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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旦雅《骗嫁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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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15 17:39: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旦雅《骗嫁白月光》

{出版日期}2023/03/15

{内容简介}

她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就是太子殿下的求爱路……
沈望舒:你个混帐王八蛋,假冒我未婚夫有意思吗?
裴在野:那你退亲吧,这样我就能当你的真夫君了。

身为不近女色的当朝太子,裴在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沈望舒误以为他是未婚夫兼表哥时,相处起来可谓是亲昵又依赖,
不仅胆大包天地指使他补袜子,还要在生辰时煮长寿面给她吃,
他策划死遁藉机离开时她更是哭得要死要活,把他的冷硬心肠都哭软了,
可发现他的真实身分是令她畏惧不已的太子之後,她态度就变了,
这也不怪她,谁叫他上辈子太混帐,只会强取豪夺完全不顾她的意愿,
为了挽回她的信任,当前世陷害两人滚床的阴谋再次发生时,
他没有将计就计把她吃乾抹净,而是小心呵护保住她的清誉,
这番尊重也成功换来了她的笑容,不再满脸担惊受怕,
但当他乘胜追击表示想迎娶她当太子妃时,她脱口而出的还是拒绝……

第一章 驿站遭劫

布置典雅的宫室里,一丛插在玉瓶里粉艳桃花开的正旺,花香被热腾腾的地龙一烘,分外浓丽撩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宫室里的光影西斜,帷幔里才传出一把男声,「备水。」

这嗓音音色极佳,既有少年的清越又兼备男人的稳当,介於两者之间,有种青涩又成熟的魅力。

沈望舒神色倦极,苍白的脸上覆了层薄红,脸上两道清晰的泪痕,她此时被男子拥在怀里,本能地想要离远一点,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这样微小一个动作却引得男子不悦,「乖一点。」

这话说的很重,不是男女欢好之後的诱哄而是警告,沈望舒不敢再动,乖乖任他搂着。

他指尖绕了一缕她的青丝,用发尾搔着她眉眼鼻尖,以看她想躲又不敢的模样为乐,等浴桶抬进来他便打横抱起她。

沈望舒费力地抬起头,带着鼻音,「殿下……我自己来。」说完便想下榻,藉着这个由头躲开他。

她总是耍这种没意义的小聪明……他眯起眼,伸手把她按住,摩挲着她的下颔,「叫我什麽?」

沈望舒嘴巴张合了几次,磕磕绊绊地道:「郎、郎主……」

这个称呼既是婢对主,又是妻对夫,彷佛身处卑位,却似暗含了无尽暧昧。

她神色透着哀怨,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用力抓挠着锦缎,以缓解内心对这个称呼的不适,她并不觉得自己称一国太子为殿下有什麽不对,可他偏偏不喜欢她那样叫他。

太子的表情和缓几分,他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以示赞许,「再叫一声。」

沈望舒抿紧了嘴巴,「……郎主。」

太子不觉翘了下唇角,又不欲表现得太明显,冷着脸抬了抬下巴,「你方才说什麽?」

沈望舒嗓音轻颤,「我自己来……」

「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太子捏着她下颔的手加了几分力道,不满地轻哼了声,俯下身跟她鼻尖贴着鼻尖,「能说『请』就不要说『不』。」

沈望舒想到他的那些惩罚,大眼透出几分惊惧,不敢再违逆他的意思,哽咽道:「请、请殿……请郎主帮我。」

终於听到想听的,他打横把她抱起来,奖励一般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下,「早些听话不就好了?」

听他话里的得意劲儿,好像做成了什麽大事一般,沈望舒低头吸了吸鼻子,慢慢地嗯了声。

太子见她柔顺至此,本应是得意的,可却不其然想起初见她时的样子,那时她就像是长在山间的酢浆草,虽不甚娇贵却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明媚。

他眉眼一滞,心间莫名涩然,但又很快让自己硬起心肠,入东宫是她和人合谋算计的,她身上有和那个毒妇同样的血脉,为什麽要怜她?

太子没让那许多怜惜浮在眉间,抱着她入了浴桶,小心护着她的脑袋不让她呛着,仔细擦拭起来。

他擦拭她脸颊的力道略重了些,让她又开始哭了,他只得重新再叫一桶水,见她一脸的倦色,便帮她换了身乾爽的寝衣,又重回拔步床上,沉沉安睡过去。

沈望舒却慢慢睁开了眼,看着他的眉眼出神,与平日野兽一般的狠厉桀骜不同,他在她睡着之後眉眼便柔缓下来,甚至带着几分天真意气。

她有时候觉得太子就像是一头年轻的野兽,天真又残忍,我行我素,伤人却不自知。

沈望舒呼吸放缓,动作极轻地从枕下取出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这是西凉送来的贡品里太子最喜欢的一样,她多瞧了几眼,他便随手送给她把玩。

他不知道的是,她背着他偷偷给这把匕首开了刃,让它变成了能伤人的利器。

沈望舒直勾勾地看着手里的匕首,又看了眼太子,身子有些僵硬,她垂下了眼,却无意中看见他情动之时在她腰身脚踝留下的斑驳指痕。

她下定决心,颤抖着举起匕首,刺向了他的心口——



沈望舒在小榻上蜷缩成一团,全身抖若筛糠,脸上被泪水浸透。

旁边的唐嬷嬷见她梦魇缠身,怕她背过气死了,上手粗鲁地推搡了几把,「姑娘!」

沈望舒猛然睁开眼,一下子翻身坐起,终於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驶向沈府的马车上,她这才从那噩梦中缓缓回过神来,抱着双膝发怔。

她已经连着好几天作噩梦了,在梦里她知道失踪多年的表哥没死,而她则是表哥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在梦里,她和表哥几经辗转终於相认,眼看着就要缔结良缘,她却被歹人灌醉送到了太子的床上,这事儿闹的很大,不光她失了清誉,太子也受到了极大的攻讦,甚至因为这事儿错失了娶他心头爱的机会。

太子不但背负了强辱臣女的罪名,就连心爱的表姊也另嫁他人,他以为此事皆是她与人合谋算计,对她颇为厌憎,索性将她囚於东宫之内,还总是行那种事折辱她。

在一次欢好之後,她终於狠下心肠,结果并未刺死太子,还被宫里下令鸩杀了,到死也没有再见到表哥最後一面。

沈望舒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轻颤的身子。

第一次作梦的时候她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这几日的梦境连续不断,首尾相接,她这才觉得或许……是一个预知未来的梦境?

她想到噩梦的最後,表哥听闻她死讯之後呕血力竭,他还身穿素白孝服,抱着她的灵牌对太子拔剑相向,对她应是极为深情的,她想着想着,不免摩挲了一下腰间雕着繁复花纹的半月玉佩。

这半月玉佩是早亡的母亲留给她的,也是她和表哥婚配的凭证,她连日作梦,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个主意,若要避免重蹈前世被囚於东宫,最後凄凉惨死的覆辙,不如尽早嫁给情深义重的表哥,以後躲着太子走,总能顺遂无忧地过完一生。

只是梦境里所有人的脸都是白蒙蒙一片,她不但看不清太子的脸,也早就不记得表哥长什麽样子,表哥又失踪多年,怎麽才能找到他呢?

