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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资讯] 渔潼《本宫今世想纳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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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9 14:28: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渔潼《本宫今世想纳凉》
{内容简介}        
大皇子虽有俊秀出尘之貌,可能力平平,
孟清泠嫁给他之后为他出谋划策,
从皇子妃再到太子妃,最终成为皇后,这一路可谓是呕心沥血,
因此伤到身子,无法替皇家开枝散叶。

众大臣请求纳妃,大皇子不曾同意,
但孟清泠知道,他最终定会妥协。
后来孟清泠病了一场,回到了十二年前。
听说太后要为谢琢择妻,她心想,这皇子妃,
谁爱当谁当去吧,这辈子她要轻轻松松的过。

天子迟迟不立太子,文武百官都觉天子放弃了大皇子,
纷纷上奏请立别的皇子。
谁料大皇子忽然屡立大功,一扫庸才之名。

他容貌出众,又兼具才干,众人都以为如今身为太子的他,
怎么也该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结果他偏偏看中了孟家三房的小姑娘。
下雨天,那小姑娘走在前面,太子甘心为她撑伞,为她提裙,众人咋舌……

第一章 只想当咸鱼

雷雨後空气仍很闷热,像凝固住了让人透不过气,坐在锦墩上的枫荷小心翼翼为皇后孟清泠摇着纨扇。

榻上的人儿一动不动,想必是睡着了,枫荷盯着那显眼的几缕白发,忽地一阵心酸。

娘娘去年腊月过了二十七岁的生辰,这年纪虽不及豆蔻年华的朝气蓬勃,可也正当春秋鼎盛,谁料竟憔悴如斯,实在令人唏嘘。

娘娘天资聪慧,博学多才,十五岁因解开魏国公府柳老夫人的一道算题,在京中展露头角,时下少有闺秀精通算学,此事引起太后注意,次年皇帝便指婚了。

大周立储一直都奉行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长幼有序,因此娘娘嫁给当时还是大皇子的陛下後原该是太子妃。

可多年前出了个仅凭嫡长子身分当上储君还顺利登基的祥兴帝,他在位期间不理朝政,沉溺女色,胡作非为,险些被西夏灭国,後来他的六弟起兵造反,攻入京城夺走帝位,是为庆隆帝。

有这前车之鉴,庆隆帝在立储一事上极为谨慎,放弃了自己的嫡子,立了文武双全,有从龙之功的庶子为储君,也就是先帝崇宁帝。

崇宁帝遵从父训,也不在意嫡庶,更看重贤能,偏偏陛下能力平平,在才干上远不如宜妃所出的二皇子,娘娘又哪里能安心过日子?

这十一年来,娘娘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为此得了不孕之症,最後险些丢了性命才助陛下登上帝位。

枫荷越想越心疼,默默擦拭眼角。

而此时的孟清泠却在想着孟清月写来的信。

她这位大姊正在宁州避暑,信上说宁州冬暖夏凉,处处都是奇花异果,尤其是果子,在京城见都没有见过,比如像刺蝟一样的红果,看着吓人,掰开来却内有乾坤,还有圆圆的白果,覆着层薄薄的绒毛,汁液丰足,轻轻一捏就是一手香甜的果汁……

孟清泠向往之余又不禁苦笑,别说是千里之遥的宁州,就是这皇宫她都许久没有离开过,每日处理不完的琐事令她脱不开身,退一万步讲,纵使真有空闲,身为皇后又哪里能去游玩呢?

巍峨高山,浩瀚大漠,终究与她无缘。

睫毛微微颤动了下,她意识开始模糊之时,忽然听见宫女进来向枫荷禀告,提到了「孟二少爷」,不知是不是弟弟闯祸了。

孟清泠眼皮很沉,可脑海里却浮现出母亲去世前的情景。

母亲放心不下弟弟,弥留之际拉着她的手反覆叮嘱,「三房只有阿序一个男孩,你作为姊姊一定要照顾好他,令他成才,护他周全。」

她答应了,此後只比弟弟年长三岁的她肩负起了母亲的责任,任劳任怨。

可惜事与愿违,弟弟一直没能考上举人,终日游手好闲,她忍不住劝说两句,弟弟竟说她这麽能干,还指望他做什麽?

心口好似被巨石压住,闷得慌,孟清泠一阵急喘。

枫荷放下纨扇,倾身问:「您怎麽了?哪里不适?」

孟清泠费力地睁开眼,「可是阿序闯祸了?」

原来娘娘没睡着,枫荷不好瞒着,诚实相告,「二少爷在云阳楼被大理寺的衙役抓了,说他跟闻香教的信徒有来往。」

孟清泠一听就觉得弟弟被陷害,闻香教是邪教,弟弟再不懂事也不可能去沾,但衙役既敢抓人,想必是上峰下令,而这上峰必是裴亦秋。

大理寺卿裴亦秋是出了名的难缠,性子孤高冷傲,偏偏又能力出众很得谢琢倚重,是以谁的面子也不给……

她忙要爬起,谁料一动竟觉头晕,险些从榻上滚下。

枫荷惊呼一声,伸手扶住,「您瞧着好似病了,奴婢去请陈院使吧?」

孟清泠摇头,喘息着道:「先去参见圣上。」

谢琢登基不久,重担压肩,容不得松懈,是以最近难得过来仁明殿,她也没有一句怨言,全力做好他的贤内助,今日是因为弟弟的事不得不去打搅。

枫荷犹豫,「您这样子只怕现在不好出门……」

「备车。」孟清泠坚持。

枫荷只好退一步,「要不奴婢先派人去垂拱殿看看,省得您白跑一趟。」

孟清泠身子确实不舒服,想一想答应了。

不消一会,去探消息的小黄门回来禀告,枫荷听完後告诉孟清泠,「圣上不在。」

「去何处了?」

枫荷顾左右而言他,「许是批阅奏疏累了出去散步……奴婢先给您倒杯茶喝吧。」

侍奉了自己十数年的心腹,有什麽不了解的,孟清泠盯着枫荷的背,声音微沉,「你不用瞒着我,我现在派人去查,一查便知。」

枫荷暗叹口气,捏着手帕转过身,「太皇太后刚刚召了四位姑娘入宫,请、请圣上去寿康宫……」

定是为纳妃一事!

自从谢琢登基後,请求纳妃的奏疏不断,皆因怕他断绝子嗣,可谢琢视若无睹,为此引起太皇太后的不满。

孟清泠想做贤后,自当劝谢琢纳妃,可想到这十一年的艰辛,她并没有那麽甘愿,觉得谢琢一旦纳妃生子,自己这些年就彷佛是为人做嫁衣,白忙一场。

可不纳妃又怎麽可能?

前阵子她有事找谢琢商量,去了他的寝宫却发现他不在,而桌上治疗胃疾的汤药旁摆着几张美人图,上面画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或明丽,或娇俏,或清艳。

她猜这些画是太皇太后送来的,应是千挑万选,故而容色都与谢琢极为般配。

众所周知,谢琢的容貌是用才干换的,崇宁帝即便不满这个嫡子,看到那张脸气都要消掉几分,皆因这儿子生得俊秀无双,金质玉相,实难生厌。

不过谢琢当不会马上挑选妃嫔,因为他尚对她存有愧疚……抑或是感激。

只是这也持续不了太久,她与谢琢确是风雨同舟的夫妻,如今风雨已过,这些年他也有所长进,底下还有文武百官为之分忧,她於他来说还有什麽用处?

何况她已红颜消退,芳华不再,不像谢琢正是如日中天,他早晚都要纳妃的,身为天子,他不可能为她而绝嗣。

孟清泠手指蜷缩了下,有些无力,她其实一直都明白,只是心底总有些不甘,但既然认清楚事实,便得早做打算。

如果真的要操办选妃,那就不能全让太皇太后做主,这些年太皇太后对她、对孟家已颇有微词,只怕会给她选一个强劲的对手……

另外还有孩子的事,若是妃嫔生下了皇子,她势必得放在身边养着,可她连弟弟都没教好,真的能教好妃嫔的孩子吗?

