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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დ资讯] 梦映安《国公府的小团宠》(全五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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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30 10: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梦映安《国公府的小团宠》(全五册)

{出版日期}2022/08/31

{内容简介}

世子宠妻无极限,不只自己宠,
更拉上全家一起,从小对他的未来娘子宠宠宠!

沈云黛没想到过世父亲救下的人来头如此大,
竟是仅次皇帝显赫的晋国公,对方还愿意收养她,
这一切都要感谢她的新大哥晋国公世子谢伯缙,
他不只给她一个家,还给她疼爱她的养父母与兄长,
而他为了接替父亲成为晋国公府的顶梁柱,
年纪轻轻就上战场杀敌立军功,一走五年,
却从未落下她的生辰礼,更戴着她每年缝制送去的护腕,
归家後什麽都紧着她,吃食零嘴首饰应有尽有,再忙也要亲自教她骑马,
甚至答应带她赏遍天下美景,长安花、沙城月、冰川雪,
这样的宠溺,她未来的嫂子真不会吃醋吗……

随同述职应考的兄长们前往长安,
云黛本以为天子脚下的生活会步步惊心,
可大哥谢伯缙依旧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下,
当她随时取款的大财主,塞一叠千两银票任她买买买,
教训欺负她的表姊郡主,阻止对她不怀好意的皇子公主的纠缠,
甚至长辈有意为她牵线的公子们都被连坐斩桃花,
只是他再能以一挡百,也挡不了皇帝对她的兴趣……

二哥哥考中探花送她情诗花笺表情意,她可以把东西退还回去,
三哥哥说要娶她,她能一笑置之,毕竟他们更像玩伴,
她唯独对追着讨要说法甚至是名分的大哥哥谢伯缙没辙……
对,被五皇子下药那一晚她并非理智尽失,
她向他讨亲讨抱是因为信任他、对他有情,
但事後她只能使劲装傻,毕竟国公府上下对她有更大的恩,
她也不能害他背上悖理乱伦的臭名毁了前途,
怎料他异常坚持,用八字不合为由退了她与崔家公子的亲事,
又表示要请旨赐婚,还牵着她的手要两个弟弟叫她大嫂,
为了保护国公府和他,她别无他法只能偷偷出逃……

看着抱病急追她而来的谢伯缙,云黛再也无法说出要离开的话,
而他带来的圣旨及乌孙使者,更是让她一跃成为公主──
没想到自己早逝的母亲竟是乌孙的长公主,她顷刻间就拔高了地位,
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她已决定要与大哥哥一起守护他们的感情,
怎知这男人却一肩担起晋国公夫妇的责难,不舍得她受丝毫为难,
又是终身不娶又是苦肉计的,终於取得长辈们的同意,
之後还自动请缨护送她回乌孙,亲自向身为乌孙王的舅舅提出求娶,
即便受到刁难依旧据理力争,最後在一干勇士中赢下比赛获得赐婚,
本以为两人终於守得云开见月明,岂料在他回北庭覆命并筹办婚礼之际,
万恶的突厥居然横插一脚,不惜发动战争也要对她抢亲……

突厥袭击乌孙,还想娶她,云黛知道谢伯缙肯定不能忍,
却没想过他会做出关押大都护,无诏出兵的选择,
如今突厥被他打得送来投降国书,他也准备上京领罚,
可原本说好两人一起面对,他却迷晕她,自行回京……
然而在乌孙等了许久,她都不曾再听闻他的消息,
心慌之下决定不等了,带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哥哥一起上长安,
在肃州停留时,却听说五皇子造反,三皇子登基了,
本以为成为新帝的三皇子是自己人,会对谢伯缙网开一面,
哪知不仅没有,还将人打入大牢,择日斩立决,
她若想救人,就得一命换一命!

第一章 族叔想发绝户财

盛安十八年底,伴随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大渊与突厥之战以晋国公手刃突厥可汗首级告终,大渊朝大获全胜。

恰值新春又传来捷报,晋国公管辖下的陇西百姓们面上倍有光彩,挂桃符点爆竹,这个年过得分外热闹。

而在这一片张灯结彩间,沈府门前的素白丧幡格外突兀,左右邻居相互拜年时瞅见那寒风中摇晃的白灯笼,皆唏嘘不已——

「可怜哟,一家子男人都死光了。」

「听说被那些突厥兵乱刀砍死,连个全屍都没有!唉,这家的小女儿才将将九岁,自小就没了娘,这会父兄又遭了难,往後该如何是好啊?」

「昨儿不是有个衣着富贵的公子,自称是沈校尉的族弟,特地从秦州赶来吊唁吗?他既能赶过来,可见是个有善心的,没准儿看小侄女可怜会照拂一二?」

「那可不一定。」个子较矮的徐家嫂子努了努嘴,「我与沈家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可从未见过这一门亲戚,谁知道是不是来吃绝户的?朝廷给阵亡将士的抚恤银子可不少呢!」

话音刚落,坊市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位邻家妇人一惊,不约而同看向坊门口。

只见午後和煦的阳光下,一辆华盖宝顶的朱漆马车缓缓驶来,其後还跟着一队甲胄士兵,小小昌宁坊何时有过这样威风的排场!

几位妇人讷讷盯着那马车,正琢磨着是哪府的贵人下了凡,便有一名年轻兵将走到她们面前,伸手指了下斜对角挂了白灯笼的门户。

「请问那是宣节校尉沈忠林府上吗?」

妇人们一阵推搡,最後徐家嫂子被推上前,乾巴巴道:「是、是,回军爷,那就是沈家。」

那兵将道了声谢,转身示意马车继续往前。

很快,马车在沈府门口停下,兵将们整齐划一左右分列。

「额滴个娘咧,这可忒威风。」

妇人们伸长脖子好奇的去看,无奈兵将们挡着看不清楚,只瞧见马车上先後下来两人,那高个魁梧的穿着件石青色长袍,另一位身形修长的着玄色锦袍。

「哎哟,你们别挤!」

话音刚落,那徐家嫂子就在雪里摔了跟头。

这动静惹得士兵侧身防备,见是个妇人跌跤并无险情,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站岗。

其余几位妇人尴尬的去拉徐家嫂子,替她掸雪,「啊哟,阿徐,真是对不住。」

那徐家嫂子却是直着眼,半晌没出声。

几位妇人面面相觑,这是怎的了,摔傻了?不能吧,方才脑袋也没挨着地啊。

「阿徐,你怎的不出声?是哪里跌疼了?」

连着唤了两声,那徐家嫂子才回过神来,「不疼,不疼!乖乖,能见到那样的神仙人物,便是再跌一跤也值当!」

她一脸兴奋的与邻居们描述着,「前头那位贵人进了门,我只瞧见後脑杓,不过後头那位小公子我可瞧得一清二楚!真是俊呐,我活这麽大岁数,就没见过这麽俊的小公子,比那观里的仙君还要端正三分。他年纪虽不大,可周身那股气势,啧啧,不得了,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

其他妇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心头越发疑惑——

难道这般不凡的贵人,也是沈家的亲戚?


