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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დ资讯] 阳光晴子《暖心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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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6 20:48: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阳光晴子《暖心食堂》

{出版日期}2021/01/15

{内容简介}

从小孤女到下堂妇,她人生坎坷,却未曾被击倒,
暖心美食让她事业爱情都有成。

亲眼目睹那风靡镇上与县城少女的采石场副总管杀人,
夏羽柔感觉自己不会再爱了,恨不得他从此别来她家食堂吃早饭,
偏偏这是场不切实际的梦,为了保住小命,
她不只得嘴上对他百般吹捧,还得用行动讨好──
第一,发誓不暴露他的秘密(其实她负责伪造现场说了她也完蛋)
第二,免费赠送私房菜和餐点增量(其实是想把他的嘴养刁)
第三,主动替他做衣做鞋(其实她只是客套一下,他却得寸进尺)
谁知,所有人包括她弟弟都因此认定她爱他爱得无法自拔……
而他分明知道内情,却救她出色胚虎口不说,
还免费教她弟读书,帮她开新店找客户做宣传一条龙全包,
就在她以为这人要坐实流言,被她这下堂妻拿下时,他却暴露了秘密…………



第一章 写做美男读做煞星

清晨时分,下了一夜的绒毛雪花渐停。

寂静微暗的森林里,只有一道浅浅喘息声,直至阳光露脸,在树林间投下一大片光与树影,还有一个隐藏在一株参天老树後方的娇小身影。

清亮林荫间,一名白衣胜雪的年轻男子正弯身将早先丢落雪地的银白披风拾起披上,沉默了一瞬,一双冷漠黑眸就落在那一动也不动的黑影上,淡淡的开口,「出来!」

树後方的身影明显抖动一下。

夏羽柔一双明眸带了忐忑,左手则不自觉的抓着腰带下方的单珠缀饰,他要谁出来?她将身子更贴紧树干,明眸东瞟西看,确定自己在背光处,所以……应该不是喊她!

她吞咽一口口水,偷偷以眼角余光瞄瞄不远处那名男子——

阳光亮灿灿的洒下来,有点刺眼,让她没办法看清楚他的神态,但就算看不清楚,那张堪称完美的俊颜她早早就深印在脑海。

汤绍玄,青雪镇附近武陵山上采石场的副总管,人称「汤爷」,拥有一张精雕细琢,美得眩目的容颜,绝对是镇上颜值最高的年轻男子,住的是豪华的山中别院,听说他二十多岁,父母已逝,没有兄弟姊妹,也没有妻妾。说是「听说」是因从没人证实过,但无论如何,镇上对他发花痴的未婚或已婚女子都不少。

夏羽柔很不想承认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但她对那张魅惑人心的俊颜的确没有太大的抵抗力,可是她是纯粹欣赏而已。

不过,在看到刚刚那场刀光剑影的生死流血厮杀後,她应该也不敢再欣赏了。

她害怕的目光落在汤绍玄四周几具屍体,尤其是躺在他脚边的那一具,死者充血瞪大的眼中尽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她又吞咽一口口水,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紊乱的跳动声。

死者眼中的难以置信应该跟她一样,一对八,竟然像她拿刀剁肉似,扣住八人的脖颈「咔、咔」的掐死了,简单又粗暴。

「还不出来?」汤绍玄薄唇微抿,声音更阴凉。

夏羽柔头皮发麻,抓着腰带下方缀珠的手更紧,冷静,要冷静,这时候绝不能呆呆站出去送死。

她回到青雪镇开了两年多的早食铺,汤绍玄更是店里一年多的熟客,她自以为是对他有所了解的。

他为人冷淡低调,不喜与人来往,偏偏又长了那麽一张招惹人的俊脸,还运气好的一进采石场就当上小管事,惹得不少老工头或资深小管事都看他不顺眼,找碴闹事不少。

没想到肤白俊俏的汤绍玄不仅仅是眼神杀气十足,身材看来挺拔高瘦其实很能打,才渐渐没人敢惹,也因能力强,职位三级跳,不过一年多就成了大总管之下的副总管。

除了几个莫名不怕他,还觉得他其实人很好的过度自来熟的采石场工人,认识他的也仅仅跟他点头打招呼,不敢太靠近,原因无他,他不用说话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只是她没想过他的武功这麽高,不只眼神狠,而是真的狠,她还亲眼撞见他杀人了!

一想到这里,夏羽柔不由得拍额头,好奇心那麽强干什麽?在听见林间有打斗声时,她就该提着采好的笋闪人,还循声寻来,蠢死了!

蓦地,眼前突然一暗,她眨眨眼,不过瞬间,一道高大身影笼罩身前,她本能的出拳,男人却面色不变的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手五指微拢就要掐往她的脖颈,但在看清她的面貌後,怔了一瞬,随即恢复一贯的冷漠。

夏羽柔眼眶发红的看着那只停留在眼前的骨节分明大手,再想到刚刚他与那些人对打时,一把扣住脖颈咔喳一声的狠劲,她面色如土。

虽然她也有几招拿得出手的自保功夫,但与他的实力相较肯定天差地别,所以不能出手,只能示弱。

她微微仰头,汤绍玄的披风领口缀着一圈柔软绒毛,将那张天妒人怨的俊颜衬托得更为俊美,能如此近距离欣赏他的容颜,若在往日,她肯定小心脏乱跳,此刻却只有惊恐。

但她仍逼自己露出笑容,「汤、汤爷,你知道我啊,夏家食堂的夏娘子,」见他表情未变,她又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的手被你抓得好痛,等会儿还得回店里备膳,你可是我店里的常客,咱们很熟的,是朋友,朋友啊。」

他眉目冷戾的睨视,不带情绪的反问:「我们很熟?」

她笑容微僵,「我们不是很熟,但汤爷你熟我煮的饭菜啊,是不是?哈哈。」她乾笑两声,再次尝试要抽回被他紧扣的右手,但他仍不放手。

她只能用自由的左手小心翼翼的轻碰他仍停放在她眼前的大手,这手可是一连掐死八个大男人,名副其实的「凶手」,她可不想成为下一个亡魂。

她刻意挤出笑容,「汤爷的手举这麽久累了吧?何不先放下,那个——汤爷这麽早就来林子散步?早春还天寒地冻,我可没您这麽轻松,瞧,我天刚亮就出来采笋,切片熬肉可好吃了,这离开店也只有一个时辰,我得赶回店里将食材处理了,汤爷也知道我的食肆就我一人掌厨,还有我那满十一岁的弟弟跑堂,哦,对,雇了邻居叶嬷嬷帮忙招呼客……」

「你看见了。」汤绍玄眸光微沉,声音冰凉,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不善的气息。

出现了!在武陵采石场上着名的杀人眼神!

夏羽柔心里暗暗叫苦,她清楚感觉到那双深邃得像是能直接看透人心的黑眸迸出的杀气,他要杀她灭口!

不不不,她不能死,她死了,弟弟怎麽办?

大冷天的,她却感到後背冒出冷汗,一手往下再次抓住垂在腰间的珠子,这是她已逝娘亲为她编的垂坠腰饰,也是这些年来陪着她度过许多风雨给她力量的重要宝贝,握着它,她再次冷静下来。

她垂下眼睑,没有抽回被扣住的手,反而凑上前,再抬头时,一张俏脸变得严肃而认真,「汤爷,我的确看到了,我跟你发誓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她又咽一下口水,努力压下心头压抑不了的惧怕,「我相信这些人肯定都是坏人,汤爷一定是为民除害,不用担心,我来替汤爷善後。」

像是要强调她说的话,夏羽柔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拍拍自己的胸脯,明眸迅速一扫,不意外看到自己手腕已有瘀青。

但她此刻顾不得这区区小伤,生命要紧,再次握了握珠子,她快步往那些屍体走去,壮起胆子,忍住害怕欲呕的感觉,她蹲下身,僵硬的伸出手,打算将这具屍体拖往另一边的林子,她记得那里有个陡峭的矮坡,往下扔就能毁屍灭迹。

夏羽柔想法很好,奈何肢体很僵硬,半天也没能把屍体挪动一步。

汤绍玄缓步走近,眸光微深的看着她颤抖着手去拖屍体,「你认识他们。」

又是肯定句,夏羽柔顿觉她的心脏瞬间就要撞出胸腔来了,她很想哭,但她得忍,仰着脸看着挺拔的美男子,小声回答,「他们——他们来小店里吃过两次饭。」

让你爱聊,让你爱说话,话问那麽多,她在心里埋怨起自己。

青雪镇这几天来了约十五名的外来客,有主有仆,衣着装扮一看就来自富贵人家,她开早食铺,遇见这些新面孔就多问几句,知道他们一行人是从遥远的京城过来,说是来办事,但办什麽事就没说了,她也没追问,不过其中有个色迷迷的少年说浑话,只要她陪陪他一晚,他就告诉她,让她差点用拳头打得他爹娘都不认识。