教不好便是她的罪过,不知太皇太后会如何责备,到时谢琢会怎麽想,且那些妃嫔们也不会只有一个孩子,指不定有两三个,或者四五个……

孟清泠的头一阵阵发疼,眼前渐渐变得漆黑,她隐约听见谢琢的声音,至於他在说什麽,她忽然不在乎了,只愿这一觉能长睡不醒。

她好累。



眼皮仍旧很沉,浑身亦觉寒凉,可如今是六月酷暑,当不至於冷……孟清泠有些困惑。

额上突然有温热的触感,有人在耳边道:「泠泠,你额头有点烫,莫不是病了?」

孟清泠睁开眼,瞧见一个身材丰盈,艳若桃李的姑娘,她怔住了,「大姊……」

照理她该在宫里,而孟清月应该在宁州。

「我越看你越像病了,你快回去歇着,请个大夫看看。」孟清月催促道。

孟清泠有些混乱,慢慢环顾之後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在孟家的芳草堂,祖母专门腾出来给她们三姊妹学东西的地方,她左侧的二姊孟清雪面若冰霜,手里执着竹刻梅花纹毛笔,一言不发。

站在前方的一位妇人道:「三姑娘若不舒服,不要勉强。」

孟清泠想起来了,这是崇宁六年二月的月底。

因她们三姊妹都是能订亲的年纪,祖母觉得京城重规矩,便想方设法请了位曾在宫中任尚仪的女先生来教导,而她今日早起时头晕不适却不想错过受教的机会,强撑着来芳草堂,有几次实在难受闭了会眼睛,如今想想真是疯了。

孟清泠从善如流地站起身。

刚才还劝她的孟清月顿时目瞪口呆,「你、你真的要走?」

凭着对这三妹的了解,她原本以为孟清泠会说没事,然後继续坚持听课,她正想着再如何劝说,结果居然真的不学了。

「我很听劝的,大姊。」孟清泠唤枫荷进来搀扶,後向女先生道歉一声,朝外走去。

一直沉默的孟清雪忽然扬声道:「你病了,那明日还去不去魏国公府?」

重新回到孟家,孟清泠已经明白是怎麽回事,所以孟清雪问出这一句话她并不意外,恹恹地道:「病来如山倒,肯定去不成了,我最少得休息两三日。」

孟清雪手中的笔落在了桌上,她以前很不服气孟清泠,事事都要比个高低,後来屡战屡败,渐渐就失去了斗志,反正孟清泠也是孟家的人,就算是名扬京城也有益於孟家,有益於她。

结果今儿稍许不舒服孟清泠就要去休息,还不想去魏国公府,天知道祖父祖母为了结识柳老夫人付出了多少心血!

柳老夫人是太后的表妹,此次表面上是为过小生辰想要热闹热闹,实则是帮太后留意皇子妃的人选。

大皇子和二皇子相差一岁,不管嫁谁都能换来泼天的富贵,不过凭孟家的家世,太后多半看不上,但今日名门权贵聚集,能认识几位夫人千金或是得了哪位贵人的青睐,都有助於将来的婚事,孟清雪不敢相信孟清泠竟会放弃。

「你是在说笑吧?你就不怕祖父祖母失望……你真的不去?」

孟清泠脚步微顿,曾经的她当然会去,不过是热病,忍一下又不会死,她上辈子忍了两日就怕长辈失望,就怕自己没有做到最好,结果後来病情加重足足躺了二十日方才痊癒。

可病了难道不该休息吗?她也是人。

孟清泠看着芳草堂外随风摇曳的金灿灿迎春花,很认真地道:「我真的不去。」

那道浅青色的玲珑身影消失时,孟清月才回过神。「泠泠的病只怕很重,不然她怎麽会走?」

在她的认知中,这个世间绝没有人会比孟清泠还要勤奋,哪怕是京城的闺秀抑或是那些孜孜不倦的学子都比不过!

「这下完了,泠泠不去,我们去有什麽用?」她托着粉腮,满脸担忧。

孟清雪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是比不上孟清泠,可亲姊姊也没必要胳膊肘这麽往外拐吧?

「不差她一个!」她拿起了毛笔,面上镇定,心里却开始忐忑。

已故的庆隆帝很重视算学,登基後甚至命国子监开了算学馆,与国子、太学、四门、律学、书学合称六馆,柳老夫人为此也迷上了算学。

此次生辰,她多半会出题考一考众位闺秀,若谁能解答自会得到她的青睐,可恨自己对算学毫无把握,不像孟清泠游刃有余,所以这风头铁定要被别家的闺秀抢走。

不行,她得马上告诉祖母,赶紧请大夫替三妹看病!

念头闪过,孟清雪对窗外的淡烟轻声吩咐了一句,淡烟转身去往正房。



熟悉的後罩房与记忆中并无两样,门前种着的两棵栀子花还未盛开,叶子葱葱郁郁。

孟清泠由枫荷扶着走入西次间,住惯了宽阔敞亮的皇子府与仁明殿,她立时觉得逼仄。

孟家是大户人家,在潞州有千顷良田,算得上殷实,可京城寸金寸土,便算租住一处三进宅院,每个月都需得不少银子。

银花没跟着去芳草堂,轻声问:「姑娘是病了吗?可要奴婢去禀告老夫人?」

孟老爷子身体不好,平常甚少露面,家中大小事都找孟老夫人,再由孟老夫人去请示孟老爷子。

「不必,指不定睡会就好,无事别给祖母添麻烦。」孟清泠在床边坐下。

「这怎麽叫添麻烦?」枫荷劝道:「若真是病那可不能拖,万一拖重了奴婢们承担不起。再者,老爷子与老夫人将去魏国公府一事看得极重,您还是尽力治好了去一趟,那可是来之不易的机会。」

姑娘才入京城不久,若是把握住多少会替自个儿增辉,将来能嫁个好人家。

这机会於此时的她来说已经谈不上珍贵,但枫荷说得没错,都病得不学规矩了,早点说晚点说没什麽两样。

「去吧。」她松了口。

反正病是真的,难不成明儿爬不起来,祖父祖母还会强行押她出门?

银花快步离开,走到半途竟遇到正房的张嬷嬷,她身後跟着须发皆白的鲁大夫。

鲁大夫所在医馆离这里很近,时常替孟家的人看病。

银花愣住,朝张嬷嬷行礼,「您怎麽知道三姑娘病了?我正要去禀告孟老夫人。」

张嬷嬷怎会跟个小丫鬟解释,等见到躺床上的孟清泠时才回答,「二姑娘同您姊妹情深,先您一步派人告诉老夫人,您快些叫鲁大夫瞧瞧,奴婢也好回禀让她老人家安心。」

孟清雪这般多事倒是叫孟清泠有些惊讶,不过两人相处多年,稍许想一想就能明白其用意,无非是怕她不去魏国公府,明日在算学上被别的闺秀压一头,影响到孟家姑娘给宾客们的初印象。

可惜孟清雪不会了解,那道算题将她推向了谢琢後,此後的每一日她都没有轻松过,好不容易做了皇后却仍要为孟家、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忧,她的父亲弟弟不争气不提,大伯父与二伯父的官位也是与她休戚相关,还有那些孟家的姻亲……

孟清泠捂着唇一阵咳嗽。

张嬷嬷见状未免担忧,三姑娘自小就聪慧非常,生得又清雅秀丽,潞州神算曾批她是富贵命,老爷子老夫人便对她寄予厚望,想她将来能光耀门楣,故而才费尽心思认识柳老夫人,谁想这节骨眼上三姑娘竟病倒了,看样子病情还不轻。

张嬷嬷扭头问鲁大夫,「应该不会是……痨病?」

鲁大夫光听咳嗽声就摇头,「不可能。」

张嬷嬷松了口气,「三姑娘您快让鲁大夫号脉。」

孟清泠伸出手腕。

治疗普通的热病对鲁大夫是小事一桩,他心里有数,很快开了药方,说三姑娘需得静养五六日。

张嬷嬷拧了拧眉,让孟清泠好生休息後快步回了正房。

孟老夫人当然失望,却也只能吩咐,「明日早上你再去看看。」

张嬷嬷颔首,「三姑娘向来坚强,这病应当难不倒她。」

孟老夫人端起茶盏,「但愿如此。」


在汤药熬好前,孟清泠就睡了一觉,醒来时瞧见孟清月坐在对面的圈椅上,其姿势慵懒,睡眼惺忪,像是小憩了会儿。

孟清泠觉得有些好笑,「大姊学礼仪累着了?」

「何止是累,浑身上下都酸得不行。」孟清月揉着肩膀,「也是我笨,任何动作都要多练几遍,不像你,就算缺了一次课,肯定也比我学得要快。」

「各有所长罢了。」孟清泠安慰她,「你对厨艺就很擅长。」

「那都是没用的玩意儿,祖父祖母也不准我再下厨了。」孟清月摆摆手,「不提了,你现在感觉如何?二妹本来也想来看你,听说你睡下了便不肯打搅。」

孟清雪因以前同她竞争,关系是有些复杂的,孟清泠自是明白大姊在打圆场倒也不戳破,淡声道:「跟刚才一样头晕胸闷。」

银花此时端上汤药,闻着味道就知其苦涩。

孟清月嘻嘻一笑,从袖中摸出油纸包好的樱桃煎,「我有先见之明吧?已经给你备好了。」

大姊身边总是少不了吃食,也喜欢送她吃食,前世每到一处地方就会捎来当地特有的蜜煎果脯。

「多谢大姊。」孟清泠唇角翘起,而後将汤药喝下,满满一碗药瞬间入肚。

孟清月咋舌,「你不怕苦吗?怎麽好似喝惯了一般!」

孟清泠以前当然也怕苦,那时被诊断出不孕,太医开的药苦涩至极,难以下咽,谢琢也会送蜜饯,也曾让她别喝了,但她知道谢琢只是出於内疚,所以仍坚持喝了三年,可惜最後仍没治好。

