言。只是,我倒想问你一句,你手刃北辽三皇子之时,他可否後悔生了你这麽个儿子?」

宋梓言闻言,面色惨白如雪。

「拿下!」不待宋梓言摸到长刀,苏玉城便一声令下,将宋梓言绑了起来,临出门之前,脚步微微一顿,吩咐了一句,「将屋里女子好生安葬。」

屋里的女子不止姜嫿一个,但论起安葬,也只有她,姜嫿不由朝他宽阔舒朗的背影,投去一记感激的眼神。

只是这眼神自然不能指望苏玉城能接收到,姜嫿最後一丝意识被猝然传来的帝王驾崩丧钟声击碎之时,苏玉城竟忽而回头望了香炉一眼,只看到一段已燃尽的香散去最後一丝青烟。


兵变失败,昔日风光无限的兵部尚书宋梓言,一朝沦为乱臣贼子,孟皇后亲下懿旨将其打入天牢候审。

郭家是宋梓言狼子野心的最大助力,自然脱不了干系,府上成年男丁悉数被发配边关苦寒之地,成年女眷则没入掖廷或是教坊司。

寒风如冰刃,刮在郭飞燕身上,她被两位寒甲兵士粗鲁地推挤着,往教坊司最下等的官妓房走去。

血水顺腿流下,将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绣花鞋洇成深深的红,刺目而冰冷,但再冷也不及她的心冷。

郭飞燕疯了一般,挣脱士兵的手,狠狠撞向一旁的石柱,颓然倒在血泊里,睁得大大的眸子逐渐涣散,彷佛看到姜嫿在朝她笑着问:「飞燕,这就是你要的吗?」

第一章 重回三年前

姜嫿是被雪衣娘与丫鬟萝月拌嘴的声音吵醒的,一睁眼,望着雪青色纱帐上的牡丹芙蓉梅花刺绣,怔愣半晌,她才接受自己身处闺房的事实。

她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谁知才起了一半,脑仁儿猛地一阵眩晕,让她不由自主地躺回去,「咚」地一声磕在软枕上,不甚疼,脑子却更懵了。

萝月听到动静,快步走来,站在架子床边探头问:「姑娘可有头痛?昨夜不该贪嘴饮那许多果子酒的,若是明日下定,叫人瞧出姑娘原是个酒坛子可怎生是好?」说罢,兀自掩唇而笑。

若是往常,姜嫿定会与她笑闹一会子,可此时姜嫿哪有这心思?

下定?

姜嫿的脑子顿时清明了些,眯着眼睛暗自沉思,终於从记忆中找出这是哪一回事。

在宋家长辈来下定的前天夜里,她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才一时兴起饮酒没个节制,隔日脑仁足足晕了一天方好。

她这是回到过去了?

姜嫿惊讶无比,但一切看来都是这麽真实,她不由自主就思考起来接下来的相看之事。

前世浑浑噩噩,成了个被人卸磨杀掉的大蠢驴,姜嫿心中并无太多怨怼,真要说怨,也只怨自身识人不清又太过执着。

诸事不上心,可不就活该落得惨澹收场?

上苍垂怜,许她重活一世,断不能再重蹈覆辙,只是不知,若郭飞燕知晓,那炷神奇的香能让她有如此造化,会不会後悔呢?

临终时的情形,在姜嫿脑中盘桓许久,她忽然有些许感激郭飞燕,若不是郭飞燕着人奉上那杯鸩酒,她又岂能将心中对宋梓言的全部执念,一夕斩断?

姜嫿自问,赫然发觉她并不知晓自己到底欢喜宋梓言什麽?

或许因他是京中所有云英未嫁小娘子的春闺梦里人,前世的她便觉宋梓言必定会是这世间最好的郎君,又想着最好的事物皆值得去等,於是她傻傻地等了三年亦无悔,却遭到现实的无情捶打。

「姑娘!姑娘!」

萝月焦急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姜嫿的思绪。

见姜嫿愣愣地看她,方才半晌没等到姜嫿跟自己说笑的萝月更是焦急了,「姑娘怎麽不说话呢?可是昨夜受了凉?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姑娘是怎的了,一醒来便呆呆的,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

莫不是昨夜姑娘饮多了酒,寒邪入侵,招惹了不乾净的东西?她到底是该去请大夫,还是该去禀报夫人,请道士高人前来做法?

夫人将姑娘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她若去禀报,夫人定会先打她一顿板子再说话!

一想到那个画面,萝月就一阵肉疼。

姜嫿神色恹恹地摆了摆手,「不必,我只是腹中空空不舒服,你先伺候我梳洗,待会儿用些朝食便可。」

萝月见她思绪清晰,口齿利索,暗暗松了口气,吐了吐舌头,叫上松云一道张罗开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嫿正愁找不到好藉口把明日下定之事搅黄,萝月的话倒是让她心中顿生一计,此计若是能成,她有十足的把握,叫宋府女眷无功而返。

姜嫿是真心想回头,只盼宋梓言能就此放过她。

想到不必再与宋梓言订亲,不必重蹈前世覆辙,姜嫿只觉心头一方巨石被挪开,心情松快许多,足足用了一碗鱼肉羹,外加一盏鹿梨浆,仍觉意犹未尽。

坐着时不觉得,甫一起身,姜嫿便觉腹中坠坠,怕待会儿阿娘笑话她贪嘴,特意去园子里走了一圈,才去林氏院里请安。

刚进院门,姜嫿便听到里头细碎的说话声,今日韩姨娘倒是比她来得早些。

「夫人,咱们府里只这一位姑娘,真的要许给尚书府上的公子吗?虽说品貌尚可,到底出身比不上皇亲贵胄,以姑娘的人品,嫁去王府做正妃也使得。」韩姨娘的嗓音娇娇柔柔,听得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即便不喜旁人背後议论她的亲事,姜嫿听着这样略带关切的声音也讨厌不起来,只是,韩姨娘在府中一向低调行事,怎的也关心起她的亲事来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连韩姨娘都不看好她嫁给宋梓言呢,所以前世她是被屎糊了眼睛吗?

姜嫿暗暗自嘲,又觉得韩姨娘的话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当年祖母在世时,趁着她阿娘怀着大哥,将身边得力又有几分姿色的韩姨娘送到爹爹房里,虽未成事,可到底对外宣称开了脸的,这麽些年便一直养在後院。

既是祖母选中的,合该有几分玲珑心思才对,明知圣上对几位王爷尤为忌惮,全都放在眼皮子底下,寻常都不许与臣子结交,形同软禁,怎的还会提让她嫁入王府?

爹爹身为内阁大学士,虽说简在帝心,可伴君如伴虎,若要长久,最忌对圣上有异心。

姜嫿听着阿娘低声训斥韩氏,默不作声地上前,从松云挑开的门帘中走了进去,抬眼便见阿娘给了韩姨娘一个警告的眼神,显然是不想当着她的面继续讨论亲事。

姜嫿勾唇一笑,她的亲事,阿娘确实犯不着跟个姨娘探讨。

倒是平日里低眉顺眼惯了的韩姨娘,一见着她,眼中竟流露出嫉恨的神色,唯恐被她发现似的,只一瞬便起身向她行礼,看起来最温顺最懂规矩不过。

可姜嫿知道,那个眼神不是她的错觉,原来一向对她温柔恭敬的韩姨娘,并不喜欢她呀?