「他们是我的仇人。」他直视着她说。

「啪啪啪——」她浮夸的用力拍拍手,一脸赞赏的笑道:「仇人杀了就对了,人之常情嘛,你不杀他们,他们就杀你,杀得太好了,但屍体总得处理,这地方也不是杳无人烟,汤爷说是不是?」她小心翼翼的试探,她都主动提出帮忙了,他应该不会对她怎麽样吧?她都这麽上道了。

然而汤绍玄面无表情,夏羽柔压根看不出他在想什麽,而且他的面无表情实在太可怕,那双冷飕飕的眸子彷佛能将一切都吞噬似的,虽说她亲弟也是个公认的小面瘫,但与他相比功力差了千倍万倍。

她怕啊,她瞬间双膝跪下,双手合十的请求,「汤爷,我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弟弟,你也知道我俩相依为命,为了我弟弟,我也不会说出去,你要做什麽?我就帮着做,我也是有功夫的,咱们——呃,不,我这也算共犯了,是不?咱们都在同一条船上。」

她求生欲强,想到的好听话一句句丢出来,不忘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汤绍玄静静的看着她,在她就要维持不了脸上的笑意时,他终於开了口。

「甭管屍体,把他们身上值钱的家当都掏出来。」

夏羽柔一听就明白了,上半年山匪在青岳县占据山头拦路劫杀来往百姓,为此,朝廷大阵仗的派官领兵来歼灭,杀了多少山匪不知,但四处流窜的山匪却不少,惹得青岳县百姓人人自危,隶属於青岳县的青雪镇在近两、三个月也有几桩山匪劫财杀人的事件发生,眼下,将现场布置成强盗杀人是最好不过了。没想到汤绍玄这看来冷漠但绝对优雅的美男子内里竟然这麽奸诈,一下就想到这种诡计。

「还不动手?想成为他们的一员?」

她一愣,猛然回神,对上那双冷漠黑眸,吓得连忙跳起来,「动手。」

见男人轻松的倚靠树干,眼睫微低,夏羽柔不禁嘀咕,这是把活儿全丢给她?瞧地上这一个个都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要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翻屍搜身?

好吧,她个性不怎麽娇滴滴,但外表至少是啊,还是青雪镇排行第一的大美人,虽然嫁过一次贬了身价——

想远了,她收回心神,硬着头皮搜括死人财物,也庆幸汤绍玄下手乾净俐落,只要不去看脸,至少身体没有可怕的伤口。

「阿弥陀佛,各位别来找我,人不是我杀的,这钱袋、玉佩啥的值钱东西也不是我要拿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一定要找对人啊。」

汤绍玄眸光轻轻扫过,看她翻看屍体後又往另一具屍体走去,也听着她嘀嘀咕咕的叨念,手指从最初的颤抖到後来的俐落。

然後,还不算蠢的撕了其中一人的外袍将那些钱袋玉佩等搜出来的东西打包交给他。

「汤爷,都在这里了。」

他看着那鼓起的小布包,再冷冷的看着她,「扔了。」

她一愣,忍不住有些肉疼,包袱里除了银两、银票外,还有几块色泽不错的玉佩、扳指什麽的,那可都是钱啊!

「汤爷,咱可不可以打个商量?这佩饰啥的扔了没关系,毕竟若是被认出来,麻烦也大,但银两银票上没写名字,你说我可不可……」

「扔了。」他的声音又低沉了一分。

舍不得啊!她七岁离开父母疼宠的安乐窝後,若说这些年来有什麽最大的感触?那就是有钱真好,钱不是万能,但没有钱万万不能,她现在最欠的就是钱,何况这一包里的银子真的不少啊。

汤绍玄几乎要气笑了,眼下这情形,她的命还握在他手上,她竟然还在挣扎着要不要当钱奴?

「舍不得,我连你同布包一起扔下山。」他眸色暗沉的看着她。

夏羽柔脸色悚地一变,吓得回神,她疯了,生死关头,她还在想钱,可是——她又犹豫了,她招惹了这桩要命的事,若她不慎出了啥意外,留下这些钱,弟弟至少能生活,能上学,能不看他人眼色过日子。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汤绍玄,「扔,我马上扔。」

她当然明白他要她扔到万丈深崖下,让人找不到,才不会出乱子,所以她快步抱着布包跑到她原本要替他毁屍灭迹的山崖边,以眼角余光往後扫,确定没人,她心中窃喜,在丢包前一手迅速抓了那只装了银票的荷包塞入怀中。

死人钱又如何?能让弟弟好好过日子,只要不杀人放火,她什麽事都肯做,何况,死掉的人也用不上银钱了。

她想得很美好,但一回身,汤绍玄竟然就站在她身前,距离只有一步,她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的往後一步,然後她身子一摇晃,竟然踩空了!

夏羽柔吓得伸直手要抓住他,她也真的抓到他的手,才大大的松了口气,没想到他竟然冷血的要甩脱她的手!

她双手紧抓住他的右手,感受到崖下吹上来的冷风,她小心的用眼角余光往後看,看不到底啊!

「呜呜……」她眼眶泛泪的仰看汤绍玄,「汤爷!你千万别放手啊,我不想死——」

「不听话的人,发的毒誓便是笑话。」他冷冷的说。

他看到了!

夏羽柔後悔了,顿时哭得涕泗纵横,「呜呜呜,我错了还不行吗?汤爷你拉我上去,我立刻将钱包丢下去,真的,我发誓,你再信我一次吧。

「我不能死的,我还有弟弟啊,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汤爷……」她抽了抽鼻子,哭诉起来,「你早膳的饭菜也都是我煮的,我死了,你哪儿吃这麽合你胃口的早餐?呜呜呜,我还有很多私房菜,我可以一道一道慢慢煮给你吃,都不要钱的,虽然我真的很需要钱……」

夏羽柔误打误撞地提到一个重点,汤绍玄出身显赫,养尊处优,让他嘴巴极刁,他来到青雪镇一年多,唯一能让他称得上满意的饭菜,还真的只有她的早食铺里的,若不是她只做早膳买卖,他三餐都会在她的小店里解决。

想到这里,他再看看还在叨叨哭诉的小娘子,他随意一拉。

夏羽柔没有准备,他也没在怜香惜玉,这轻轻一拽,她踉跄的往前两步就扑跪在地,脑袋还有一些空白,但一看到怀里鼓鼓的小荷包,她马上掏出来,转过身,连站起来的动作都省了,直接用力丢出去,眼睁睁的看着荷包消失在崖下。

汤绍玄走过她身边,夏羽柔顿了一下,连忙起身,软脚的差点又摔倒,在颤巍巍的站直身後,她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水鼻涕,挤出一个笑容,「阿柔谢谢汤爷的救命之恩。」

他面无表情的瞥她一眼,转身就往林子外走。

夏羽柔虽然逃过一劫,但她知道她的小命仍系在他身上,与他打好关系是绝对必要的,因此就算他不说话,她也急急收拾好稍早前落下的竹篮,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後,说起比较安全的话题。

「今天的早膳,汤爷喜欢什麽呢?我还没完全准备好,待会儿回去,我可以赶快张罗是不是?」

她叽哩呱啦的提了不少菜色,但始终给她看後脑杓的男子没吭一声,脚步不停。

啧!让他跩,以为她想伺候啊?这不是被迫吗?

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她踢到一颗半嵌在土里的小石头,险些跌倒,直觉的往前抓东西要稳住自己,没抓到不说,头还先撞向某人硬梆梆的後背,撞得额头生疼。

汤绍玄却无感的再往前走,让她连个可以支撑的东西都没有,在往前扑腾几下後,砰地一声趴地,吃了几口雪。

她的脸离某人的靴子可近了,惨跌的她抬头往上看,就见他回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俊颜还是冷冰冰。

要他伸手扶起自己显然不可能,她认命的起身,将掉出竹篮的笋子捡起来,看看手有点小擦伤,再拍拍微脏的衣服。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就见他仍一样凉凉的看着自己,她僵在原地不敢动,不是改变主意想杀了她吧?

夏羽柔脸上立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汤爷的後背真是结实有力,小女子这脚不小心踢了石头,冒犯了你,真是对不起,我帮你拍拍,应该没脏。」她立即狗腿的绕到他身後,举高手轻拍几下,他长得高,而她只到他胸口位置,「汤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啊,阿柔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转了一圈,来到他面前,还能笑咪咪的,心里可怕死了。

他绷着一张俊颜,眼神奇异的看她——

由於不凡的身分背景,他见识过的女人不少,有的聒噪粗俗,有的表面端庄,有的牙尖嘴利,有的娇蛮无脑,有的懦弱胆小,她倒是奇葩,为了求生,说起话来一套一套,拍起马屁倒也不让人讨厌。

想着,他薄抿的唇微扬。

他笑了?她一愣,再定睛看,没有,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心里五味杂陈,对这喜怒不形於色的大爷,她是一刻都不想再跟他独处,她快步的抬脚就走,一边不忘挥手,「阿柔先走一步,不然,怕来不及开店了。」

他看着她脚步加快的离开,淡淡道:「我会看着你的。」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夏羽柔脚步未停,但不忘回头朝他挤出一个难看笑容,「汤爷随意看,真的,阿柔也很随意的任人看的,哈、哈。」不然呢?可以叫他别看吗?