沈忠林生前是个八品校尉,宅院并不大,两进两出的小院,此时凛冽的寒风刮过枯枝,正厅里倏然响起一道严厉的呵斥声——

「你这丫头怎就这麽死心眼,如今你父兄都不在了,还守着这破院子做什麽?你既姓沈,族中怎会坐视不管,还不快快收拾行李与我一道回去。」

看着地上摔成几瓣的杯盏,还有上座板着脸的白胖男人,云黛咬了咬唇,纤细的手指紧紧揪着衣摆。

不要怕,不能哭。

她默念着,强行将委屈和恐惧的泪水憋回去。

家中发生这样大的变故,悲痛与迷茫压得她快喘不过气,虽不知爹爹这些年为何不与秦州宗族来往,但昨日见到族叔沈富安到来,她第一反应也是高兴的。

她想,起码还有宗族庇佑,她不是彻底无依无靠。

直到昨儿半夜奶娘陈氏叫醒了她,领着她偷听沈富安与周管家的对话——

「沈忠林这个人,当年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跟族里闹得那麽僵,甚至连祖宗都不认,要断宗脱族,现下不就遭了报应,带着他儿子一起惨死。啧,这不是报应是什麽?」

沈富安似是喝醉了,说话舌头都捋不直,「周老兄你放心,只要你将帐本给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周管家问他,「帐本给了你,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家姑娘,你又打算如何安排?」

「帐本,族里自会处置。」沈富安嘿嘿一笑,打了个酒嗝,「至於云黛这小丫头嘛,等我领回去养个三四年,就给她找户人家嫁了。你放心,一个小丫头片子,家里人又死光了,等回了秦州,还不是任由我搓圆捏扁。」

之後的话云黛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发黑,最後还是陈氏捂着她的嘴,带她回了房间。

门一关,陈氏就抱着她哭,「还好周管家机灵,看出沈富安来者不善,这才故意摆酒套他的话,果真叫他套出来了。只是、只是姑娘,您该怎麽办啊……呜呜,我苦命的姑娘……」

他们是奴仆,就算本事翻天也管不了主家的事,若沈富安强行将姑娘带走,他们也没办法。

看着奶娘的眼泪,云黛也快哭了,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恐惧与迷惘。

怎麽办?她该怎麽办?

思绪回转,面前是沈富安咄咄逼人的嘴脸。

「好了,你就别再拖延时辰,就你如今的情况,除了回秦州还能去哪?」

沈富安年轻时就与沈忠林不和,要不是这趟有油水可捞,他才不愿大冷天的跑到肃州来。如今看到这倔驴般的小姑娘,彷佛看到从前的沈忠林,语气更不耐烦。

「赶紧回屋收拾东西吧,最好明日出发,还能赶回秦州过个元宵。」

他再三催促,云黛依旧一动不动。

这下沈富安彻底没了耐心,一个眼刀子飞向陈氏,「你这老奴愣着作甚,还不扶姑娘回屋!」

陈氏脸色一白,迟疑着去唤云黛。

云黛抬起头,「我不去。」

小姑娘的嗓音稚嫩,语气却异常坚定。

沈富安一怔,眉头拧得更紧,「又说孩子话了。」

云黛从圈椅起身,一双瞳仁乌黑的眼眸直勾勾地望向上座的男人,「我不去秦州。」

沈富安磨着牙,心说果真是没有娘教养的野丫头,等到了秦州看他怎麽教训她。

面上却装出一副和善样,「云黛听话,道理族叔昨日已经给你讲过了,你又何苦耗着?再说了,昨儿个你不是都答应随我回秦州的吗,怎的又变卦?骗人可不是好姑娘。」

说罢,他朝秦州带来的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当即会意,吊着三角眼朝着云黛走去,「姑娘,您请吧,老奴就在门口守着您收拾。」

恶仆相逼,陈氏连忙护在云黛身前,又扭头低声劝了声,「姑娘……」

云黛眸中泪光轻颤,胸口闷得发慌。若是爹爹和兄长还在,定不会让她被这些恶人欺负,可现在父兄都不在了……她该怎麽办?

手无缚鸡之力,打又打不赢;跑出去告官吗?可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儿家,族里要带她回去,官府怕是也管不着。

那粗使婆子见这小姑娘豆芽菜般瘦弱,越发不将她放在眼里,嗤笑道:「姑娘娇贵,莫不是要老奴扶着出去?」

就在这婆子要动手「请人」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姑、姑娘!」沈家门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半点不敢耽搁,手指着内院门,「外头,有贵客、贵客登门!」

厅内几人皆面露诧色,哪位贵客会往添了新丧的府邸跑?大过年的也不怕晦气。

云黛也有些吃惊,转念一想,或许是父亲生前交好的几位叔叔伯伯来了?

想到这里,她彷佛看到了摆脱困境的希望,也来不及细想门房为何如此惶恐,忙道:「快把贵客请进来。」

门房应下,麻溜去请人。

云黛大脑飞转,回想父亲的好友里谁最有可能帮自己。

一众交好的叔伯中,就数赵诚赵伯父的官职高一些,六品,而且是文官,脑子灵活……若来的是赵伯父就好了。

她这般期待着,一双水灵灵的黑眸紧盯着门外,两只纤细的小手揪着。

没过多久,厅外响起一道悠长的通报声,「晋国公到,晋国公世子到——」

这陌生却又耳熟能详的名头,让云黛呆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空旷的前院出现两道颀长的身影。

打头那位中年男人,身着石青色蟒纹圆领锦袍,仪表堂堂,沉稳威严。

他身侧的少年,身着玄色麒麟纹的圆领袍,腰束金银错蹀躞带,乌发以玉冠固定。他年纪轻,身高虽不及身旁的中年男人,但在这个年龄已算是极出挑的。

云黛先是看向那中年男人,再往他身後瞧,不承想视线移转间,正好与那少年的目光对上,四目对视,她的呼吸屏住。

那少年眉目清秀,俊美无俦,尤其那双深邃狭长的黑眸,幽深如冷潭,似乎比屋檐上的积雪还要冷冽三分。

云黛看着看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哥哥,怪凶的。

直至晋国公父子进了正厅,厅内众人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行礼。

「无须多礼。」

晋国公声若洪钟,左右打量了一番,视线最後停在那身着缟素的瘦小女孩身上,「你就是沈老弟家的千金?」

见他问话,云黛顿时紧张起来,她不过八品校尉之女,生平见过最大的官也就四品的刺史,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可是一品晋国公啊!

整个大渊谁不知晋国公府,一品公爵,世袭罔替,坐拥三十万军马,享亲王食邑。谢家祖上曾尚公主,子孙後代那是淌着皇室血脉的,从大长公主至今历经五代,百年荣华,煊煊赫赫,乃是王亲权贵之中的第一等世家!

这般显贵,叫云黛如何不敬,如何不畏?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磕磕巴巴答道:「是、是……回国公爷,我是沈忠林之女,沈云黛。」

晋国公道:「别怕,我是你父亲的好友。」

云黛心头诧异,黝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父亲何时与这般大人物交上朋友了?

晋国公看着云黛还挂着婴儿肥的稚嫩脸颊,态度越发和蔼,「此事我待会与你细说。」

他微微侧身,介绍身旁的少年,「这是我的长子谢伯缙。来,阿缙,跟你沈家妹妹问声好。」

气质清冷的少年垂下眼,平静的目光在小姑娘清丽的眉眼间停了一停,少顷,他薄唇轻启,「沈妹妹安好。」

云黛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润如玉,如泠泠古琴,但他看人的目光与周身的气质一般冷冷淡淡,让人觉得疏离不可亲近。

云黛动作笨拙的回了个礼,「世子爷万安。」

互相见过礼,晋国公这才注意到一旁局促不安的沈富安,「这位是?」

沈富安立刻端起笑容,殷勤的往前凑,「国公爷万福,世子爷万福,不知两位贵客登门,真是有失远迎。草民是沈忠林的族弟,他祖父与我祖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不是族里听说忠林兄长家中变故,特派我来帮处理後事,顺便将我这可怜的小侄女带回族里抚养……」

他边说,还拿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云黛见这人光天化日演起来了,心里憋闷,几次想拆穿他的伪善面目,但碍於晋国公在场,不敢冒犯,只得握紧拳头,可那小脸颊已气得微鼓。

晋国公将她的小情绪收入眼底,面上不动声色,只缓声道:「带回族中抚养也好,你们族人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到底是我们秦州沈氏的血脉,总不好袖手旁观。」沈富安谄媚笑道,又摆出一副主人家的姿态,请晋国公父子上座,命仆人端上茶水。