孟清泠放下药碗,「怎麽可能习惯?是因为有大姊陪着才不觉得苦。」

孟清月立时笑了,剥开油纸把樱桃煎往她嘴里塞,孟清泠觉得滋味甘甜,又要了一个。

见她喜欢,孟清月就说明日等从魏国公府回来再给她带一些,然後让她多多休息便告辞走了。

同住一个屋檐下,孟序自然也知道亲姊姊病倒的事,但他并未跟大房的孟瞻、孟观去探望,而是一直等到父亲从都察院回来方才一起过去。

「阿泠,你现在好些没有?无端端的怎麽得了热病?」孟彦端走得急,额角微湿,一边拿手帕擦一边问,接着眼睛瞪向两个丫鬟,「你们怎麽照顾她的?可是想挨板子?」

孟清泠知道与枫荷银花无关,应是前日她看书看到深夜才睡,有些着凉。

「鲁大夫说歇息几日便可痊癒,您在衙上一整日也辛苦,与阿序去用饭吧。」她提到弟弟孟序,但并没有投去目光。

「不着急,要几日才好的话,那明儿魏国公府……」孟彦端摆摆手在床边坐下,还未说完却听孟清泠咳嗽起来,忙问:「怎麽了?」

「忽然很不舒服,我得睡会。」

「……那为父明日再来看你。」孟彦端讪讪一笑,扫一眼儿子,「你姊姊病了,你怎麽还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知道慰问一下。」

不等孟序说话,孟清泠打断道:「你们走吧,不然我又要咳了。」

孟彦端只好带着儿子离开。

走到门口,孟序脚步顿了下,姊姊不是没病过,但就算病了也会问他今日跟夫子学得如何,可刚才竟一句不提甚至都没正眼看他,难道真的病得很重?

念头闪过,他又丢开了,管她呢,至少这阵子他耳根能清净些!



次日,张嬷嬷又来到後罩房询问情况,既只是热病,经鲁大夫诊治又睡上一晚定能舒服许多。

然而孟清泠并未起来,锦被遮盖住小姑娘的脸只露出一头青丝。

「一直都没醒吗?」张嬷嬷问。

「是。」枫荷回答。

张嬷嬷走到床边,伸手将绣着四君子的青色锦被拉开一些,看到被热气熏得好似粉樱般的一张脸,浓长的睫毛搧动了下,眼睛却没睁开。

「三姑娘,您好些没有?」她低下头,伸手搭在孟清泠的肩膀。

「嬷嬷……」孟清泠仍闭着眼,嗓音微哑,「我一点力气都没有……」

看来真的去不成了。

张嬷嬷直起身,「老夫人担心您,让奴婢过来看看,既然没有好转您便继续歇着吧。」

孟清泠虚弱的道:「让祖父祖母操心了,等身子好些了我就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张嬷嬷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魏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诞,权贵高官云集,若姑娘得了哪位的看重,指不定就此结下一门好姻缘,枫荷实在觉得可惜。

「这场病来得太不巧了。」她叹了口气。

其实跟病毫无关系,只要她愿意,照样能去魏国公府,也照样能当上皇后,甚至比前世要容易许多。

可回想那些年,她委实提不起兴趣了,也很清楚当上皇后容易,但此後的几十年她永远都要保持清醒,永远都要防患未然,太累了。

所以这场病来得挺好的,或许就因为这场病才让前世同样得病的她藉此重生了。

孟清泠唇角翘了翘,心情很好。

枫荷看在眼里,一时愣住。

夫人早逝,姑娘小小年纪就要为老爷少爷操心,自己又有一堆要学的东西,故而很少有放松高兴的时候。

可是病了又哪里是好事,姑娘笑什麽呢?


听闻孟清泠仍在养病,大夫人杨氏便叮嘱起自己的小女儿。

「她不去最好,这样你跟阿月就有机会了,不过那一个我也不指望,成天只晓得吃喝,不出丑我都要烧高香!阿雪,你得好好表现,别放不开手脚瞎清高,京城卧虎藏龙,你爹一个知州啥也算不上,哪日得罪了权贵,人家动动手指你爹官帽就没了,知道吗?」

孟清雪插上一支金镶玉步摇,「女儿省得。」

杨氏很满意,又将探来的消息尽数告知,「听闻裴夫人明日也会去魏国公府贺寿,她那长子十七岁便被点为状元,如今尚未订亲,你到时……」

「女儿会见机行事。」孟清雪点头。

看来母亲也很清醒,知道皇子妃竞争太大,不要生出妄想。但做裴家的少夫人也不容易,这裴亦秋出身名门,惊才绝艳不说,性子尤其高傲,她刚入京城就听说许多闺秀在他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母女俩商议完朝外走去,孟清月就站在屋檐下。

瞧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女儿,杨氏扶额道:「谁让你这样打扮的?」

「泠泠病了不能去贺寿,我想着总不能让人小瞧了孟家,我才气虽不行,至少脸还能拿得出手。」

孟清月今年十八,与两位尚且青涩的妹妹相比,五官已经完全长开,本就极为艳丽,而今特意打扮後简直光彩夺目。

杨氏马上就想到这大女儿在潞州时引来的登徒子,板起脸催促,「快进去擦乾净!」

孟清月嘟起嘴,「娘,去魏国公府的都是正经人,为何不行?」

杨氏见她不听,便要训斥。

「再重新梳妆就晚了,娘。」孟清雪忽然插话。

杨氏瞪了大女儿一眼,「等会你少开口,做个淑女的样子。」

「哦。」孟清月垂下头,心里有点难过。

大概她真的太笨了,所以母亲总怕她出错,丢了孟家的脸,妹妹就不一样,母亲会听妹妹的建议,故而她才更喜欢泠泠,因为泠泠比妹妹还要聪明。

杨氏携一对女儿去正房给孟老夫人请安。

孟老夫人的目光先落在孟清雪脸上,而後再落向孟清月。

「甜杏那小蹄子不知怎的竟都不会梳妆了,将阿月弄成这样,等儿媳回来再罚她……」杨氏忙着解释,将错误推在一个丫鬟身上。

孟老夫人打断她,「也没什麽不好。」

小孙女去不了,大孙女这样也能引人注目,兴许就被喜好美人的贵人看上,反正这大孙女一无是处,只能拿脸搏一搏。

杨氏自不敢反对,此话虽出自孟老夫人之口,实则也是孟老爷子的意思,孟老爷子平日里说一不二,她虽是长媳,丈夫在这一辈里也最有出息,但在孟老爷子面前也仍是毕恭毕敬,服服贴贴。

「走吧。」孟老夫人起身,杨氏上前相扶,走到门口孟老夫人吩咐,「明日你去信一封,让彦文再派人送些玉露茶来。」

孟家二老爷孟彦文是个跛脚,纵使已中举也难出仕,跟二夫人带着四少爷留在潞州打理祖业。

杨氏应声,又懊悔地道:「没想到京城的夫人们会这麽喜欢玉露茶,早知道前些年该再建一处茶园,多种些茶树,现在却是晚了。」茶树得长四五年才能采收。

孟老夫人语气淡淡,「谁也没有前後眼,若有,我当年就不该让彦文去茶园玩。」

老二幼时聪明伶俐,是念书的料,若没有那次在茶园摔跤一事,说不定比老大更有出息,她每每想起就有椎心之痛。

杨氏并不是有意揭婆母伤疤,是婆母非得往那方向想,她一时不知说什麽,只能沉默。

两辆马车载着四人前往魏国公府。

第二章 愿意跟着舅父

想像着魏国公府的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枫荷跟银花不时替孟清泠惋惜,她自己却是毫不在意。

午时起来吃了饭,喝了药,她又去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经是申时,厢房被斜照的太阳晒得暖烘烘的。