他垂眸,嗓音依旧低缓而清冷,「只要你……」

没等他说完话,夏羽柔立即感受到他无形欺压的冷戾气息,她吞咽了口口水,急急高举手发誓,「要是阿柔泄露今天的事,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汤爷,阿柔只有命一条,也很怕死,你真的不必担心我。」这张完美俊颜的主人从此就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大煞神。

他抬眸,她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透出的锋利冷芒,心跳如擂鼓,硬着头皮问:「汤爷还有交代?」

「舍不得走?」他冷声反问。

她点头如捣蒜,「马上走!」不走是笨蛋!

如蒙大赦的小娘子像後头有鬼在追似的拚命奔逃,沿路落了一地从竹篮里弹跳出来的春荀。

汤绍玄伫立林中,回头再看一眼屍首,「小娘子手轻,你们善後。」

语毕,他抬步离去。

同时,他身後窜出两道黑色身影,寂静森林里随即传出几声衣服撕裂声。


夏羽柔脚步不歇的奔回自己安生的小院子才停下来,她粗喘着气儿,吐出一团团白雾,她一手紧握着缀珠,看着院落到处成了一片白,一夜的落雪都还未扫,也铺了满满一院子,她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拎着竹篮踩在软软的雪地里,吸吐间的白雾更为明显,眨了眨眼,吐了一口长气,总算是安然回来了。

她特地绕过弟弟的房间,以及在厨房忙碌的叶嬷嬷,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药稍微处理手肘及膝盖的擦伤,再换上乾净的衣物,将头发挽髻後系了块头巾,坐下来,倒了杯微凉的茶水喝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就抬步往厨房去了。

人生真艰难,怎麽就不能平淡安然的过日子?摸摸脖颈,劫後余生的夏羽柔余悸犹存,再吐口气,匆匆步入厨房。

厨房宽敞,四口锅排列整齐,另一边的长桌上有洗净的蔬菜及处理好的鱼肉,两鬓斑白的叶嬷嬷正舀水在洗野菜,一听到脚步声,她回过身,笑了。

「回来了,今天晚了些,火我已经升好了,两锅水也煮沸了。」

「走太远忘了时间,多谢嬷嬷,我赶紧做饭了。」她俐落的围起围裙,走到长桌边,手上的刀子咚咚作响,动作熟练,忙而不乱。

她们食堂除了卖包子、馒头、稀饭、豆浆、各色小菜、茶叶蛋外,也有一些卤菜,有人吃有人打包,生意不错,要做的事很多。

「阿柔啊,林家的要我再劝劝你,只做早饭生意太可惜,客人那麽多,你经营整天,赚得更多,我没理她,我都跟她提了多少次,你中午得给阿晨送饭,晚上也得帮他看课业,还得备隔天的菜色,都已经忙得像陀螺了。」叶嬷嬷边做活边唠叨着。

林家的是邻居林明的婆娘魏氏,为人刻薄贪财,见夏羽柔早食铺开得好,也想凑一脚,被她拒绝了,从此说话就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其实,劝她整天营业的常客不少,但她心里清楚,她的客人以采石场的工人为主,有些吃了一份,再外带一份,中午凑和着吃,晚膳多是回家用,午至晚膳的客人不会太多,且中午和晚上镇上的酒楼食堂也都已开门做生意,僧多粥少,她更不愿凑热闹穷忙。

随口应了叶嬷嬷几句,她的眼睛仍注意灶上的火,放下菜刀,将一个热锅盖上锅盖後,再移到另一个灶前,她拿了火钳捅了捅,随即一阵呛人烟雾冒出,她适时闪开,接着,就见火焰熊熊燃烧。

时间一点一滴经过,两人没有空再闲聊了,开店前要做的事太多,夏羽柔忙着洗米做饭,叶嬷嬷是她的助手,等叶嬷嬷的活儿做得差不多时,稍喘口气,看着她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不免心生感慨。

夏羽柔素着一张脸,晒不红的白皙肤质水嫩,即使现在已十七岁,嫁过人,在叶嬷嬷眼里也还是个小姑娘,想起这些年她经历的风风雨雨,叶嬷嬷就心疼,寡妇门前是非多,被休的夏羽柔也有同样的困扰,年轻貌美,又得为生计抛头露面,外头的闲言闲语总是免不了。

好在,姑娘功夫不错,还有夏夫子生前的门生们帮衬,这一年敢上门找事的的确少了。

「老天爷张张眼,让个好男人来疼惜你。」她说。

夏羽柔笑看她一眼,「嬷嬷饶了我吧,我看过的男人还会少?」

叶嬷嬷想起她的遇人不淑,微蹙了眉,但想到一人,眼睛一亮,「我觉得汤爷人很好。」

「他好?」她差点尖叫出声,一手又去握缀珠,提醒自己冷静下来。

叶嬷嬷笑着点头,「嗯,长得好看不说,瞧那麽多姑娘前仆後继的来跟他示爱,没半点心动,这种男人看似心冷,一旦动了心,那就会一心一意——」

「嬷嬷,我可配不上他。」这话带了点半讽刺,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恶徒,空有外表内里残暴,她又不是脑筋不清楚,嫁谁都行,就不能嫁他,又不是嫌命太长。

叶嬷嬷却误会她的意思,心中恻然,是啊,在外人眼中,姑娘就是一双被穿过的鞋,唉,多可惜。

「姊姊怎麽没叫我起床。」一个清朗又显懊恼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

「睡晚就是你的问题,肯定是昨晚读太晚,姊说过了,晚睡晚起,早睡早起,跟老天爷偷不了时间的,快去洗漱吃早餐。」

十一岁的少年相貌清秀,却老是绷着脸蛋,是个公认的小面瘫,至於大家心照不宣的大面瘫就是汤绍玄,冷漠严峻,当之无愧。

夏羽晨的个儿已高过娇小的姊姊,见姊姊在厨房里忙碌,不敢再担搁,将自己打理好,用了膳,就见一刻也不得闲的姊姊又在洒扫里外,准备开店。

「还有点时间,你回房里温书去,姊需要你帮忙时再喊你。」夏羽柔站在小院里又催着弟弟回屋念书。

夏羽晨脸上还是没有半点情绪,他心知肚明姊姊从来没有需要他的时候,所以他会自己掐着时间去食堂帮忙,届时客人多,姊姊忙得脚不沾地了,也没空催他回屋念书。

夏羽柔也知道她这麽吩咐,弟弟是不会听她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要说,见他回屋去,她吐了一口长气,目光落在食堂旁几株开得正盛的梅花,小小放松一下,回头又钻进厨房去。

她开的早食铺生意不错,除了料好实在,价格实惠,环境清静,不似一些食堂拥挤杂乱,窗明几净,位子亦宽敞,墙面上还挂了些书画诗词,不知情的人走进来还以为是什麽私塾学堂。

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她父亲的手写字画,摆在店里让人欣赏,也让客人们不会忘记她曾经有个当官的爹,虽然是七品芝麻官,但在青雪镇上也是个人物了,夏父也曾是镇上书院的夫子,门生不少,这些曾有的风光与名声就是夏家姊弟俩仅存可以倚靠的小小势力,至少有些感念夏父的门生或百姓也会帮衬点。

「我把备好的菜色挪到小厨房去就准备开店了。」

小厨房是开店时特别再建的,与小院中的大厨房不同,只有一座大灶,几个小火炉温着半成品或已成品的菜肴,客人点餐後,这里简单的再处理一下,就能出菜,遇到这种春寒料峭的天气,到客人桌前也还热腾腾的。

夏羽柔如此说,叶嬷嬷应了声,她来回几趟将备好的菜色挪到小厨房,再掀帘走进铺面里,将两个暖炉也移进去,铺子里就暖和起来了,接着将两扇门板拿到一旁,挂上厚厚挡风的门帘,将几个已等着开门的熟客请进来,她一一帮客人点菜写单後,交由厨房上菜,这活儿两人都是做惯的,因而一切都很流畅。

忙碌起来,夏羽柔根本无暇去想今晨的惊险,直到看到那熟悉的挺拔身影走进铺子,她原本踏出门帘送菜的脚步不由自主的退後,身子还往厨房里缩了缩。

叶嬷嬷看到她前进又後退,就愣了愣,「怎麽了?」

「没、没事。」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这才再度掀开帘子往外走,但只有她清楚原先的淡定都消失了。

因汤绍玄进屋,一股冷风吹入温暖的屋内,也引起几人的注目,一看是他,多数的人都点头致意,只有两三名熟客热络的喊了声,「汤爷来了,今儿来得迟些。」

汤绍玄仅点头,目光扫过店内,按往例他早就用完膳,此刻过来食肆内的六张小桌上已经坐满人,而他常坐的靠窗位置,倒是无人,这一年多来,也不知是何原因,来客们都习惯不去坐那个位置。

汤绍玄坐下,目光清冷的看着巧笑倩兮走来的小娘子,不得不说她的胆识非比常人,清晨那一出竟竟没影响到她,依然开门做生意,不过……他视线扫过她腰际,那不自觉握着腰间珠子的小手可是握了又放,放了又握,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

「汤爷今早比较晚喔,吃点什麽?有粥有饭有面,还有……」她啪啦啪啦的念了一串长长的菜单,念完後,蓦然发现食堂异常的静默,而且每个人都看着她,就连送餐出来的弟弟也是,她做了什麽?