这档口,国公府的奴仆也将两大箱厚礼搬到了厅内。

「这是?」沈富安咽了下口水。

「沈老弟於我有恩,这是谢礼。」晋国公随口说了这麽一句,不再多谈,侧身与云黛寒暄起来。

沈富安见晋国公都不搭理自己,只跟个小丫头片子说话,心有不甘,几次插话无果,他只好歇了心思,转而盯着那两个大箱子,恨不得长出透视眼,看清里头是金银还是锦缎。

就在他捉摸着如何瞒过族里私吞这笔厚礼,晋国公就转向他,「你们准备何时出发?」

沈富安愣了愣,坐正身子恭敬道:「回国公爷,自然是越早越好,最好明日便能出发,族中亲人都盼着这孩子呢。」

云黛闻言,心里一急,腕上的银镯子磕上茶盏,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厅内几人皆看向她。

沈富安眼皮一跳,抢先一步道:「这孩子没了父兄,悲痛过度,现下又要离开自小长大的地方,难免不舍。不过孩子适应能力强,到了秦州住段时间便也习惯了。」

晋国公挑眉没接这话,只端起天青色茶杯浅啜一口。

等放下茶杯,他微笑看向云黛,「沈家侄女,你先带阿缙给你父兄上炷香,我与你族叔单独聊会,可好?」

云黛微顿,对上晋国公冷静稳重的目光後,她抿了抿唇,「好。」

「阿缙。」晋国公悠悠看了长子一眼,「随你沈家妹妹出去吧。」

玄衣少年站起身,弯腰拱手,「是。」

两人一道出了正厅。

棺材与遗物是十日前送来的,沈忠林夫妇多年前搬来肃州谋生,此处并无亲戚,葬礼是由身边几位好友邻里帮衬操办的。小门小户,又是年节的,丧事一切从简,两口棺材一道葬在了城外二十里的槐树坡。

云黛一开始是走在前头带路的,可少年腿长步子大,她意识到这点,脚步也不由加快,怕他嫌她怠慢。

她小碎步迈得急,双环髻上簪着的白色蝴蝶珠花也跟着一颤一颤。

不知是年纪小还是缺吃少粮,少女的发色偏黄,廊外阳光一照更是泛黄,好似蝴蝶落进秋日草丛里。

谢伯缙跟在後头,盯着她脑袋上的蝴蝶瞧了片刻,终是没忍住,开了口,「不着急,你慢些走。」

云黛扭头看他,在走廊交错的光线下,少年面部的线条更加分明,断金割玉般俊美又凌厉,她轻轻的「嗯」了一声,脚步慢下。

沈家院子小,走了没几步两人便到了後院。

後院正房布置成灵堂,四处挂着白幡,案桌上供奉三块松木牌位,一旧两新,前头摆着些糕饼果子和点了红粉的江米团。

云黛动作熟练的取了三炷香,点燃後小心翼翼的递给谢伯缙,「世子爷,香。」

谢伯缙目光从那几块牌位收回,落在面前瘦小的女孩身上,接过线香,欲言又止。

云黛像是明白什麽,纤长的眼睫垂下,细声道:「另一块牌位是我娘亲的……娘亲生我时出血难止,没了。」

她从未见过娘亲,但父兄与她说过,娘亲是世间最温柔的女子,有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

谢伯缙素来话少,又鲜少与这般年纪的女孩打交道,有意安慰她两句又不知该如何措辞,抿了抿薄唇,最後只低低说了句「节哀」。

他转身去上香,神色肃穆,举止有礼。

云黛在一旁静静看着,心想,这位世子爷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看他上香的态度,人应当不坏……

等少年将香插进炉中,云黛壮着胆子上前,小声唤了一声「世子爷」。

谢伯缙垂眸看她,「嗯?」

云黛悄悄握紧手指,局促不安的问:「你知道我爹是如何与国公爷结识的吗?我先前从未听他提过。」

谢伯缙瞥过小姑娘紧绷的肩膀,还有故作镇静的小脸,缓缓开了口,「鬼枯岭之战,你父亲替我父亲挡了一刀。」

那场战役实在凶险,若不是沈忠林及时推开晋国公,那淬了毒的刀刃就会从背後刺穿晋国公的胸膛。

「我父亲本想等战役结束,好好感激你父亲的救命之恩,不承想鸣金收兵後,却传来你父兄战死沙场的噩耗。」少年面色凝重,嗓音也很低,「他只好先派人将你父兄的屍首与遗物送回肃州,回城後得知沈家仅剩你一人,便带我登门拜访……」

见小姑娘逐渐泛红的眼眶,谢伯缙本想再说「节哀」,话到嘴边,又觉得节哀真是句顶顶无用的废话,遇到这样的变故,谁能节哀呢?

「你……想哭就哭。」如玉的手指从袖中掏出一块乾净的帕子,他递给她,「哭出来会好受些。」又怕她会难为情,他背过身,笔挺如竹的站着,「哭吧,我不看你。」

云黛泪珠儿都快落下来了,见到他笔挺的背影,愣了一下,莫名哭不出来了。

晶莹的泪珠不上不下的挂在睫毛上,她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软软的嗓音还带些哭腔,「世子爷,我不哭了。」

谢伯缙扭过头,「不哭了?」

云黛肯定的点了下头,「不哭了。」

谢伯缙「嗯」了一声,默了片刻,又问她,「你真要随那人回秦州去了?」

云黛微愣,等反应过来,有些犹疑。

谢伯缙眯起黑眸。

云黛心里纠结了一阵,才鼓足了勇气,「求世子爷帮忙。」

她屈膝就要朝谢伯缙跪下,好在谢伯缙自幼练武,身手够快,一把拽住小姑娘绵软的手臂,将人拉了起来。

也不知是他手劲太大,还是云黛太过瘦弱,这麽一拽,她人就栽进他怀中,脑袋撞到他的胸口,疼得发懵。

等她捂着额头站稳身子,抬眼就见少年黑着一张俊脸,语气也透着几分厉色,「有话好好说,你跪什麽!」

云黛吓了一跳,缩了下脖子,很没底气,「我听旁人说,求官老爷做主都要跪下求的……」

谢伯缙默了两息,道:「我不是官老爷,且你父亲是我们谢家的恩人,你是恩人之女,有话直说便是,不必如此。」

云黛怯怯看向他,像是在确认他的话。

谢伯缙迎上她的目光,平静且坦荡。

云黛这才放下心来,又想到自己方才下跪太没见识,难免羞恼自责,好半晌才开口,「我不想去秦州……我那族叔没安好心,他想侵占我家的钱财。」

她将昨夜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来。

谢伯缙脸色渐冷,往日他只听人说过欺负孤女吃绝户的事,没想到今日竟叫他给碰着了,修长的手掌不自觉抚上腰间别着的匕首。

「世子爷,求您帮帮我,我真的不想去秦州,虽然爹爹和哥哥不在了,但我守着这院子,有奶娘管家他们陪着我,我自己能过下去的。」

人不大,倒还挺坚强。

谢伯缙看她一眼,「你还是个小孩,没长辈照料怎麽行?」

云黛乍一听这话,还以为他也支持她回族里,急得原地蹦躂了两下,「可以的,我有钱,能活下去的。」

谢伯缙拧眉,长臂一伸,稳稳按住她的小脑袋,「又不是兔子,怎还急得乱蹦。」

云黛仰起脸,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试图说服他一般,「我真的可以的,朝廷送了钱来,还挺多的。」

