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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资讯] 江早《成亲添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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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 13:19: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江早《成亲添好运》
{出版日期}2024/01/03
{内容简介}
尊严诚可贵,真爱价更高,
为了得到小妻子的真心,世子没有什麽做不到的!

为了躲避「意图不轨」的六皇子,
萧丞相夫妻速速替女儿答应了宁国公府的求亲,
整个燕京谁不知道宁国公世子邵煜乖张狠戾,
但萧乐宁安慰自己两人不算盲婚哑嫁,
至少她已见过他(其实是差点死在他的马蹄下),
而且两人命中都有血灾(有共通点是婚姻顺利的美好起点),
虽然每次对上他那双阴鸷的狭长眼眸她总会忍不住抖两抖,
可婚後她逐渐发现他跟传言不太一样——
洞房花烛夜她胃痛到晕过去,他没生气!还请太医!
她若是被欺负,或是她娘家有事,他绝不会放任她独自面对,
他似乎在用他的方式宠着她,让她的芳心被撩动了……
呵,果然松懈得太早,邵某人曾定过亲的青梅居然想毒死她上位!



第一章 皇后生辰宴

大燕康平二十八年,立冬刚过半个月就已下了数场大雪,屋外所见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再无半点旁的颜色。

雪花簌簌飘落,一股子冰冷寒气如猛兽吞噬着人们身上的温暖。

冬日里正是躲懒的时候,然而这天天还未亮,丞相府便人头攒动,婢女婆子小厮皆忙得不可开交。

「你这个惫懒婆子,府里上下忙得人人恨不能多长几双手出来,你倒是躲在这儿打起瞌睡来了,小心我告诉张嬷嬷,叫她扒了你的皮!」

任婆子顿时困意全无,连连磕头求饶,看着面前柳眉杏腮的姑娘,脸上堆着小意讨好的笑容,「亦双姑娘你行行好,我知错了,下次不敢犯了……实在是因为昨晚值夜,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起来做事,当真熬不住……我知道错了,求姑娘饶一回吧。」

「今儿是入宫给皇后娘娘贺寿的大日子,我不想多生事端便饶你一次。」亦双扬了扬眉毛,冷声道:「若有下次,直接撵出府了事,莫要以为姑娘心软便无法无天了!」

「是是是,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亦双白了一眼,心中腹诽道:这个任婆子仗着姑娘好脾性便胆大妄为,昨儿根本就不是她值的夜!改日定要寻个由头把人赶出去!

她冷哼一声,掠过任婆子,绕过檐下长廊往院中走去,她看着托着衣裳首饰候在门外的婢女们微微扬了扬声音,「随我进来伺候姑娘梳洗。」

「是。」

亦双转身推门,缓步朝里走去,抬手掀开羊脂玉珠串成的珠帘走到床前轻声唤道:「姑娘,时辰到了,该起了。」

床上玉颜娇花般的女子睡得正香,甫一听见这声音微微蹙眉,慵懒地翻了个身朝里侧滚去,动作间露出雪白的中衣,领口微微敞开,如玉肌肤若隐若现。

亦双哭笑不得地伸手推了推她,「姑娘,再不起就迟了,西府那位可一直盼着您出乱子呢!」

萧乐宁不情愿地揉了揉眼睛,清甜软糯的声音透着丝沙哑,「她愿意盼着就盼去吧,何苦为了不相干的人让自己不快活……」

声音渐低,说话的功夫,萧乐宁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亦双没法子,看了看左右,其他婢女们皆低眉垂眼的没注意这边的动静,她附在萧乐宁耳边道:「今日张嬷嬷刻意吩咐小厨房给您做了奶香芋泥卷和松茸鸡汤。」

萧乐宁迷迷糊糊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带着娇憨小声问道:「有鱼蓉蒸饺吗?」

「有!」亦双忍笑,拉着她坐起来,双手按着她颈肩穴位,好让她的困意消散一些。

萧乐宁坐到梳妆台前,掩唇打了个哈欠,美目缓缓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妆成,镜中女子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抬手从满桌珠翠中捡了一支白玉兰花攒着碧玺枝叶的发簪娇声道:「将那攒金嵌红宝的发钗换成这个。」

「是。」身後的梳头婢女温声温气地答着,手上动作小心翼翼。

萧乐宁看着耳垂上浑圆温润的东珠正考虑着要不要换下,就听见亦文温和的声音响起,「姑娘,西府的大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萧乐宁看了一眼亦双,微微噘了噘嘴巴,压低声音道:「今日吃不上鱼蓉蒸饺了。」