此时,汤绍玄开口点了自己惯吃的几样早点,打破这怪异的气氛。

她愣愣的点头,「好的,马上来。」

还在想刚刚到底发生什麽事,经过其他桌客人时,她就听到有人大声笑说:「我来这里吃饭这麽久了,还是头一回听阿柔念完这麽长串的菜单。」

「我也是,墙上贴有菜单,识字的看着点,不懂字的,上面还画了图也能点,而汤爷是店里常客,哪里不知道这里卖什麽?」

「呵呵呵,还以为阿柔对汤爷没意思,原来是时候未到。」

「春天来了啊,她刚刚念那一长串菜单时,害羞得都不敢看汤爷一眼,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小声点,她看过来了。」

夏羽柔想翻白眼,这些人自以为很低,实则大嗓门的声音已经告诉她,她做了什麽失常的事,那分明是余悸犹存下做的蠢事。

罢了,明日恢复正常就好……

但念头一转,夏羽柔又纠结了,她跟汤绍玄的关系不能不好,一定要好啊,她的小命握在他手上,攸关生死不努力讨好怎行?一旦有了交情,才会手下留情。

顿时,她觉得心塞,想甩掉这心仪汤爷的认知可能得等到下辈子了。

夏羽柔在悲愤之余,还得顶着客人们各种兴味又调侃的了然神情,甚至弟弟的探究,她只能昂首走进小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一张笑脸,毕恭毕敬的将汤绍玄点的菜色送上桌,哈着腰笑道:「汤爷请慢用。」

汤绍玄仅是轻抬眼皮,点个头,便举筷开始用餐。

她站着不动,心里哼哼着,他竟然连半点犹豫都没有,不怕她下黑手,下药毒死他?

夏羽柔想得太专注,丝毫没察觉自己再度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

「瞧瞧,阿柔今天的眼睛一刻都离不开汤爷呢。」

客人的打趣声再起,还一句接一句。

「但这才叫正常不是?哈哈哈——」

客人们知道夏羽柔的个性大剌剌,同她开玩笑也不会生气,但他们心里有底,怎麽调侃打趣她都成,汤绍玄可不行,他生人勿近的名头摆在那里,可望不可及,敢亲近他的也只有吴奕、沈铭那几个胆大的。

「姊?」夏羽晨也觉得姊姊今天言行异常,忍不住走过来轻喊一声,虽然面无表情,但瞳眸里都是询问。

尴尬了,回过神来的夏羽柔粉脸不自主的涨红,她怎麽恍神了?

「看,她脸红了。」有客人眼利。

「哈哈哈——」接着是此起彼落的大笑声。

夏羽柔可不是娇怯怯的闺中小姑娘,当下半开玩笑的回瞪那些熟客,「饭菜多吃点儿,闲话就别多说了,免得下回饭菜都过咸了。」

「这是要我们别管『闲』事呢,哈哈哈——」

在座的客人有八成都是采石场的工人或小工头,只有小部分是附近没有备早膳来用餐的邻居,因此粗莽汉子居多,也大多成亲生子,甚至还有看着她长大的,所以一口口「阿柔」叫得顺口。

夏羽柔尽管外貌像清纯小姑娘,但毕竟是嫁过人的,他们偶而聊开了,几句浑话就脱口,又见她面不改色,久而久之,大家谈笑间也就没那麽多顾忌。

「可以不管闲事,但有些话不说吃不下啊,阿柔虽然被下堂,但那是郑家不识货,阿柔可是哪里都好的。」

「是啊,郑家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夏大人跟夏夫人当年是怎麽帮他们的?唉,人走茶凉,无妨,真金不怕火炼,阿柔一手好厨艺,自己挣钱养活弟弟,相貌佳又识字,这方圆百里求娶的可不少呢。」

熟客们你一言我一句的赞美起她,还不忘频往汤绍玄的方向看过去。

这些猪队友,思绪怎麽跳到这?眨眼间,她就被大力促销,她也是要脸的好吗?夏羽柔一手紧握缀珠,看都不敢看向汤绍玄,忙挥手要大家冷静,「大家别乱想,我不就是想事情想出神而已。」

有几个老客人觉得她害羞了,出声安慰,「没关系,阿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像汤爷这样好的相貌人品,也是万中选一,镇里镇外,连县城那里也有姑娘心悦他呢。」

「没错,镇里的就有三朵花啊,锺家大小姐,杜家三姑娘,连何家的五小姐,哪个不是想方设法的要巧遇汤爷。」

大魏朝民风开放,女追男的事并不少见,只是这三家的姑娘在汤绍玄尚未来到青雪镇时还是闺中密友,结果为得到他的青睐,争风吃醋到连朋友也做不成了,这也是镇民在茶余饭後津津乐道的奇事儿,毕竟这三家可是镇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一户是富商,一个家里有船队,另一个则有亲戚在京里当官。

聊不下去,也澄清不了,夏羽柔乾脆甩手走人,钻回厨房,没想到弟弟还追进来,神色如常却压低音量问:「姊真的看上汤爷了?」

她直接翻白眼,「你是我亲弟,哪里感觉到我看上他了?」

「全部,你今天对他真的不一样。」小面瘫语气笃定。

她泪往肚里吞,她今天差点死翘翘,凶手还是汤绍玄,她对他怎能跟以前一样?但今儿的惊魂历险记哪能跟弟弟说?

看个性开朗,却也倔强傲气的姊姊神情纠结却无言驳斥,夏羽晨更加认为她是被他戳中心思,害羞了。

其实,他对汤绍玄的印象极好,再想到前姊夫身边几个恃宠而骄的通房丫鬟及小妾,愈觉得不近女色的汤绍玄特别可靠。

他认真的看着姊姊,「弟弟觉得汤爷可以给姊姊幸福。」

说了这句认可的话,莫名有些羞涩,他掩嘴轻咳一声,转身又掀帘走出去。

夏羽柔先呆後怒,除非她疯了,汤绍玄才可以!

在心里愤愤的又嘀咕几句,接着她进出小厨房多次,眼睛绝不往汤某人的方向看去,努力装忙。

汤绍玄见她来回的忙碌,偶而跟客人聊几句,注意弟弟上学时间到了,又催着他去上学,叨念「要用功」等等,表现得活力十足,声音清脆明亮,看来一如以往,清晨那桩血腥事在她身上看不出丝毫影响,他眼睫微垂,倒是小看她了。

第二章 汤绍玄有秘密身分

春雨乍歇的午後,离采石场不远的一处林中独栋别院,八角凉亭里,汤绍玄与一名年约六旬的汉子坐在石桌两旁对弈,偶有微风吹来,拂动树叶发出沙沙声。

棋逢敌手,棋盘上,一黑一白棋子攻防热烈,到最後仍难分高下,两人对视一笑,一旁随侍快步过来,一名将棋盘收拾一番,另一名小厮上茶,之後双双退下。

「少爷,夏家那小娘子真的可以信任?」何忠总是不安心,虽然同住一个镇上,但他跟那住在附近的夏家人还真的没有半点交集。

汤绍玄喝了口茶润润喉,搁下茶碗,看着两鬓发白的何忠。

何忠是武陵采石场挂名的大总管,实则是他祖父的左膀右臂。

当年姑母出嫁,祖父便将一些没有放在台面上的私产做为姑母的嫁妆,这些没有列在嫁妆单子上的产业,则交由何忠统筹管理,如今不得不庆幸有祖父的先见之明,他如今还能在此安身并掌握不少人脉及产业。但为了安全起见,两人的身分只有较亲信的几人知道,在外人面前,何忠是主,他是从。