「嗯,有多少?」谢伯缙语调平淡,「你这般张扬的嚷嚷你有钱,就不怕被人惦记?」

云黛眨眨眼,「这里就你和我,又没别人。」

谢伯缙扯了下嘴角,「你就不怕我抢你的钱?」

云黛的目光闪了闪,小脸有些戒备,讷讷道:「你应该……应该不会的吧?」

或许因为谢伯缙家中只有两个弟弟,且一个比一个顽劣难驯,现下见着个傻乎乎又好哄骗的小孩,莫名生出逗逗她的心思。

他故意不说话,只盯着她瞧。

云黛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嘴上依旧强撑着,「你是世子爷,未来整个国公府都是你的,你可有钱了,比我的钱多上许多许多……我这点银钱你肯定看不上的,是……是吧?」

谢伯缙依旧不置一词。

这下云黛真是被吓住了,小嘴一撇,眼圈红了,「你、你……不会真要抢我的钱吧?我其实没有钱的,就够我买些口粮,不多的。」

谢伯缙:「……」

糟了,把小姑娘逗哭了。

清俊的面上飞快划过一抹不自在,他轻咳一声,正色道:「别哭了,我不要你的钱。」

云黛泪光轻颤,歪着头,「真的?」

谢伯缙道:「真的。」

云黛长松一口气,又点点头,自说自话,「我就说了,你那麽富贵,看不上我这点的。」

「虽说如此,但你这样有钱的小孤女,就像狼群里的羊娃子,觊觎的人只多不少。」

捕捉到她脸上的慌张,谢伯缙将她环髻上的小蝴蝶扶正,语气是一贯的波澜不惊,「不过你放心,你族叔的算盘我既知晓了,便不会让他带你走。」



晋国公与沈富安也就聊了半盏茶功夫,便来後院上香,上完香之後,晋国公父子准备告辞。

眼见沈富安笑咪咪的送着晋国公出门,一口一个「国公爷」叫得亲热,云黛心头直打鼓。

国公爷与族叔聊了什麽竟这般热络,难道国公爷被沈富安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她正惴惴不安,忽然感觉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身上,云黛下意识抬头,便对上谢伯缙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眸。

他静静望向她,微不可察的朝她点了下头。

不知为何,云黛那颗吊起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世子爷,但他好像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她想,既然他答应会帮她,那她相信他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天寒地冻的,别再送了。」晋国公瞥了眼远处黑沉沉的天色,低头对云黛道:「晚些怕是又要下雪,你记得多添件袄子,夜里歇息时屋里的炭盆也烧暖和些,莫要着凉。」

这长辈般关怀的口吻让云黛心头一暖,轻声应下,「多谢国公爷叮嘱。」

「好了,都回吧。」晋国公笑了笑,带着世子上了马车。

很快,华丽的马车在兵将的护送下驶出微狭的巷道。

沈富安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马车,待人走远了,不由面露艳羡,咋舌道:「不愧是国公府,真是气派啊。」

云黛慢慢收回目光,扫过他贪婪又谄媚的脸庞,淡淡说了句「有些乏累」,便自行回了屋。

第二章 收养小孤女

宽阔的街道上,木质车轮碾过路边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缥色织锦车帘甫一放下,晋国公脸上的笑容就沉了下来,大马金刀的坐着,周身气场很低。

谢伯缙倒了杯茶水奉上,「父亲怎麽了?」

晋国公接过茶杯,却没打开茶盖,顺手放在一旁,狭长双眸眯起,沉声道:「那沈富安不是个好东西,你沈家妹妹要是跟他回了秦州,日後怕是不好过。」

听到这话谢伯缙并不诧异,连他都看出沈家小姑娘对沈富安的抗拒,父亲明察秋毫,自然也能看出。

清幽的沉水香味从累丝镶红石熏炉袅袅飘出,既已打开话头,谢伯缙顺势将云黛在灵堂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晋国公一听,愠色更浓,骂道:「真是个混帐东西,人还没去秦州呢,他那些歪心思就掩不住了?可见他是半点没把你沈家妹妹放在眼里,藏都懒得藏。」

谢伯缙眼睫微垂,冷淡的勾了勾唇,「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可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晋国公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膝盖,多年前这里受过伤,一到潮冷的冬天骨头就开始疼。

他厉声道:「她是沈老弟仅存的血脉,我断然不能让她这样被人欺负。沈富安这个黑心玩意,明日我便派人大棒子将他赶出肃州!」

「父亲。」谢伯缙唤了一声,「今日赶走一个沈富安,明日难保不会来个沈富贵、沈平安,虽说如今天下太平,生活富足,但一个守着家财的孤女总是招人眼的。」

何况她还那麽小,那麽柔弱,小胳膊跟柴火棍似的,彷佛稍微用些力就能捏断。

「说的也是。」晋国公点点头,沉吟道:「那我亲自派人护送她回秦州,再在他们沈氏族里好好挑一挑,总能挑出一户忠厚善心的人家。」

谢伯缙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马车到达晋国公府时,天上也开始落雪,细细碎碎的砸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後院正房内,晋国公夫人乔氏斜靠着秋香色牡丹宫锦引枕,手中捧着一个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瓷碗,里头是刚盛出来的枸杞羊汤,汤色清润,胡椒香浓。

外门的小厮在帘外禀告,「夫人,国公爷和世子爷回府了。」

乔氏稍稍直起腰,连忙让人请他们来後院喝汤,暖暖身子。

一炷香後,晋国公和世子踏着雪赶了过来。

「今年雪多,你们出去一趟,外头可冷吧?」乔氏体贴的给晋国公脱下氅衣,又柔声问着,「沈家情况如何,那沈家小姑娘可还好?」

「家里遭了那样大的变故,情况能好到哪去。」晋国公边拿起热帕子擦脸,边叹道:「那孩子才九岁,比咱们家三郎还要小两岁。模样挺清秀,就是个头小小的,好像有不足之症。临出门前我私下问过沈家仆人,才知这孩子原是早产儿。沈夫人怀她时不知怎麽跌了一跤,这孩子只在娘胎里待了八个月便出来了,是以自幼体弱,这几年悉心调养着倒病得少了些,只是前段时间听到父兄的死讯又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瘦成小猫崽似的。」

乔氏为人母後最是听不得孩子受罪,听到这番描述,连连唏嘘,「竟这般可怜,早知道她是个体弱的,我就让你多带些补品过去了。」

「补品什麽的先放放,现下有件事要比补品急得多。」晋国公往榻上坐下,开始与乔氏说起沈家族叔的无耻。

谢伯缙斜坐在对面的黄花梨木蕉纹圈椅上,手中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慢慢地喝着,未置一词。

乔氏这边认真听完也愤慨不已,末了摇头叹道:「世态炎凉,人一遭了难,什麽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女儿家来到世上本就比男儿遭受更多苦难掣肘,现在那沈家姑娘又遇到这事,夫君,咱可不能不管……」

晋国公何曾不是这般想的,只是还没想到妥善法子,他心里揣着事,羊汤也喝不下去,索性将碗搁在桌边。

谢伯缙这边不紧不慢的喝完一碗汤,见到父母沉思的模样,拿起块帕子擦了擦嘴。少顷,他看向乔氏,语调漫不经心,「母亲,您不是一直想有个女儿?」

此话一出,空气中彷佛静了静,半晌,乔氏错愕道:「阿缙,你的意思是……」

谢伯缙端起香茶漱口,淡淡道:「添副碗筷的事,我们谢家养个小姑娘还是养得起的。」

何况她瞧着娇娇小小的,吃也吃不了多少。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晋国公夫妇顿时豁然开朗。

「对啊,可以将她带回国公府养着嘛!」晋国公浓眉舒展,拍着额头,「怪我怪我,只想着在沈氏族里给她寻户好人家,一根筋没转过来。也对,将她托付给旁人,哪有在自己眼皮子下心安。阿缙,你这法子好!」