孟清泠又看到了孟清月,还是擦脂抹粉版本的,更为明艳照人,她含笑欣赏。

孟清月被看得脸红,忙着解释,「我只是想给孟家争点脸面,谁让你不去呢,只有我跟二妹,很没有底气。你一不在我们就被欺负……有个叫戚媛的小姐好可恶,居然问我们家是不是卖茶叶的,不然怎麽到处送人。」

前世也出过一模一样的事,孟清泠挑眉道:「京城谁家没有人情往来,送茶叶又不丢人。」

「话是这麽说,可当时我跟二妹都不知如何反驳。」孟清月长叹口气,「二妹空有一肚子墨水,嘴巴却不伶俐,难怪她後来都不跟你比了,知道我们都得依靠你。」

孟清泠哭笑不得。

「不过真不知我们何处惹到戚媛,听说她是会宁侯府的千金,照理瞧不上我们才对,哪里需要如此为难?」

在孟清泠的记忆里,应是孟清雪想接近裴夫人被戚媛发现,便取笑起她们。

「下回你不去,我也不想出门了。」孟清月抱怨道,「以前我们在潞州多好!」

「潞州也不是没有像戚媛那样的人。大姊,其实要应付她不难,只消说『今日柳老夫人生辰,大家都送了礼物,可听戚姑娘的意思,送什麽竟是卖什麽,真是受教了』,我们镇定自若便显得她没礼数,非在柳老夫人的生辰挑事,闺秀们又不傻,应能明辨是非,我们不要自己乱了阵脚就行。」

「确实当时有位袁姑娘阻止了她,她好像很忌惮袁姑娘,立时闭嘴不言。」孟清月摇着头,「可你教我也没用,非得你在才行。二妹也不行,她被那戚媛一说,脸竟比我还红,半句话都挤不出。」

孟清泠指出原因,「你们之所以如此是太容易生气,一气三迷糊,以後被人说了先别急着生气,冷静点自会想到办法。」

孟清月琢磨着这句话,点了点头,而後忽然道:「泠泠,你要是没生病就好了,你去了定能解出柳老夫人出的算题,让那些夫人小姐敬佩万分!」

说到算题,孟清泠也有几分好奇,「此题哪位姑娘解出来了?」

「没有,只有你能解。」

竟然没有,她本来觉得如果不是她也一定会有别的姑娘,她甚至还想过那姑娘或许就是将来的皇后。

不过也罢了,谢琢娶谁与她再无关系。

孟清泠笑了笑,「我应该也解不出的。」

「怎麽可能?」孟清月不信,将樱桃煎递给她,「你快些把病养好,替我跟二妹一雪前耻!」

孟清泠吃了一枚樱桃煎,「我真解不了。」

泠泠为何会如此妄自菲薄?

孟清月默了默,轻声道:「去年上元节,你不是猜中最难的灯谜,得了那盏月华灯吗?那道算题也是,非你莫属。」

过节人多,祖母只准她们在楼上观灯,谁想泠泠的舅父祁烨硬拉着泠泠下楼,後来她发现祁烨送泠泠回来时手里提着一盏灯,便知道了这回事。

想到舅父,孟清泠心头一痛,缓了缓才道:「那灯谜当时也不是只有我一人猜到……世上比我聪明的人有许多,所以那算题也不是非我莫属。」

「我不听,反正在我心里你就是最聪明的!」孟清月坚持。

姊妹俩就这麽说到金乌西坠,晚霞漫天。



眼见月上梢头,时辰不早,在资善堂内听课的皇子们正准备离开,却见他们的父皇崇宁帝忽然出现。

二皇子谢绎动作最快,第一个上前行礼,大皇子谢琢其次,三皇子谢磐、四皇子谢廉年纪还小,是在隔壁听课的,所以跟在兄长们後面。

崇宁帝今儿因为西夏骚扰边境的事心情不好,见到四个儿子匆匆而出,一副急着要回去的样子,语气不善,「这麽早就打算走了?」

天都黑了不走做什麽?谢绎心里嘀咕,但很快察觉出父亲的情绪,当即坐了回去,赔笑道:「孩儿惫懒,父皇教训的是。」

他最得宠爱,其他孩子看在眼里也纷纷认错。

见谢琢仍跟之前一样毫无主见,崇宁帝浓眉皱起,心里一阵烦闷。

他谢应鸿文武双全,娶的又是秀外慧中的世家千金,照理生出的孩子该当青出於蓝,然而长子三岁才张口说话,五岁才开始认字,除了容貌突出外处处都很平庸,这不只令他失望,也令父皇失望,故而一直没有立储。

後来妻子病重,他答应要给长子一些时间,可这麽多年过去,长子仍在原地打转,他也实在没有耐心了,幸好次子聪颖非常,不至於後继无人。

崇宁帝沉着脸,没好气地考问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今日学了什麽,说与朕听。」

今天教的是《儒林列传》,谢琢起身作答,讲得十分流畅。

崇宁帝怔了怔,踱到长子身侧,上下打量,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数日不见,你倒是有所长进了。」

他又看向右侧的次子,「你也讲一讲。」

大哥并非孩童,讲个史记中的《儒林列传》算得了什麽?谢绎不觉得有何长进,只是惊讶於谢琢放松的神态,他站起身侃侃而谈。

因为见解独到,远远超越了长子,崇宁帝不由点头。

谢绎赢惯了,无甚愉悦,只是对谢琢刚才的表现仍有疑惑,忍不住投去一瞥,目光接触到那张对於男子来说俊秀得过分的脸时,他心头猝然升起了妒火,而後他发现谢琢竟然在走神。

若是以往,大哥内心必定自愧不如,但面上仍会强作镇定,维持着那脆弱又可笑的长兄风范,可此刻他竟然在走神,谢绎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

半开的窗溜入晚风,吹动石蓝色衣袖,谢琢确实一点不在意谢绎说了什麽,因为他并非十八岁的他,而是未来的天子。

如今重生回来,他最关心的当然不会是跟谢绎之间的争斗,前世已有结果的事压根不再重要,他关心的是如何弥补孟清泠。

他因为生来愚钝,亏欠母亲,亏欠父亲,亏欠皇祖父皇祖母,可他们都是他的亲人,唯独孟清泠不是,她原本与他毫无关系,却因为他吃尽了苦头,年仅二十八便香消玉殒。

往事不可追,他没法弥补前世的孟清泠,他能抓住的只有现在十五岁的孟清泠,在这一世弥补她。

他要让她顺利地当上太子妃,让她这一生无忧亦无虑。



残月如钩挂在天幕,光辉淡淡。

枫荷怕夜风凉,将窗关紧後开始铺床,「姑娘早些睡吧。」

孟清泠却没有困意,大约是白日睡多了,她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我再坐会,你不用管我,歇着去吧。」

枫荷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或许此次病况真的不轻,姑娘因为难受才变得有些奇怪。

在床内到处察看了一下,枫荷放下帐幔,「这天气居然都有蚊虫了,明儿得熏一熏才好。」

说完她便要告退,面前的门却忽然大开,从外窜进一个身影,伴随着酒味,吓得她惊呼出声,「舅老爷!」

孟清泠听见这三个字,忙转过头。

烛光照耀着的男子肤色微黑,剑眉星目,嘴角挂着抹玩世不恭的笑。

想起前世她只能在梦里再看见这样的舅父,孟清泠瞬间红了眼眶。

祁烨从没见过小姑娘这样失态,打趣道:「泠泠这麽想舅父?」

就是这麽想!孟清泠睫毛一颤,泪珠滚下。

前世舅父参加武举时她也担心过,但又觉得舅父神勇无敌,该当报效大周,英雄有用武之地,便没有阻拦,谁想舅父竟战死沙场,再也没能回来。

每每想起舅父拍着胸脯说要做她靠山时,她都心如刀割,这次她不会再让舅父出事!