「暂时没问题。」自从发生那件变故後,汤绍玄行事更为严谨。

何忠看得出来,他不想多谈,顿了一下,才摇头道:「也是冤家路窄,少爷都离京这麽远,竟然还会碰到那群纨裤子弟。」

「也庆幸谢彦杰是个贪婪又自私的废物,不然,我杀的将不止八人。」汤绍玄薄唇轻抿,面色凝重。

何忠也是心有余悸。

当日,镇长带着谢彦杰等人过来,要他招呼这些举着来考察东北这愈形繁荣的贸易港都的差事大旗,实则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参观采石场时,他也是被打个措手不及。

他这几年曾几度进京,遇过这群以谢彦杰为首的纨裤子弟在街上闹事,他们甚至还跟汤绍玄杠上,庆幸的是,这些公子哥儿从不曾将目光放在他这老头子身上,所以这回在东北见面,双方还能说上几句,但他知道绝不能让他们看到汤绍玄,连忙唤来亲信传话,要汤绍玄避开他们。

但老天爷显然没有站在他们这边。

一群纨裤公子哥儿在采石场乱走,除了谢彦杰外,其他纨裤对着一座光秃秃采石场兴趣缺缺,晃了几下就嚷叫着「太无聊了,我们回港口去」。

港口是青雪镇的镇中心,也是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临港大街,酒肆青楼赌坊都有。

「走了,走了。」

一行人吆喝着迳自往马车去,偏偏谢彦杰就注意到背对着他们往采石场东边屋子走去的汤绍玄。

「何大总管,那是谁?即使背对着、离得远,全身仍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怎麽小爷愈看愈觉得似曾相识?」

「谢公子,那是我们采石场的一个小管事而已。」何忠回答得心惊胆颤。

「小管事?怎麽看都觉得熟悉。」谢彦杰喃喃自语,一脸怀疑。

何忠心急如焚,希望汤绍玄快快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偏偏一个老是看不惯汤绍玄的资深小工头,见不得他在短短一年多就获得他这个大总管的赏识,竟在经过汤绍玄身旁时,刻意撞他一下,还怕不能吵起来似的,拉高音量叫嚣——

「怎麽走路的?哎哟,是副总管,抱歉,我这眼睛就是没您好使,不懂得见风转舵,也不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巴结着上位啊。」

汤绍玄与小工头身高齐高,两人眼对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工头冷嘲热讽的说着一串酸话,汤绍玄不想理会,那小工头却还拦着不让走。

何忠看着心火直冒,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笑着提醒谢彦杰,「谢公子,您那些同伴都要上马车了,您看——」

「行了。」谢彦杰举步就走,却像是想到什麽,又飞快朝汤绍玄看过去,见那似曾相识的背影错过另一名瘦小男子继续往东边屋子走去——

谢彦杰快步越过何忠跑到另一边,居高临下,终於看到男人的侧脸。

真的是他!原本心有怀疑,这下谢彦杰还算俊秀的脸上尽是惊喜,「哈哈哈,我说怎麽眼熟了,那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不是京城那个讨厌鬼是谁!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何忠紧随而来,闻言心惊胆颤。

「小爷抓了他,不知谁要倒大楣?爹还会骂我只会跟一群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闹事吗?哈,小爷这是要立大功了。」谢彦杰得意的笑了。

「谢公子认识他?」何忠装糊涂的问。

「没你的事,哈哈哈——」他心情极好的拍拍他肩膀走人。

何忠面色凝重的看到谢彦杰上马车後,足尖点地,飞掠到东边屋前的石阶,推门而入,相较他的紧张,端坐在案桌前的汤绍玄却神情淡然。

「是祸躲不过,我跟那废物熟,被他认出在意料之内,要解决他,也在我的掌握之下。」他语气平静,显然没将谢彦杰放在眼里。

果不其然,谢彦杰见猎心喜,想独吞这份捅破天的功劳,私下找了侍卫摸到汤绍玄的山中别院,却不知一切早在汤绍玄的意料及算计中,唯一意料之外的就是突然出现的夏羽柔。

可是,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汤绍玄还是太过心善。

何忠想到这里,看向汤绍玄欲言又止。

汤绍玄明白他的顾忌,「我会盯着她,若留不得,我亦不会心软。」

闻言,何忠紧绷的神情总算和缓些,汤绍玄毕竟是主家仅存的唯一男丁,轻忽不得,宁错杀不放过。


春日多雨,一连三天都下起挟带冰霜的瓢泼大雨,夏羽柔在湿湿冷冷中忐忑度日,对依然从容过来用餐又淡然离去的汤绍玄更心生恐惧,没比没伤害,被迫成为共犯的她可是连作三晚恶梦,眼眶都泛青,他却依然帅到天怒人怨。

凭什麽?她气愤不已,但没胆子冲到他面前呛声质问,她惜命啊!

要活就要动,大清晨,她站在屋檐的雨幕後方,打拳练身,却觉得有气无力,她一边打拳一边想着,汤绍玄杀人弃屍的地点太隐蔽,似乎还没有人发现,不过这三日,那群京城来办事的公子哥儿来过食肆询问,想知道她这几日可曾见过丧命的公子哥儿,或是有没有带侍从来这里用餐。

她当然摇头,努力的维持脸上好奇又困惑的表情。

时间又过去,来到案发第五日,天空总算放晴,一片蔚蓝,她也总算听到她一直想听的消息。

「你们听说了没有?山匪又出来作乱了,一次杀八人啊,身上财物全被拿走,连外袍里衣都被剥掉了。」

「在哪里?」

「采石场附近,靠山林那一带啊,采石场的工匠看到,好几个跑去报官了。」

食堂里众人议论纷纷,眉头都是揪紧的。

夏羽柔的目光无法控制的落到靠窗的汤绍玄身上,他仍是面无表情,好像人不是他杀的,只是……她哪有剥了那些人的衣服?但她也不信汤绍玄会去剥那些人的衣服,连搜刮财物都不愿动手的人,哪会纡尊降贵地做这种事?那——是被後来路过的人给剥了?

「阿柔,你这阵子就别去那片山林了,要是有山匪躲藏在山洞哪里的,太危险了。」小厨房内,叶嬷嬷害怕的抚着胸口,叮咛竖直耳朵听众人说话的夏羽柔。

「我知道了,嬷嬷。」她随口应了,心中却想,山里免费食材多,她怎麽可能不去?

过没多久,果然有官府的人进山去查案,还有衙役过来叮嘱他们最近要小心门户,官府也会派人加强巡逻等等。

一会儿後,食堂门口又一阵喧譁,就见到那群公子哥儿边说边走进来。

「你们说彦杰到底在做什麽?怎麽带了侍从往那里去?」

「那家伙神秘兮兮的,结果却死得不明不白,唉。」

几个公子哥儿占了两大桌,要夏羽柔随意上些吃的上来,就开始讨论回京事宜,而其中一名长得尖嘴猴腮的少年色迷迷的朝她眨眨眼。

夏羽柔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觉的走开,实际上仍偷偷听着他们的谈话,听到死者是京城什麽侯府世子,好像还有个权势滔天的高官亲戚,他们将人带来,带回去的却是屍体,将难以交代什麽的。

这样背景强大的侯府世子竟是汤绍玄的仇人?她愈想愈心惊胆跳,拔腿就往小厨房跑。

好奇心愈重死愈快,她什麽都没听到!

那群公子哥儿吃完早膳,丢了一锭银两又呼啦啦的走人。

店里一下静悄悄的,剩下的客人等他们从视线范围消失後,才热络议论起来。

「死的公子也真倒楣,大好京城不待,奔来这里送命。」

「是啊,客死异乡,可怜喔。」

夏羽柔听了一耳朵,跟叶嬷嬷说一声,「我去大厨房补些菜肴过来。」

没想到才走到後方小院,眼前陡然一黑,她吓一大跳,不由得後退一步,这才看清楚,那个调戏她两次的轻浮少年竟然又出现眼前。

贾青华一见她愣住,笑逐颜开,「夏娘子别怕,小爷我来这里本是办差事的,但出了命案,明日就得回京了。」

她一脸困惑,那干她啥事?

「这临港的边城虽然热闹,但也热闹不过京城,实在无趣,小爷认真想过了,唯一让我有兴趣的就是夏娘子,怎麽样?陪我一夜,这一袋钱都给你。」他愉快的将手中一只重重的钱袋放在她手上。

她的身分并不难打听,她并没有多纠结於此,而是直接的拒绝他,「青雪镇繁荣,青楼也有几家,公子寻人问一下就能找到,若是要到青岳县的百花楼也近,坐马车不到半个时辰。」语毕,她直接将钱袋塞回他手上,他眼里的淫邪令她作呕。

贾青华看着她发怒涨红的俏脸,只觉唇红齿白,肤质极好,一双清澈明眸染着火更勾人,他跟镇里的人打听过她,说是嫁过人,但怎麽看都是个小姑娘,他可是青楼常客,是不是处子,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邪邪一笑,伸出手要摸她的脸,「脾气不小啊,不过小爷就喜欢这个调调儿——」

夏羽柔目光闪了闪,狠狠的抬脚就往他胯下踹去。

呵,他可不是徒手狠杀八个男人的汤某人,她哪需要忍受?