前世不愿费脑子,却不代表她姜嫿是个蠢物,略略一想她便明白了,同为女子,阿娘与爹爹伉俪情深,儿女双全,而韩姨娘已过三旬,却膝下清冷,心中有怨也正常。

姜嫿暗自点头,有怨好啊,虽说韩姨娘不想让她嫁给宋梓言或许是因见不得她好,可姜嫿还是很乐意她关键时刻来帮忙的。

韩姨娘倒是很自觉地退出去,留姜嫿和林氏母女单独说体己话。

林氏私心里也并不想这麽早便替女儿定下亲事,可女大不中留,这亲事是姜嫿乐意的,林氏便只能打趣她几句,不再说二话给闺女添堵。

对此,姜嫿颇感无奈,若是阿娘不这麽由着她,说几句泼冷水的话,她顺势把这门亲事推了多好?偏偏为了不流露出真实意图惹阿娘怀疑,她还得装出一副很娇羞的模样。

陪林氏闲坐一个时辰,姜嫿只觉比陪二哥练箭还累。

告退离开之後,姜嫿带着萝月回自己的院落。

「韩姨娘在干什麽?」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在月门便碰见松云,姜嫿随口问道。

漏窗外翠竹珊珊,姜嫿只觉心旷神怡。

这等好天气,便该打马上鸣鹤山,掬一瓮山泉水回来烹茶才是,她却在此费脑子,可有了前世的教训,她不敢再惫懒。

韩姨娘离开之前,她悄悄吩咐心思细密的松云跟着,松云平时话不多,却难得会些拳脚功夫,派她去倒是比萝月合适,不易打草惊蛇。

其实她就想看看,韩姨娘的心思是不是像她猜测的那般。

松云小声回道:「韩姨娘回了院子,砸碎一副茶具,便藉口昨夜没睡好,恹恹地歇下了。」似乎想到了什麽,又补了一句,「歇下之前,还特意叮嘱身边的采薇,隔日把外院负责采买的黄大成叫来,她要亲自叮嘱他采买哪种新茶具。」

松云不知姜嫿为何突然关心起後院的姨娘来,只是姜嫿怎麽说她便怎麽做,并不会妄自揣测。

「哦?没想到韩姨娘还是个风雅人物。」姜嫿轻笑着,若有所思,随即淡淡吩咐,「回头查查她和那黄大成是什麽关系。」

前世采买上也没出什麽事,只是她婚事定下才几个月,韩姨娘就莫名失踪,姜嫿有些好奇,便叫松云随手查查,查不到也无妨,左右韩姨娘影响不到她爹娘就成。

松云颔首,先随着萝月陪姜嫿回屋,这之後才去打探事情。

姜嫿的头还在疼,便没有出门,一直到午後,趁着韩姨娘在园中赏花之时,姜嫿才特意隔着层层叠叠的花丛演了一场戏,跟萝月好生絮叨了一番,她对嫁给宋梓言有多憧憬。

看着韩姨娘悄然飘远的裙裾,姜嫿想到方才说的那些溢美之词,心里别提多恶心,恨不能将午膳吐出来,可一想到韩姨娘定不会让她失望,姜嫿又觉得这恶心劲儿也不是那麽难以忍受。


翌日,晨曦透过长窗洒在窗下的短榻上,几案上的花觚里养着一丛水仙,开得正好,似是刚刚采摘的。

姜嫿感觉昏昏沉沉,从锦被中探出手来,在额头上一贴,她顿时笑了,不枉她昨夜北牖当风吹了半宿。

「萝月,萝月……」姜嫿一开口才发觉,自个儿似乎冷风吹过头,嗓子都哑了。

今朝日头好,萝月见姜嫿睡得沉,一早便搬个绣墩坐在姜嫿门外,晒着太阳打络子,听着姜嫿声音不对,将手中未打完的络子往绣墩上一丢,把腿便跑了进去。

「姑娘的头怎的这般烫?」萝月心知不好,也顾不上打听宋府女眷来了没有,出去便叫松云去跟夫人说,请最好的大夫来给姑娘诊病。

她拿乾净的棉帕浸湿,拧得半乾,搁在姜嫿额头上替她降温。

这只是权宜之计,见热度一点没退,似乎还有更烫的趋势,萝月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眼睛恨不得透过重重院墙看到大门外去。

松云怎的这麽慢?若不是松云比她脚程快,她就自己去请大夫了!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大夫终於来了,一番兵荒马乱之後,姜嫿喝了一服药,身上的热度终於稍稍退了些。

她睡得迷迷糊糊,似乎听到屏风外韩姨娘在跟她阿娘说话。

「夫人别怪妾身多嘴,宋家公子怕是跟姑娘八字不合,姑娘的身子向来康健,怎的偏偏下定这日就病得下不来床?」

韩姨娘声音有些急切,林氏只当她也是真心关怀姜嫿,不由得将她的话在心中多思量了几遍。

她和夫君对这亲事本就不看好,而八字一说虽然玄妙,但嫿儿病得如此蹊跷却也是事实,嫿儿高热未退,怎能出去见客?

想到花厅里被晾了小半个时辰的宋府女眷,林氏心中暗自以己度人,恐怕男方家的长辈也觉得不吉利,这场亲事,不做也罢。

林氏透过雕花架粉彩屏风,往里边望了一眼,眼中倒映着姜嫿缩在锦被中的身影,叹了口气,心中有了计较。

听到林氏出门的脚步声,姜嫿也是心口一松,总算能好生睡个回笼觉。

姜家一应好东西都先紧着姜嫿,她自小便是衣食无忧,又被二哥带着学了些骑射,身体底子紮实,到下晌时,热度便退得无影无踪,半点没反覆。

林氏见状心中更是肯定,回绝这门亲事是个相当明智的决定,只是不知等嫿儿醒来知道此事,又会怎麽闹一场,思及此,林氏便觉脑仁儿疼。

姜嫿却没功夫想这个,好不容易睡到神清气爽,她只知道,得想个什麽办法,跟前世素未蒙面的苏玉城搭上话。

前世收了宋梓言那个妖孽的就是苏玉城,所以姜嫿毫不怀疑,只要跟苏玉城联手,她一定能提前把宋梓言的狐狸尾巴揪出来,让大晋的文臣武将们早做防范。

可是,若她直接冲到苏玉城面前去,告诉他,宋梓言是北辽三皇子的儿子,他三年後会带北辽铁骑灭大晋,苏玉城怕是会请道士收了她吧?

姜嫿揉了揉眉心,好生苦恼。

这时,听到松云禀报说姜嫿已经清醒的林氏携丫鬟玳瑁前来,玳瑁手里捧着诸如桃胶、燕窝等滋补之物。

一见自家闺女身着玉色白扣立领中衣,披着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长袄,倚着床头的缎面绣团花引枕,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林氏只觉心都碎了。

嘴里唤着「我的嫿儿」,急急上前,将她把怀里揪成一团的锦被往上扯扯,「宋家小子有什麽好的,值当你这般伤心?还不快躺好,若是再冻出个好歹,岂不是要娘的命?你且先养好身子,娘看那宋梓言有克妻之相,赶明儿定替你张罗个比他好的!」

姜嫿闻言,差点破功,若是绷不住笑出声来,娘会不会以为她伤心傻了?

她死死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把笑意憋回去,心道,娘呀,您好歹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何时学会神神叨叨替人看相了?

不过,阿娘说的也没错,若真论起来,前世她和郭飞燕都不得善终吧,说宋梓言克妻也不全算冤枉他。

姜嫿憋得眼泪都出来了,方抬起俏生生的小脸,风寒初癒,气色不及往常,煞白的面容更显可怜,「阿娘,嫿儿真的嫁不成宋公子了吗?若是……若是真如阿娘所说,嫿儿自此便再不会与他有任何瓜葛。嫿儿宁可不嫁人,也要好好地陪着阿娘,不叫爹娘忧心。」

见姜嫿伤心至此,还不忘说狠话来宽她的心,林氏心中更是心疼不已,恨不得去将库房里所有好物件都搬出来,只为博她一笑。

若她闹一场,林氏倒还放心些,偏偏她不吵不闹,这般懂事,林氏便寻思着,是不是该带女儿去城外庄子上散散心才好,否则女儿整日惦记此事,独自泡在苦水里,非闷出病来不可。

姜嫿自然不知林氏所想,只想着瞧阿娘恨不能将她搁手心里捧着护着,想必这时候提出再过分的要求,阿娘都会应允的。

「阿娘,影园的梅花应当开了,嫿儿想去表姊那住两日。」姜嫿的嗓子好了大半,此刻嗓音甜甜糯糯,像是刚浸过桂花酿。

影园是苏府後面扩建出的园子,在京都难得的闹中取静,园里最闻名的不是梅花,而是沿湖而植的红桃绿柳,连园中太湖石叠出的假山亦出自名匠之手。

只在地势稍高处种了一片梅林,不及永宁侯府的寒碧山庄,却别有一番韵致。

若为散心,去赏花问柳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姜嫿此举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奔着苏玉城去的。

阿娘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与其贸然去跟苏玉城套关系,称兄道弟携手抓奸贼,还不如伺机巧遇一回,让爹娘以为她对苏玉城一见倾心,设法将他们凑成一对来得快啊。

只要跟苏玉城成了亲,她还需要想方设法靠近他,取得他的信任吗?