「真的哭了?莫不是被谁欺负?」祁烨皱眉,一手握住她肩膀,一手抬起她下颔,眸中烈火灼灼,「可是那两个老东西做了什麽?」

舅父一向与祖父祖母不合,舅父嫌那两人严厉苛刻,那两人嫌舅父放荡不羁,故而不欢迎舅父,所以他常常翻墙进来。

孟清泠擦着泪摇头,「跟祖父祖母无关,我也不知怎麽了……许是因为生病,见着舅父就忍不住想哭。」

「不是说病得不重?」祁烨不信,孟家有他的眼线,外甥女过得如何他都知道。

「是不重,可我许久没生病了。」孟清泠岔开话题,「舅父去何处喝酒了,一身的酒气。」

「老地方,丰乐楼。」他盯着外甥女看,「真不是那两个老东西欺压你?」

孟清泠摇头,祖父祖母是对她要求过高,但最终都是为孟家,是对是错难以一言以蔽之,只看在乎什麽。

「舅父,您今日来得正好,我有件事……」

「怎的?还舍不得我骂他们?」祁烨打断她,「那两个老东西有什麽值得你维护的地方?你娘嫁过来之後做牛做马,侍奉公婆还要照顾那个绣花枕头。孟家人自己没用,差遣别人倒是挺有一套,两个老东西如今还指望你一个小姑娘,真不怕被人笑话!泠泠,你以後来依靠舅父!」

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话,但这回孟清泠不会拒绝,她点点头,「好。」

祁烨一怔,「你愿意?」

「是,我愿意,我知道舅父疼我。」

第一次得到外甥女的认同,祁烨大为欣喜,用力拍着胸脯道:「好,好,舅父给你当大靠山!」

孟清泠问:「舅父是不是打算去参加武举?」

祁家是商户,但祁烨自小却爱习武,祁老爷子宠他,花重金请了师傅教,祁烨学得一身好武艺,在潞州时就已经没有对手,今年来京城便想参加武举。

「泠泠真聪明,一猜就知,舅父到时得个武状元给你看!」他态度极为张狂。

孟清泠知道舅父配得上这样的自信,因为前世舅父真的成了武状元,被授予参将一职,去了庆州。

西夏一直骚扰大周边境,崇宁帝并非软柿子,容忍不了西夏的再三挑衅,命驻守庆州的吴博领兵攻打西夏,舅父作为参将自当前往。

谁料这吴博在决策上出错,又听不进建议,导致舅父最後铤而走险,为减少伤亡牺牲了自己,吴博最後虽被判斩刑,舅父到底不能死而复生。

孟清泠提醒,「得了武状元便会做官,到时舅父指不定要离开京城。」

大周十数年没有战事,武状元都会被授予亲军卫指挥使一职,祁烨不以为意地笑道:「刚才还夸你聪明,看看,这就胡思乱想起来。」

「可舅父您能确定您一定是在京城做官吗?」孟清泠神色严肃,「舅父,我已经及笄,许是不久就要订亲,舅父若不在京城,我到时不知会嫁入什麽样的人家。」

祁烨一怔,随即强调道:「说了不会……」

「不,世事难料,舅父您答应我,等我订亲後再参加武举好不好?」

武举三年一次,但因为与西夏的交战,兵士伤亡不少,故而提前一年又进行了武举,到时舅父再去参加便能避开战死沙场的命运。

祁烨没想到外甥女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沉默不语。

孟清泠道:「我这次若非病了没有去魏国公府,指不定这阵子就会订亲。」

「这麽早?」祁烨皱眉,这般站着她也堪堪只到他的肩膀,在他眼里实在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女子及笄後便可订亲,不算早。」孟清泠故意吓唬他,「舅父若得了武状元,去边疆当参将,都不能看到我嫁人。」

祁烨动摇了。

孟清泠明白舅父虽看着玩世不恭,实则很有担当,她恳求道:「舅父想当我的靠山,那就得留在我身边,不然走得远远的,就算是三品武官又如何?舅父一走,我的终身大事就只能听祖父祖母的,因为父亲做不了主,到时他们说嫁谁就嫁谁,舅父远在千里之外,如何帮我?」

祁烨仍没改变主意,挑眉道:「你怎麽就认定我会外放?再说,我若不做官,如何当你的靠山?」

「不,舅父现在就能当我的靠山,您只要往祖父祖母面前一站,他们铁定忌惮!」

此话逗得祁烨哈哈一笑。

「舅父武艺高强,我们孟家就算派上所有家丁都打不过您。」孟清泠继续夸他。

祁烨转了转手腕,「你说得倒也没错,若是那两个老东西要将你卖了换荣华富贵,我将你带走就是,谅他们也拦不住,到时你就跟着我。」

在他眼里,外甥女最好是嫁给天下第一聪明人,或者至少得比肩上回猜中灯谜的面具公子,不然纵使门第再高,腹中全是稻草可不行。

孟清泠点点头,「好,我必然跟着舅父。」

「再不回孟家?」

「嗯,不回。」

这一世孟家虽不会再出皇后,可家底殷实,大老爷孟彦远是知州,谈不上精明能干,偶尔犯些糊涂,但不至於闯出大祸,孟家人平平安安过一生应该不难。

祁烨哈哈笑了起来,「好,舅父答应你。」

孟清泠松了口气。

岂料祁烨忽然握住她肩膀,「去年上元节我想带你去观灯,你推三阻四被我硬拉着才去,今儿怎的如此爽快?」

姊姊去世後,这外甥女撑起了孟家三房,自己勤学苦练不说,还要照顾那对草包父子,可现在居然不想回孟家,他自当怀疑。

孟清泠眨眨眼,「人生无常,我只是忽然明白了舅父的良苦用心。」

虽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祁烨总是高兴的,她松开手,「你想通就好,等你的病痊癒了,舅父带你去八仙店看戏。」

「好。」

祁烨揉揉她的头发,转身走了。

夜色里,他身影伟岸高大,可动作却极其灵活,足尖一点就翻上墙头,瞬间消失。

枫荷听到了二人的对话,震惊不已,转头看着孟清泠,见她一双明眸倒映了烛火,竟是有种别样的璀璨与陌生,已经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

姑娘聪慧无双,如果有所改变,一定是有原因的,身为奴婢,该当以姑娘马首是瞻。


夜渐渐深了,四周万籁俱静,孟清雪翻来覆去睡不着。

戚媛嘲讽他们孟家的话在耳边一次次响起,她真不知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反驳,姊姊反应迟钝是常事,怎的她也如此没用,如今就算想到对策也晚了。

孟清雪气得狠狠掐了自己几下,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她一遇到别人出言不逊就会面红耳赤,脑中空白,所以每次都由孟清泠出面化解,事後她又暗恼自己不够机敏,真不知该如何改善。

孟清雪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眼下泛青,疲倦不已,淡烟只当她也病了,差点去请大夫。

孟清雪抹了些胭脂遮盖後去给孟老夫人还有杨氏请安,然後再去芳草堂,谁想到孟清泠竟没出现。

不仅这日没出现,而後的第二日,第三日也是。

孟清雪只当她病得厉害,同孟清月一起去探望,孟清泠就说浑身无力起不来,孟老夫人为此又请鲁大夫来诊治,鲁大夫说病况不重,开了一服调养身子的药方,让孟清泠吃上三日。

在宫中担任过尚仪的女先生只来教五日,故而孟清泠痊癒时,那女先生已经离开孟家,孟老夫人气得不行,命孟清雪将自己学会的再教一遍孟清泠。

这些规矩她哪有不会的,去当其他闺秀的先生都使得,孟清泠随意学了学,敷衍了事。



後罩房的西次间内,孟清泠并未看书,也没在写字,而是在发呆。

落日余晖洒在撑着粉腮的右手,显得腕上的那颗小小的红痣越发显眼,似点了胭脂般。

孟序立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一连八日姊姊都没来指点他,他终於坐不住,倒不是说想念她的教导,而是不解。

枫荷出声提醒,「二少爷来了。」

孟清泠回过神,门口站着十二岁的少年面色冷淡,像融化不了的冰。

这些年她总是督促他念书,大抵是叫他生恨了,所以到後来他不再听从,不再去参加科举,完全放弃了自己,让她愧对去世的母亲,让她花在他身上所有的心血全都白费。

她只是希望他有所成就,不要碌碌无为,但也许仍是强求吧。

孟清泠幽幽道:「阿序,以後你想如何就如何吧。」

孟序愣住,以为听错,往前走了几步,紧紧盯着她。「你说什麽?」

「我不会再过问你的事情。」她侧头看向他,自顾自地道:「我记得你很喜欢蹴鞠,我现在想想,若是蹴鞠玩得好也能养活你自己,赢了都有奖赏的,若是技艺出众,指不定能成富豪。」

孟序十分震惊,姊姊知道她在说什麽吗?