沈望舒看着半月玉佩怔怔出神,唐嬷嬷见她这歪歪扭扭的坐姿再次不耐,冷着张脸,「姑娘别怪老奴多嘴,沈府和乡间可不一样,沈府是官宦门第,自有规矩,若姑娘的行止坐卧再如这般,只会给家里蒙羞。」

沈望舒本来以为自己只是个父母双亡的乡下土妞,没想到她不但有爹,亲爹还在府城里当大官。

沈大人一次办差路过村子,见沈望舒和自己眉眼相似,心下大惊,又是滴血认亲又是查验信物,终於确定这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嫡长女,但他有急务在身无法多留,只能让下人先把她带回沈府。

沈望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几个仆妇半哄半抱地架上了马车,就连和村里小夥伴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她和沈大人相认的那日起,她就开始断断续续作噩梦,这几日的变故实在太多,冲击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怔愣。

不过她现在也逐渐适应了,沈大人对她很好,听说她在沈府还有个嫡亲的大哥哥,有父兄的帮助,说不定她能更快找到也在朝为官的表哥。

唐嬷嬷完全没把沈望舒当主子看,见她对自己爱答不理,心下更怒,她早得了夫人的授意,要好好调教这野丫头,便装模作样地推开车窗,「车里头土腥气有点重,老奴瞧姑娘精神不济,替您开窗散散味吧。」

沈望舒回过神来,自然听出这婆子在讽刺自己,她虽长於乡间,却不是什麽憨人,颇有几分脾气,口齿伶俐地道:「嫌味道重,你自己下车不就好了?」

她自三岁开始就在村里满地撒欢了,梦里会那般怯懦皆是被太子的强权一点点磨平棱角,到最後都变得不似自己了。

唐嬷嬷看她这几日不声不响,以为是个没脾气的,没想到反而闹了个没脸,只能灰头土脸地被撵下马车。

梁州近来地龙翻身,好多百姓在地动中流离失所,马车行了一时便撞上一夥衣衫褴褛的流民,唐嬷嬷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便让护卫用马鞭把流民驱赶了一番。

几个被鞭子抽中的流民愤愤不平,冲着沈府的马车啐了几口,咒骂几句。

旁边立刻有人死命拉着他,「龟儿子少屁话!那马车一看就是哪家官爷的,现在梁州城已经封了,只有这些大官人家的马车能随意进出,咱们要是得罪了官爷,到时候连进城讨口饭都不行!」

骚动的流民们闻言很快平静下来,唯独队伍最後有一个身量格外高䠷的男子神色动了动,目光落在沈府还未走远的马车上。

他衣衫褴褛,身上隐隐散发着血腥味,时不时掩嘴咳嗽几声,彷佛有伤在身,除了一双过於漂亮幽邃的华美凤眼之外,看上去和其他流民没什麽不同。

裴在野目光紧紧落在沈府马车上,微微抿起双唇,露出思索之色,许久才挪开视线。

他如今身受重伤,身边护卫皆被叛贼所害,若能挟持这辆马车,倒是可以混入梁州城和心腹联络。



眼下离梁州城还有几日路程,一至傍晚,领头的护卫便先护送沈望舒住进了驿馆。

沈望舒先打发走了那阴阳怪气的唐嬷嬷,这才长出了口气,又抬起胳膊左右闻了闻,觉得确实有股子味道。

幸好这时小二抬了热水上来,她解开衣裳,直到身上只剩下一件缠得紧紧的裹胸,她这处比村里其他女孩子丰腴许多,每回出门便惹出闲言碎语,所以特意做了这缠胸的兜衣穿着,只是在上一世太子不许她再穿那特制的兜衣……

沈望舒红着脸甩了甩脑袋,试图把那些旖旎的画面甩出去,她匆匆洗漱完,正要把热水倒出去,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

领头的护卫道:「姑娘,咱们在这儿怕是过不了夜了,我刚接到消息,梁州流民在城里闹了场乱子,再过一两日便要封城,届时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咱们得尽快赶路了。」

沈望舒虽然疲乏,但也知道事情严重,忙道:「成,我收拾好便出去。」

她胡乱擦了把头脸,正要套上衣裙,忽听窗户处传来一声轻响,她下意识转过头,就见一道高䠷黑影立在身後。

「砰」的一声,沈望舒手里的木盆落了地,她张开嘴刚要尖叫出声,一把雪亮的剑便横了过来。

沈望舒看着那尖锐的剑锋,心头怦怦乱跳,脑子乱成一锅粥,半晌才找回了说话的能力,看着面前蒙着面的黑衣人,抖着唇开口,「你、你是谁?你想干麽?」

她此时刚擦洗完,身上只穿着中衣,露出一片修长雪嫩的脖颈,肌肤上还沾着水珠,显得更为鲜嫩了。

裴在野其实是有些不自在的,其实两刻钟之前他就来了,本以为这群人护送的是哪位官员,没想到把窗户掀开瞧了眼,却见是个玲珑少女,正低头解着衣裳准备沐浴,他脸色僵了僵,下意识调开视线,一时进退两难。

堂堂一国太子,打家劫舍已经够丢脸了,若是在女人洗澡的时候闯进去,他还不如找根绳子吊死!

他心里实在过不去那个坎,於是迟疑了下,很贴心地帮少女掩好了窗,环胸倚在墙角等待,直到听见护卫催促她动身,想着女子应当洗漱完了,他这才翻窗入内劫人。

裴在野目光先在屋里环顾了一圈,手腕不着痕迹地一转用刀背对着她,见她身子轻颤,他皱了皱眉,「我不会伤害你。」

他说完,眸光才落到她脸上。

这女子生得极美,不同於他往日见过的高门贵女那般柔媚脆弱,反似山间烂漫的花木,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她肌肤也极好,不是京中权贵追求的极致苍白,而是莹白里透着一点健康的粉润,她眼眸黑润润的,眼尾上挑,透着未经世事的娇憨,实在是个一见难忘的美人。

美人裴在野见的多了,只是两人四目相交之时,他心脏骤然停了一瞬,彷佛被重物狠狠捶了一下,刺骨的痛楚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他心头闷痛,既不适又不解,他很确定自己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少女,为何看她一眼就会有这种反应?

他身上伤重,昨夜还隐隐发了热,难道是烧糊涂了?

沈望舒被吓得够呛,见这贼人彷佛僵住了,她身子往後退了一步,本能地想要逃开喊人。

这点异动终於唤回裴在野的神志,他霎时警惕起来,剑锋微抬,稳稳指向她,声音透着寒意,「老实点。」

沈望舒看着那柄能把自己捅个透心凉的利剑,瞬间蔫了,又很快给自己壮起胆子,「我、我的护卫就在外面,如果你伤了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劝你……」

「你好烦。」裴在野睨她一眼,目光不经意和她对上,心尖又是莫名一颤,他唇角微抿,抬了抬下巴,问起正事,「你们可有进城的文书?」

进城的文书自然是有,沈望舒不知道他想干什麽,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裴在野从她的表情猜出了答案,淡淡道:「我有事要进梁州城,借你们的文书和马车一用。放心,只要能顺利入城,我自会放了你。」

不能信坏人的话,三岁小孩都知道!

沈望舒一边拚命寻思如何让护卫救她,一边瑟瑟发抖着问道:「真、真的?」

裴在野懒得回答,抬手便要把她敲晕,忽然听到外面又是一阵敲门声。

唐嬷嬷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姑娘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跟我一道去马车上吧。」

沈望舒从来没觉得这老婆子的声音如此动听过!