亦双看着萧乐宁那哀怨的目光不禁笑出声来,「厨子在府里住这呢,跑不了。」

萧乐虞刚踏入内室,就见萧乐宁抚着耳下那圆润东珠微微蹙眉,水眸潋灩、唇如桃花。

萧乐宁穿着粉底金绣的小袄配着白底祥云纹的锦缎马面裙,领间、袖口皆缀着一圈白莹莹的狐绒,衬着她微微透着一丝稚气的脸颊,更显得她灵气逼人。

即便萧乐虞常能见着她,眼中也不禁露出一抹惊艳,就连呼吸都微微凝滞了。

她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起,心中涌起一丝不甘来——她为什麽要回来呢?留在寺中青灯古佛不是很好吗?

「大姊姊快坐。」

轻柔声音响起,萧乐虞回过神来轻轻一咳,脸上浮起一抹温和笑容来,「每回来二妹妹这金银窝窝,我总是要惊讶一会子的。」

「大姊姊说笑了。」萧乐宁抿了口茶,笑得娇俏,「外头天冷,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萧乐虞笑着点头,翘着兰花指优雅地端起茶盏,目光却陡然被妆台上堆着的金玉珠翠吸引过去,玛瑙玉石、琥珀珍珠……样样都是极品,就连那极其珍贵的金黄色冰种玉髓串成的璎珞也只是随意摆放在一边。

萧乐虞端着茶盏的指尖泛白,心中漾着些许酸意,这串璎珞我从前同祖母求了多少次她都不肯给,竟是特地给萧乐宁留着的。

「这冰种玉髓串的璎珞我在祖母那儿见过一回,讨要数次都未能如愿,今儿倒是在二妹妹这儿瞧见了。」萧乐虞放下茶盏,走至妆台前细细抚着那华美精致的璎珞,舍不得放下。

萧乐宁垂下眸扁了扁唇,装作没看见那赤裸裸的眼神,没有半分要将璎珞让出去的样子。

萧家早些年分了家,一座府邸并着四周扩建的宅子分为东西两府,东府给了长子,也就是大燕丞相、萧乐宁的爹爹萧闻山,西府给了次子萧闻晏。

萧乐宁这位叔父向来不理俗事,对金银这些阿堵物从不曾放在心上,若是心情好了,便是遇见个乞丐也能给出几锭银子。西府禁不住如此挥霍,一家子人很快捉襟见肘。

萧闻山心疼胞弟,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接济了不少,萧乐宁耳濡目染,让人裁件衣裳、打副首饰也会十分自然地为萧乐虞带上一份,因此西府并不缺钱,即便比不上勳爵之家,也比燕京大部分官宦人家强上不少。

但萧乐虞去参加个花宴诗会,穿的总是半旧不新的衣裳,头面首饰也尽捡些不时兴的样式戴。萧乐宁起初还怜惜从姊小小年纪就勤俭持家、懂事如斯,衣裳首饰更是流水似的往西府送,她若是看中了自己的什麽东西,二话不说就拱手相送……

直到後来,京中闺秀大多在背地里说她刻薄从姊,有意无意地排挤她,反观萧乐虞倒成了各位小姐们的座上宾,萧乐宁才隐约明白了些什麽。

打那以後,萧乐宁对这个从姊的态度便渐渐淡了下来。

萧乐虞看着若有所思的萧乐宁,微微攥紧手上的璎珞又笑着赞了一句,「这冰种玉髓的成色,就连在宫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萧乐宁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讽刺,唇边勾起一抹笑来,「还是大姊姊识货,我这家雀儿似的眼睛竟把它当成了普通玩意。」接着扬声道:「亦双,去寻个好匣子替我好生收起来。」

萧乐虞抿唇,觉得自己好似越发看不透她了,往日她看中了什麽,萧乐宁都会让着她,可近两年来却是极少让了。

「夫人派奴婢过来瞧瞧,姑娘们若是准备妥当了便快些过去吧。」

来人是丞相夫人秦氏身边得用的婢女柳书,生得细皮嫩肉、柳叶弯眉团团脸,笑得很是温和。

「这就过去了。」萧乐宁站起身来,身後的婢女登时围了上来,一个替她戴上缀着玉锁的金项圈、两个整理衣衫裙摆、两个服侍着披上大氅,有条不紊,颇有些众星捧月的意味。

反观萧乐虞这边,显得有些冷清。

婢女打起门帘,萧乐宁微微低头迈了出去,鬓间流苏不过是微微晃了晃,仪态优雅矜贵。


宁观园是东府正院,宽敞别致,随意的一棵老树都透着一丝古韵。

婢女们远远见了萧乐宁便立即笑着挑起门帘,「姑娘快进去暖暖身子。」

萧乐宁点头,进屋就有人迎上前来解下她身上的大氅,换了她手上的汤婆子。

「给祖母、母亲、婶娘请安。」萧乐宁屈了屈膝盖,裙琚几乎未动,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气派。