闺誉什麽的倒不打紧,她对成亲终究心存芥蒂,左右是不打算觅良人以终老的,待将北辽的秘密公诸於众,管他要一纸和离书便能重获自由。

传闻苏玉城冷心冷情,从不近女色,她也并不担忧会因此被冒犯。

「嫿儿想去影园?」林氏面色微讶,嫿儿还是头一回在伤心之时不找郭家姑娘,转而找慧如丫头。

稍稍一想,林氏便释然了,嫿儿怕是主要想去影园散心吧,找慧如只是顺带。

不论姜嫿的目的是什麽,林氏都乐见两姊妹多相处,可她还是忍不住拧了拧眉心,「可影园里林深水气重,仲夏纳凉再好不过,此时前去若再染风寒怎生是好。」

姜嫿一听,乌亮乌亮的眸子莹莹闪动,似有水光,眼神里又是期待又是委屈,林氏哪里受得了她这可怜模样,一咬牙便应下了,左右不过提点下人多备几个手炉的事。

说服了阿娘,姜嫿便欢欢喜喜地着松云去苏府递拜帖,收到表姊苏慧如回帖的时候,她方才用过晚膳,正握着一盏雾气氤氲的银丝冰芽,小口小口啜着。


三日之後,乘着四人抬的绣帷小轿,从苏府大门左侧角门进去,轿子停在垂花门外,萝月将手中的银狐披风替姜嫿系上,跟她身上粉底绣栀子花蜀锦掐腰袄裙正相配。

才下轿,姜嫿就见到垂花门里笑盈盈的姑娘,正是苏慧如。

苏慧如迎上前,含笑道:「原想着等你身子养好了,下帖请你来玩的,不料咱们竟想到一处去,嫿儿还先下了帖子,身子可好些了?」

苏慧如性子爽朗不造作,礼仪规矩样样挑不出错来,举手投足总显得较旁人大气。

用林氏的话说就是,慧如这丫头,是高门大户梦寐以求的正妻人选。

只不过,其父苏放是大晋开国以来,最年轻有为的丞相,放眼京都也没几家敢开口求娶就是了。

林氏不是没想过亲上加亲,早些年她便有意撮合外甥女跟自家大儿子,可惜两人只有兄妹之情,擦不出半点火花来,林氏再眼热也只得作罢。

这些姜嫿统统知道,是以她打小便觉得,苏慧如抢了她在阿娘心中的位置,阿娘更欢喜表姊做她女儿,渐渐地就不喜跟苏慧如玩在一处。

此时再见表姊,姜嫿却眼眶微热,泪光闪动。

前世表姊也曾劝过她,叫她对宋梓言不必那般执着,若男子真对某位女子上心,必会早早娶回家藏着,而不是推三阻四一拖再拖。可惜她那时猪油蒙了心,愣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姜嫿忍住泪花,笑意嫣然,原地打了个旋儿方才站定,「我都好全了!表姊可是嫌嫿儿来得早了?果真如此,我便过几日再登门。」说罢,她虚提着裙摆,作势要走。

苏慧如忙拉住她,哭笑不得地在她额间点了一记,「你呀!这张嘴巴我是说不过的,快进屋,自有好吃食能给你堵上!」

她虽不知姜嫿为何忽而跟自己这般亲近,心里却很欢喜,若真如姨母所说,嫿儿从此开了窍,不再将那宋梓言放在心上,自然最好不过。

父亲早便说过,宋梓言此人眼中藏着野心,嫿儿那万事不操心的性子,宋公子终归不会是良配。

姊妹俩相携着往影园走去,萝月等丫鬟一路跟随在後。

影园确实有些清冷,这时节,山影重重,柳影娉婷,倒映於水波之上,春风过处,湖水微皱,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

青山碧水,满目清冷,唯有山腰上的那片梅林,红粉相间,恍如霓霞,叫人心生暖意。

绕了大半个影园,两人这才往梅林去,姜嫿搓着手,跟表姊走在曲曲折折的石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口鼻吐出的气都是白的。

她面上带着笑,心里却兀自懊恼,这般冷的天,就该待在暖阁里听琴品茗,她这麽大冷天的跑到影园,想撞大运邂逅苏玉城,是不是太傻了些?

左右还有三年,她何必急於一时?

姜嫿忍不住打起退堂鼓,但随即又惊觉自己懒病犯了,重活一世谁知道会生出什麽变数若不警醒些,莫不是还想去死一死?

姜嫿一个激灵,决定还是设法见到苏玉城为妙。

苏慧如见她冻红了鼻尖,只当她冷,将怀中手炉递给她,道:「快到了,楼中暖阁里烧着炭盆,咱们走快些。」

其实姜嫿只是手冷,脸颊、鼻头被冷风吹得有些僵硬,身上却暖融融的,这会子若真进暖阁,必得出一身汗。

姜嫿摇了摇头,微僵的唇角扯出一抹笑,「我不冷,表姊若冷便先去,我再往上爬爬,去山顶的冠云阁瞧瞧。」

见她神色不似作假,苏慧如想着她许是想一人清静清静,便颔首由着她去。

姜嫿体力不差,又有目的,一路往山顶走去,萝月却是有点支撑不住,姜嫿便让她慢慢的走,自己独自上了冠云楼。

冠云楼在影园最高处,不仅能俯瞰整个影园,甚至能看到远处的汴河风光,风景极佳。姜嫿却不是上来看风景的,她是想找人。

常言道,站得高,看得远,她就想碰碰运气,看以她的目力,能不能看到苏玉城在哪一块出没,若是见着了,她明日就去会会。

苏玉城是苏放的侄子,到底是外男,她又没见过,贸然向表姊打听,着实怪异。

行至冠云阁三楼楼梯口,姜嫿俯身捶了捶酸痛的小腿,为了见苏玉城,她一日走了半年的路。

稍稍好受些,一抬头,髻上珠翠啷当,姜嫿刚抬起的脚顿时僵在半空,杏目圆瞪,活像林中受惊的幼鹿。

苏玉城!

他竟然在这里?

三楼的帘子被高高卷起,山风料峭强劲,将他身上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袍摆吹得飞起,露出一角白裤与皂靴。

此时的他看起来似有些阴郁,玉面修容,宽肩窄腰,生生立在那里比山间翠竹还清冷,简单束着白玉冠,他周身的气质将上等白玉的光彩都夺了去。

姜嫿很快就回过神来,优雅地放下了脚。

「公子见谅,小女子并非有意叨扰。」她面带娇羞,匆匆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唔,一见倾心的桥段,话本子里皆是这般写的,她演成这样,应当无错吧?

可转念一想,她又忍不住暗骂自个儿太蠢,此处又无旁人,她费劲巴拉地演给谁看?真是要蠢哭了。

想到这里,姜嫿便大大方方抬起头,像换了个人似的,向苏玉城走过去,与眉心皱得更深的他一同凭栏站在山风里。

「你就是那位,不慕财物,只要书簿的苏玉城?」姜嫿费心搭讪,觉得自己此刻活像个没话找话唐突佳人的登徒子,尴尬至极。

苏玉城望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此女是谁?为何有些面善?

可当他眼角余光扫到姜嫿的衣角被风吹起,跟他的挨在一起,眉心便拧成一个川字,猛然後退一步,把姜嫿吓了一跳。

她说什麽了?明明是恭维他来着,干麽反应这般大?