她想大喊救命,但瞅了眼那柄剑,觉得在护卫到来之前她就会被戳个对穿,於是识趣地闭上了嘴,由着唐嬷嬷在外面越敲越响,一副快要闯进来的架势。

裴在野自然瞧出她的意图,毫不怜香惜玉地用剑柄戳了戳她的膀子,压低声音,森森开口,「说话。」

沈望舒重重咬了咬嘴唇,哭丧着脸朝门外道:「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坐马车,你先收拾你的吧。」

她由衷期待唐嬷嬷能聪明点,从自己紧绷的声音中听出点什麽,然而唐嬷嬷辜负了她的期待,只是不耐烦地啧了声,转身走了。

沈望舒更沮丧了,「可以了吧?」

下一瞬,她忽然觉得腰肢一紧,头朝下栽了下去,裴在野像拎麻袋一样拎着她的腰带,就这麽提溜着她从窗户一跃而下,她正要尖叫挣扎,就被呼啸冷风冻得全身发僵。

裴在野脚尖一点,几个纵跃便带着她翻过了院墙,来到沈府马车跟前,手臂一振就把她丢进了车里。

此时沈府的下人护卫已经收拾好东西,出了驿馆,裴在野足尖一点也上了马车,「砰」的一声关好了车门车窗。

一行护卫都没发现马车里多了一个人,站在外头客气问道:「姑娘,咱们现在走吗?」

马车空间不大,裴在野一入马车就把长剑收了。

沈望舒脑子又活泛起来,一手按住马车里放置的几案,准备掀桌挡住这贼人,同时向外道:「救……」

比她声音更快的是裴在野的剑,只见他拇指一挑,剑锋送出半截,直接架在了沈望舒颈边,让她後半截话硬生生转了弯,「就、就现在走。」

护卫未察觉有异,客套应是。

裴在野手腕一翻便收回了剑,啧了声,「瞧你这点胆子。」还敢作死。

这辆马车为防风雪,门窗皆用极厚重的木材,只要掩上门窗,便是一丝风声也透不出去,他说话很是放心。

沈望舒被讽刺得面皮发紧,拚命要自己镇定下来,磕磕绊绊地问:「只要进了城,你真、真的会放了我?」

裴在野扫了她一眼,用鼻子哼了声算是回答。

沈望舒还是不敢信他,为了寻找逃命的法子,她试图和他搭话,犹豫着道:「你到底……是啥人啊?」

她声音好听,官话说的也算标准,只是吐字带着股乡野间的粗糙。

裴在野的伤势隐隐又发作起来,骨头缝都在泛着疼,不耐地随口敷衍,「男人。」

沈望舒锲而不舍,「……你叫啥?」

「王二。」

「你从哪来的?」

「娘胎里。」

不说人话的狗东西,呸!

沈望舒眼珠子转了转,努力堆出一脸诚恳,「最近梁州遭了灾,我看你也不像大奸大恶的坏人,想要进梁州城约莫也只是为了谋个生路,我爹在城里当大官,我现在是官家小姐,你若害了我定活不了,不如现在就放了我,我让我爹给你银钱文书,让你能在城里谋生,好不好?」

这话软硬兼施,颇入心坎,倒不算真傻。

裴在野觉得身上又隐隐发起热来,他暗暗用内力调息,睨了她一眼,「你爹是多大的官?」

沈大人好像跟她提过,只是她记不大清了,奋力想了想,「他是从四品的……少尹。反正是非常非常了不得的大官,他手底下的小兵可多了!他要是知道你敢劫他的女儿,肯定不会饶你!」

裴在野心里嗤了声,若非三品以上官员根本没资格面见他。

沈望舒怕激怒他,很快又补上一句,「不过我会劝他的,你有什麽想要的只管同我说,只要你肯放过我。」

「我喜欢的吗……」裴在野烦她絮叨不停,挑了下眉毛,一本正经地道:「左不过喝酒,杀人,玩女人罢了,尤其是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滋味最好了。」

沈望舒瞪圆了眼睛。

见她终於消停,裴在野舒展一下坐姿,两条长到没边的腿交叠起来搭在几案上,终於有功夫想一想接下来的谋划。

梁州形势复杂,不但有拥兵自重的巴陵王,还有西蛮的诸多异族,势力盘根错节,这也是他掩藏身分混进城里的原因之一。

他这次瞒着朝中私来梁州,本是想料理巴陵王和西蛮暗中结盟之事,不料遇到地动这等祸事,带着残存人手脱险之後又有一队精锐刺客埋伏,但比这些更致命的是他手底下出了一个叛贼。

当然这人也没讨到什麽好,被他一脚踹下了山崖。

在他坠崖之前袖间有个东西掉了出来,这叛贼既然贴身带着,想必是极重要的物件,裴在野自要追查他身分,所以便把那东西随身带着,打算进梁州城彻查。

而那物件是一方精巧繁复的半月玉佩。

第二章 意外看见玉佩

唐嬷嬷在沈府素来得脸,就是小一辈的姑娘少爷也得给她几分面子,没想到自己竟在那野丫头的手里丢了脸,以後非得给她个好看不可。

她在心里发誓,身边又路过大群流民,这帮流民许久没有收拾,身上满是泥尘,味道实在不怎麽好闻,唐嬷嬷被呛得咳了声。

她心气正不顺,便又拿流民撒火,令护卫抽打驱赶,见护卫面色犹豫,她竖起眉毛,「大姑娘还在马车里,若不快把这些贱民赶走,万一惊扰了她可如何是好?」

护卫听她把大姑娘抬了出来,迫於无奈一边大声呼喝赶人,一边抽出腰间的马鞭驱赶起涌来的流民来,一鞭子下去好几个流民被抽得东倒西歪。

这些流民自不敢和官宦人家争执,但兽困则噬,人亦如此,他们连日来饥寒交迫,看官道上往来行人的时候眼里都冒着凶光,几个身量略高壮些的流民看自己这边人多势众,扑上去夺取护卫手里的鞭子。

他们边抢夺边高呼,「大夥儿瞧瞧,这些狗官不给咱们活路,弄死这些天杀的狗官,抢了他们的银子乾粮!」

这些流民虽身无二两肉,但人数众多,护卫招架起来也够喝一壶的,其他下人更是被吓得满地乱窜,场面转眼便乱作一团。

唐嬷嬷没想到自己惹出这麽大乱子来,一时乱了手脚,她本来坐在一辆无顶小车上,两个流民过来扯她衣袖头发,唐嬷嬷尖叫了声,一溜烟滚下小车躲在护卫身後,见流民一时伤不着她,才觉得安心了些。

转头看了眼沈望舒所在的马车,这马车被护卫围了个大圈护在中间,倒是暂时没受什麽惊扰,她心头不禁快跳了几拍,猛然生出个歹毒计策来——

夫人为这乡下土妞烦心不已,若她在流民手里死了伤了抑或失了清白,岂不是一劳永逸?

唐嬷嬷主意既定,当即高声喊道:「保护好姑娘和马车!老爷留给姑娘的钱粮都在车里,万万不能有失!」

她话音刚落,几个面露凶光的流民目光便死死盯住了马车,趁着护卫无暇旁顾的时候大步向着马车围拢过去。



沈望舒紧紧捂着领口缩在角落,大眼又惊恐又警惕地看着裴在野,显然是被他方才的话吓着了。

见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泛着水润润的光,裴在野忽生了些恶劣心思,扬了下眉毛,「想让我不碰你?」

沈望舒飞快地点了点头。

裴在野朝她抬了抬下巴,「求我。」

沈望舒心里骂娘,「求你了。」

她嗓音娇得很,要不是裴在野对劫色没半点兴趣,她这一声只怕是火上浇油。

看着她微见圆润的小脸,他嘲讽地嗤了声,「放心,我对小胖子没兴趣。」

放屁!这狗贼眼睛是瞎的不成,她在长水村可是出了名的苗条人!还因为太过苗条被几个碎嘴的大娘嫌弃不好下地不好生养!