萧老夫人两鬓斑白,却是精神矍铄,面容慈祥宁和,见了两个花骨朵般的孙女,眼尾皱纹更是舒展。

「瞧咱们家二姑娘这通身气派,便是公主也比得,半点不像是在荒野寺庙长大的。」二夫人许氏端着笑脸,语气却带着些微酸意。

「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麽?」萧老夫人面露不悦,剜了许氏一眼,心中越发看不上这小门小户娶来的儿媳妇。肚量小也就罢了,目光竟也如此狭隘,西府如此境地,便是她不想巴着讨好秦氏,也不该把人得罪死了。

她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萧乐宁,面上仍是挂着清浅笑意,丝毫没有恼怒的样子,乖巧得令人想藏进心窝窝里疼,心登时就偏到了她身上。

秦氏敛了笑意,声音淡淡的道:「托皇后娘娘的福,多亏娘娘特地派了身边得用的嬷嬷去寺中教导,诺诺才这般懂礼。」她扫了一眼旁边的萧乐虞,意味深长道:「这福分别人艳羡也是求不来的。」

诺诺是萧乐宁的乳名。

此话一出,萧乐虞笑意一僵,面上透出几分土色,暗恨秦氏仗势欺人。

许氏心口一堵,几乎要咬碎一口牙。

「大哥哥与大嫂嫂呢?」萧乐宁口中的大嫂嫂便是她亲兄长的发妻沈氏,礼部尚书嫡女,性子温和敦厚,姑嫂两人关系极好。

提及此事,秦氏笑得灿若桃花,「你大嫂嫂晨起时身子不大爽利,叫来大夫瞧了瞧,说是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真的?」萧乐宁眉眼舒展,颜色更艳了三分。

「还能骗你不成?」萧老夫人心情极好,「行了,时辰差不多了,你们动身吧,等晚上回来再去看望你大嫂嫂也是一样的。」

萧老夫人发了话,众人自是起身行礼。

萧乐宁眉眼盈盈,面上好似笼着和煦的春风,她扶着秦氏缓缓走出去,母女两人低声说笑,气氛很是和乐。

她扶着母亲上了马车,刚一抬脚踏上矮凳,就听见身後响起悠悠悦耳的声音,「二妹妹同我坐一辆马车吧,也好一起说说话。」

萧乐宁眨了眨眼睛,心中高兴,连声音也是软软甜甜的,「我还想问问母亲关於大嫂嫂的事情,姊姊暂且就委屈这一回吧。」

萧乐虞面上青白交加,冷哼一声上了自己的马车。

「见天儿地惹人厌烦。」饶是秦氏脾气好,今日也是恼了的。

萧乐宁笑吟吟地将头靠在秦氏肩上,虽捧着热滚滚的汤婆子,身子却有些瑟瑟发抖,「母亲何必理她?气坏了身子反叫诺诺心疼。」

「我的乖诺诺……」秦氏缓缓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了。」萧乐宁嘴角噙着笑,面上带着一抹孩子气,「母亲快些帮诺诺想想,我这个当姑姑的准备些什麽小礼物才好!」