乔氏这边也动了心,她一直想要个女儿,无奈天不遂人愿,接连三胎都是儿子。十一年前生三郎时又伤了身子,大夫说日後不好再生养,算是彻底断了她得个女儿的念想。

「那孩子的父亲於我们谢家有恩,说来也是两家的缘分。若她愿意入府,我是很乐意将她当女儿教养的。我亲自教着,不说将她培养成什麽才华横溢的大才女,养成个知书达礼的闺秀应当没问题。日後她及笄了,有咱国公府给她抬名头,那孩子许个好人家,也算报答沈校尉对你的恩情。」

乔氏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好,转脸就催起晋国公,「夫君,明日一早你再去趟沈府……不,我与你一道去,咱们一起将孩子接回来。」

晋国公刚想说「好」,就听长子道——

「明日我与父亲一道去,母亲您留在府中忙罢。」

乔氏不解。

谢伯缙道:「若沈家妹妹真的入府,您得安排她的住所、随身伺候的奴仆,还有些其他琐事,有得要忙。」

何况他有预感,他们去接云黛回府,那沈富安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要闹出什麽事,那种人的丑态还是不要污了母亲的眼睛。

乔氏听到长子的话,想了想觉得有理,便道:「那行,你与你父亲去吧,我在府中等你们回来。」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什麽,好奇地问:「阿缙,那沈家姑娘性格如何?」

毕竟是要养在身边的,她私心还是想要个气场合、好相与的。

谢伯缙垂了垂眼,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莫名想起按住那毛茸茸小脑袋的触感。

细软泛黄的头发,含泪的倔强眸子,还有可怜巴巴说「我可以养活自己」的软糯哭腔。

他淡声道:「挺乖的。」

像只兔子,看起来可怜巴巴很好欺负,但是急了也会咬人的那种。



这场雪落了一整晚,云黛也辗转反侧了一整晚。

清晨听到院子里沈富安张罗搬箱笼的声音,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躲进了後院灵堂里。

将装满全部家当的小包袱小心翼翼的塞进香案的白色桌布下,云黛跪在浅黄色的蒲团上抬起小脑袋。

冰冷的松木牌位在缭绕轻烟中静默不语,云黛盯着上头描金漆的文字,鼻尖控制不住的发酸,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爹爹,娘亲,哥哥,我好想你们……」

她无声哽咽着,想起半年前还没跟突厥打仗那会儿,父亲下值回来会给她带顺喜楼的桂花糕,哥哥会带她去城西墙根下摘桑果,两人吃得舌头和嘴巴都染紫了,互相笑对方是紫舌头妖怪。

临出征时,哥哥笑着对她说——「妹妹你乖乖等我和爹爹回来,等哥哥立了功,当了大将军,天天给你买桂花糕吃!」

爹爹也答应她,今年回家过年,拿赏银给她多裁几套漂亮的新衣裳,还要给她打个纯金雕花的璎珞项圈。

言犹在耳,父兄的音容笑貌渐渐成了两具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的屍体。

泪水宛若断了线的珠子,劈里啪啦往下掉,云黛瘦小的身躯伏在蒲团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麽就留她一个人在世上呢?倒不如把她一起带走,在地下一家团圆,也好过她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她这边悲伤难抑,门口忽然响起陈氏的拍门声,「姑娘,您快出来,前头出事了!」

云黛心口一跳,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起身去开门。

迎面是陈氏焦灼又带着几分喜色的脸,云黛满脸困惑,「奶娘,怎麽了?」

「姑娘,国公爷和世子来了,他们不准你那族叔带你走,你族叔不乐意,在前头胡搅蛮缠,瞎了心的想讹钱呢。您快去前头看看吧!」

云黛回过神来,提起裙摆就往前头跑。

寒风料峭,她跑得越急,风刮在脸上越疼,等她赶到前头时,两边脸颊都变得红通通的,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跑得太急了。

还没等她跨过正厅门口,眼角余光晃过一道白光——

只见那身着墨青色箭袖袄袍的世子爷拔出匕首,直直朝沈富安的脑袋甩了过去。

众人大惊,云黛的心也「咻」的提到嗓子眼,呆愣在原地。

这……这是要杀人?

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飞过上空,随後贴着沈富安的头皮飞过,最後「叮」的一声,深深扎入身後那根高大的圆柱。

一时间,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沈富安双腿哆嗦,目光呆滞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却抓出一把被削掉的头发。下一刻他像是被抽掉骨头似的,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惨白的脸上肥肉抽搐着,再不见讹钱的无赖之色。

「阿缙,你失礼了。」晋国公嘴上斥责着长子,眼中却并无怒色。

谢伯缙朝自家父亲拱了拱手,「是儿子鲁莽了。」

说罢,他迈步朝着沈富安走去。

沈富安吓得直往後缩,双目写满恐惧的盯着这年岁不大出手却狠厉的少年。

谢伯缙低下头,冷淡的黑眸扫过地上那缩成一团的男人,再看他袍摆处可疑的濡湿痕迹,眼中嘲意更深。

还好没让母亲跟来,不然瞧见这脏东西怕是要几日吃不下饭。

他抬手拔下柱子上的匕首,嗓音清冷,「贪得无厌,必招祸患。你若还想活着走出肃州,现在就收拾东西滚。」

「是是是,世子爷饶命,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若说先前沈富安还想撒泼打滚讨些好处,如今飞了这麽一刀,他再不敢有半点想法。国公爷有何手段他不清楚,但这位世子爷看他的眼神就跟看死人一样,实在叫人胆颤心惊。

「回秦州後,若是让我知道你在外头乱说……」谢伯缙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匕首,斜觑道:「仔细你的舌头。」

沈富安跪在地上连磕着头,「是、是……小的绝不敢乱说。」

见沈富安落水狗般膝行着往门口去,谢伯缙慵懒抬眼,当看到不知何时来到的云黛时,目光顿了一顿。

那个鹌鹑似的小身板直愣愣的杵在门边,那双瞳仁尤其乌黑的眼眸一错不错的盯着他手中的匕首,像是吓傻了般。

谢伯缙皱了下眉,低头将匕首收回花纹精致的刀鞘,朝她走去。

见他靠近,云黛连忙醒过神,怯怯的往後退了一步。

谢伯缙眉头皱得更深,本来不想说话,但看她吓成这副模样,又记起她是个多病体弱的,怕吓破她的胆,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我的刀只对恶人,不欺负好人。」

见她睁着眼睛没出声,他也不再解释,只道:「外头风大,进屋说话。」

这回云黛点了点头,乖乖走进厅内。

沈富安趁着众人注意力分散,赶紧跑出屋子。

雪地路滑,他脚步踉踉跄跄,还栽了两个跟头,背影滑稽又狼狈。

云黛见状心里也明了,这个包藏祸心的坏族叔被国公爷和世子爷赶跑了,她不用去秦州了!

悬了一夜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她缓步上前,脚步是这段时日少有的轻快。

「云黛多谢国公爷,多谢世子爷。」她深深一拜,态度无比恭敬。

「都与你说了不用多礼。你父亲於我有恩,如今他不在了,我自然要替他看顾好你。」晋国公抬手示意她坐下说话,语气温和,「世侄女,你可有想过日後如何生活?」

这可就问倒云黛了,从前家里有父兄顶着,她吃喝不愁,无忧无虑的过一天算一天,从未想过有一日父兄会逝去,当真是天都塌了。

眼下她只知道看好家里的银钱,至於其余的事……她没想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应付。

晋国公将云黛的茫然尽收眼底,斟酌片刻,道:「你还是个孩子,年纪小,尚撑不起门户。昨日我回去与我夫人商量了一番,我们有意收你为养女,带你回国公府抚养,你可愿意跟我们回去?」

云黛怔住,去国公府?