虽然内心极为愤慨,但为了让这狗贼不对自己下手,她只能扁了扁嘴,屈辱地附和,「……对,我是小胖子。」

裴在野还要说话,神色忽然一动,侧耳听着车外动静。

沈望舒也听见外面嘈杂喧闹的声音,只是这马车隔音实在好得出奇,她尚不知具体情况,一骨碌爬起来道:「出什麽事了?」

她下意识想推开车窗瞧一眼,不过很快想到不能这般莽撞,忙不迭收回了手。

还不算太蠢。裴在野在心里点评了一句,蹙眉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唐嬷嬷在外大喊了一句什麽,不过片刻便有人撞起了马车门。

沈望舒一惊,整个人向後缩了缩,裴在野将手按在剑柄之上。

马车门纵然厚实也禁不起这般猛撞,「砰」的一声车门直接被撞歪了,几个高壮流民饿得狠了,一时顾不上别的,先抓起马车里滚落的乾粮拚命往嘴里塞,其情景真如修罗饿鬼一样恐怖。

沈望舒睁大了眼,身子一动却没有阻止,想着这些流民若只是求钱粮,吃饱了定然会走。

裴在野却没她这麽乐观,他目光冷沉地看着这些人,一手搭在剑上,一手锢着沈望舒的肩膀,一来是怕她跑了,二来也是怕她不懂事满地乱跑,让局面更乱。

流民终於吃得肚皮撑胀,目光移到了车里,见车里还坐着个男人,齐齐愣了下,但他们的目光很快被车里那些精致贵重的陈设和小美人吸引过去,接着探手去抓沈望舒的脚踝要把她拖下车。

沈望舒见这些人目光淫邪,脸色微微发白,她反应倒也不慢,直接掀翻了车内的几案,把那些厚重陈设不要钱地砸了过去。

为首的流民咬牙挨了几下狠的,目光狰狞地再次去抓她脚腕,就在他快要触及到那柔腻肌肤的时候,一柄剑稳稳地挡在了他的手指和沈望舒的脚踝之间。

流民反应不及,被剑柄直直捣在了胸口,他痛叫了声,踉踉跄跄地向後栽去,其他人见此反而被激起了凶性,前仆後继地要挤进马车。

还是下手太轻了。裴在野皱皱眉,本来想拔剑,但瞥了眼马车里窄小的空间,立刻放弃了这个打算,弯下腰抽出沈望舒盘头发的银钗,由着她一头乌发倾泻散乱。

裴在野掂了掂手里的银钗,幽黑的眼眸里透着股狠劲,他毫不犹豫地把银钗扎进了为首流民的咽喉里,待他拔出来的时候,鲜血喷溅的马车里到处都是。

他一脚踹翻了已经爬上来的两个流民,跃下马车,手腕一转便拔出了长剑,他下手极为狠辣,雪亮剑影划过,围攻马车的流民就倒下三四个。

其中有个流民有些功夫在身上,五指成爪要掏他心窝,裴在野向後退了一步,反手用剑把他撩开,但他到底重伤在身,不及往日敏捷,襟口被扯开,一块半月玉佩掉了出来。

裴在野面色一冷,抬手给他补了一剑,直接送他去见阎王。

这些流民本就不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仗着人多作乱罢了,之前沈府护卫因是官家出身,顾忌着老爷的官声不敢轻易伤人,裴在野显然就没有这般顾忌,这些流民见转眼死了三五个人,尖叫哀嚎着四散奔逃。

不过裴在野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伤口再次崩裂开来,他皱了皱眉,弯腰咳出了血沫。

沈望舒长这麽大从没见过这般鲜血四溅的场景,脸色惨白,直到听见裴在野的咳嗽声,她才回过神,如梦初醒地颤声道:「这些人都、都死了?」

裴在野深吸了口气,反手把剑收回剑鞘。

她没想到这坏蛋居然会救自己,震惊之余很没出息地有些感动,模模糊糊意识到这人跟方才那些流民不大一样,至少她方才要是被流民挟持了去,现在肯定不会好好站在这儿。

她犹豫了下,提着裙裾跳下马车,「你没事吧?」

裴在野不答,倾身要捡起落在地上的玉佩,她目光顺着一扫而过,一下子便定住了,这玉佩竟和她与表哥的订亲信物一模一样!

母亲过世之前曾跟她说过,这对玉佩是她舅父的爱物,分则半月,合则满月,两枚玉佩除了左右不同,雕琢的纹路皆是一模一样,後来便作为她和表哥的订亲信物,两边各留一枚。

她怔愣片刻,不可置信地道:「这玉佩是你的?」

裴在野心下一动,以拳抵唇咳嗽了几声,不答反问:「怎麽?」

沈望舒也顾不得乱蓬蓬的头发,抓了下後脑杓,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能把它给我看一眼吗?」

裴在野想套她的话简直易如反掌,冷着脸道:「这玉佩对我极是重要,你为何要看?你知道它?」

沈望舒又是错愕又是心急,隐约还带着一丝看见曙光的欢喜,她有点犹豫地从怀里掏出自己那块半月玉佩,「我有一块跟你一样的。」

裴在野嘴角不经意地翘了下,接过玉佩打量几眼,当即把她的这块和那叛贼的玉佩拼到了一处,得出了完整的图徽,顿时面色一变。

他认得这图徽的出处——这是陆家的族徽!

陆家本是普通官宦之家,後来出了个椒房专宠的陆贵妃,便一跃成了京城望族,陆贵妃当年荣宠之盛,逼得他母后都不得不自请去佛寺清修,方能保全自己和儿子。

不过陆家得意忘形,自然树立了不少仇敌,一场大案之後全族几乎覆灭,陆贵妃也被废为庶人,幽居冷宫,但父皇到底还念着几分旧情,令刑部对陆家十岁以下的孩童只流放不问斩,总算是保住了香火。

裴在野默算了一下叛徒的年纪和陆家出事的时间,心里对那叛徒的身分隐约有了猜测,目光幽冷,透着骇人的寒意。

沈望舒见裴在野不言语,有些犹豫地道:「这玉佩原是一对,舅父把其中一块给了我娘,另一块留给了自己的儿子,不过我从小就没见过另一块。」

她不认识什麽族徽不族徽的,娘也从没提起过,但娘亲姓陆她是知道的。

裴在野扯了扯嘴角,却毫无笑意,语气反而透着嘲讽,「这麽说来我是你表哥?」

沈望舒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万一玉佩是你在哪买的或者捡的呢?」

这小丫头倒不算蠢,裴在野又翘了下嘴角,眼里讽刺意味更重,「不是买的。」是杀了人抢来的。

沈望舒脑子里突然又蹦出一件事,在梦里表哥提到过,他曾在梁州被人打落悬崖,身受重伤险些丧命,还落下了病根,难道这人真是表哥?

沈望舒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上上下下把裴在野看了好几眼,越看就越信,她认真地问:「你真的是陆家子弟?是我表哥?」

裴在野挑了挑眉,「不然我是谁?」

这话其实是一句废话,但落在沈望舒耳朵里就是肯定的意思,她还想多问几句,护卫在这时上前来,紧张问道:「姑娘可有事?」

幸好姑娘命大,没被那些流民伤着,不然他有何颜面去见老爷?

沈望舒点了点头,「我没事儿,你们还好吧?」

护卫谢过她的关心,看向沈望舒身畔站着的负伤少年,低声问道:「您是……」

方才闹哄哄的,他没看到这少年是从自家姑娘的马车上跳下来,这少年身姿一看便是练家子,脸上还罩着面罩,肯定不是普通流民。

沈望舒心头一惊,略踌躇了下就抢先一步答道:「方才马车门被流民撞开,多亏了这位好汉救我,却不慎受了伤,你们可有伤药纱布?」

本来裴在野意在劫人,救她不过顺手为之,她这麽一说竟是把劫人的事儿抹去了。

裴在野双手环胸,若有所思地扫了她一眼。

护卫不疑有他,向裴在野连连道谢,掏出药酒和纱布,「这是我寻常用的,你先将就着使,等到了下个客栈我去为你请个好大夫。」

他说完又看向沈望舒,「姑娘放心,此事我已经派人知会老爷了,等老爷过来,姑娘您就不用怕了。」

沈望舒对自己多了个爹的事儿一时还没接受,挠了挠脸,含含糊糊地哦了声。

这场流民袭击实在蹊跷,她本想问流民为啥会暴动,又为啥袭击她的马车,但裴在野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胸前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汩汩从指缝里冒了出来。