秦氏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就给你侄儿做身小衣裳吧。」



很快到了宫门口,萧乐宁在马车中都能感受到外边攒动的人群。

「即便是娘娘生辰,宫门前也不该如此嘈杂……」秦氏刚想派婢女去打探是否发生了什麽事情,恍然听见有人提了一句六殿下。

六皇子燕诤是圣宠正浓的宛妃秦望凝所出,英俊非凡、能文善武,是无数贵女们的春闺梦里人。

然而这样出色的人物,却是对萧乐宁一人情有独锺。

果不其然,丞相府的马车还未停稳,萧乐宁便听见一道清澈好听的声音——

「诤儿给姨母请安。」他笑着顿了顿,面上似是洒了阳光,「诺诺今日迟了些。」

萧乐宁听着那声音眉头微蹙,低声道:「母亲,还是您先下车吧。」

刺绣精致的车帘缓缓被人撩起,刻意捧了个汤婆子等在外头的燕诤眸光一亮。

「妾身给六殿下请安。」秦氏下马车後微微一福。

燕诤眸中光彩暗了暗,「姨母不必多礼。」

她起身,目光假装无意地扫过燕诤手中罩着鹅黄锦缎的汤婆子,面上带了和煦的笑意,「这是刻意给妾身准备的?六殿下越发懂事了。」

燕诤笑意一僵,只得把汤婆子递给秦氏。他薄唇紧抿,看向秦氏身後马车的眸子透着一股担忧,也不知诺诺的汤婆子是不是还热着……

燕诤心仪萧乐宁一事整个燕京无人不知,再加上他母妃是秦氏庶妹,亲上加亲,更是世人眼中的好姻缘,然秦氏却不喜自家女儿与他多接触。

秦氏笑着与燕诤聊着家常,刻意将他与马车拉开一段距离。

萧乐虞看着俊美无俦的燕诤,心中欢喜,行至萧乐宁马车前想同她一起过去。

只唤了一声,一只纤细娇嫩的素手缓缓伸出,扶上亦双的手腕款款下了马车,玉面娇颜、娉婷嫋娜,一时间吸引了不少目光,就连不远处正与秦氏说着话的燕诤也望了过来,眼也不眨、满是欢喜。

两人并排往前走去,萧乐虞默默看着目光痴痴然的燕诤,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心有不甘,鬼使神差地悄悄迈出一只脚。

萧乐宁本是带着娇俏笑意,冷不防绊了一跤,身子不稳,扑跌在地,手肘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她咬着唇不禁红了眼睛。

一阵嘶鸣声音响起,一匹骏马踏蹄而来,萧乐宁脸色一白,手脚皆似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眼瞧着那马蹄就要踏到自己身上,她下意识缩起头、紧紧闭上眼睛,怕得连呼吸都凝滞了。

「诺诺!」秦氏与燕诤惊呼出声,慌张失措地朝着萧乐宁奔了过去。

马背上的男子拉紧缰绳,将将停在她头顶两寸外。

诺诺?丞相萧闻山的独女萧乐宁?

他低头,看了看缩在地上娇娇弱弱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阴鸷,这便是我那好继母想替我娶进门儿的姑娘?

马蹄声就在耳边,偶尔还伴随着响鼻声,萧乐宁吓得不轻,只觉得马儿温热的鼻息好似尽数喷吐在她脖颈处,一双腿更是软得厉害,即便护在她身边的亦双伸手去扶,她也站不起身来。

男子双眸漆黑深邃,右眼下方一颗棕色泪痣,静静看着她半晌,薄唇轻轻勾起,似笑非笑道:「姑娘可是在等着我下马去扶?」

萧乐宁深吸一口气,还未抬头看马背上之人是谁,眼前就出现一双玄色金绣的皂靴。

她抿了抿唇,视线逐渐往上移,陡然撞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狭长眼眸,宛若狐狸一般阴森森地紧盯着自己,她心急跳了几下,无端感到胆寒畏惧。