在她有限的认知下,国公府就像话本里的天庭一样,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是她们这种人仰望的存在。

人对未知的事总是带着恐惧的,云黛心头惶恐,若是被收为养女,那她以後要叫国公爷父亲,叫国公夫人母亲?可她并不想这般称呼旁人,她的娘亲和父亲是任何人无法取代的。

她这边犹疑不决,身後的陈氏却喜出望外,面上难掩激动。国公府要收姑娘为养女,那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作梦都求不来的好事!

见姑娘半晌不出声,陈氏忍不住扯了下云黛的衣裳,拚命朝她使眼色。

云黛看了看奶娘,再看向一脸宽和的国公爷,以及并无多少表情的世子……

蓦的她想起昨日世子说的话——「有钱的小孤女,就像狼群里的羊娃子,觊觎的人只多不少。」

是了,今日赶走了个族叔,谁能保证以後不会有其他恶人上门呢?

虽不知进了晋国公府是什麽光景,起码国公爷不会贪图自家的财产,也不会想从她身上谋取什麽好处,他是真心想帮她的。

晋国公见她迟迟不语,以为她是不愿又不好拒绝,虽觉得可惜,但还是选择尊重这孩子的意愿,「若是你不愿的话,那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国公爷。」

云黛站起身来,抚了抚素白的衣摆,稳稳朝晋国公一拜,嗓音稚嫩又清晰,「多谢您收留我,我愿意跟您回去。」

晋国公眼睛一亮,旋即眉开眼笑,「好好好,你愿意就好。」


两日後,云黛坐上了前往晋国公府的马车。

原本点头答应的那一日,晋国公就想带云黛回府,但云黛以家中尚有庶务未尽,往後推了两日。

这两日她除了收拾箱笼,又拿出钱财和身契遣散了府中的仆人。

沈家奴仆不算多,但都是沈忠林精心挑选,在沈家为仆多年忠心耿耿的。见主家遭了这般劫难,姑娘还细心的厚待他们,内心感激不尽,接过银钱给姑娘磕了个头,好聚好散了。

唯有周管家和陈氏不肯离去。

周管家道:「姑娘日後虽在晋国公府住着,但若想家了便回来看看。老奴替您守着这院子,保管您什麽时候回来,都齐齐整整,跟从前一个样。」

陈氏则是说:「姑娘您一落地便是老奴喂养着,如今您要去国公府,那样的大宅院,人生地不熟的,身边总得有个体己人。老奴虽比不上国公府里的奴仆细致妥帖,可待姑娘的真心是旁人都比不上的,姑娘您把老奴也带上吧。」

云黛看着两人诚恳的面孔,心头动容。

她托国公府派来接应的杨婆子给府里递了个信,乔氏得知云黛想带奶娘一同入府,二话不说便允了。

现下往国公府去的路上,陈氏嘴上安慰着云黛别紧张,可她透过车帘间隙看到国公府高大轩丽的外墙,自个儿倒是惊得直咽口水,「乖乖,这国公府可真大啊,马车沿着外墙走了这麽久,竟还没走到门口!早听人说国公府有一坊之大,如今看来,这话真不假。」

陈氏放下车帘,扭头对云黛道:「老奴听杨婆子说,咱们从西边的门进,进去後先去拜见国公夫人。姑娘莫怕,杨婆子说了,国公夫人最是心善宽和,她知晓您入府可欢喜着呢。」

云黛轻抿下唇,应道:「国公爷和世子都是好人,夫人肯定也很好的。」

说话间,马车在西侧门停下,帘外响起杨婆子客气的声音,「沈姑娘,您请下车。」

云黛理了下衣裳,因着还在热孝期,忌讳穿色彩鲜艳的衣服,但时下尚在年节,又是去国公府,所以奶娘特地给她挑了件月白色小袄,素净而不显得太丧气。

陈氏扶着云黛下了马车。

虽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然而真下了车,看到国公府气派的朱色大门,云黛还是不由得忐忑起来。

门口候着的几位婆子快步迎了上来,朝云黛行礼,亲亲热热道:「姑娘可算来了,夫人两日前就盼着您了。」

云黛见她们这般热情的笑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睁着大眼睛,面上露出客气的笑。

婆子们与杨婆子交谈了两句,便请云黛上了软轿。唯恐她不适应,还特地让陈氏跟在轿旁作伴。

云黛坐在舒适的小轿上,虽好奇外头的环境,却不敢掀帘偷看,毕竟前後这麽多婆子仆人簇拥,万一她偷偷打量被人瞧见了,会不会觉得她没见识。

奶娘说了,国公府不比外头,府中主母不是王侯之女也是世家闺秀,老夫人崔氏出自河东四大家族之首的清河崔氏;夫人乔氏则是名满天下的大贤乔太傅的嫡女,书香门第,出阁前便是名满长安的大才女。这些世家贵女,最是重规矩守礼仪的。

云黛从小没娘,父兄又是武夫,礼仪规矩那些就奶娘教了一些,平日应付寻常人家还成,在这高门世家面前怕是不够瞧的。

云黛心想,待会儿见到国公夫人,她行礼的动作可得优雅,不能有差错,得给夫人留下好印象才是。

第三章 初入国公府

胡思乱想间,软轿总算停下。

「姑娘,到後院了。」杨婆子介绍着,伸手搀了云黛一把。

云黛站定,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又见一垂花门後走出两位衣着富丽的姣美女子。

乍一看她们的穿着打扮,云黛还以为是哪家府里的小姐,等那两女子开了口,才知道她们是国公夫人跟前的大丫头,专门出来迎她的。

「怪道高门的奴婢赛过外头的富家小姐,这气度、这打扮,还真是不一般。」陈氏偷偷与云黛咬耳朵。

云黛强压下心头震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再看那两大丫鬟的,那样锦缎做的好衣裳,她好像都没有几件。

「姑娘跟着奴婢们来。」那名唤玄琴的青袄丫鬟笑道:「半盏茶前,国公爷带着三位爷回了府,这会子也在夫人的院里呢。」

云黛一怔,嗓音发紧,「都、都在?」

她知道国公爷和夫人一共育有三子,世子爷她已经见过了,却不知道另外两位是怎样的脾性。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麽多人,她心里更慌了。

玄琴见小姑娘眉眼间的怯色,柔声道:「国公爷是特地领他们来见您的,说是妹妹要入府了,做兄长的得亲自相迎才是。」

云黛知道玄琴是在宽慰她,感激的笑了下。

她跟在两个大丫鬟身後往里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又过了几扇门,一路假山嶙峋,雕栏玉砌,只因冬日积雪,奇花异草凋零枯败,少了几分葱茏,却自有另一番幽静景致。

约莫走了半刻钟功夫,云黛总算到了主母乔氏的归德院。

「来了来了,沈姑娘来了——」院门口的丫鬟喜笑颜开的喊着。

眼见着院内其他人纷纷朝自己看来,云黛的身子绷得紧紧地,心头默念着:别紧张,要淡定。

两边丫鬟打起门帘,云黛往屋里去,才刚进去,就见身着常服的晋国公和一位雍容貌美的年轻妇人迎上前来。

云黛脚步停下,下意识屈膝行礼,「国公爷万福……」顿了顿,又看了眼那位气度华贵的夫人,心想这应该就是国公夫人乔氏了,态度越发恭谨,「夫人万福。」

晋国公还是那般温和,朝云黛点了点头。

乔氏则是上前两步,伸手扶起云黛,「好孩子,回来就好。不必这般多礼,日後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你将这当做自个儿的家便是。」

夫人的声音很温柔,拉着云黛的那双手柔软又温暖,云黛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比她想像中还要年轻美貌、温柔宽厚的国公夫人,像是喝了一碗暖暖的姜糖水,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她打量着乔氏,乔氏也打量着跟前的小姑娘。