苏玉城自幼父母双亡,被族中叔伯兄弟欺压,十岁上舍弃财物,拉着一车书自立门户。此事还是幼时表姊说与她听的,彼时恰逢姨丈回乡祭祖,听闻此事,念其一心向学,便破例将这位远房侄子收入府中亲自教导,不消说,其他族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正是苏某。」苏玉城语气生硬至极。

他原是不想搭理眼前的不速之客,若非先前他想事情想得太入神,又怎会连有女子上了冠云楼都未曾察觉?只不过方才一时情急,反应过激了些,显然太过失礼,才勉为其难回了一句,算是赔罪。

眼前的女子比旁的莺莺燕燕更让人捉摸不透,一会儿一张面孔,他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想快些离开此地。

姜嫿闻言撇了撇嘴,传言果然非虚,苏玉城果然是个不近女色的主,那眼神,何止不近女色,简直不近人情!

若非有事找他,她岂肯舍下脸面纠缠?

姜嫿正要再接再厉,再起话题,谁知,那厮竟只答了一句,其余的客套话都没有,扭头便走。

苏玉城身量高,腿也长,转眼便行至楼梯口,姜嫿不由得急急追过去,她也不清楚追过去做什麽,只知道若是这麽轻易叫他走了,下回还不知何时能再见。

可惜跑得太过急切,她被自个儿裙摆绊到,站在台阶最高处直直向下跌去。

要命,此生怕是不用等宋梓言来害她,她自个儿便能摔死。

苏玉城听到动静,刚跨下最後一级木阶的他,猛然转身,见姜嫿花容失色地自上方扑倒而来,脑中竟闪过似曾相识的画面——

那年,他刚来苏府,人前处处留心,唯恐叫人抓住错处,再送回苏氏族中,以苏氏族人的做派,他的处境只会比来苏府前更为艰难。

後来无意中听到苏伯父的话,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留在苏府的心思更是坚定,只有留在苏府,他才能早日学成文武艺,一步步走到金銮殿上,亲自看那人一眼!

只是饶是他面上再冷静自持,心思再如何坚定,毕竟年纪小,人後也免不了生出寄人篱下的惶然无措。

那日他独自一人在影园一棵大桃树下捧着书册发愣,忽而从繁茂的枝叶间落下个粉衫绿裙的女童,直直落到他怀中,随她一起落下的,还有数十枚粉绿粉绿的桃子,不十分熟,其中一枚砸在他额角,登时起了包。

那种桃子他在苏家老宅也见过,得熟透了才可口,他看着人和桃子不禁想,不知哪家贪吃的女童如此胆大,竟背着众人独自来偷桃吃。

他还没开口说话,她已经见着有人过来,急急跑开,他这才发觉拂过衣摆的那只手既红又痒,定是她用衣裙兜过桃子,衣裳叫她蹭上了许多桃毛惹的。

他想要提醒她,却见她提着绿罗裙,一跳一跳地绕过太湖石躲远了……

眼前的少女似乎与记忆中的女孩重合,苏玉城一时忘却男女大防,本能地伸手去接。

姜嫿却打算自救,她扑到一半才想起,她小时曾从树上摔下过,後来为了避免这种糗事再发生,特意跟二哥学了几招花拳绣腿,飞檐走壁未必能行,至少能不摔成个狗啃泥。

将臂上搭着的披帛一甩,轻易便缠在栏杆上,稍稍借力便攀上木栏,随即往朱红莲花柱头一点,便要顺着披帛滑下去。

谁知,左脚上套着的赭色夹棉锦缎绣鞋忽而脱足而出,朝着苏玉城的面门直直飞去。

姜嫿惊呼道:「小心!」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苏玉城反应过来时已是避之不及,额角被那只绣鞋狠狠砸中,隐隐作痛。

姜嫿见他额角被砸得有些青紫,心中暗自愧疚,原本想说两句软话赔罪来着,可眼见着绣鞋一弹,竟顺着木质栏杆间隙,直直往冠云阁一楼落去,她哪还顾得上赔礼道歉?

她赶忙将苏玉城往墙边一推,一手扶栏杆,一手提裙角,套着雪缎袜子的那只秀足稍稍抬着,一跳一跳匆匆下楼捡绣鞋去。

此情此景,让苏玉城对当年的事,印象更为深刻,脑中闪过方才惊鸿一瞥的景象,神色略略僵硬,那绣鞋的鞋面上似绣着小小白菊?他怕是再也无法直视菊花了。

姜嫿也没有比他好到哪去,头一回被外男见着她的脚,一时羞赧懊恼,便没注意到右臂的衣袖被那栏杆上的莲花柱头勾住了,一拉一扯,「滋啦」一声撕出条大口子来。

果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姜嫿生生懊恼今日出门怎的没翻翻黄历,本想给苏玉城留个好印象,日後相见增进信任更为容易,如今倒好,印象是够深刻,却不是好的。

这还没完,下至一楼,她刚要捡绣鞋,上边传来苏玉城的脚步声,姜嫿下意识地抬头,却见他手中正拿着她方才落下的披帛,眉心蹙得能夹死蚊蝇,眼中的不耐也毫不掩饰。

姜嫿尴尬地扯扯唇角,露出平生最僵硬的微笑,随即低头正要穿鞋,又是一串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嫿儿。」苏慧如刚叫了姜嫿一声,便看到姜嫿狼狈的样子,眼角余光再扫到站在台阶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苏玉城,一时间就想出了一场大戏,饶是平日里伶俐的她,一时间也傻得不知该说什麽好。

苏慧如是来给姜嫿送手炉的,山顶湿寒风骤,她在暖阁里终究放心不下姜嫿,便拿着手炉寻了上来,却没料到会见着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

她唇角翕动,眼神在神情呆滞的姜嫿和苏玉城间梭巡了好一阵,方才开口打破寂静,「嫿儿跟从兄如此有缘,竟在此间遇着。」

经过深思熟虑,苏慧如决定还是不要将从兄对嫿儿一见倾心,嫿儿却不乐意,仓皇而逃,绣鞋都跑掉一只,从兄竟还穷追不舍这一桩事说出来。

万年不近胭脂色的从兄,一朝开窍,竟是如此霸道强硬,可即便对嫿儿有意,也该徐徐图之,岂能这般孟浪?苏慧如暗自摇头,从兄於家国大事上颇有见地,於儿女情长实在狗屁不通,咳咳,不谙世事。

回头她得细细问过嫿儿,若嫿儿并未因此生厌,从兄倒是比那宋梓言强上许多,她再禀过阿娘,叫她跟姨母好生叙叙才是。

姜嫿思绪忽然僵凝,似有一刻之久,待被敞开的大门外吹来的冷冽山风吹醒心神,才忙解释道:「表姊,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们……」

她很想说她与苏玉城只是偶遇,一切都是意外,却忽而顿住了。

为何要解释?表姊误会,因此撮合她与苏玉城,岂不正合她意?

头一回邂逅苏玉城就闹这麽一出,姜嫿自认面皮不够厚,怕是一个月都不能再生出勇气站在他面前,还不如破罐破摔,将错就错的好。

於是,姜嫿的解释戛然而止,匆匆朝苏玉城那厢望了一眼,粉面似桃花,杏眸如含春,唇瓣咬得发白,方扭捏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话毕,顾不上呆若木鸡的苏慧如和无辜被拖下水的苏玉城,套上绣鞋,掩面而逃。

苏慧如上前,朝苏玉城施了一礼,瞥了一眼他握着姜嫿披帛,指节发白的手,不由莞尔,「慧如会替兄长去求爹娘成全,兄长切莫辜负嫿儿才好。」

苏玉城闻言,感觉一道青天霹雳当头劈下,将他平静无波的日子一朝划破。

几步开外的苏慧如却恍然未觉,她谨守礼仪,眸光微垂,并未直视苏玉城,压根没看到他铁青的脸色。

同在苏府几回寒暑,苏慧如跟从兄闲话的机会却并不多,并不了解他,见从兄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以为是默认了,便施礼离开,去追姜嫿。

姜嫿一溜烟奔至梅林外,站在高台上,斜倚石栏,森冷凉意透过衣物直入肺腑,她却仍嫌不够,恨不能跳到下边澄碧如翡翠的湖水里游两圈,醒醒脑子。

往日她也是阿娘身边最让人头疼的娇娇女,却从未如今日这般莽撞过,姜嫿以为,重活一世,她未变聪明不说,似乎还更不好使了。

这也坚定了她拉苏玉城做盟友的心思,否则以她一人之力,怕是两世加起来依然斗不过宋梓言,他身边可是有个不离不弃,掌控着不少高官大吏把柄的郭飞燕。

若非郭飞燕有脑子,又是吏部尚书府上嫡女,放在身侧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宋梓言能让她怀上他的骨肉?