「诺诺无事吧?可伤着哪了?」燕诤恰好挡在邵煜跟前,单膝半跪在她面前,好看深邃的眸子满是担忧。

秦氏柔弱,腿脚赶不上燕诤,她看着此刻情形,细长的柳叶眉皱得越发紧了。

萧乐宁回过神来,默默摇了摇头,直接忽略燕诤伸过来的手,顶着头上透着几分森然的目光,扶着亦双的胳膊站了起来,由着婢女拍了拍身上的残雪便乖巧地站到秦氏身旁。

「诺诺,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燕诤追了过去。

萧乐宁躲着那关切目光,悄悄往秦氏身後挪了挪步子,「有劳六殿下费心了,小女子没伤着。」她态度疏离,低垂的眼眸透着一丝无奈,我明明已经拒绝过好多次了啊……

「萧大夫人,娘娘盼您盼得心急,快随奴婢去凤宁宫吧。」一个团脸柳眉的宫女笑着迎了上来,正是皇后身边的管事女官苏念环。

「娘娘事务繁多还如此记挂着妾身,竟还派了苏姑姑特意来接。」秦氏声音轻柔,眸中满是笑意。

「娘娘晨起时就念叨着您和萧二姑娘呢,说是许久未见,想念得紧。」苏念环脚步轻缓,走在前头一边带路、一边笑着道。

「前儿才见了,娘娘越发小孩子脾气了。」秦氏说笑着。

萧乐宁捧着手中的汤婆子,脑海中萦绕着那阴冷的狭长双眸,脊背莫名爬上一丝寒气,她红唇轻抿,不禁回头望了望,登时与那双眼眸撞了个正着,她慌忙转回头,整个人如坠冰窖。

汤婆子明明还暖着,手却怎麽都焐不热,萧乐宁垂眸看着自己冷得失了血色的手,扁了扁唇心想,他怎麽好似看仇人一般?我不认识他的呀……


凤宁宫中偶响起莺声燕语,比往日的清静氛围热闹了不少。

宫人们打起厚厚的织锦棉帘,苏念环笑吟吟地带着秦氏与萧乐宁走了进去,「娘娘,萧大夫人与萧二姑娘来了。」

话音一落,原本热热闹闹的正殿登时静了下来,其中几位贵女看见萧乐宁悄悄往後躲了躲,好似遇到晦气的灾星,面上害怕的表情如出一辙。

萧乐宁不甚在乎,只含笑对着皇后盈盈一拜,「诺诺给皇后娘娘请安,祝娘娘凤体康健、青春永驻。」

「诺诺快到本宫身边来。」皇后周氏红光满面,笑呵呵地朝她招招手,态度十分亲昵。

她瞧了一眼下方面色各异的夫人小姐们,收敛方才的和煦笑意,朝着下方摆了摆手,「你们先散了吧。」

不过一瞬间,亲疏远近立即清楚明白。

「喏。」众夫人小姐皆顺从地起身退下,看向秦氏与萧乐宁的目光有些复杂。

待人走了个乾净,皇后拉着萧乐宁坐到自己身边,表情柔和地捏了捏她的面颊,说话的声音却是冷的,「爱嚼舌根子的东西,做这些个样子给谁看?」

「争这些做什麽?大师对我们诺诺的批语,她们不过只听了一半。」秦氏喝了口热茶,心中熨贴了不少,「大师说了,只要我们诺诺在寺中平安度过六年,往後就是大富大贵、子孙满堂的命呢!」

秦氏口中的大师是护国寺的住持元一,现今已有百余岁,是大燕有名的得道高僧,他平日深居简出,便是皇帝想见也要看机缘。

他虽是看相看得极准,但也只是挑些合缘之人,久而久之,这位高僧便愈加神秘。

提起元一大师,皇后偏头看了看萧乐宁,「高僧给你的玉可戴着了?」

萧乐宁点了点头,拨了拨身上的大氅,露出脖颈上挂着的金项圈来,一枚温润通透的祥云玉坠在胸前,闪着淡淡莹润光芒,她抬手摸了摸这水头极好的玉,恍然想起高僧说的血灾。

她弯了弯唇角,这些东西她是向来不信的,若命中真有血灾,一块玉怎能镇得住?

这边正说着话,外头候着的婢女突然推门进来,恭敬行了一礼,轻声道:「娘娘,宁国公夫人到了。」

萧乐宁看着皇后敛了面上笑意,起身站到秦氏身後,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

皇后声音清冷,「让她进来吧。」她看着秦氏冷哼一声,「你我的庶妹没一个是简单的。」

脚步响动,一名穿着秋香色衣裙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一双丹凤眼满是笑意,「梅依给长姊请安,愿长姊福泽绵长、安康喜乐。」

「起来吧。」

宁国公夫人小周氏起身,笑着行至秦氏面前扶住她的手,满面诚恳,「望瑛姊姊,我是特意来跟你赔不是的。」

「赔不是?」皇后疑惑道。

「是阿煜骑马惊着了萧二姑娘。」小周氏看向秦氏身边顾盼生辉的少女,面容更加和蔼。

原来那骑马的男子是燕京大名鼎鼎的邵煜,那般乖张暴戾的人……萧乐宁回忆起那双阴冷的眸子,不禁深吸一口凉气,心中庆幸他没骑着马从自己身上踏过去。

「阿煜从小被宠坏了,向来是小孩子脾气,多有冒犯,还望望瑛姊姊不要怪罪。」

秦氏轻声道:「一时不慎也是有的,怪罪什麽?」她看向皇后,笑着调侃道:「我若是怪罪了,娘娘这当姨母的可就要怪罪我了。」

皇后嗔怪地瞪了秦氏一眼,缓缓叹了口气,「可怜本宫的二妹妹走得早,还没来得及见着阿煜长大成人就……」

听皇后提起先宁国公夫人周兰依,小周氏面色微微变了变,「今儿是您的生辰,莫要提这些伤心事了。」

「本宫提起嫡亲妹妹,你不高兴?」皇后不悦地扫了她一眼,声音笼着寒气。

小周氏连连摇头,「怎麽会,梅依也常常想念二姊姊。」

萧乐宁抿唇,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则是想着,看娘娘的态度,小周氏害了嫡姊周兰依、嫁到宁国公府当续弦一事,并不是空穴来风。