然而贾青华也是练家子,险险闪过不说,一个反扣她的手腕,再一转身竟然就把她往他怀里带,一手顺势挑高她的下颚,邪笑道:「够辣!」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个个都欺负她算什麽!夏羽柔眼神一凛,一掌打出,脚也没闲着,招式跟着凌厉起来。

贾青华是听说她会几招,可没想到竟不是三脚猫,他胸前被她硬生生打中一掌,顿时血气翻涌,不得不放开她。

不过愈难到手的女人愈能激起他的征服欲,虽然胸口疼痛,他却笑得邪肆,「夏娘子好功夫,这回小爷大方的放过你,日後有机会再来,定要让你躺在小爷的身下呻吟。」

他身形一掠,越墙离开。

有病!夏羽柔瞪着他消失的地方,正要转往厨房,不经意的看到梅树下方站着的汤绍玄,她先是一愣,接着快步走到他面前,「汤爷怎麽在这里?刚刚的事都看到了?」

经过这一年多来的相处,还有几日前的震撼教育,她摸清这个男人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外,只要她话里的意思是对的,他也一样沉默。

所以,他这是默认了,他看到她被欺侮,却没有出手?

「汤爷,」她往四周瞄瞄,确定没有他人後,忍不住倾身咬牙抗议,「你武功高强,就这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欺侮?还是——」她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他也是你的仇人?」所以不能现身,若是如此,她倒不好生气了。

汤绍玄微微摇头,贾青华这个贾家小辈还没有当他仇人的资格,不过是个贪色的废物。

「不是!那咱们好歹也是同盟——好,就算不是,至少也有一点点交情吧?你就这样坐视恶人逞凶?」

汤绍玄依然沉默,看着夏羽柔。

她长得极好,尤其一双明眸纯净而灵动,透着股狡黠,现在却压不住怒火。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变得冷心冷情,除了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外,对青雪镇上的一切人事物都不在意,没想到,在听到身边暗卫告知贾青华甩开其他纨裤越墙入了食堂内院,他竟然亲自过来。

他不是没看到两名暗卫担忧的眼神,毕竟他跟贾青华也是旧识,他知道自己一旦现身,就会被认出,又引来危险。可是他更清楚这废物有多风流好色、残暴冷血,被他残忍虐杀的女子不知多少。

所以他过来了,小心隐藏自己的行踪,直到贾青华受伤离开。

不过,看到她动手与贾青华对打,他是意外的,她的功夫紮实,显见是花了不少年苦练的。

这一段心思转变太过曲折,他也不觉得有必要对她解释,只冷淡地说:「你有吃亏?」

「当然没有!」她瞠目瞪他,意思是等到她吃亏,他才要出手?不,她真有那麽大的面子吗?她蹙眉,嘴贱的进一步追问,「如果我吃亏?」

「没有如果。」他淡淡的说。

好想给他来一记左勾拳!夏羽柔俏脸铁青,却只能手握缀珠,在心里拚命提醒自己的小命还握在他手上,千千万万不能生气!

她暗暗做几个深呼吸,再逼自己露出一个比夏日阳光还眩目的笑容,一瞬变狗腿,「是是是,汤爷就是有智慧,突破盲点,这世上哪有什麽如果的事嘛,哈哈哈。」

汤绍玄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双明眸已经冒着熊熊怒火,但一张小脸上还能露出虚伪的假笑。

「我得去忙了,汤爷还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她说得恭敬。

明明气他气得要命,却还说得出这番狗腿的话,不得不说,她这心口不一的矛盾行为莫名的取悦到他。

汤绍玄眼底一抹笑意闪过,「去吧。」


翌日,那群尊贵的公子哥儿离开了,有镇民还看到他们的车队里多了一具棺木。

而山匪杀人劫财的事件在镇上一传十、十传百的迅速传开後,港口附近的百姓们反应平平,毕竟出事地点离他们还有一大段距离,但采石场附近的人家就是人心惶惶。

不过隔了几天,又有传言出来,说是有人在采石场东边撞见过几名山匪,最後是哀求再三将身上财物全给了,虽然被拳打脚踢剩半条命,但至少活着。

也因为这则传言,一些有点家底又在采石场做活的工人,请了几天假。

夏羽柔的食堂生意也小受影响,有些工人直接带着家里备的窝窝头或乾粮直接去采石场上工,减少拐到食堂的路程,彷佛这样就能少一些危险。

清晨,鸡鸣几声,夏羽柔就下了炕,离了被窝只觉寒气逼人,她很快套上棉袄,梳理好自己,就依照每日的惯例,打拳後热锅烧水。

想到昨天中午去给弟弟送午饭时听到的传言,她皱着柳眉,有点儿小纠结,想了又想,还是动手做了一道私房菜。

随着那群公子哥儿离开,他们的身分也被揭露出来,是一群只会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似乎是在京里闹事,被家中大人随意找了个不大不小的闲差避到东北。

青雪镇隶属於青岳县管辖,县令大人就是一个芝麻官,对这群公子哥儿哪敢怠慢,先是差人好生伺候,带着他们四处玩,一行人来到青雪镇时,他也吩咐镇长要好好招待,哪想到其中一名贵客竟遇劫客死异乡,县令大人大怒,责令一定要将山匪缉拿到案,让衙役一波波的上山,分外的积极。

但哪有山匪?她时不时的要从山林采些免费又新鲜的食材,就没遇上半个。

因此她更怕了,万一衙门转移怀疑的对象,而汤绍玄怕自己曝露秘密,狠心把她杀了灭口怎麽办?

她想了又想,觉得吃人嘴软,多弄些好吃的给他套点交情,是她目前唯一想到可以自救的方法。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从小就好奇心重,对什麽都感兴趣,对吃食也是,还有那麽点过人的天赋,拥有吃到什麽就能知道用了些什麽食材的好舌头,再有一张粉妆玉琢的脸蛋适合撒娇,还真学了不少私房菜,不仅弟弟喜欢吃她做的菜肴,客人也是赞不绝口,她更是从中得到成就感,一头栽进厨房里,努力钻研,现在才有机会自救。

「姊姊这麽早就起来了。」厨房门口,夏羽晨面无表情的抱着木柴走进来。

夏羽柔快步上前,一把抱过他手上的木柴。

这做饭挣钱,洗衣洗碗等一大堆的粗活儿,她都不愿让弟弟沾手,在确定他穿得够暖後,便又催着他回房温书,「早饭一会儿做好,姊端过去给你。」

夏羽晨无奈点头,他很清楚有一些事情跟顽固的姊姊争执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但是……

「不要太多。」他眉头微蹙的提醒。

夏羽柔立刻想到过去寄居在亲戚家水深火热的生活。

弟弟年纪渐长时,那些长辈们说男女有别,他便被带到前院居住,却是有一餐没一餐,就算有得吃,也是咸菜配黍米饭或粗粮窝窝头,但这些他从没让她知道,若不是她觉得弟弟愈来愈瘦弱,翻墙偷看……她泪光微闪,心揪着疼。

夏羽晨敏锐,觉得自己多嘴了,「姊,我们离开那些人很久了。」

她咽下喉间的硬块,笑着点头,「没事,只是觉得亲人比陌生人更冷血无情,突然难过了而已,你快回去吧。」

夏羽晨怕姊姊看着自己更难过,赶紧走了,夏羽柔目送那瘦削的背影远去,转头继续忙活儿,却忍不住的觉得郁闷。

从小爹娘疼宠,对她有求必应,让她自由的在外野惯了,练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只是当时的她从没想过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她能仗着这胆子与那些恶劣的族亲斗来斗去,那些人敢欺侮他们,她就敢撒泼反击,不仅战绩傲人,还护佑好弟弟。

当然她的名声也臭了,十四岁就被急着推到另一处火坑,不过两年便成了下堂妻。

好不容易带着弟弟回到曾经过得很幸福的青雪镇,守着一家店过日子,本以为可以这麽平淡简单的过下去,又倒楣的惹到汤绍玄。

她愤愤的洗着青菜,幻想是某人,用力的搓洗菜叶,处理鱼肉时更是粗鲁,她用力的剁剁剁,莫名的感觉疗癒。

等叶嬷嬷来了,她心里的怨气泄了大半,两人先做自家人的早餐,夏羽柔将一份先送去给弟弟,自己囫囵吞枣的用完膳,就准备开店了。

早膳时间,客人总是一窝蜂的进来,她跟叶嬷嬷忙里忙外的招呼客人,然而,某人的身影迟迟不见,她时不时的将目光投到门口,引得弟弟及叶嬷嬷都分别关切问她——

「在等谁?」

「没有,没等谁。」

夏羽柔答得心虚,心情很矛盾,她希望汤绍玄不要来,但若不来,她又想着怎麽天天来,今天却不来?简直煎熬。

此时,门口厚重的帘子被人掀起,暖和室内多了一道冷风,还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来,她有些恍神,还是叶嬷嬷喊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汤绍玄一贯的冷漠,从容的脱下厚重披风挂在一旁的木架上,虽然没有目中无人,但浑身散发着让人不敢接近的疏离,也是个人才。

她心里嘀咕,手握缀珠,才察觉手心竟生出细汗,她暗暗深呼吸,再亲切的走上前,「汤爷今儿来晚了呢。」

她拿抹布擦拭桌子,再倒上一杯茶水,待他点完餐後朝他一笑,一回到小厨房,动作迅速的将早点送上桌。

「汤爷慢用,不过别吃太快,还有一道特别的私房菜,我放在灶上再滚一下就拿过来。」

汤绍玄看着她笑咪咪的又掀了门帘进入小厨房,再低头瞧瞧桌上的菜色,不禁想,她在打什麽算盘?菜色与他平常点的无异,但分量显然多一些,还有私房菜?