姜嫿下意识地拿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冷硬石栏,凹凸不平带着天然纹理的石面,将她修剪得宜莹润如珠的指甲磨去一层。

她望着缺了一角的指甲,并未在意,反而勾起唇角,他们两人的关系真的那般牢不可破吗?她不信,宋梓言且不说,野心勃勃之人并不容易被外物干扰,郭飞燕却不一样,耽於儿女情长的女人是很好对付的,一如前世的她。

「嫿儿果真对从兄一见倾心?」苏慧如的声音忽地传来。

苏慧如心中本来还有疑虑,不明白冠云阁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让姜嫿能舍下心心念念的宋梓言,对苏玉城暗生情愫,可她方才躲在一旁,见姜嫿一会儿欢喜,一会儿蹙眉,真真是既憨又傻,情窦初开的模样不似作假,这才有此言。

姜嫿心知表姊是在打趣她,便朝着白皙的手指哈出一口热气,趁表姊不备去挠她痒痒,笑闹道:「叫你取笑我!赶明儿你同姊夫成亲,嫿儿必得取笑你!」

苏慧如长她一岁,已定下婚约,未婚夫是永宁侯世子萧邦彦,他性子仁厚恬淡,美风仪,博涉书史,跟表姊甚是相配。

可惜前世表姊与世子之间终日横着一根刺,并不能真正琴瑟和谐。

前世两人成婚前月余,从未纳过侍妾通房的萧邦彦,忽然收用了一位美貌婢女,苏慧如刚过门,便闹出婢女身怀六甲之事,让她好好的婚事沦为笑谈。

今生必得叫表姊有所提防才好……姜嫿想到这儿,又为自己的计画忧心起来,表姊的事尚且好办,今日冠云楼这出还不知苏玉城作何感想,若两家议亲被他拒绝该如何是好?

第二章 路遇狗男女

姜嫿的担忧确实不算多余。

眼见着殿试的日子将近,苏慧如跟苏夫人提过一嘴,林氏又因为女儿的撒娇而来探问,苏夫人自然告诉了丈夫,让他去试探苏玉城的意思。

苏放想着姜嫿是个不错的人选,又想着给苏玉城的殿试添些喜气,便提前询问他。

听妻女的口气,苏放本以为此事十拿九稳,岂料苏玉城竟当场推拒。

想起那位的嘱托,苏放是想让苏玉城平平淡淡度此生的,只是苏玉城越长大,他越是看不透,明明一表人才,却不解风情,明明手不释卷,却对出仕并不热衷。

身分有别,又不当真是自家侄儿,苏放也不好相劝,便告知苏玉城无意,让妻子转告姜家。

眼见着姜嫿将宋梓言抛在脑後,对苏玉城上了心,林氏虽然觉得姜嫿变心的速度太快,却又想女儿本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要说对宋梓言有多麽深爱也未必,而苏玉城人才品貌又比宋梓言出色,倒也不觉得奇怪,乐意结这门亲。

却没想到苏玉城不同意,对此她也没辙,只能喟叹女儿婚事太不顺遂,姜嫿别像上回那般执拗才好。

林氏到姜嫿的房里把事情说了,又劝慰道:「嫿儿,玉城他没应,此事就此作罢吧,那次的事无人敢传出去,不会於你闺誉有碍的。」

等了大半个月,结果事与愿违,姜嫿挑着头面的指尖一顿,转而拉着林氏的衣袖,「阿娘,嫿儿就想嫁与他嘛!除了他,嫿儿谁也不嫁!您若不应,我便去求爹爹,爹爹不应,我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林氏忧伤扶额,好嘛,比上回还执拗!

姜嫿心里火急火燎,要真不成,她上回的糗不是白出了吗?她倒是希望那天的事能传出去,可只有几个人知道,总不能她自己传。

她深觉不能把脸丢得更彻底了,否则她还没嫁过去,就得被京中贵妇闺秀耻笑死。

「好好好,都依你!」林氏无奈安抚道,细细打量着自家闺女,云鬟似雾,粉黛未施,得天独厚的好肤色清透粉润,发间仅缀着一支白银卷须红宝石簪子,却衬得清丽无双,宛如春日园里开得最艳的海棠花。

不知苏家小子眼睛是不是长头顶上了,她这个做娘的还未必舍得呢,他竟不肯。

左右须得先哄住嫿儿,否则她真的将非君不嫁的心思吵嚷出去,又要被取笑一回,本来跟宋家的婚事没成便传了一阵,幸而嫿儿近些日子没出门,萝月、松云也未嚼舌根,这才让嫿儿清静了几日。

「待你爹回来,娘再跟他说去,总不会叫嫿儿失望便是。」林氏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劝着。

姜嫿见阿娘肯依她,自然懂得见好就收,耐着性子陪阿娘说些旁的事,母慈子孝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将阿娘送走。

送走林氏之前,姜嫿软磨硬泡的,终於得到阿娘首肯,许她去容翠轩挑些新鲜头面,恐逛不尽兴,午膳便在外边用。

为了出门方便,姜嫿房里时常备着几身男装,由着萝月替她穿上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头戴元宝冠,脚蹬鹿皮靴,她身量比萝月松云都高些,唇红齿白,俨然一位翩翩佳公子。

姜嫿似模似样地把玩着手中的摺扇,在门房惊诧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这倒不是她第一回着男装出府玩,只不过从前甚少走正门,都是学着二哥的模样,翻墙头偷溜出去。

刚开春,御沟中荷花连花苞也未结,旧年荷叶亦呈枯败之色,幸而沟边夹杂种着的桃李梨杏已冒出新芽,甚至着了些小花苞,似乎能想像出春夏之交云蒸霞蔚的盛景。

姜嫿沿着杈子外边摆着的杂货摊子走了片刻,便带着萝月、松云拐进了旁边热闹的如意巷。

容翠轩的夥计惯於跟深宅大院的夫人姑娘们打交道,从衣着打扮便知对方财力,一见姜嫿进门,便热情上前,「公子是要送家中姊妹、长辈,还是给心仪之人挑首饰?」

姜嫿边打量着手边红珊瑚头面的成色,边笑着问他,「有何讲究?」

她曾有缘跟宫里一位贵人学得一手口技,模仿飞禽走兽、风雨雷电皆不在话下,更遑论模仿男子的嗓音。

那夥计非但听不出她是个女子,还似将她当成了不通世故的愣头青,就此打开了话匣子,将其中关窍一一道来,用语诙谐,姜嫿听得津津有味,倒也不觉聒噪。

倒是里边两位小娘子,打从她进门便注意到她,见她挑的皆是成色上佳适合年轻女子戴的头面,暗暗猜测她是挑给心仪之人的,心中暗暗感慨,不知哪家的小娘子有此等福气,遇上这般品貌绝佳的俏郎君。

姜嫿有所察觉,眼波随意一扫,朝她们挑了挑眉,两位小娘子登时粉面含羞,萝月看在眼里,只觉自家姑娘越发顽劣。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姜嫿便挑好三套头面,最贵重的那套红宝石头面是预备着给表姊添妆的,还有一套赤金点翠头面雍容大气,适合阿娘,另一套翠玉头面她夏日戴着最适宜。

林氏三不五时便会给她些零花银子,转到她名下的几间铺面,收益也悉数送与她做私房钱,是以姜嫿手头比两位哥哥都宽裕得多,连她二哥都时常来她这边哄银子花。

刚要叫夥计替她收好,忽而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指着那套翠玉头面道:「这个我要了,烦请替我包起来。」

唔,声音娇娇柔柔,耳熟得紧,她跟这位「好姊妹」,果真有缘。

姜嫿侧过脸去,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粉衫紫裙,身形纤瘦,弱柳扶风的郭飞燕,抢了她的未婚夫便算了,左右是她不要的,要来抢她的头面,就得看看她是不是有那麽大的脸面了。

「嫿儿?」

郭飞燕还愣着,一道略带怀疑的叫唤传进姜嫿耳里,随即一个身影靠近,正是宋梓言,显然宋梓言一眼便认出她来。

这些日子,郭飞燕给她下过几次帖子,都被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拒,此时好端端地站在郭飞燕面前,姜嫿并没有半点心虚,她暂时没心思跟郭飞燕演什麽姊妹情深。

倒是宋梓言挺有意思,亲事不成,不便来府中探望,便让小厮往家中送信,起初她还看看,後来觉着没意思,拆也没拆便丢进火盆子里做柴烧了去。

她怎麽也想不明白,前世一直对她若即若离的宋梓言,怎麽一朝被她悔婚,竟巴巴缠上来,话里话外透露着不理会那些相生相克之说,只盼与她朝朝暮暮的意味。

但既然想与她朝朝暮暮,怎麽这会子又陪郭飞燕买首饰来了?