皇后见她不自在,缓和了语气,盈着笑意道:「诺诺,你陪着我们难免无趣,外头梅花开得正好,你出去逛逛园子吧。」

萧乐宁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冷硬寒风袭来,她虽是打了个颤儿,心中却是舒服了不少,她舒展了眉眼,声音轻缓道:「亦双,随我去更衣吧。」

「是。」

萧乐宁素来畏寒,却是极为喜欢踏雪的,她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响,孩子气地弯了弯眼睛。

「呀!姑娘,您的汤婆子呢?」亦双瞥见萧乐宁空空如也的双手,暗道自己疏忽了。

萧乐宁回过神来,手已是冻得有些僵硬了,「许是落在凤宁宫了,你去替我取来吧。」她张望了一圈,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个避风的凉亭轻声道:「我在那亭子里等你。」

「是。」亦双心中焦急,脚下步子飞快,一晃儿便不见了人影。

萧乐宁笑着摇摇头,缓步走进隐在梅林中的亭子,四周梅香涌动,虽是舒服惬意,但她也没什麽心思赏这诱人景致。

太冷了……

她瑟瑟发抖,白嫩脸颊冻得通红,她对着双手轻轻哈了一口热气,环顾四周,正欲寻一处暖阁,陡然听见一个银铃般的声音——

「那萧二姑娘当真是位灾星,才在皇后娘娘那儿与她打了个照面,出来便跌了一跤。」

萧乐宁抬眼瞧了瞧,微微挑眉,原是楚尚书家的小姐。

楚蓓蓓抿了抿唇,神秘兮兮地道:「听闻宁国公世子在宫门前骑马惊了萧二姑娘,啧啧,亲娘没得早就是没教养,宫门岂是能放肆的地方!」她说得起劲,「先宁国公夫人也是个软弱的……」

「小姐您小声些,那位主儿您也敢提?」她身後的婢女脸色一变,声音都打着颤。

「怕什麽,你看前後哪里有半个人影?」

「当真不巧,比你早来了半步。」

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隐在凉亭内的萧乐宁登时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蹲下身子,躲在栏杆後头大气都不敢喘。

楚蓓蓓看着面前的男子微微一怔,立时後退了几步,「既然宁国公世子在此处赏梅,我、我就不打扰了。」说着,慌慌张张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慢着。」

萧乐宁见倚着树的邵煜直起身子,缓缓走上前去,虽是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脑海中已经浮现那满是阴鸷、似狐狸般的双眼。

邵煜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楚蓓蓓轻轻勾了勾唇,眼下泪痣都透着阴沉,「就想这麽走了?」

「那、那你想如何?」

萧乐宁捂住嘴,因邵煜背对着她,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楚蓓蓓应声倒地,苍白的面孔正对着自己。

後脊攀上一股凉意,一阵冷风吹来,厚厚的大氅登时就被这烈风打透,她死死地咬着唇,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竟出了满头的汗。

萧乐宁望着那挺直肃杀的背影,一阵胆寒,她摸索着悄悄往後退去。

她还未来得及挪动几步,一道寒冷透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响起——

「萧二姑娘可看够了?」

萧乐宁动作一僵,欲哭无泪地探出半个脑袋,「我什麽都没看见。」

邵煜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主仆两人,嗤笑一声,「什麽都没看见?」

萧乐宁下意识地看了眼面色惨白、形容凄惨的楚蓓蓓,随即惊恐地闭上眼睛,扶着栏杆的手控制不住地打着颤。

那道目光越来越烈,她下意识睁开眼,陡然撞上那双带着一丝玩味的眼眸,不禁轻呼出声。

他、他是何时过来的!

唇瓣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萧乐宁颤巍巍地向下看去,只见那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食指轻轻压在自己唇上。

「萧二姑娘撞见了我的秘密。」邵煜一哂,狭长的眸子显得黑亮。

「是、是她们活该……」萧乐宁声音发颤,一双杏眸蒙着一层水气,「世子替我出了气,我、我感激世子还来不及,不会说出去的。」

短短一句话,萧乐宁便将自己变成了与邵煜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邵煜缓缓弯下身与她平视,嘴角微微牵起,「替你出气?」

萧乐宁点点头,硬着头皮挤出一丝清浅笑意。

邵煜凝视着她眸中清澈软和的笑意,直起身子转了过去。

萧乐宁试探着往後退了退,见他没出声转身便跑。

邵煜转头看着那透着仓皇的纤细背影咧了咧唇,替她……出气吗?