这孩子说是九岁,可这个头和模样瞧着还要小些,小脑袋小身板,细胳膊细腿,头发泛黄,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小脸乍一看平平无奇,只称得上清丽,可仔细再看,会发现她的五官生得很是精致。

尤其那双清澈透亮的黑眸,眼尾弯弯往下垂,不笑的时候显得无辜,笑起来又添了几分娇憨甜美。

乔氏真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握了握她的手道:「我以後就唤你云黛,可好?」

云黛点头,乖顺应下,「都听夫人的。」

乔氏笑意更甚,「真是个乖孩子。」

眼见两人认识得差不多,晋国公朝云黛招手,「云黛过来,我带你认一下你的哥哥们。」

云黛抬眼看去,只见晋国公身後不知何时多了三位美服华冠的少年。

三人年岁各异,身高不同,并排站着由高到低,倒格外的和谐。

云黛走到晋国公身旁,晋国公给她介绍道:「你大哥哥伯缙,前两日见过的。这个是二郎,名唤仲宣,腊月刚过了十三岁生辰。这个是三郎,名唤叔南,比你年长两岁,十月的生辰。」

云黛好奇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

世子爷谢伯缙似乎格外喜欢深色衣裳,今日着一身暗紫色卷草纹织锦袄袍,俊美的脸庞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矜贵的神色。

二郎谢仲宣,身着一件雪青色锦袍,乌发高束。三兄弟中他的模样最像乔氏,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双含情桃花眼彷佛带着钩子,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和煦。

相比喜怒不形於色的世子爷,云黛下意识觉得这位哥哥更好亲近,不过有一点她很困惑,这大雪天的,二哥哥的手中为何还捏着把扇子?

抱着这样的疑惑,云黛看向三郎谢叔南。他的年岁与云黛最是接近,却足比她高出一个头,穿着件簇新的朱红袍子,头戴金冠,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灵动又狡黠,从见到云黛开始就不停地打量着她。

「阿缙,二郎,三郎。」晋国公清了清嗓子,看向三个儿子时表情不复对云黛那般温情脉脉,很是严肃,「我与你们母亲收了云黛做养女,以後她就是你们的小妹妹,你们要宠着她,护着她,尽到做哥哥的责任。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谁欺负她了,我定饶不了你们,都听到了吗?」

闻言,谢伯缙撩起眼皮,淡淡的瞥了云黛一眼,「嗯,知道了。」

谢仲宣轻摇着洒金扇子,唇边笑意儒雅,朝云黛颔首,「小妹好。」

谢叔南或许是被谢仲宣的扇子风给冷到了,夸张的打了个哆嗦,被晋国公一个眼刀飞去,立刻缩了缩脖子站直了身子。

他拍了下胸脯,声音还有些稚嫩,口气却大得很,「你既是我妹妹了,以後我罩着你,保管肃州府……哦不,整个陇西都没人敢欺负你!」

看着三位性格各异的兄长,云黛眨了眨眼睛,旋即怯怯行礼,「兄长万福。」

听到这声「兄长」,谢叔南最是激动,凑上前就想亲近这个新来的妹妹。

乔氏轻揽过云黛的肩膀,笑道:「好了,都别站着了,去里头坐着聊。」

众人一道进了屋,屋内地龙烧得暖烘烘的,桌上摆着各色糕点果子、炒货果脯。

乔氏命人端了一盏冰糖燕窝让云黛润一润嗓子,又嘘寒问暖了一番。

女子说话,晋国公和三位公子都不好插话,只陪坐着静静喝茶。

待云黛将燕窝喝完,乔氏起身对父子四人道:「我先领云黛去她的清夏轩,你们自去忙吧,等夜里咱们一家再一齐用饭。」

晋国公便带着儿子们先行离开。

出了归德院,晋国公自去前院书房,三兄弟则往北苑走去。

父亲一走远,性子最跳脱的谢叔南立刻来了精神,迫不及待与两位兄长讨论起云黛,「这个新妹妹可真矮,大哥,你不是说她有九岁吗?怎麽我看她才七八岁的模样。她从前是穷得没饭吃吗,怎麽面黄肌瘦的?」

谢仲宣晃着扇子,「母亲不是说了,她自小体弱,而且八品校尉的俸禄算不上多,估计也没过过什麽富贵日子。不过她既然到了我们家,好吃好喝的调理着,身子应当能强健些。」

谢叔南啧了一下,「我先前还以为新妹妹应该长得挺漂亮的,没想到她都比不上乔玉珠那个活夜叉。个子小就算了,胆子也那麽小,好像声音大一点都能把她吓晕过去……」

「三郎。」谢伯缙停下脚步,斜觑着谢叔南,语气严肃,「不准这样说妹妹。」

长兄如父,谢叔南这个小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生平最怕两人——第一是晋国公,第二便是长兄谢伯缙。

被大哥这麽一教训,谢叔南悻悻闭嘴,摸了下鼻子。

谢仲宣见状,拿扇柄敲了下谢叔南的额头打圆场,「大哥说得对,背後说人是非,非君子所为,何况玉珠和云黛都是我们的妹妹,更不能这般说。」

谢叔南恹恹的,「我知错了。」

谢仲宣掀唇转向谢伯缙,「大哥,三郎说他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谢伯缙看着两个弟弟,低低的「嗯」了一声,这才继续往前走。



乔氏给云黛安排的清夏轩,是座种了许多花草的清新小院,离归德院很近。

「我特地选了这处,你若有什麽事,几步路就能来寻我。」乔氏期待的看向云黛,温柔问道:「怎麽样,这院子你可喜欢?」

云黛打量着这雅致幽静的院落,不论是院外的花草和秋千,还是屋内的桌椅板凳、幔帐纱笼,抑或是窗边那盆粉白嫩黄的碗莲和里头几尾灵动游曳的小鱼,无不透露出主人家的用心。

「喜欢,很喜欢。」云黛望向乔氏,白嫩的脸颊露出真诚的笑,软声道:「多谢夫人,让夫人费心了。」

「你喜欢便好。」乔氏缓缓走到她身旁,弯下腰,美眸真切地望着她,语气充满怜爱,「云黛,以後别唤我夫人了。你既入了府,我与国公爷是真心想拿你当女儿待的,日後便与阿缙他们一样,唤我母亲便是。」

云黛微愣,唤她母亲……

她虽然明白这是夫人待她亲近,真心喜欢她,可是——

云黛两片嫣红的唇瓣动了动,「母」那个音在嗓子眼卡着,却是无论如何都唤不出来。

有些挫败又有些难为情,她低下头,躲开乔氏温柔鼓励的眼眸,「夫人,对不住……我、我……」

「无妨。」乔氏抬起手,温热的手掌抚摸着云黛的小脑袋,眸光越发温和,「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叫不出口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以後这里就是你的家,我是你三位兄长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

云黛也不知道是夫人嗓音太温柔,还是夫人抚摸的手掌太让人心安,她的眼眶蓦的一热,有种想哭的冲动。

乔氏看着她红红的眼圈,怔了一怔,似是想到什麽,也不再说这些,只拉着云黛的手轻松的笑道:「乖孩子,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梳妆台和新衣裳。」