姜嫿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前世郭飞燕从来不缺名贵的衣裳首饰,尽是从宋梓言身上薅的羊毛吧,毕竟她不缺银子,郭飞燕却是缺得很。

甭管郭尚书背後昧了多少金银之物,面上他可是最清廉不过的好官,那点俸禄花在妾室身上犹嫌不足,哪有多少漏给郭飞燕?

「嫿妹妹,真的是你啊,你扮成这样,姊姊都没认出来。」只看侧脸,郭飞燕确实没认出来,否则也不会将她错认成哪个高门大户的贵公子,故意藉着购买首饰想要搭讪一番。

她得凭藉自身优势多结交一些有用之人,只要她一直对梓言有用,梓言便永世不会舍弃她,她才不是姜嫿这种可有可无的蠢货。

只怪爹爹并非圣上心腹之臣,否则哪有姜嫿什麽事!

郭飞燕悄悄侧身,望了宋梓言一眼,察觉到他眼中的惊艳之色,眸光顿时一寒,姜嫿即便着男装也是个狐媚子。

此番小动作,被姜嫿收入眼中,心中倒是愉悦得紧,含笑道:「飞燕姊姊也喜欢这副头面吗?倒是跟妹妹心有灵犀,可惜是我先挑中的。」

旁边的夥计一脸尴尬,店有好货百家求自然是好事,可这气氛明显怪异,俊俏公子原来是女扮男装,他只盼着她们果真是好姊妹,莫把店砸了才好。

容翠轩专做高门大户的生意,所有首饰皆是能工巧匠制作,每一款皆是独一无二的,保证戴出去不会重样,是以即便价格高些,依然门庭若市。

姜嫿的话一出口,便在郭飞燕心中砸出响来,姜嫿是暗示她抢了宋梓言吗?随即暗暗摇头,姜嫿那麽蠢,不可能发现的。

「确是缘分,既是妹妹先挑中的,姊姊自然不会与妹妹抢,姊姊家中尚有几副旧头面,改日拿去铺子里打成新鲜样式,也不耽误赏花的。」

她说的赏花,是永宁侯府办的赏花宴,姜嫿也收到了请帖,地点便在寒碧山庄。

郭飞燕说这番话时,语气里很是带着委屈,面上也带着落寞之色,若是往常,姜嫿定会傻傻地将东西买下来赠与她,唯恐她回头被旁的贵女耻笑。

可如今,姜嫿学乖了。

郭飞燕会不会被人耻笑跟她有什麽关系,难道这容翠轩里除了这副头面,就没有旁的能入郭飞燕的眼了?

心下这般想着,姜嫿面上便也不作假,欢欢喜喜地叫松云递了银票,足足三千两,让夥计当着郭飞燕的面将首饰包好,见郭飞燕嫉妒得眼眶泛红,姜嫿越发觉得这银子花得值。

叮嘱夥计将东西好生送去九如巷姜府,她摇着摺扇待要出门,抬眸无意间触及宋梓言欲说还休的眼神,这才想起他的存在。

「嫿儿可是为着小定那日之事,信了讹传,要同我划清界限?」宋梓言一副被辜负後黯然神伤的嘴脸,看得姜嫿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她忙撇清干系道:「请宋公子自重,姜宋两家到底没过定,还请唤我一声姜姑娘。讹传我倒是没听着,只是下定那日小女子不巧病得起不来床,惹得宋家长辈不喜,拂袖而去,婚事作罢倒是真的。」

其实对方倒不是刻意不给姜家脸面,宋家也没有这种胆子,只是原以为铁板钉钉的事,枯等大半个时辰不说,最後还没成,宋家长辈才气坏了,一时忘了礼数。

这事宋梓言也清楚,甚至为此少见地在内宅发了好一通脾气,除了鱼雁传书哄着些姜嫿还能如何,总不能巴巴再上门道歉,好似他们宋家多想巴着姜家。

是以,姜嫿这般说,宋梓言一时竟没想到合适的话来圆场。

见他脸色微沉,向来温润和煦的眸子亦是晦暗不明。姜嫿故作不知,继续道:「至於划清界限,宋公子实在是言重了,小女子与宋公子本就发乎情止乎礼,并无私交,又何谈划清?不过……」

她眸光闪烁,在宋梓言和郭飞燕之间扫了两圈,昳丽的面容更添一分俏皮,「我倒是觉得亲事不成正是天意,宋公子与飞燕姊姊同游,宛如一对璧人,飞燕姊姊连一副头面都不会同我争,我又怎会同她争这等好事呢。宋公子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往後切莫旧事重提才好,否则将飞燕姊姊置於何地?」

围观者众,其中不乏知晓内情之人,见她言词大方,目光澄澈坦荡,便先信了三分,但听到郭飞燕的事情,细一琢磨方觉不对。

众人眸光交错,心中疑窦顿生,似乎姜宋两家亲事不成另有隐情,并非宋家所传,姜家迷信宋公子克妻之说,而是宋公子欲坐享齐人之福,而姜家姑娘不乐意啊。

姜嫿把一切变化看在眼中,不由暗自好笑,呵,不是喜欢狼狈为奸吗,那她就成全他们,也不必等三年了,如今便成其好事,岂不快哉!

宋梓言原本以为凭姜嫿对他的感情,只消当面温言细语哄几句便能把亲事重新提上日程,不料姜嫿连独处的机会都没给他,大庭广众之下就把两家的事拿出来说道,且话里话外都在说宋家不对。

她会如此行事,究竟是恼了他,还是他高估了自己在姜嫿心中的分量?

一向胸有成竹的宋梓言,头一回怀疑自己的魅力。

倒是郭飞燕,被姜嫿的话吓得面色发白,姜嫿是何时发现她与梓言之事?莫非是在因今日的事吃醋,才故意这般说的?她可不能认下,梓言大事未成,尚且用得着姜嫿,若因自己坏了梓言的好事,定会惹他不喜。

郭飞燕稍作沉吟,便直直望着姜嫿,眸中泪光闪闪,如清晨草叶上悬而未掉的露珠,哽咽辩解,「嫿妹妹,你误会了,我与宋公子并未相约同游,只是碰巧在巷口遇见,听闻他要好生挑一副头面送你做赔礼,却不知你的喜好,故而叫我一道参详。」

「哦?那你方才指着那翠玉头面,是想叫宋公子买给我的?」姜嫿见她故技重施,又想同往日那般糊弄过去,却并不按她的套路走,而是给她挖了个小小的坑。

郭飞燕正心虚着,急着撇清与宋梓言的关系,未曾察觉姜嫿话中玄机,脱口而道:「正是,那副翠玉头面正是嫿妹妹喜爱的样式,姊姊还是很了解妹妹的。」

宋梓言已经听出来不对,正要开口阻止,姜嫿却兀自笑了。

「既然如此,姊姊方才又为何要强调,买不到这副翠玉头面,便得回去拿旧首饰去参加寒碧山庄的赏花宴?」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看着娇娇弱弱的郭家姑娘,心机如此深沉,抢了姜姑娘的未婚夫不说,又想抢头面,吃相不佳,嘴没擦乾净就想立牌坊,幸亏姜姑娘不是个傻的。