「二妹妹的脸色怎麽这般不好?」萧乐虞恰巧携几位小姐到梅园赏梅,乍一看萧乐宁面色苍白便来了兴致。

萧乐宁抿唇,下意识想到梅林中的邵煜和两个不知死活的人,冰冷的手微微一握,神色如常道:「我将汤婆子落在凤宁宫了,天寒地冻的……大姊姊知晓我的身子向来不争气。」

她说着,缓缓抬手呵着热气,刻意让萧乐虞看到她冻得有些泛紫的手指。

萧乐虞见她瑟瑟的可怜模样,知她从小畏寒,许是冷得狠了才面色不好,也就不疑有他。

众人之中一名生着秀气瓜子脸的姑娘看着萧乐虞手中的汤婆子,微微蹙眉,若萧乐虞当真像她自己说的那般疼爱自家二妹妹,应当立即将汤婆子给她才对。

「亦双可去取了?」萧乐虞关切问道。

萧乐宁点点头,缩了缩有些僵硬的手指,「亦双应当快回来了,梅林景致正好……」她恍然想起楚蓓蓓那张苍白面孔,生生将那句「就不叨扰各位姊姊了」咽了回去。

若是此刻有人去了,他定会以为是她叫过去的……

萧乐虞见她欲言又止有些奇怪,看着梅林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心中闪过一丝欣喜,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别是做了什麽见不得人的事情……

萧乐宁看着她那双直直盯着梅林的眸子轻轻一叹,她咬了咬牙,抬手扶额晃了晃,表现出一副极为虚弱的样子。

众小姐面色一变,微微往後退了退,生怕沾上她惹了一身晦气。

那瓜子脸的姑娘轻飘飘扫了一眼同样下意识後退一步的萧乐虞,冷哼一声,上前扶着萧乐宁,声音冷然透着几分傲气,「萧二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一名小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靖安郡主您怎麽……」

靖安郡主宋长岚扶着萧乐宁,凤目淡漠地扫过几人,「哪来那麽多晦气给你们招惹?」

说罢,便扶着萧乐宁往附近的暖阁走去,还特地留下一个婢女在原地等着亦双,同她知会一声。

经萧乐宁一搅,闺秀们也没了兴致,纷纷散去,只有萧乐虞留在原处恨得牙痒痒的。

我费心讨好靖安郡主许久未果,她萧乐宁只晕了晕便将郡主哄了去!

她怒气冲冲地走进梅林,手中的帕子攥得紧紧的,甫一进梅林便看见不远处好似躺着两个人,她大着胆子走上前去,见楚蓓蓓倒在雪地中,不禁骇了一跳。

她慌忙叫人把楚蓓蓓主仆俩抬到附近的暖阁去,心中想着萧乐宁的惨白面孔冷笑一声,她竟下了这麽重的手……

萧乐虞勾了勾唇,带着婢女前去寻楚夫人了。


萧乐宁抱着宋长岚的汤婆子感觉暖了不少,只是里衣浸了不少汗,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很是难受。

「好些了?」

萧乐宁点点头,弯了弯眼睛轻声道:「多谢郡主照顾。」

宋长岚细细打量着她,迟疑道:「你好似与她们说的不一样。」

萧乐宁看着面容姣好的宋长岚垂眸笑了笑,这位郡主是镇北王独女,自小长在边关,刚回燕京不过几个月。

「她们都说我什麽了?」萧乐宁笑得软和,眉梢眼尾都融着暖意。

宋长岚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清澈如溪水的眸子,顿了顿才缓缓道:「她们说你命不好,是个专克长辈夫婿的灾星,还说你刻薄从姊、目中无人……」

萧乐宁默默地听着宋长岚一条条细数着,只觉得额角青筋跳得厉害。

这姑娘也太实在了些……

她正欲开口,紧闭的房门被人陡然推开,一名身着华贵绸缎的中年女子径直奔到萧乐宁面前,指着她鼻子怒道:「我女儿如何招惹你了,你竟下此毒手!我那麽娇滴滴的女儿,被打晕了扔在雪中,身子骨怎能受得了?」

原是楚夫人……萧乐宁神色淡淡,抿了抿唇轻声道:「楚夫人,您还是等楚小姐醒了仔细询问一番再来兴师问罪吧。」

她转头躲过那涂着蔻丹的尖锐指甲,垂下眼眸,掩住不悦情绪。

楚夫人看着萧乐宁淡淡的样子,心中好似浇了一锅热油,一股火腾地燃了起来,「你就是这般跟长辈说话的?」

萧乐宁嗅着那浓重的脂粉味,不禁躲了躲,「我就在这儿也逃不了,您为何就不能等楚小姐醒了好好问一问呢?」

楚夫人一噎,觉着自己被小辈驳了面子恼羞成怒,正欲抬手打人便被人死死扼住手腕,动弹不得。

萧乐宁压下要去遮挡的双手,看着楚夫人身後那双狭长幽冷的眼眸,面色微微一变,心道:可别说些不该说的!