他是喜欢蹴鞠,可他从没想过要用蹴鞠去挣钱……他完全不能理解,出来的时候还因为恍惚差点摔一跤。

枫荷虽然接受了主子的改变,但这一刻她真有些憋不住,「姑娘真不是说笑吗?二少爷怎能一辈子靠蹴鞠?那可不是什麽正经事情啊。」

孟清泠淡淡道:「我不是说笑,我真的管不了他。」

「让舅老爷来管?」

「舅父来家中不便,总不能日日夜里翻墙进来教导阿序。再说,舅父也当不了好夫子,他一生气难免动手,阿序能挨得住几下?」

枫荷无话可说。

孟清泠又继续发呆。

枫荷犹豫着问:「姑娘要不要做点什麽?」

往常姑娘没有一刻停歇,时间於她来说好似永远都不够用,可这几日却懒散得令人心惊。

孟清泠想了想,「剪纸吧。」

那是她幼时喜欢做的事儿,已经搁置多年。

枫荷又一阵惊讶,但做总比不做好,忙去拿剪子。

喜鹊登枝图剪好,窗外已是皓月千里。


皇宫内。

嘉福公主谢丽洙拉着谢琢一起赏月,顺便问问择妻的事,她与谢琢关系极好,自然很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皇祖母请了姨祖母入宫相商,我听说是有眉目了。」

谢琢是重生之人,不用妹妹提醒也很清楚将来会发生什麽,祖母很快会告诉他有几位姑娘不错,其中一位尤其聪慧,她已经命钦天监的官员算过八字,与他最为契合,就是家世差了些。

但皇祖母很看重八字和面相,觉得孟清泠是旺夫命,所以观察一阵後还是选了她,而他前世并无拒绝的能力。

庆幸的是,皇祖母没有选错。

谢丽洙不知兄长的心思,悄声道:「我知道哥哥喜欢个高,爱笑,活泼的姑娘,到时皇祖母若挑了个不符合你心意的,我一定想办法阻止。」

两年前,谢琢在表哥廖起宗成亲时不小心喝醉了,被妹妹问出喜好,而孟清泠与他最初的憧憬并不同。

但夫妻多年,他渐渐也习惯了她的性子,遂纠正道:「我如今喜欢个子娇小,不爱笑,清瘦又刻苦的姑娘。」

哥哥何时把喜好改掉的,还改得如此彻底?

谢丽洙瞅了眼他挺拔的身形,别的就不说了,个子娇小是认真的吗,一高一矮多不般配啊!

第三章 逛铺子遇刁难

孟家上回去了趟魏国公府还是有所收获的,左通政郑宣的夫人与杨氏相谈甚欢,也颇喜欢孟清雪,送了请帖邀女眷们後日去家中做客。

郑家的独子郑霖已经二十四,却只是个秀才,杨氏心里有些嫌弃,觉得配不上自己女儿,但郑家世代簪缨,郑宣又是四品京官,实在是弃之可惜。

「听闻柳老夫人已去过宫里两回,不知向太后提起了哪些姑娘,要是你在其中就好了。」杨氏叹道。

柳老夫人跟太后关系极其亲密,是以她的话很有分量。

孟清雪回忆起当日的事,没有一点把握。

到底是京城,群英荟萃,不说那可气的戚媛出身高贵,就是普通官员家闺秀的表现也都可圈可点,还有那袁长瑜,不愧是名门世家出身,姿容才华甚至是品行都无可挑剔,不知她会当大皇子妃还是二皇子妃。

皇后早逝,大皇子谢琢自小养在太后身边,最得太后喜爱,也许她会做大皇子妃,可这样一来就当不了太子妃,对袁长瑜来说定非好事。孟清雪心想。

「阿雪?」杨氏唤她。

孟清雪回过神,「祖父祖母怎麽说?」

若实在没有好的选择,孟老爷子孟老夫人肯定是要她嫁去郑家的。

杨氏叹气,「只能再看看,要是裴夫人能像郑夫人这般平易近人就好了。」

那裴夫人不苟言笑,当真令人难以接近,怪不得生出的儿子也那般高傲。

孟清雪不免想起被戚媛嘲笑的事,咬了咬唇,没接话。

「不过再如何,好歹你得了郑夫人的喜欢,不像阿月,一无所获!」杨氏眉头紧锁,「她都十八了,也不知今年能不能顺利订亲。」

孟清雪倒是不担心,姊姊这样的确难得夫人们青睐,可吸引几个年轻公子并不难,「我觉得母亲不必替姊姊担心,姊姊瞧着就是享福的命。」

杨氏笑了,「若能吃是福的话,那她确实有福气!行了,不提她,不然我明儿又要多长几根白发。我与老夫人说了,往後你们要经常去别家做客,得添些时兴的首饰,等会你跟那两个去梁家头面铺挑几支漂亮合心意的簪子。」

「好。」

杨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清泠是转性了吗,居然一整天不务正业只剪纸,你去看看怎麽回事。」

孟清雪愣住,她收拾一下後去隔壁东次间叫了孟清月,两人再去找孟清泠。

孟老夫人让她们去买簪子一事前世也发生过,只是时间晚了两日,孟清泠兴致不高,慢吞吞地出了门。

孟清雪打量她一眼,「三妹,听说你最近总在剪纸,是不是?」

许是没了生母的缘故,这三妹总是不太爱笑,但好在眉目灵秀,有种幽芳宁静之感。

「嗯,打发辰光。」

琴棋书画、算学女红难道不能打发辰光?为何只剪纸?又不是剪纸铺家的女儿。孟清雪不解。

倒是孟清月很惊喜,「你又开始剪纸了?我现在还收着你五岁时送给我的花好月圆图呢。」

孟清泠轻轻一笑,「大姊喜欢,那我下回再送你几幅。」

说话间,车夫已经套好了马车等候,姊妹三人带着各自的丫鬟上车。

从枣园巷出来便是保康街,再往北到甜水巷右转,就是京城最热闹的东大街,梁家头面铺就在那里,还有祁烨喜欢去的丰乐楼也在那里。

「等会我们买完首饰再去一趟龙津桥,买点毛婆婆家的肉饼。」孟清月就喜欢吃。

孟清泠不反对,她也有许久没吃过那家的肉饼了。

孟清雪无奈,「被娘知道,你又要挨训。」

「训就训,索性多买点孝敬祖母,祖母也喜欢。对了,那边还有一家香铺,要不买完肉饼我再陪你去买点香塔?」孟清月这时候脑筋转得就很快,乾脆投其所好。

孟清雪闭了闭眼,「再说吧,先买首饰。」

马车在头面铺西侧停下。

春日客人最多,铺内满当当的,孟清月刚要向夥计询问这阵子有什麽好看的首饰,却瞧见华冠丽服的戚媛与其他三位闺秀迎面而来,忙低下头。

然而戚媛并不想放过她们,嘲笑道:「你们三个是不是走错店铺了?难道不该去茶楼?头面铺可不收孟家的茶叶!」

孟清雪的脸登时通红,孟清月一双桃花眼瞪圆,红唇微张却发不出一个音。

总是拿茶叶说事,也真是没意思的很。孟清泠刚要回击,突然发现店铺门口有个男子的身影,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好像是戚家二公子戚纶。

前世大姊跟戚纶很晚才相识,倘若这一世可以提前的话……

孟清月见二妹面红耳赤,三妹又不知为何也不说话,便鼓起勇气道:「什麽茶叶,戚姑娘你别仗着身分欺负人,你难道不送人东西?你们戚家就这麽、这麽了不起吗?」

孟家那两个她都见过,一个艳俗不堪,一个心比天高,就这家世还想高攀裴家?

戚媛目光落在孟清泠身上,感觉这一个不知是不是年纪还小,像是单纯安分的,便嗤笑了声,「孟家算什麽,也敢跟我戚家比?我们戚家为大周立下多少战功,你们孟家只会卖茶叶吧?让开,别挡着我的路!记住了,以後瞧见我,避远一点。」

真是狂妄!孟清月气得浑身发抖,下意识望向孟清泠,可不知怎的,泠泠一直不发话,许是热病未曾痊癒,仍有不适。

自己毕竟是长姊,这等关头总是指望着两位妹妹出头,难怪母亲会不满。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高声道:「你也只敢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在袁姑娘面前还不是、还不是像老鼠似的,动都不敢动一下!」

头面铺有不少姑娘在看好戏,猝然听见「老鼠」一词,一时都没忍住笑声。

戚媛被踩到痛脚,忍不住扬起手。「你胡说什麽?」

居然敢将她与如此肮脏的东西相比!

孟清泠见状,忙把孟清月往後一拉,丫鬟们则往前几步,挡在前头。

「我说你怎麽半天没出来,竟准备在这儿动手吗?」戚纶握住戚媛的手腕,蹙眉道。

戚媛不甘心,用力挣扎,「二哥,你放手,你没听见她怎麽说我的!她居然敢说我是……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说你什麽了?」戚纶生出好奇,剑眉高扬,朝孟家三位姑娘看去,「能让你气成这样,我也想听听。」

孟清月没料到自己会把戚媛激怒到这个程度,眼见她又来了一个帮手,不禁慌张起来,小声问孟清泠,「泠泠,怎麽办啊?」

「无事,你别怕。」孟清泠安慰她。

都是因为自己那个毛病,才会让姊姊如此得罪人,不过孟清泠到底怎麽回事,竟然袖手旁观?