很快的,夏羽柔就切了一盘小锅卤的牛五花出来,色泽油亮,让人看了便有食慾,更甭提那香味有多勾人了。

几位熟客频频侧目,「新菜色吗?没听说。」

夏家食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桌与桌之间的间隔是有限的,众人眼睛瞄瞄,就瞧见汤绍玄的桌上,几道菜量增多,再看看毕恭毕敬像个丫鬟的夏羽柔,顿时恍然大悟,心上人的待遇不一样啊。

但汤绍玄对这样的示好视而不见,她保持恭敬弯腰的姿势在桌边看了好一会儿,他的筷子都不往那道菜夹,等得腰酸了,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这是招待你的,免费的,但我对外会说是你昨儿就特别点的,不然我难做人。」

汤绍玄黑眸微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她拚命使眼色,眼睛都要抽搐,他知道是不要揭穿她的意思,但他何必配合?

「你眼睛疼?」

疼你大爷呢!明知故问!夏羽柔气归气,却又不敢撕破脸,只好一手握着缀珠,提醒自己冷静,努力维持脸上的僵笑,「汤爷,别这样嘛,咱们关系不一般,你又不必付费,配合着就行了,是不?」她低声拜托,双眸更是闪动着诚恳。

「贿赂?你认为我没有诚信?」他语气淡淡,却平白多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她脸上笑容快崩坏,「没有,汤爷是多麽光明磊落的人,哪会没诚信,守信就好,您慢用啊。」她咬牙站直腰杆,对众人看过来的暧昧等各种目光,她轻咳一声,刻意扬高音量,「这是汤爷前一天交代的新菜色,汤爷你好好享用。」

说完,她看也不敢看汤绍玄一眼,就快步钻进後面的小厨房。

汤绍玄看着桌上分外丰盛的菜色,明白了是因为官府在调查「山匪」的事情,屍体被找到不过几天,她就有所行动,看来她的危机意识很强,不过,只是用吃的来笼络,难道她以为这样他就不会动她丝毫?

夏羽柔回到小厨房两手拚命敲打她酸痛的後腰,当讨好的小奴真难。

「阿柔,你对汤爷怎麽这般特别?」

对上叶嬷嬷好奇又关切的目光,她也只能乾笑两声,「没有,只是他是常客,还是很舍得花钱的常客,你也知道,西街又开了一家早食肆嘛,啊——杨叔进来了,我去招呼。」

区隔小厨房与食堂的布帘只放了一半,不想被追问的夏羽柔马上走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只要一掀帘出去,她总不忘瞄瞄靠窗的汤某人,这一次,她又从小厨房送餐出来,恰好见到汤绍玄高大身影步出店外,她便快步走到他坐的桌子前。

「汤爷没用姊额外准备的小菜。」夏羽晨正在收拾桌面,他手上还有汤绍玄放在桌上的五十文钱,那是这顿饭旳饭钱,多给的分量他原样留下,也没有多贴钱。

她一怔,忽然追出店外,「站——咳,汤爷请留步,哈——哈啾!」

由温暖的店内奔至空气沁凉的店外,她立即打了喷嚏,搓搓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她快步绕到他身前,仰头看他。

「那道菜,汤爷怎麽没吃上一口?那可是我特别为你准备的,也是我弟弟最赞不绝口的一道小菜,肯定你吃完了都还意犹未尽……」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开口打断她的话,看着她像只小动物为了保持温暖一边原地踏着步一边搓着双臂,怎麽看怎麽蠢。

什麽妖,你才是妖!她在心里愤愤回骂,可对上他那双黑幽幽的眸子,头皮一麻,怒火顿散,又赶紧挤出一个笑脸,「汤爷怎麽这麽说?你在采石场管那麽多人的生计,而我这小店里又多是采石场的工人,只是小小招待。」

他半眯起黑眸,徐徐说:「我只是副总管。」

「就算是副的,那也是采石场的第二大管事,一人之下,很多事不是汤爷说了算,汤爷品性高洁,待人公正,青雪镇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夏羽柔大大奉承。

她这话还真没添什麽水分,在这里开食堂,她也听了不少闲话,武陵采石场还是有一些阶级较低的管事欺压工人,有工人的工资被扣下或以各种名目减薪,但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敢怒不敢言,还是汤绍玄进到采石场当个小管事後,发现问题,直接找上大总管,大管事想考验他,让他处理,他也没让大总管失望,大刀阔斧的惩治并辞退那些欺侮人的管事,职务也跟着三级跳。如今与他交好的几名工人,也是因此欣赏并钦佩他,热络的巴巴上前跟他称兄道弟,一口口的喊着「汤兄弟」。

她可是在称赞他,他却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看得她心头狂跳,手足无措,正想开口时,他就抢先了——

「明明不喜,阿谀奉承的话却拚命倒,你不心虚?」

「怎会心虚,我不就见人说人话,见鬼就……咳咳咳!」突地意识到自己出口的话有多白痴,她吓得赶忙闭口,没想到被口水呛到,咳嗽不停,一张俏脸涨红,偏又急着解释,一句话怎麽也说不清,「咳,我不、不是说,汤爷咳……是鬼……不是鬼,咳!」

他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

「咳咳咳……你等……我就是嘴笨,不会说话,我只是太直,咳,不是!咳,我是没脑子啊,你别跟我这个小女子计较啊,咳咳咳。」

她咳嗽咳到眼泪都出来了,恨恨的瞪着那脚步不停的伟岸身影。

是男人吗?小肚鸡肠,她不就说错一句话!

也不知是否她眼神杀气太重,让汤绍玄有所觉,他冷不防的回头,她忿恨的神情还来不及收,只能赶紧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白牙。

某人嘲讽一笑,再度甩袖离去。

她气愤又无奈,看着那讨厌身影消失在巷口,再这样下去,她肯定得短少几年寿命,不对,万一他起了杀心,那就是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她叹了长长一声,一转身,就对上一双眯眯的笑眸,那表情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天气更冷了,她搓搓起了鸡皮疙疮的手臂,「阿莲你干麽?」

沈阿莲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皮肤略黑,身材圆润,个性爽朗,比夏羽柔小两岁,但因长得高壮,年纪看来比五官精致又娇小的夏羽柔还大,个性好相处。

因家里疼宠,挑东挑西,直到今年才定下婚事,对象还是小她两岁的农家少年,两人也算青梅竹马,知根知柢。

夏羽柔跟沈阿莲本是童年玩伴,中间虽空白几年,但夏羽柔再回青雪镇,两人很快就重新熟悉起来了,沈阿莲也是小吃货,更是她厨艺的崇拜者,两人的交情特别好。

从沈阿莲贼笑的眼睛,夏羽柔立刻明白她想歪了,直接翻白眼,「你听到多少?」她边说边往食堂方向走,她可没穿外袍。

「没多少,天气冷飕飕的,我出来跑腿,能看到这种好戏也是值了。」沈阿莲笑咪咪的跟上夏羽柔,一手亲密勾着好友的手肘,她爹会关照阿柔的生意,前阵子就提过阿柔对汤绍玄特别殷勤,她还没放在心上呢。

「老实说,是不是突然开窍,对某人有了非分之想?我爹也提过,说你看着他发呆。」她调皮的朝夏羽柔眨眨眼。

「非分之想!」夏羽柔差点尖叫,如果可以,她都想一掌拍死汤某人了,奈何没背景没靠山,武功不如人,她蝼蚁之命,任人践之踏之,多惨啊。

沈阿莲愣了愣,没错过她语气的失控,「那你怎麽突然跟他好上了?」

「谁跟他好上了?」她没好气的抽回手,人们总说三姑六婆,但她店里的客人一半以上都是男人,男人的舌头才真是长,不就是几件小事,说得有眼睛有鼻子,传言满天飞!