她吓了一跳,顾不得再多话,一把拿过护卫手里的药酒纱布,抬手扶住了他,「快快快,我给你涂药。」

沈望舒本来想帮他上药,裴在野毫不领情地从她手里拿过了药,她见他半点没有认亲的意思,不由有些讪讪。

在梦里两人是极亲近的,但眼下两人十几年未见,他冷淡些反而正常,他要是一见着她就涕泗横流,她反而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拐子了。

裴在野正要解衣裳,一抬头正对上沈望舒带着关切的眼神,他顿了顿,毫不客气的问:「怎麽?想占我便宜?」

沈望舒一副好心被辜负的表情,气鼓鼓地背过身。

裴在野解开衣服,皱眉看着自己的伤势,就算不用大夫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已然快撑不住,每一根骨头都泛着疼,意识也越来越沉。

他薄唇几乎抿成一线,不让痛哼溢出来,速度极快地换好了药。

沈望舒这人不大记仇,过了会儿又乐颠颠的了,她转过身,「你要不要和我一道见我爹?我爹若是知道你救了我,应当很是感激,还会请好大夫来给你医治。」

在他救过她之後,她已经不太怕他了,也不想就这麽放他走,等见到了父亲,她就可以请父亲给陆家老家去信,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表哥。

裴在野劫她无非是为了进梁州城,得到那块半月玉佩算是意外,他无意和她有什麽纠缠,而且她身上有一半陆氏血脉,他纵使不至於迁怒报复,也不禁心下生厌。

他假扮她表哥无非是为了套话,现在他已经把那叛贼的身分猜出了六七,自然没兴趣再做戏,除了那块半月玉佩,两人并无任何关系,他甚至连问她姓名的想法都没有,只要一入梁州城他自会撇了她。

他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还是硬逼着自己清醒,故意用沾着血污的手拍了拍她的脸,笑得恶意,「小丫头,你是不是太天真了?别忘了,刚才你还是我劫来的人质,说不定哪天你就被我拆吃入腹,骨头渣都不剩下。」

他说完这句後再抵不过无边的痛楚和疲累,眼前一阵发黑,在彻底昏过去的一刹那,他听见她嘀咕着顶了句嘴,「逞能吧你。」

一定要把她吃的渣都不剩!裴在野在意识沉入黑暗的一刹那,颇是凶恶地想。



裴在野彷佛进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里,等再睁开眼时,他怀里搂着一个肌肤莹白的少女,娇憨明媚,从浓长的眉到红润润的唇都透着健康活泼的向阳之态,只是她眼里却含了薄薄水雾,主动凑上来亲他嘴唇。

他带着宿醉之後的头昏脑胀,本能地想拒绝,但看清那女子是谁之後,被动的亲吻变成了主动,她的声音很好听,轻轻软软的,还带着哭腔。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地吐了口气,神志也恢复几分清明。

便在此时,屋外亮起了火把,夹杂了男人的惊呼和女人的哭叫,他当即意识到自己落入圈套了。

第二日,攻讦他强辱臣女的摺子源源不断入了内阁。

他反应迅速,出手狠辣地查出了牵扯此案的一干人等,那日的少女和背後推动的一帮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既非无辜,便要承担後果。

第十日,少女被一顶蓝布小轿抬入了东宫,锁在了高墙深院之内。

场景忽的一转,少女大概是入东宫有些时日了,她穿着身纤薄的青绿宫装被罚跪在凤仪宫外,此时烈日当头,她背上洇出了汗,往日透着粉润的脸颊也没了血色。

下一刻,身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把伞在少女头顶撑开,撑出了一片清爽的阴凉,稳稳把逼人的烈日隔绝开去。

少女有点恍惚地回头,就见裴在野站在她身後。

齐皇后带着薄怒的声音从长阶之上传来,「瞧你被这妖女迷惑成什麽样了,这才什麽时候,你竟撂下满屋子朝臣跑过来,莫不是忘了当初她怎麽算计你的?」

裴在野默然片刻,声音带了点不耐,说话还是一贯的霸道,「姨母,即便是我养的一只猫,也不是别人可以动的。」

齐皇后似乎被噎住了,许久没再开口。

他不再理会,低头看着她,「起来。」

少女尝试着动了动身子,不过没有成功,还差点栽倒在地上。

裴在野舌尖顶了下上颚,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手把伞扔给身边宫人,自己俯下身,打横抱起了她。

他把她抱回宫里上药,冷着脸斥道:「你白长脑子了?我不是说了,若是皇后唤你,立刻使人去叫我,你想死不成?」

他脸色很难看,给她上药的动作却颇为温柔。

少女身子僵了下,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

这点异常也被裴在野注意到了,握住她小腿的手加了几分力道,他抬起头,沾了药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颔,「你真的想死?」

他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绪波动,眼底隐隐透着股寒意。

少女咬了下嘴唇,飞快地摇头,「不想。」

能活着又有谁想死呢?就算有那麽一瞬间的念头,求生的本能她还是有的。

见她答得迅速,裴在野表情和缓了下,他给她上完了药,又要检查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处,她被他弄得再次小声啜泣起来。

她出事了却不叫他,裴在野还生着气,捏了她一把,恶劣地笑道:「哭大声点,没吃饭吗?」

不负他所望,她停顿了一下之後,呜呜地哭成了小泪人。

他如愿以偿地把人弄哭了,却并不觉得高兴,心尖针扎似的,只好把她抱在怀里,笨拙地哄,「好了,别哭了,我逗你的。」

见她还哭,他迟疑了下,才颇是艰难地道:「你若是难过便咬我吧,若实在不成,打我几下也罢了……」

她睁大了泪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裴在野趁机俯身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



眼前一切骤然消失,裴在野猛然惊醒了。

他却没有急着睁开眼,而是闭目想着方才那个不可思议的梦,梦里的少女就是被他挟持而来的小丫头。

明明两人没半点干系,在劫她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世上有这麽个人,但在梦里他不光知道她的名字叫沈望舒,还知道她喜欢吃辣口的菜,最喜欢的衣裳颜色是青绿色,就连她腰间有一枚小小的红痣他都一清二楚。

尤其她明明和他最厌恶的陆贵妃一起算计了他,她爬上了他的床,毁了他的清白,污了他的清名,他却隐隐沉溺,乃至无法自拔。

他在女色上一向极为冷淡,便是妲己再世对他也无用,但就是这麽一个小丫头,他却能为了她顶撞姨母,甚至为了哄她开心连让她打他咬他这种疯话都说得出来。

他总不可能是因为对她有不当的心思才作这种梦吧?若他真有心占便宜,哪里用得着在梦里,马车里早就下手无数次了。

既然不是春梦……难道是先知之梦?他素来对神怪之事嗤之以鼻,但回忆起梦里的种种细节,越想越是心惊,不由皱了皱眉。

「你是不是醒了呀?」

裴在野心里一跳,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床上,梦里那张芙蓉面离他不过半尺,他想到梦里对她的种种放浪形骸,不着痕迹地後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还是不够放心,为了防止自己一个不留神被她迷惑,他抬起手把衣领拉到最高,修长手指紧紧拢起了微敞的衣襟,保证自己没有一寸皮肤外露,活像个贞节烈男。

第三章 暂且留下来

沈望舒一脸迷茫,在马车里的时候她见裴在野昏了过去,不免惊了一下,忙叫护卫上车来瞧,「快看看,他这是怎麽了?」

她好不容易才找着最可能是表哥的人,可千万不能就这麽死了啊!