楚夫人转头看去,见是邵煜,心头一颤,也怕得紧,不敢出声。

「你女儿是我伤的。」邵煜面上露出一抹阴鸷,看着楚夫人似笑非笑地道:「你不好好管教令千金,我便代劳了。」

楚夫人看着那双阴冷眸子,早就没了来时的气势,也不敢追问,腿脚都发软了。

萧乐宁瞧楚夫人扶着婢女的手要走,登时松了一口气。

「慢着。」

森然声音响起,萧乐宁那颗刚刚放回去的心又陡然悬起,她悄悄瞥了邵煜一眼,笼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你还没向萧二姑娘道歉呢。」清冷声音带了一抹戾气。

萧乐宁揪着里袖,诧异不已,这疯子般的人物谁敢招惹?

楚夫人也不犹豫,连忙道歉,怕得不敢多留,带着婢女仓皇退了出去。

萧乐宁缩了缩,眼眸低垂、敛了呼吸,生怕自己引起他的注意。

那道炽烈目光只在头顶停留片刻便逐渐褪去,她余光一瞥,邵煜已出了暖阁。

她抚了抚胸口,喝了口热茶这才觉得熨贴了不少,今儿当真倒楣……

「对不住,方才我也对你起了疑心,所以便……没帮着你说话。」宋长岚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只眼底凝着些许歉意。

萧乐宁侧眸,低笑出声,「我长这麽大还没见过像郡主这般实在的姑娘。」

宋长岚摊摊手,表情有些无奈,「我也与那些绕来绕去的闺秀们格格不入。」

两个姑娘笑了笑,对彼此皆有些好感。



宫宴结束时已是夜里,因是冬日,风吹得更甚,萧乐宁迎风颤了颤,娇娇弱弱的模样惹得不少贵族子弟心生怜惜。

燕诤冷哼一声,正欲走上前去与萧乐宁说说话却被人拦下,他转头看去,只见一向独来独往的邵煜静静看着自己,幽深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

「世子找我有事?」

邵煜眸子轻转,瞥见萧乐宁上了马车才让开一步,轻笑一声道:「拦错了。」

燕诤看着已逐渐远去的萧府马车,额角青筋跳得厉害,他咬着牙望向已骑马走远的邵煜,无端觉得那潇洒俊逸的背影都透着嘲讽。


抚兰院中,萧乐宁一踏入内室便吩咐亦双替自己将里衣换下来。

梳洗过後,她倚在榻上,总算觉得身上舒爽了不少。

「姑娘向来谨慎,怎的今日摔了一跤?」亦双轻柔仔细地在她手肘青紫处抹着化瘀的药膏,心疼得红了眼睛。

萧乐宁打了个哈欠,声音轻缓软糯道:「我是与大姊姊走在一起的。」

亦双一听,登时竖起眉毛来,「白眼狼的东西!奴婢告诉夫人去!」说罢,放下药膏起身就要走。

萧乐宁连忙拦着,「亦双快停下!」她勉强拉住亦双的胳膊,安抚似的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若是被母亲知道了,定要闹个天翻地覆,祖母年纪大了,可看不得家中不睦。」

「那、那就这麽算了?」亦双替萧乐宁抱不平,杏眼满是恼怒。

「嗯——」萧乐宁拖着长音,声音甜软,她摸了摸下巴,想了半晌才道:「那就等她出嫁时,让母亲克扣些她的嫁妆吧。」她弯了弯眉眼,缓缓又道:「总不能白叫我背了刻薄从姊的罪名。」

两人正说着话,外间传来一道轻柔女声,「夫人刚派人来传话,明儿该去清峪寺上香了。」

清峪寺便是萧乐宁自小住着的寺庙。

萧乐宁掩唇打了个哈欠,带着困意道:「我记着了。」

亦双见她闭上眼,轻轻替她掖了掖被子,悄悄熄了灯退到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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