她快步走进食堂,没错过客人们那闪动着八卦的视线,以及弟弟望来的关切眼神,她直接掀帘走进小厨房,没想到小尾巴也一路跟进来。

叶嬷嬷一边从瓦罐里舀汤一边跟沈阿莲打声招呼,又看了被夏羽晨端进来的那道小菜,再瞥了夏羽柔一眼,迟疑一下,还是什麽都没说的,将另一人的餐点送出去。

一见厨房没人,沈阿莲又凑近夏羽柔说:「撇开其他的不说,光汤爷那张脸就够了,俊得像神仙,整个人都在发光呢。」

「他有没有发光我不知道?但我确定你是发春了。」夏羽柔伸指点了她的额头一下,转头拿起桌上的另一张写着客人餐点的粗纸,继续备菜。

「你别乱说啊,若传出去被阿春听到怎麽办?我再两个多月就要当他的新娘了。」沈阿莲急得拉下她拿着单子的手,瞪大眼,「我好不容易挑个满意的嫁出去,我爹娘可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呢。」

「不用担心,你这份姻缘是天注定的,你爹娘为了你的婚事从镇上找到县城,没想到良人就在你身边。」她放好单子,洗净手,将面条下到热锅里。

一提到心上人,沈阿莲微黑的脸颊都见红,她难得羞答答,「我当他是弟弟嘛,哪知道他早看上我,他就是木讷,他爹娘替他找的姑娘不要,也不明说是喜欢我。」

沈阿莲就是个话痨,劈里啪啦说着她心爱的阿春有多迟钝云云,但夏羽柔哪有时间听她嗑闲话?食堂还忙着,她先催弟弟去上学,又趁着叶嬷嬷进到厨房,再催着沈阿莲走人。

忙碌好一会儿,总算可以小小歇息一下,她喝了口水润润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那道被某人嫌弃不动的私房菜,磨了磨牙。

叶嬷嬷显然已经知道外头发生的事,看着她笑了笑,轻轻拍拍她的手,「没关系,日久见人心,阿柔可要愈挫愈勇,嬷嬷支持你。」

又来一个!她冤不冤?

她没好气的嘟囔,「嬷嬷真的误会了……」

叶嬷嬷心疼的打断她的话,「不必害羞,不就追个男人,而且追汤爷的姑娘也不止你一个,咱们县城三朵花,还有镇长女儿——」她如数家珍的细数那些想着法儿凑到汤绍玄跟前的姑娘,差点连灶上的火都顾不上了。

夏羽柔无语,心里暗骂那个害她陷入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抓一把洗净切好的野菜,丢入炒锅,干活。


深沉的夜,天寒地冻,港口边只有几盏明灭倏忽的灯火,不过,临港大街却是灯火通明,林立的商铺及娱乐场所是愈夜愈热闹。

远远的,一辆马车直驶码头,穿过人车热闹的大街,拐往巷弄,再趁着夜色掩护,马车停靠在暗巷内,下车的一行三人迅速前往范家的七号码头。

码头暗黑一角,海风呼呼的吹,两名样貌粗犷年约四十的中年汉子全身包紧紧,一个搓着冰冷的双手,另一个提着灯笼时不时哈着气暖手,他们都站在货船旁,一见到前方走来的儒雅身影,立即快步上前要拱手作揖——

居首的男子以手势制止两人,随即在两人的引领下,一行五人无声的踩上踏板上了一艘停泊在码头边的大货船,进入灯火通明的船舱。

「少爷。」宋管事、颜管事拱手作揖,他们都在范家码头做事,专责处理石材的运送。

被称为「少爷」的男子正是汤绍玄,他逆光而坐,穿着连帽斗篷,大半张脸被过大的帽缘遮掩,看不清他神情,但仍掩盖不了他周身慑人的气势。

宋颜两名管事神色越发恭敬。

事实上,自从少爷来到青雪镇,接手采石场、码头、船运等老东家的产业後,他们这些被东家私下委予重任的老家奴都感觉「活过来了」。

新主子心思缜密,处事井井有条,还极有魄力,过去因一些缘故,他们必须谨慎行事,即使争地盘被欺负也得吞下,实在窝囊,可在这位年轻主子接手後,情势大不同,少爷说了,别人敢欺负就打回去,双方杠上几回,其他家见他们硬起来了,反倒不敢再寻衅挑事。

但南下运河的珠城港口,当地的码头一向是贾家的天下,范家仅占有三个,主事的蒋管事自然不敢上杠上贾家,甚至依循老东家指示,低调行事,没想到贾家仍不满意,为了再抢地盘,派人暗中将范家一艘未入港的货船撞翻,船员受伤不说,货品落水,做了赔本生意。

偏偏没证据是贾家所为,蒋管事急急差人将消息送来,要请问新主子该如何应付?

长桌上,一张地图摊开,宋管事、颜管事分别指出珠城的位置,并口头报告蒋管事派人送来的口讯。

「这其实并非特例,从年後船队恢复载货开始,贾家码头就频频寻衅,狂妄的找过好几回碴,咱们刻意装载在石材下方的那些货差点被发现。」颜管事说到这事,是心惊胆颤。

又是贾家!汤绍玄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贾家的船队最多,对曾是第一的范家自然有敌意,但他们抢占码头地盘的手段凶狠,蒋管事很担心,若是再来一次,难保船舱底的秘密不会被发现,为少爷引来祸事。」宋管事心急如焚。

黑色风帽下,汤绍玄眉头一拧。

「少爷,贾家仗势欺人,直言若不分点好处给他们,我们范家码头损失的就不止是一艘船了。」颜管事又气呼呼的道。

在场的两位管事及随行的两名护卫,都是汤绍玄的心腹,他们都明白,报官没用。

贾家有权势人脉,年过五旬的贾和是辅国大臣,嫡出女儿是皇上最疼宠的容妃,容妃所出的三皇子也最得今上宠爱,贾和的两个儿子官位不小,更甭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贾和将一些资质极佳的族亲推上仕途,成了他分散各地的亲信。

贾家权势扩张後,族亲们的胃口也变大,只要能贪、能赚钱,不管明路暗路全都想要霸占,尽管百姓怨声载道,但民不与官斗,只能吃下闷亏。也是因为官官相护,贾家码头及船队势力才会在一年内就占居大魏朝首位。

如今珠县港口的码头共有四十多个,由几个大小家族持有,范家也是其一,而抵达范家码头的货船可不只载运石材,也有毛皮药草、五谷杂粮各式杂货等。

贾家撞翻船,就是想跟货主表达一件事:只有用贾家的船才是安全的。

届时,运费随贾家喊,其他船家无货可载,贾家再收购纳入自家船队,一旦垄断独大,什麽人、什麽货能运到这个港口,自然也是贾家说了算。

「贾家想着为商必与官和,咱们既是商家,自然不能明着来……」

汤绍玄做了一番指示,舱房里几人的神情个个闪过惊喜,频频点头。

等到事情处理完毕,汤绍玄乘坐马车回到林中的独栋别院,已是二更天。

经过回廊水榭,就见庭园的凉亭里点了灯,左右两边都有烧得极旺的火盆,何忠就坐在亭内。

汤绍玄示意两名护卫退下,迳自走过去,「这麽晚了,忠叔怎麽还来?坐着,别起来。」

「少爷没回来,我心里不踏实,我应该陪着去的……咳咳。」他昨儿不慎染了风寒,这会儿穿得多,伺候的小厮还拿了毛毯盖着他的腿,让他也不好起身。

虽然说汤绍玄要他别起来,但主子站着,他坐着,实在不像样。

汤绍玄看他伸手要拿开毯子,站起身来,乾脆伸手轻按他的肩膀,「贾家的事,我会处理,夜深了,忠叔回吧,待风寒好了,我再跟忠叔细说。」

他点点头,「也好,只是老奴这身子终归没有以前好,老东家把船队、码头跟采石场都交给我,我怕是要辜负他的信任了——」

「忠叔近日忧思太多,才会不慎让风邪入体,祖父及姑母皆视你为忠仆良友,是可信任之人,不然,他们怎麽将如此多的私产放心交给忠叔。」

汤绍玄明白老人心中的担忧,采石场是他们能不能翻转逆境的最终筹码,轻忽不得,而何忠久居上位,原以为各处管理得当,没想到就在他眼皮底下,竟有小管事克扣欺辱工人之事,而後又有谢彦杰一事,近日贾家又生事,一次次生波,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能力。

「忠叔,我要做什麽,你最清楚,但我一人完成不了大业,亟需你及效忠祖父、姑母的人脉帮忙,你得把身体养好帮我。」

何忠听着他抚慰的温和语句,忽然有种错觉,当年在京城被喻为「第一公子」的少爷又站在他面前,眼神没有那麽冷漠复杂,彷佛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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