护卫忙探了探他的鼻息,道:「姑娘放心,这位好汉应当无事,只是失血过多,这才昏过去了。前面便是红水镇,咱们先找间客栈,然後请大夫给他疗伤。」

不过瞧这少年伤重,能不能撑得过来就不好说了。

裴在野即便在昏睡中也是微弓着身子,一手按在剑上,一手护在胸前,这是个十分没安全感的姿势,两三个护卫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从马车弄进客栈。

他蒙脸的面罩也被鲜血浸透了,请来的大夫小心给他剪开面罩,避免他在昏睡之中被闷窒而死。

沈望舒趁机偷瞧了眼他的脸,不由有些呆愣,总算知道他为什麽说话这麽讨厌却还能活这麽大没被打死了。

这人生得极漂亮,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眼睛长而斜飞,一排密密长睫垂下甚至有些惹人怜爱,完全不像说话时那麽讨人嫌。

他肌肤苍白,嘴唇却红的妖异,姿容昳丽华美,当真是个祸水相貌,就连给他治伤的大夫都瞧得愣了愣。

接下来大夫要给他解开衣服治伤,沈望舒就不方便再看了,她在门外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见大夫走出来,连忙问道:「大夫,怎样了?」

「这位公子伤得极重,有几处伤口隐隐化脓,使得他发起高热,所幸他身体素质极佳,近来天气又不热,这才能有所好转。」大夫递给沈望舒几张药方,又叮嘱一句,「病人伤好之前,身边千万莫要离了人才是。」

沈望舒忙不迭点头应了,回屋搬了个小板凳,按照大夫的吩咐乖乖地盯着他,瞧着瞧着就有些走神。

若他真是她表哥,那两人就是正经的未婚夫妻,他模样极好,让她在心里嘿嘿偷乐了几声,她又打量了眼他的身板,暗自摇了摇头,他长得虽然好看,但是也太瘦啦,男孩子就得壮壮的才好看!

其实裴在野个子极高,宽肩窄腰长腿,便是麻袋也能穿出风流劲来,不过沈望舒的审美比较质朴,在乡下男人得下地干活,若是身板壮实,能比别人多犁五亩地,而且她偷听村里婶子们聊天,说男人若是瘦巴巴的日後可不好生养。

想到他弱不禁风又不好生养,沈望舒心下郁郁,不由嘟了下嘴巴,再看他的漂亮脸蛋儿也没那麽兴奋了。

她晃了晃脑袋,收回思绪,抬手帮裴在野掖了掖被子。

虽说她之前作了不少被太子强迫的梦,不过梦里许多事都是一闪而过,梦见两人搂在一处便顶天了,就是在长水村,娘过世之後也没人教过她这些,导致她至今仍是啥也不懂的菜鸟一个。

尚没来得及深究,只见裴在野皱了下眉,沈望舒反应过来,忙唤了他,谁料他却拢紧衣裳,看她的眼神透着警惕,彷佛她是一个调戏良家妇男的恶霸。

沈望舒不大乐意地嘟囔,「你干麽呀?」

裴在野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唇,上下审视了她几遍,审案子似的问了一长串问题,「你叫什麽名字?喜欢什麽颜色?爱吃什麽口味的菜?母亲什麽时候过世的?腰……」

他本来想问她腰上有没有一颗红痣,但脑海里猛然闪过自己攥着她一把细腰的画面,耳朵不由红了红,硬是把这话咽了下去。

不得不说,他作的梦可比沈望舒的刺激多了。

沈望舒被问得有些迷茫,下意识便答道:「沈望舒,青绿色,爱吃辣口的,母亲在我八岁时候过世……你问这些干麽?」

裴在野神色越发沉凝,全对上了,这梦果真是预知未来,他深深地皱起眉,所以这个梦是为了提醒他绝对不能被沈氏女迷惑,不能步梦里的後尘?

若是不想如梦里那般,倒是有个简单的法子,直接动手制服她便是……

他才升起这个念头,心脏便如被一柄利刃刺穿,痛得他眼前骤然一黑,甚至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唇边溢出鲜血,他下意识按住胸口,弓起身子。


待眼前黑幕褪去,他又看到了一幕场景,自己抬手抚着一方漆黑棺木,面上没有什麽多余的表情,过了半晌才彷佛认清了一个事实般,猛地喷出一口血。

而棺木上刻着个「月」字——望舒乃月宫驾车之神,亦可代指明月。

沈望舒吓了一跳,见他要倒的样子,忙伸手撑住他的後背,「你没事吧?」

一被她碰触,裴在野就心神摇曳,无数画面在脑中闪现,一颗心彷佛要跳出胸腔似的。

再这样下去他真是要疯癫了!

裴在野忙把思绪拉了回来,他脊背僵硬,嗓音微哑,「没事,放手。」

沈望舒气哼哼地表示,「你当我想扶你呢!」

她猛地撤手,裴在野身子晃了下,很快稳住了。

从方才的反应看来,对她动手并不是一个好法子,而且他现在伤势极重,身边孤立无援,最好别再招惹事端。

裴在野重重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的高热让他浑身无力,之前他尚能靠着内力压制伤势,但昨夜被流民袭击,他用力过甚,伤口再次裂开,他能感觉到自己现在伤势极重,以这个状态直接进入梁州城恐怕很危险。

他瞧了眼沈望舒,心思忽然一动,原本两人无甚干系,现在看来不如将错就错,藉着梦里他对她的了解,假扮她表哥留在她身边。

眼下巴陵王之祸将起,他进城联络人手,早做布置,待他痊癒且解决了此事之後,自然不会再和这个迷惑了自己的小妖女纠缠,到时候派底下人暗中看着她便是。

顶替那叛徒的身分对裴在野来说毫无心理负担,反正他本来就想杀自己,只不过没那个能耐罢了,而且裴在野的心里还隐隐有个较劲的念头,因为梦里的他实在有点丢脸。

他自小便看着父皇被陆氏妖女迷得神魂颠倒,乃至祸乱朝纲,甚至他的母后、他外祖家都为此丢了性命,他想留在这儿证明自己绝非父皇那样的人,梦里皆为无稽之谈,他定不会被妖女迷惑!

裴在野心念电转,将计画在心里过了一遍,才拉长了声音慢慢道:「你之前不是问我想不想跟你一道去见你父亲吗?我事後想了想……」他两手做枕交叠在脑後,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是该去拜见姑父。」

「真的?」沈望舒眼睛一亮,见裴在野点头,生怕他反悔,忙风风火火地转身,「我这就给爹捎口信!」

表哥对於她不光是未来的夫婿,更是一线生机,她心下雀跃,打算顺道让爹给陆家老家去封信,核对一下他的身分。

沈望舒兴冲冲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回过身问:「还没问你叫什麽名字呢?」

之前那叛徒来他身边自然用的是假名,不过裴在野半点不慌,「陆清寥。」

这还是在梦里听她提起过的。

「这名字也好听。」沈望舒喜孜孜的,听着怎麽跟她那麽配呢!

裴在野见她一个人在那儿傻乐,十分挑剔地看她一眼,要真是什麽狐媚惑人的也就罢了,就是这二傻子把他迷惑得找不着北?嫌弃。

等她走了,裴在野脸色颇为难看。

因为梦的缘故,他一靠近她心就跳得厉害,脸上也不正常的燥热,这样异常的反应倒显得他像个急色鬼似的,可他明明对她半点想法也没有。

他神情阴郁地靠床坐着,等待自己平复下来。



给沈大人捎去口信之後,沈望舒想到表哥那瘦巴巴的身子,兴奋之情稍褪。

但仔细想想,就算表哥身板壮实,瞧他那一身伤估计也是不能下地干活的,以後就得她来养家糊口了。

沈望舒一下子觉得肩上担子沉甸甸的,她仰天长叹了口气,表哥那般瘦削,原来过得肯定不是啥好日子,决定还是先给表哥买点好吃的补补,她带着两个护卫去集市,买了三个肘子并一些小菜,又转身回客栈借厨房。

炖肘子动辄一两个时辰,老板娘本来不大乐意借,不过见沈望舒生得讨喜又一口一个大姊地叫着,便捏了一把她的小脸,把厨房借给她了。

肘子这东西非得炖到火候才能软烂入味,沈望舒先把肘子炖了七八分,又炸了几颗鹌鹑蛋扔进去一起炖着,顺道炒了几个小菜出来。

她想着护卫大哥们昨晚上受了大累,刻意多炒了几份让客栈老板娘帮着端过去,至於唐嬷嬷和那几个眼睛长在天上的下人她才懒得搭理呢,爱吃什麽吃什麽去!