云黛缓了缓情绪,乖乖跟着去了。

等看过乔氏给她准备的衣裳用品,大丫鬟玄琴那边也领着两大两小四个丫鬟走进屋来。

「夫人,奴婢将人带来了。」玄琴毕恭毕敬的唤道。

乔氏应了一声,领着云黛走到明间,「这是我给你安排的几个丫鬟,原先还安排了个婆子,但你身边既有了个熟悉的奶娘,我便没再给你安排。」

她又伸手点了点其中一个身着藕色袄子,瞧着约莫十五岁的丫鬟,「这是琥珀,先前是在我院里当差的,做事一向麻利,人也聪慧,你初来乍到,有她在房里照料,我也放心。」

被点名的琥珀站了出来,感激涕零的谢过乔氏的赏识,又恭敬的给云黛请安,「奴婢拜见姑娘,姑娘万福金安。」

云黛忙抬了下手,「姊姊请起。」

「日後奴婢在清夏轩当差,姑娘有什麽事尽管吩咐奴婢,奴婢一定尽力替姑娘解忧。」琥珀这般说完,低眉顺眼的退到一旁。

接下来,乔氏敲打了几个丫鬟一番,又与云黛叮嘱几句,这才起了身,「你先歇息一会儿,等晚些我再派人叫你过去用晚饭。」

「是。」云黛也跟着起身送乔氏到院门口,直到看不见乔氏的身影,这才转身回屋。

一迈进屋内,她就瞧见陈氏站在几个箱笼前,四顾茫然。

云黛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奶娘,你怎麽了?」

陈氏回过神,朝云黛笑得一脸无奈,「国公夫人布置的太周到了,院子里啥也不缺,衣裳被褥、鞋袜巾帕、珠宝首饰、笔墨纸砚、一应具有。老奴在想,咱带来的这些东西,拿出来该摆哪里。」

云黛抿了下唇,轻声道:「你看着办吧,我平日用惯的东西还是摆出来,那些不常用的就放箱子里。」

陈氏「欸」了一声,弯腰动手,屋内几个丫鬟见状,也很是乖觉的上前帮忙。

看着她们归置东西,云黛忽然记起一事,她将琥珀叫到身前,神色为难道:「琥珀姊姊,我随行的行李里,有两个箱笼是之前国公爷送来府里的谢礼。我想着如今国公爷收留了我已是报恩。这两箱厚礼我不好再收了……方才我就该跟夫人说的,可事儿一多一下子给忘了……」

琥珀见她眸中一片澄澈,没有半点贪恋,心中不由高看这小姑娘两眼,面上的态度也越发恭敬,「姑娘莫急,您今日才入府,琐事繁多,忘了也正常。等晚些用饭,或是明早给夫人请安时,您再与夫人说这事也不迟。」

云黛放下心来,与琥珀道了声谢,又真切道了句,「日後怕是要多麻烦姊姊了。」

琥珀连道不敢,弯着腰道:「夫人将奴婢派来伺候姑娘,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姑娘这话可就折煞奴婢了。」

云黛不再多说,心里对琥珀添了几分好感。



白昼苦短,等行李都收拾好,窗外的天色也暗了下来,归德院里的丫鬟来到清夏轩,请云黛过去用晚膳。

云黛洗了把脸,换了件素净的浅青色细缎暗纹袄子,便带着琥珀出门。

她到得不算早,谢仲宣和谢叔南已经到了,但也不算晚,晋国公和谢伯缙还没到。

云黛老老实实的坐在软榻边,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

谢仲宣见她拘谨的模样,指了指檀木案桌上的白玉碟子,温文尔雅微笑道:「还得等人齐了才能吃饭,云妹妹先吃块糕点垫垫肚子吧。」

云黛垂了垂眸,轻轻说了句「谢谢二哥哥」,拿了块红豆糕慢慢吃着。

谢叔南听她叫了谢仲宣哥哥,又见她捧着糕点小口小口吃东西的模样怪有趣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伸手拿了碟茯苓饼递到云黛面前,「喏,你尝尝这个,这个也挺好吃的。」

云黛手中的红豆糕还剩半块,见着那碟茯苓饼愣了片刻。

她的饭量一向很小,这会儿又吃红豆糕又吃茯苓饼,待会儿晚饭怕是要吃不下了……可是三哥哥都端到自己面前了,若是不拿,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识好歹、心生不满?

思忖过後,云黛还是伸手拿了一块,细细说了声,「多谢三哥哥。」

「跟我客气什麽。」谢叔南挑了挑眉,扭过头与谢仲宣嘀咕着,「二哥,你说同样是叫哥哥,怎麽乔玉珠每次叫我都咬牙切齿、凶神恶煞,听她一声哥哥我能连作好几宿噩梦。可云妹妹叫我哥哥,我听着却顺耳极了,真是奇怪了哈?」

谢仲宣浅啜一口茶水,慢悠悠道:「这有什麽奇怪的,你和玉珠乌眼鸡似的,一见面就掐,从小为了争论谁年岁更大,不知道打过多少回……」

谢叔南「嘁」了一声,「谁稀罕跟她掐架,是她先挑事的。」

「你们在聊什麽呢?」乔氏张罗好饭菜,掀帘进来,「我怎麽听到你们在说玉珠?」

谢叔南立马否认,「谁提她啊。」

谢仲宣耸肩摊手,事不关己。

乔氏嗔怪的看了小儿子一眼,又对一脸懵懂的云黛解释道:「玉珠是我娘家侄女,她与你三哥哥同年同月同日生,今年也十一岁。那小丫头性情很是开朗,等什麽时候她来府里玩,你们俩见上一见,保管能玩到一块儿。」

云黛微微张大了嘴巴,「同年同月同日生?」

乔氏弯眸笑道:「很巧是吧。当年我与你乔家舅母同时有孕,孩子还没出生时我们就打赌猜长幼。你乔家舅母好强,说她肚子里的一定比我的先出来。

「不承想我俩竟同一日发动,先後生下孩子。玉珠只比三郎晚了半个时辰出来,那孩子随了她母亲也是个好强的性子,一直不服气三郎当她兄长,逼着三郎叫她姊姊,两人小时候没少为这事打架。」

云黛听得津津有味,再看谢叔南时不由好奇起他和乔家表姊掐架的场景。

谢叔南彷佛看懂了云黛的眼神,面上发烫,嚷嚷道:「母亲,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我才不跟姑娘打架!」

乔氏掩唇笑道:「是,现在不打了,改斗嘴了。」

谢叔南噎住,只觉得自家母亲也太不给面子了,新妹妹才入府呢,怎麽把他过去那点糗事都抖落出来了?这让他以後还如何立起哥哥的威严!

就在他准备说点什麽挽回一下形象,外头传来晋国公和世子爷来到的通报声。

「这下人齐了,你们快起身,去外间用膳。」乔氏说着,扭身就往外去了。

谢叔南正羞窘着,也麻溜的从榻上腾起,快步跟了出去。

谢仲宣起身走了两步,见身後没动静,回头多看了一眼。

当见到云黛一手拿着红豆糕,一手拿着茯苓饼,一脸为难的模样,他不由失笑,「怎麽,舍不得糕饼?外头还有更多好吃的,手上的先搁下吧。」

云黛摇摇头,「取了食物就得吃掉,我爹说的,粮食来之不易,不能糟蹋。」

谢仲宣脸上笑意稍敛,显然没想到她是为着这个缘由。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小门户出生的妹妹没吃过这般精细的点心,贪多又吃不下,现在看来倒是他狭隘了。

略作思索,谢仲宣道:「那你先拿帕子包起来吧,等夜里饿了再吃。你有帕子吗?」

云黛颔首,「有。」

谢仲宣在一旁等她,等她将两块糕饼包好揣进袖里,跟着她一道往外间去。


晋国公和乔氏他们早已在桌前入座,见着两人慢了一步才过来,随口问道:「在里头作甚,快坐下吧。」

「我与小妹聊了两句闲话。」谢仲宣挨着谢叔南坐下。

这饭桌上的位置次序,晋国公夫妇居上座,原本三兄弟该按长幼入座,但谢叔南想挨着母亲坐,乔氏疼爱幼子也由着他。

对谢仲宣来说,与寡言少语的大哥坐在一块远没有跟话多外向的三弟坐在一块舒坦,饭都能多吃两碗,所以他就挨着谢叔南坐。

这麽一来,谢伯缙的身边,常年就空出一块来。

现在好了,云黛一来,这空出的一块总算有人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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