对上众人似笑非笑,窃窃私语的模样,郭飞燕脸颊臊得通红,像被人当众搧了一巴掌。

姜嫿都忍不住有些同情她了,到底还是年纪小,经验不够,这麽承受不了打击的模样,跟三年後冷冷叫人给她奉上鸩酒的郭飞燕,简直不能比。

「咳咳。」姜嫿清了清嗓子,并不想一次把人给得罪得太彻底,做人留一线,日後好相见,毕竟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天得借郭飞燕的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飞燕姊姊无须自责,妹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翠玉头面我确实喜欢,实在舍不得割爱,幸而我与宋公子亲事未成,你们若能结成连理,妹妹必定备一份厚礼相贺。」姜嫿浅笑着,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贝齿,格外爽利。

她这话是诚心的,若是他俩真能成,她不仅要送大礼,还得早晚焚香祝祷,叫他们长长久久在一处,别出来祸害旁人才妙。

姜嫿说完,领着丫鬟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飞燕紧咬下唇,被姜嫿打击得半晌回不过神来,她实在不明白,不过月余未见,那个空长脸蛋不长脑子的姜嫿,怎麽忽而像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话语处处是坑。

望着身边同样沉默地望着姜嫿背影若有所思的宋梓言,郭飞燕心中稍定,这样的姜嫿并不好糊弄,显见是不会乖乖配合他们的,梓言是否会就此歇了心思?

若果真如此自然最好,她便再也不必担心,有朝一日,梓言大事底定,她得费尽心思与天生丽质的姜嫿争宠。

可惜她想错了,宋梓言不仅没有因此心生退意,反而被姜嫿激起了斗志。

以前的姜嫿只是个腹中无物的空花瓶,此时的她却恍如脱胎换骨,气质皎若云霞,似佛前开了光的宝珠,更令人喜爱。

若能让姜嫿心甘情愿助他,必将如虎添翼,比原本的谋划更好,日後他必不会亏待於她,只是不知该如何让姜嫿回心转意?

宋梓言起了旁的心思,自然不肯让姜嫿就这样离去,当下说了句「姜姑娘留步」追出了容翠轩,郭飞燕虽然不知他此刻的打算,但也跟了上去。

姜嫿踏出店门前听到了这一句话,却没停下步伐,她在前边走着,脚步比平日快些,想不着痕迹地拉开与那两人的距离,已是午膳时分,她可不想和两个倒胃口的人一块用膳。

正昂首打量街道两侧的幌子、招牌,看待会儿吃什麽好,耳畔充斥着街巷两侧摊贩、货郎的叫卖声,一时竟未察觉身後有人跑马的声音。

郭飞燕侧身一看,原是京中鲜衣怒马的纨裤之一,寿安伯府的二公子孟崇,马的速度不算快,却是直直冲着前边的姜嫿而去。

孟崇脸朝後不知在唤谁,并未瞧见郭飞燕暗暗拔下发间金簪,趁人不备顺势在马身上划了一道。

骏马吃痛,当即发狂,抬起前蹄,差点把孟崇甩出去,孟崇抓稳缰绳,险险坐稳,才发现前方尽在咫尺的姜嫿。

「小心!」孟崇惊呼。他虽性子顽劣,却知道分寸,从没闹出人命过,否则不等爹爹请家法,姑姑就会先把他剥一层皮。前边那小子身材纤瘦,没有几两肉,若叫他的赤电一蹄子踢上去,哪还有命在?

不说萝月了,会点拳脚的松云听到痛苦嘶鸣的马声也是吓傻了,第一时间,竟忘了反应,压根来不及去救人。

姜嫿明显感觉到一阵劲风袭来,不消多想,她便知道,下一瞬会跟马蹄亲密接触,只不知她这身骨头耐不耐踢。

她心惊胆跳想要躲开,双腿却跟生了根似的,软绵绵地定在原处,并不以她意念为转移,她暗恼,吾命休矣!

突然,胳膊被人大力一扯,她瞬间被带离原处,顺着力道撞到那人胸前,马儿险险擦着她後背奔驰而过,幸而孟崇勒住缰绳,在前方数丈远处停下,才没惊到更多无辜之人。

姜嫿惊魂甫定,心口怦怦直跳,待萝月和松云开口言谢,她才想起向救她的人道谢。

「多谢兄台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呃……苏玉城!」姜嫿一抬眼,被眼前上天尤为厚待,打造得精致非凡的俊脸又惊了一回。

苏玉城愣了一瞬,从这一双明媚却又透着聪慧狡黠的眼睛才辨认出是姜嫿,忙将她推至一旁,唯恐被她缠上。

偏偏造化弄人,怕什麽来什麽,这一推,姜嫿往後退了两步又生生被扯住,苏玉城拧眉一瞧,原是他腰间悬着的玉佩穗子与姜嫿的缠在一处,这诡异的巧合让他面色越发阴沉。

过往十数载,早已教会苏玉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美貌女子尤甚,是以对於眼前屡屡叫他出丑的女子,他只想远离,并不愿生出半分绮念。

眼见着苏玉城又要恼她,姜嫿很是不服气,她长这麽大何曾被人这般嫌弃过,不由心下冷哼,这回可不是她缠上他的,是他自个儿巴巴上来救她的。

撇了撇嘴,她伸手解着穗子,奈何玉佩下的穗子缠得太乱,她一时没能解开,便朝萝月招了招手,让她帮忙,自己则别开眼去,不欲再看苏玉城脸色。

这一看倒是不巧,正好对上宋梓言一脸晦涩难懂的神情,郭飞燕则静静站在他身侧,紧紧攥着锦帕,面色微微发白。

「嫿……姜姑娘认识苏公子?」

宋梓言身着广袖袍服,藏於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姜嫿没瞧见,却能从他紧绷地唇角将他的怒气窥得半分。

呵,这便气恼了?若是知晓她不止识得苏玉城,还谋划着嫁他,宋梓言岂不是要羞愤而死?果真如此,那敢情好,她也能少费些心神。

「见过一次。」

「不认识。」

姜嫿和苏玉城齐齐开口,回应竟是南辕北辙,惹得姜嫿坏心眼又起,眸子狡黠一转,他就这麽想同她撇清关系吗?她偏偏更想逗逗他了怎生是好?

刚要当着宋梓言的面演场戏,好叫宋梓言对她不该有的幻想断得彻底些,忽而从巷口那端窜出另几匹马来,个个油光水滑,跟马背上油头粉面的主子一个模样。

咦?为首那匹马似乎有些眼熟?姜嫿顺着马鞍往上一扫,呵,可不正是她的好二哥!

显然姜勖也认出她来了,原本准备吹口哨嘲笑惊马的孟崇两句,一见着差点受伤的是姜嫿,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抽出马鞭子便向孟崇甩去,破口大骂。

「好你个黑心烂肺的孟崇!差点伤着我小妹你知不知道?若我小妹少了一根汗毛,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孟崇惊魂甫定,正坐在马背上琢磨着该赔多少银子好呢,听得好友姜勖如此说,更是心虚,缩了缩脖子,听着呼啸而来的凌厉鞭风,未有丝毫闪躲。

只一瞬,背上便腾起火辣辣的灼痛,似有裂帛之声,心知锦袍定是废了,皮肉也得养上几天才能好,可他并不敢跟姜勖计较,因为这个魔王发起疯来比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偏生皇帝姑丈对姜勖也颇为纵容。

谁不知姜家姑娘是整个姜家的眼珠子?往常想见上一面都难,虽听说样貌出挑,可他连是扁是圆都不知,没想到头一回见便叫他栽了大跟头。

孟崇心思这麽一转,下意识地便瞅着姜嫿多看两眼,当下眸子一亮,原来京中真有这般绝色,眉似含烟,腰如束素,即便身着男装,亦不减其窈窕婉约之姿。

他要是叫老头子去姜家提亲,不知道老头子能不能答应?