她把大半个肘子和几道清炒的小菜拾掇好,兴冲冲地去敲裴在野的房门。

裴在野过了许久才打开门,开门的时候耳廓有些可疑的红晕,见着是她,表情登时诡异起来,恶声恶气地道:「你又来干什麽?」

随着他打开房门,屋里传出一股淡淡的还未散尽的古怪味道,沈望舒使劲吸了吸鼻子,但也分辨不出来。

裴在野见她这般,表情更不自在了,神色戒备,「你到底有什麽事?」

他本来以为自己够倔强的了,没想到那玩意比它还倔强,他实在没法子,闭上眼睛什麽也不敢想,草草弄完罢了。

他堂堂一国太子,明年就要行弱冠礼了,干点男人该干的事儿怎麽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沈望舒把托盘塞给他,「给你送饭。」

裴在野饮食上毛病比较多,鲜鱼鲜虾,山珍野味是常吃的,羊肉鸭肉也还成,猪肉却是从来没碰过,他一时没认出来,「这是何物?」

沈望舒见他穷得连猪肘子也没见过,同情心登时四溢,很有耐心地解释,「这是冰糖肘子,我亲手做的,炖了可久呢!」

裴在野略扫了一眼,双手环胸,嘴角略带讥诮地翘了下,「做了这麽久,辛苦你了,你应当没用饭吧,不如你先吃些?」

那个梦让他对沈望舒颇为警惕,即便是借了她表哥的身分,他也不会对她完全放心。

沈望舒没他那麽多心眼,听他让自己先吃,端着盘子就进去了。

等她把菜全吃了个遍,裴在野才算是放下心来,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沈望舒见他终於肯动嘴,特别热情地用筷子给他夹了几块肉,摇头晃脑地显摆,「这道肘子我足足炖了一个多时辰,皮肉都炖软烂了,刚出锅的时候,厨房里的人险没香出个跟头!」

裴在野不觉挑了下眉,才发现她脸上多了几道烟燻的痕迹,在灯烛下倒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凭良心说,沈望舒就是乡下把式,为了追求口味,做菜油盐都比较重,虽说开胃,但跟宫中御厨自是不能比的。

在梦里的时候,他为了吃她做的菜,想尽办法逗她她都不肯,这时候倒肯为他这般耗费精力,裴在野不免有几分胜了的得意,觉得为梦里丢人的自己找回了几分面子。

沈望舒天生属麻雀的,一个人都能叽叽喳喳好半天,一边吃一边跟他聊天,「表哥,你原来是做啥的啊?」

裴在野没太多搭理她的兴致,懒懒敷衍,「做贼。」

沈望舒挑眉,乾脆顺着他的话跟他抬杠,「做的什麽贼?」

「采花贼。」

沈望舒见他死不正经的,生生气笑,「采的男花女花?」

「不男不女。」

沈望舒差点没被他噎死,表哥哪儿都好,要是个哑巴就更好了!

她颇是郁闷地咂了咂嘴,瞧着他一身的伤,迟疑道:「瞧你身上的伤好像是刀剑伤的,你是不是得罪人了呀?」

她话音刚落,裴在野眼神瞬间透出几分戒备阴冷,可沈望舒没瞧见这幕,他凝视她发旋片刻,见她全无异状地低头喝汤,这才收回视线。

他没了吃饭的兴致,搁下筷子,「我用好了,你自便。」

沈望舒也吃的差不多了,抹了下嘴巴,忽然撂下一句,「你得罪人我也不嫌弃。」

裴在野怔了下,抬眼看她,她有点不好意思,用托盘遮住脸噔噔噔跑了。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甭以为温言软语几句就能迷惑的了他。



沈望舒心情颇佳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便听下人来报——沈大人来了。

沈望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想着沈大人肯定会见一见裴在野,便让人把他也喊下来。

裴在野过了会儿才迤迤然出现。

沈望舒郁闷的瞪他,「你也太磨蹭了,怎麽好让长辈等着?」

「等着怎麽了?」裴在野老神在在地挑了下眉,便是一二品的大臣想见他也得老实等着,还不一定能见得着,这个姓沈的小官能等着见他已是幸事。

他半点不担心会被认出来,自己过去四处征战戍边不说,便是在京里的时候也是三品以上的大员非要事不得相见,沈望舒她爹这种外任小官根本没有见他的机会。

沈望舒没啥心情纠正他,带了点紧张和他一起下楼。

沈大人其实待她颇为周全,不过她八岁死了娘就在好心亲戚家借住,一时适应不来自己有了个爹的事。

据他所说,她的舅家犯下了一桩大案,就连沈家也被牵连进来,成年男丁全部入狱,母亲秉性刚烈,为了不使夫家受牵连,在身怀有孕的情况下给了他一封和离书,然後背着他远走异乡,恰好长水村有一户受过她襄助的远房亲戚,她便在此养胎,直到沈望舒八岁的时候不幸染病身亡。

其实沈望舒觉得不太对头,毕竟母亲对表哥时有提及,对父亲却从不多谈,若母亲对沈大人心怀愧疚,为何会如此绝情?

但沈大人提到母亲时隐隐含泪,又说每年他都不断地派人出去寻找她,还令人取出当年她亲笔写下的和离书,沈望舒这才信了。

沈大人正在客栈偏厅等她,沈望舒在外头局促地理了理衣裳。

沈大人名唤沈长流,年约四十三四,便是人至中年依然是清俊从容的一美男子,沈望舒是捡着父母的优点长的,鼻子嘴巴似他,鼻梁高挺,唇形丰润优美。

才找回不久的嫡长女险些被流民所害,沈长流自然是担忧的,他把唐嬷嬷和护卫首领叫来问话,偏厅的气氛有些沉凝。

沈长流断案倒有一手,皱眉略问了几句,唐嬷嬷已是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她那日害沈望舒不成,颇为提心吊胆,这两天没人顾得上追究,她正暗自窃喜,没想到直接被老爷问到头上来了。

不过唐嬷嬷反应倒也不慢,老泪纵横地行了个大礼,「那日都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见那夥流民上前乞要钱粮,生怕惊扰了姑娘,这才令护卫驱逐他们,谁料那夥人贪心不足,反而动起了手,让姑娘受惊,老奴办事不周,还请老爷责罚。」

明明是她拿流民撒气引发冲突在先,又存心谋害沈望舒在後,这话一说倒把自己撇得一乾二净,显得她似是忠心为主的大好人一般。

沈望舒在帘子外听得火冒三丈,裴在野都没拦得住她,她撩起帘子就冲进来了,按照他们村里小孩有仇当场就报的脾气,兜头就照着唐嬷嬷的老脸给了一拳!