孟清雪朝戚纶敛衽一礼,「戚公子,我大姊平常温和恭顺,绝对不会出言不逊,此趟与戚姑娘有些误会才口不择言,还请戚公子与戚姑娘见谅,我替大姊向你们赔个不是。」

大姊吗?戚纶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又落向孟清月。

那是个高䠷的姑娘,身形婀娜,此时躲在一个比她矮的小姑娘身後不知在说什麽,显得有些滑稽。

「二哥,你别信她,什麽温和恭顺,分明是个水性杨花的狐媚子!」戚媛因为一直在使力,脸涨得通红,「你快放手啊,要麽你替我去搧她的嘴!」

戚纶自己也不是什麽克己复礼的性子,但妹妹言行太过分的话还是会阻拦。

他低声说道:「我也不是非得拘着你,但你今年十六了,在此时弄出打人的坏名声谁还敢娶你?何况是那位极挑剔的……」

戚媛脸色一变,手上劲道没了。

眼见她脸上泛出羞意,孟清泠猜到戚纶定是提起了裴亦秋,少女怀春,前世戚媛就爱慕裴亦秋,只是後者目下无尘,挑挑拣拣至二十七才娶妻。

当然,娶的并不是戚媛。

「大姊,你不用躲着了。」孟清泠道。

孟清月探出半个头往前看,「真的吗?」

那戚公子一看就是练武之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虽不如祁烨,但也足够吓人,感觉他一出手她们三个立时就会被打晕,她实在担心。

戚纶总算瞧清楚了骂妹妹的那姑娘的脸,生得极出挑,漆黑的眉,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嘴唇饱满又红润,像这个时节山上开得很肆意的南山茶。

他忽地一笑,「姑娘贵姓?」

在魏国公府他就见过她,当时比现在还要艳丽些。

「你管她姓什麽!」戚媛见自家二哥对孟清月这般好奇,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拉住戚纶的胳膊,「走,回家,我首饰已经买好了。」

孟清月当然没有回答戚纶,她好像被惊到一般把头缩了回去。

这姑娘看起来傻傻的,哪里像是能将妹妹骂得跳脚的人,戚纶感觉奇怪,随着戚媛走到外面问:「刚才她到底骂你什麽?」

戚媛怎麽肯回答,板着脸,「二哥问了做什麽?这种浪荡女子你不要惦记。」

戚纶笑了,「你觉得我会惦记她?」

「最好不是。」戚媛眯起眼睛,「你要真忍不住便去找莲香吧。」

哥哥也二十了,男子都有需求,故而母亲已准备了通房丫鬟,只是莲香看似老实,其实心眼挺多,她并不喜欢。但此刻她宁愿二哥去找莲香纾解,也不愿他惦记那个孟大姑娘,惦记那个敢骂她是老鼠的人!

戚纶没再追问,翻身上马时回首看了一眼梁家头面铺的大门,而後脑中又闪过孟清月躲着的滑稽模样。

若换作别的面孔定然显得很蠢,但她的样貌不一般,就生出几分可爱,倘若莲香像这姑娘,他估计早就收了她。

孟清月此时却是後怕不已,「我以後再不胡乱说话了。」

幸好那戚公子不像戚媛,不然恐怕不能善罢甘休。

孟清雪没搭理她,忙着质问孟清泠,语气咄咄逼人。「三妹是在隔岸观火吗?难道你不是孟家人?那戚姑娘在说孟家,你竟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孟清月忙护着孟清泠,「泠泠才生过病,你别怪她。」

「病早好了,不然她岂能剪纸?」孟清雪回嘴。

孟清泠没有反驳,拿起一对金镶宝桃小簪,边看边道:「二姊与刚才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孟清雪的脸一下红了。

「如果二姊恼恨我,以後再遇到这种事不妨将那些人都看成我,这样二姊或许就能张口了。」孟清泠为她出主意,「就像刚才或是在家中一样,没什麽难的。」

孟清雪垂下眼,贝齿咬住薄唇,她其实从来都没有恨过三妹,只是……

「我们当然不是仇敌。」孟清泠将金桃插在她发间,「但事实是你面对我总是比面对别的姑娘要轻松,我不知你为何如此,所以把她们当成我就行。」

这个毛病孟清雪也无法解释,面无表情地把那金桃摘下来,「我不喜欢。」

孟清月眼睛一亮,立刻抢走,「我要!」

她们俩才是亲姊妹吧?孟清雪背过身,自个儿去挑首饰。

孟清月小声道:「泠泠,下回不骂老鼠的话,我该怎麽对付那戚姑娘呢?」

「骂老鼠也没什麽不好。」

「她差点打我了。」

有戚纶在肯定打不了,但孟清泠没说实话,「她真做了,你虽挨打,她也坏了名声,损失更大……凡事不可一蹴而就,大姊,你能反击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不能苛求。」

得了夸奖,孟清月很欢喜,眉开眼笑的。

孟清泠又道:「三思而後行,思的是後果,倘若你只是想激怒对方,那骂她老鼠再合适不过,此乃激将,可若是想小事化了或是以退为进,那又得换别的说法。」

「什麽说法呢?」

「这得你自己想。」

孟清月噘起嘴,「我想不出,泠泠,以後还得靠你。」

孟清泠不语,虽然目前她会尽力相帮,但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嫁给谢琢,甚至也许会提早离开孟家,所以大姊最好还是学会靠自己。

背对着她们的孟清雪紧蹙眉头,满脸不解。

三人各自挑了四件首饰,离开了梁家头面铺。

孟清月还在惦记肉饼,非要去毛婆婆家,孟清雪劝说无果只得答应,故而又买了十来块肉饼,还买了两座香塔方才返回孟家。

姊妹三个经过雕刻着牡丹与绶带鸟的影壁时,听见右侧的修身堂传来男孩们的笑声,那里是孟家少爷们念书的地方,担任西席的马先生是从潞州跟着一起来京城的,此时刚讲完课宣布散学。

笑声最大的是孟瞻,今年十三,其次是孟观,九岁,而孟序很少笑,表情总是淡漠。

少年们见到三位姊姊,上前行礼。

「好香,大姊一定是去买肉饼了对不对?在哪里?」孟瞻拉着孟清月的衣袖,说着就去翻,一副找不出来不甘休的模样。

孟观也在流口水。

孟清月见他们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买对了,笑道:「走,去祖母那里分给你们。」

那两个马上跟了上去。

孟清雪摇头叹息,无法理解为什麽他们大房会出三个馋嘴的!

喧嚣後只剩安静,孟清泠与孟序相对而立,一时无言,半晌才道:「阿序,你也去吃块肉饼吧,毛婆婆家的。」

姊姊以前见到他,哪次不是先提起课业,从来不会把吃肉饼这样的事放在前面。

想起这些天她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孟序手指在袖中握了握,「你没有别的话对我说吗?」

孟清泠现在真不知道跟他说什麽,想了想问:「等会玩蹴鞠吗?」



肉饼买得不少,孟家人都分到了,孟老夫人得的最多,但她并不高兴,因为刚才孟老爷子训了她一顿,说小孙女变得如此懒散她都不管管,怎麽当长辈的。

而现在小孙女正有滋有味地吃着肉饼,孟老夫人盯着她,脸色阴沉。

孟老夫人的五官很秀气,并不骇人,但年纪大了,皱纹很深眼睛又利,便显得有些刻薄,此时沉着脸让孟清月更为发怵,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吃。

孟瞻和孟观注意到了,也停下动作。

杨氏只当大女儿得罪婆母,忙道:「阿月,还不向你祖母认错?让你去买首饰,你倒好,让车夫跑去龙津桥,这阵子你休想再出门……」

孟老夫人打断她,「都下去吧,阿泠留下。」

大家都在高兴地吃东西,突然把他们都赶走,只留下泠泠,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孟清月朝孟清泠投去担忧的一瞥,随母亲等人告退。

该来的总会来,孟清泠擦乾净唇,无声等待。

白净的脸颊,清秀的眉眼,单薄的身形,像一朵挂在枝头恬静的玉簪花,但孟老夫人知道她其实能说会道。

「阿泠,你一向聪明懂事,但这阵子做的事祖母真看不明白。」

东次间此时传来一声咳嗽。

已是春日,那个卧房仍挂着厚重的棉帘,从里面隐约透出淡淡的药味,还有股腐朽味,好似秋日的枯叶落在烂泥里又被雨打,浸泡多日不见阳光散发出的气味。

祖父虽然缠绵病榻,但仍掌控着整个孟家,祖母单独与她说话,想必是祖父要求的。

孟清泠装傻道:「如果祖母指的是剪纸,那孙女着实冤枉,剪纸也是手艺活,所谓技多不压身,孙女也是想多学一门技艺。」

孟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阿泠,可是你的热病还未痊癒?若只是剪纸,祖母也不会说你。」

她变得太多,去魏国公府的事没有尽力,规矩也不好好学,连自己的弟弟也不管了。

孟清泠却仍装作不解的样子,「祖母是觉得我有什麽没学好吗?祖母尽管考问就是。」

家里除了她那做知州的儿子,哪个有本事考问她?