可背上火辣辣的疼提醒了他,护妹狂魔姜二就在旁边,不由打了个哆嗦,将脑中不切实际的绮念抛得一乾二净。

「姜二,我真不是有意的,若知道她是姜姑娘,我宁愿自个儿滚下来被马踢,也不敢吓着她呀。」孟崇哭丧着脸告罪求饶,不等姜勖开口,便利索地翻身下马向姜嫿陪罪,「在下无心冲撞姑娘,烦请姑娘见谅,明日必备薄礼登门谢罪!」

余下几人也跟着求情,「是啊,姜姑娘大人有大量,往後我等再寻着什麽好物件,尽数交给姜二送与你做赔礼可好?」

这个孟崇她听二哥说过的,虽是个不着调的主,却不是什麽恶人……姜嫿回想方才情况,总觉惊马时马儿嘶鸣有异,有些蹊跷,再见孟崇确实神色诚恳,更无心怪责。

姜勖犹自沉着脸骂道:「谁稀罕你们的好物件了,一个个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以为我家小妹哪个狗子的东西都收的吗!」

众纨裤们这下可不干了,跟姜勖吵起嘴来,唯有孟崇还一脸不安。

玉坠下的穗子已然解开,姜嫿缓缓踱步,一面细细打量马身,一面随意摆了摆手,「小女子无事,孟大哥无须介怀。」

苏玉城见她若有所思地察看马匹,与他上回见着的模样判若两人,忍不住心生探究,她当是个心中有丘壑的女子,假意倾心,处心积虑要嫁与他,究竟是为何?

他眸光淡淡一扫,将周围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不擅长记住人脸,就像不久前才见过姜嫿,可若不是她的眼眸太过引人注意,他也认不出她来,然而他对旁人的眼神、表情尤为敏感,发现郭飞燕的神色似乎颇为紧张。

郭飞燕能不紧张吗?一时忍不住出手,方才已被宋梓言发现不说,这会儿竟连一向心宽的姜嫿也起了疑,是以她只能用锦帕擦乾血迹重新簪於发间,并不敢随意丢弃。

可惜锦帕尚在手中,不好处理,她想着万万不能叫姜嫿发现才好。

郭飞燕心思一转,顿生一计,若宋梓言肯替她遮掩,收了她的帕子,她再上前阻止姜嫿,定能遮掩过去。

打定主意,便一脸无助地望着宋梓言,战战兢兢地将帕子悄悄塞於他手中,如水的眸光楚楚可怜,无声地说:「梓言,救我。」

宋梓言眸光一闪,有片刻犹豫,若他不帮郭飞燕遮掩,而是直接将此事和盘托出,姜嫿是否会因此与他再续前缘?但若他帮了郭飞燕,纵然失了一次让姜嫿对他改观的机会,却能让郭飞燕对他更为死心塌地……

略一权衡,宋梓言便心中有数,正欲将帕子收起来,却听到一声怒斥——

「宋梓言!你才要跟我家小妹订亲,怎的今日就收了旁人的帕子?」

姜嫿刚发现马腹上一道极短却很深的伤口,便听到二哥这声嚎叫,转过身来,已见姜勖下马跑来,一把抓起宋梓言的手腕,那只手里的锦帕似沾有点点血色,被风吹得飞舞抖动,尤为明显。

姜嫿杏眸微微一眯,那帕子素净雅致,正是郭飞燕素日的品味。

姜勖向来粗中有细,举着宋梓言的手,恶狠狠地瞪了郭飞燕一眼,朝着大夥儿道:「京中谁不知晓宋梓言有旷世奇才,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郎君,前几日来我姜家下定不成,我还着实替小妹惋惜了几日,不想,今日便见着他当街与闺阁女子私相授受。」

「好你个宋梓言!说,你们是何时勾搭在一处的!」姜勖大喝一声,郭飞燕惨白如纸的面容,抖如筛糠的身姿也不曾让他生出恻隐之心,犹不解恨,拧眉扫了帕子一眼,又添上一把火,「这帕子上为何有血迹?该不会是什麽赃物吧?」

吓得郭飞燕一个激灵,忙矢口否认,「什……什麽赃物?我……我不知道,你莫要血口喷人!」

她今日是触了哪位神仙楣头,竟如此不顺?惊马没能伤到姜嫿不说,甚至没能挑起姜家和孟家的矛盾,若叫姜嫿他们发现实情,岂不是要让郭家被姜孟两家同时记恨上?

只一想,郭飞燕便几乎要站不住,姜家背後有晋康帝,孟家背後有孟皇后,同时得罪帝后,莫说要助宋梓言登大位,自己做皇后了,能不能活过明日尚且未知。

郭飞燕心中叫苦不迭,被逼到绝境,却是束手无策,只能无助地望着宋梓言,期盼着素有急智的宋梓言能助她渡此难关。

可惜宋梓言这会子压根儿没功夫看她,又怎会怜香惜玉。

「姜二哥误会了,在下并未……」宋梓言的眉心此刻蹙得能夹死数十只蚊蝇。

不待他说完,早没了耐心的姜勖眨眼间打断,「别乱攀亲戚,我可没你这麽个不知廉耻的小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要连自个儿眼睛都不信,还能信你那张破嘴?」

想到方才的画面,姜勖对着这张道貌岸然的脸几欲作呕,别过脸朝姜嫿道:「小妹日後可得擦亮眼睛,再别被某些伪君子蒙蔽了去!」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面孔,活脱脱就是平日爹爹训他时的模样,姜嫿看得差点笑出声来,为了让她好不容易威风一回的二哥别破功,生生忍住,乖乖巧巧地说:「二哥宽心,嫿儿再不会对宋公子有半点非分之想,宋公子不安於室,姜家却是高攀不起。」

宋梓言闻言,一口老血自肺腑汹涌而上,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郭飞燕,若是目光能杀人,他早已在郭飞燕身上戳出了无数个血窟窿。

姜嫿淡淡扫了郭飞燕一眼,事已至此,也算真相大白,她并不想追究郭飞燕是用何物伤了马,又是否存了置她於死地的心思。

经过锦帕一事,宋梓言和郭飞燕怕是很难再寻着旁的好亲事,如此凑成一对,光宋梓言的报复就够她喝一壶的。

姜嫿转身,正要借姜勖的马打道回府,却听沉默许久的苏玉城忽而开了金口——

「素闻赤电通人性,能识人气息,若为人所伤,必能识出此人,不知孟公子可否借马一用?」

孟崇呆滞了一瞬,赤电是他心头好,被人所伤他自然心疼,可赤电通人性还能识人气息?他这当主子的怎麽头一回听说?

他下意识地望了姜勖一眼,见姜勖面色无异,当即应允。

姜家和苏家是亲戚,同为男子,姜勖自是见过苏玉城的,只是苏玉城会读书,时常将他打击得渣都不剩,是以他等闲不爱往苏玉城跟前凑。

虽不知苏玉城葫芦里卖的什麽药,可姜勖至少清楚苏玉城不会害姜家,於是默许了他的提议。

姜嫿兀自愣着,被姜勖拉到一旁,便见苏玉城翻身上马,身轻如燕,随即伏在马背上,贴在赤电耳畔不知在说些什麽,姿态如仙鹤折颈。

待马儿似通人性,微微颔首,苏玉城一夹马腹,赤电便如一道闪电直直向郭飞燕的方向劈去,飞起的前蹄在朗朗晴空下划过一道流光,如带星火。

「扑通!」

马儿竟将郭飞燕吓晕了过去,倚着宋梓言软倒在地,宋梓言长身玉立,故作镇定,面色却是难堪至极。

马蹄在郭飞燕脚踝边一指处堪堪停下,稍有不慎,便能将她细细的脚踝踩得粉碎。

苏玉城稳坐马背之上,居高临下地扫过自郭飞燕发间跌落的发簪,神色淡漠地望着宋梓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光擦是擦不掉的。」

苏玉城飞身下马往巷口而去,姜嫿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她向来以为自己的马术算好的,没想到小巫见大巫,跟苏玉城一比简直不够看,回头还得多练练才成。

姜勖的心思却不在此处,朝着苏玉城的背影张牙舞爪地喊道:「苏玉城你站住!你抱了我小妹的帐还没算呐!」

姜嫿,「……」二哥,你果真很闲是不是,回头让爹爹给你找点事做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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