沈长流和护卫都没反应过来,她指着唐嬷嬷便是劈里啪啦一顿骂,「你这老货撇得倒是乾净,本来护卫们打算拿出钱粮来消灾,眼看着两边都谈妥了,就是你这老婆子多了句嘴,他们才知道马车里有钱有粮,这才起了歹心,撞坏了马车门差点把我拖下去!你倒是会狡辩,说的真跟我救命恩人似的!」

唐嬷嬷面门挨了一拳,痛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俯在地上就势卖惨,「姑娘,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纵使您往日瞧老奴不顺眼也不该这般冤枉老奴!老奴说那话不过是为了提醒护卫保护好您,难道这也有错不成?」

沈望舒才不吃这套,啐她,「平日里瞧见我眼睛恨不能飞到天上去,怎麽流民一来你就热心起来了?」

裴在野在外面龇了下牙,小丫头片子脾气可真够辣的。

沈长流顾不得纠结女儿动手揍人的事儿,皱眉问护卫,「可有此事?」

护卫犹豫了下,决定两边都不得罪,回答道:「唐嬷嬷确实说了句保护好姑娘和马车,还说老爷留给姑娘的钱粮都在车里,话应是好意,不过正好给流民提了个醒,确实不当。」

这事儿确实不好办,谁也不知道唐嬷嬷说这话是何心态,到底存没存对主子不满,蓄意报复的心。

唐嬷嬷是家里夫人特地指给沈望舒的,罚她是扫夫人颜面,若是不罚以後难免会让下人对沈望舒生出轻忽之心,这事既然没有确凿证据,罚与不罚端看沈长流心意在何处了。

沈长流轻敲几下几案,很快有了决断,「把唐嬷嬷拖下去,按家规领板子。」

沈家家规极严,二十板子下去不残也得去半条命,唐嬷嬷还没来得及求饶,便被堵住嘴拖了下去,屋里转眼便剩下父女两人。

沈望舒骂人揍人都不怵的,这时候却有些局促,悄悄看了眼沈长流,欲言又止。

沈长流见她举止拘谨,刻意放缓了声音,「怎麽了?」

沈望舒挠了挠头,犹豫着道:「唐嬷嬷老和我说她在家里有多得脸,多得老夫人和夫人器重,我还以为您不会罚她呢。」

沈长流笑笑,「作为仆从,再得脸也是主子给的,流民那日的事儿我心里有数,暂且不提,单看她方才屡次顶撞你,我若不处置她,以後回了沈府只怕人人都要轻慢於你。」

他看着沈望舒酷似元妻的侧脸,心下涩然,还是温言叮嘱,「这世上无不是的主子,若是底下人犯了什麽事,你唤人拉下去处罚便是,自己动手反失了身分,立不起威信。」

沈望舒听了一知半解,还是认真记下了,抬眼看沈长流神色慈蔼,言语间谆谆教诲,一派慈父心肠,心里不由酸酸的。

沈长流又想了想,「梁州快要封城了,咱们最迟後日就要赶回沈府……」

他见沈望舒又瞪大眼睛,露出有些紧张的表情,忙安抚道:「莫担心,你祖母和继母都是极慈和的人,你有个同母的大哥,如今十七,长你两岁,自知道有个妹妹之後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你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大些的那个十三,剩下的弟妹同岁,年不过十岁,皆是继母所出,你定能和他们玩到一处去。」

沈望舒有些迷茫地点了点头。

沈长流迟疑了下,让管家取出一叠银票来递给她,「这些银子你先收着,有银钱傍身,进了府里也好打点。」

他原是没打算给银子的,毕竟家里二子三女,若是厚此薄彼难免会招人非议,也会伤如今的夫人许氏颜面,毕竟他和许氏多年夫妻,就算不是如胶似漆,却也称得上相敬如宾,不过想到方才唐嬷嬷的表现,令他实在对许氏有些失望。

他倒不是猜测许氏想害沈望舒之类的,只是觉得许氏给沈望舒挑的下人未免太不用心了,内宅的事他一大男人不好插手,便给这孩子一些银子,她日後打点起来总归方便点。

沈望舒和母亲攒下来的家底一共也就千把两银子,沈大人这一出手跟她全部身家差不多了,她吓一跳,忙摆手,「不成,我……」

沈长流示意管家给她,笑了笑,「无妨,你兄弟姊妹都有贴补,总不好单落了你,只是别让旁人知晓了。」

沈望舒想到自己家里还有个貌美如花的表哥等着养,心情有点沉重地把钱收下了。

沈长流含笑看她把银票揣进小荷包里,略微正了一下神色,面容冷静沉肃,眼里透着郑重与警惕,「听说有个男子在流民手里救下你之後,自称是你表哥?」

他见沈望舒神色疑惑,乾脆挑明了说:「你与那人不过一面之缘,就算他真是你表哥,是好是歹尚且不知,如何就信他,还要帮他?」

这个问题不光沈长流想知道,帘子外头站着的裴在野也想知道,她这般救他是否别有用心?

沈望舒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又没有钱,目前看来裴在野对她的色相也不是很感兴趣,他骗她干啥啊?

她愣了下,下意识摇头反驳,「不是啊,他之前还从流民手里救我来着。」

虽说他嘴贱,而且之前还挟持了她,可若非前夜他在马车里,落在那些流民手里是什麽惨烈下场她还是能想像出一二的,他身上明明有重伤,还是果断出手救人,她当然是感激的,在这前提下他又拿出了半月玉佩说是她表哥,她自然相信了。

沈望舒认真地说:「大人……爹,您不知道,他在救我之前就受过伤,伤得可严重了,他要是有心害我,干麽要费这麽大劲救我呢?我欠他这麽大一个人情,就算他不是我表哥我也会报答他的,他就更没必要骗我了。」

帘子外的裴在野倒是先愣了下,他救她只是顺手为之,一是为了顺利进梁州城,二是作为一个男人,要是看见女子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拖走强辱,他还不如抹脖子算了,这件事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她倒是认认真真记下了。

裴在野抿了下唇,但脑海里闪过梦里她和陆贵妃合谋算计他的种种,又皱了皱眉,别过脸。

事关女儿,沈长流还是不能放心,却也不好直接反驳她,便道:「你唤他过来,让我看看。」

沈望舒眼睛一亮,脆生生道:「他就在外面!」

沈长流有点无奈地瞧了她一眼,扬声道:「请进。」

裴在野定了定神,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沈长流乍一见他不觉怔了下,本来担心他骗色的疑心去了小半,这少年发黑唇红,相貌华美穠艳,行止间风度极佳,眉间甚至隐隐流露出盛气凌人的傲慢,怎麽看也不像是骗色的下作之人。

他脸色和缓了下,问:「你便是陆四郎?」

陆清寥那叛贼原来行四?倒是巧了,和他同个排行。

裴在野颔首,「是。」

沈长流拿出往日审案的习惯,刨根问底,「若我没记错,陆氏一族昔年尽被诛,十岁以下的男童女童皆被发往平州,你是如何到梁州的?」

裴在野信手拈来,面色微有沉重,「圣上虽法外开恩赦我们无罪,不过陆氏子弟皆被革了功名,三代不得出仕,我虽非戴罪之身,一辈子前程却也有限,梁州势力驳杂,异族众多,我便想来谋求机遇,不料半途遇上歹人,身负重伤。」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沈长流不觉更和缓了神色,「可有户籍路引等凭证?」

裴在野喟叹了声,「是我无能,侥幸从歹人手里捡回一条命,只是身上凭证皆遗失殆尽,唯有一块玉佩为证,大人若是不信,不妨去信往平州一问。」

从梁州到平州来回至少得两月有余,他没打算和沈氏中人多纠缠,两月後他早就痊癒走人了,这话说的半点压力也无。

「既然如此……」沈长流不免又信了几分,温和道:「眼下你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我给你两千两银子,你自去投奔前程,二是留在沈府养伤,待伤好之後再谋其他,你作何打算?」

他会这麽快相信,主要是觉得陆氏乃戴罪之族,这少年谈吐分明,见识卓越,没事冒充一戴罪宗族子弟有何意义?

沈望舒有些心急,生怕他选了一,就见裴在野微微拱手,慢条斯理地道:「那这些日子便要叨扰姑父了。」

沈长流微微一笑,见他既懂人情世故又颇有见识,不免生出爱才之心,随口考校了一番,忍不住感慨道:「我当年侥幸得中探花的时候年纪比你还大些,学问却还不及如今的你,若……」

若非陆家戴罪,这少年只怕早就三元及第了。

裴在野心下撇嘴,他嫡子之尊,自幼便是当世能臣辅教,就是一头猪都能被教成进士了,更别说他生就颇具才干。

沈长流很快岔开话题,「你下午换了药,今日且先休养,咱们明日动身回城。」

裴在野和沈望舒齐齐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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