孟老夫人不想再兜圈子,厉声道:「阿泠,你心知肚明我在说什麽,难道你真的想去见你祖父?」

孟老爷子没那麽好说话,可她是当过皇后的人,并不是真的十五岁,怎还会惧怕他?

「祖父近日身子好些了吗?如果是,见见也无妨。祖母还有别的吩咐吗?」孟清泠催促,「孙女还得回去剪纸呢。」

聪明懂事的孩子一旦不受控,真的比谁都难管,孟老夫人一阵头疼。「退下吧。」

孟清泠行礼告退。

年後新做的浅碧色裙衫有些宽大,显得这小孙女的身形更为娇小,孟老夫人看了眼,挪着沉重的脚步走入东次间。

「许是三房发生过什麽事,等晚上我问问彦端……」

里头猛地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孟清泠从正房那里出来时,杨氏还在西厢房跟小女儿说话。

正房是孟老爷子跟孟老夫人住的,东西厢房的正屋分别住着孟彦端跟杨氏,次间住着孟家三位少爷。

孟清雪蹙眉道:「三妹她不只是开始剪纸,别处也变了不少,可娘要问女儿原因,女儿也答不出……兴许她仍在病着吧。」

小女儿冰雪聪明,杨氏一向以她为荣,结果三房的女儿竟毫不逊色,且随着年纪增长样样拔尖,深得婆母喜爱,杨氏在心里便很厌恶孟清泠。

然而她从来都挑不出孟清泠的错,小小年纪就心思缜密,着实令人佩服,她渐渐也没那麽厌恶了,但还是心存芥蒂。

「早不早晚不晚的,偏偏这时候,莫非是与她终身大事有关?」

孟清雪不解,「娘何出此言?」

「我是指她的病,正好去魏国公府前就病了,可能是不想当皇子妃。」

孟清雪愣住,「鲁大夫来看过,她并未装病。」

「凭她那聪明劲儿,要弄出病来还不容易?晚上别盖被子,自然就着凉了。」杨氏疑惑,「不过这孩子不至於如此好高骛远,连皇子妃都不屑争取吧?那日你也瞧见了,连吏部尚书的孙女都在魏国公府。」

肯定不是不屑,三妹也从不好高骛远,应是心里装了事,难道是有意中人了?

孟清雪想了想又否定了,三妹很出色,眼光一定不低,怎麽可能随便看上哪个公子,再说了,她也没有发现一点苗头。

她正想着,耳边听见母亲问:「你们又遇到戚姑娘了?」

「嗯,她仍跟上回一样发难,说我们卖茶叶,姊姊说了她几句,她竟然要打姊姊,後来被戚二公子阻止。」

杨氏自然知道,「阿月竟敢说她,也是奇了。」

「还说她是老鼠。」孟清雪难得的一笑,「原来姊姊会骂人。」

大女儿的表现让她惊讶,但杨氏更关心别的,「那戚二公子为人似乎不错,你觉得他对阿月……」

「才见过一面,哪里看得出。」孟清雪此时不能下任何定论。

杨氏皱起眉,「也是,就算看中阿月的脸,说不定也嫌弃她笨。下回你看好你姊姊,戚姑娘仗势欺人不对,可我们家哪里斗得过会宁侯府?被笑两句也不少块肉,忍一忍便是了,别惹出祸事来……是了,清泠不也在吗,怎麽任由阿月骂人家老鼠?」

孟清雪轻咳一声,「她大概就是病还没有好。」

杨氏冷笑,「莫不是故意让阿月出丑?」

「三妹不是这种人。」这点孟清雪很肯定,不然不会教大姊三思而後行,也不会给她出主意。

她不知如何形容孟清泠的行为,总之并不是令她安心的感觉。

杨氏闻言哼了声,但没再说什麽。


申时的时候,鲁大夫突然来了孟家,说要给孟清泠看病。

银花奇怪,「不是都好了吗?」

孟清泠却将手腕伸出,「看吧。」

鲁大夫号完脉,开了方子。

孟清泠瞧一眼,心里已经有数,必是刚才她的回答没有让祖父满意便使出了这样的法子。

当然不是说药方有毒,这方子其实是补身的还能提气,就是极其难喝,祖父是想以此逼她令她听话。

枫荷也看出来了,轻声劝道:「要不姑娘还是不要剪纸了吧?」

如果还要像前世那样劳心劳力,她重活一世又有什麽意思?

「只是吃药,装一下有何难,相信你也不会告发我。」孟清泠耸肩。

她的丫鬟一向忠心,而祖父以为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倒不至於残酷到要使人撬开她的嘴往里灌。

枫荷无奈,但也只能照做。



天色渐暗,风吹来灰蒙蒙的云将光线挡住,周围越发黑暗,宫女们见状忙点起宫灯。

太后再次瞧了一遍纸上写的八字,面露忧色。

朱嬷嬷提醒,「太后娘娘,大皇子应当听完课了。」

「快请来。」

「是。」

谢琢很快就到了寿康宫。

满宫灯火耀眼,却不及谢琢千分之一风姿,他实在长得太好了,雪肤乌发,凤眼挺鼻,身材修长,宽肩窄腰,仪态出众。

太后连连招手,「阿凤,坐这儿。」

儿媳有喜之日,太后梦到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从天而降,停於澄瑞亭上展翅起舞,她觉得这是个吉兆,谢琢出生後便给他取了乳名「阿凤」。

谢琢依言过去。

太后不着急谈正事,先好好欣赏了下孙儿的脸,赞叹道:「天下没有哪个姑娘能配得上我的阿凤。」

「您别说笑了,孙儿没那麽好。」谢琢微笑道。

为了鼓励他,皇祖母总会夸得很过分,但他很有自知之明。

前世在与二弟一同在资善堂听课之後,他就清楚地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所以并没有什麽别人配不上他的想法,反而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些闺秀。

「哪里不好了?阿凤处处都好!」太后摸了摸谢琢乌黑修长的眉,「可再好也得娶妻了,便宜人家小姑娘……」

前世分明是拖累人家小姑娘,哪里便宜了?不过谢琢知道她後面要说什麽,洗耳恭听。

「我留意了几位姑娘,唉,这袁尚书的孙女啊,德容言功都无可挑剔,堪称闺秀典范,可惜八字与你不太配。」太后摇摇头,不过就算相配,这袁尚书很得皇帝器重,只怕不会轻易将袁尚书最疼爱的孙女指婚给谢琢,「有位傅姑娘的八字面相还不错,但又不够聪慧,恐怕当不好贤妻,还有位陈姑娘……要不等几日我都请入宫,你瞧一瞧?」

疼爱一个人当然要为他做打算,太后知道凭谢琢的本事无法夺得储君之位,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只能寄希望於改变气运,所以想替他找个找个能旺夫的贤内助。

谢琢吃了一惊,记忆里,祖母是提起过袁长瑜,也是惋惜的口气,但她紧接着就提到了孟清泠,但这回却提都没提。

「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吗?」

太后打趣,「阿凤也急着想娶妻了?」

「孙儿只是好奇,因为听祖母的意思都不尽如意,那孙儿晚点成家也没什麽。」

「也是,这些姑娘确实是不够出色,还是再挑一挑吧。」太后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我会尽快替你定下的。」

从头到尾都没提到孟清泠。

谢琢眉头紧锁,她是没去魏国公府,还是去了但没有解题?

因为心里装着事,加上天色确实昏暗,从寿康宫出来後他没仔细看路,差点被凸起的青砖绊一跤。

万良急忙扶住他,问道:「殿下没事吧?」

谢琢站稳了,却是心乱如麻,原以为一切水到渠成,他只要耐心等待便能如前世一样娶到孟清泠……

他深吸口气,回了长定殿,等到住所後马上命万良磨墨,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富昌伯廖起宗。

他跟这位表哥感情一向不错,廖起宗对他也很忠心,人又机灵,应该能办好事情,不过为遮掩目的,他吩咐万良到时再取一盒绦墨送给廖起宗,这样皇祖母若问起来就有藉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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