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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资讯] 温简《我和太子装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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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温简《我和太子装不熟》
{内容简介}
世上最远的距离是——
你重生,我重生,你却跟我装陌生!

太子谢玉照的金大腿就在眼前,不抱是傻子!
就算要照顾染了天花的他,姜亦棠也没在……怕啊,怕死了!
没看到她喂他吃饭的小手都在颤抖吗?
可是她更不愿意重蹈前世覆辙,成为惨死亲人之手的可怜庶女,
想来前世相熟的那两年他真的待她极好,也教了她许多,
严格来说是她辜负了他……总之,拨乱反正,报仇的机会来了!
老是针对她的二姊被她反将一军,活该被禁足,
平常不待见她的祖母父亲也开始讨好她,
而且他信守承诺,病好之後便带她出去玩,
还在太子府专门准备了一处院子给她,
其实从上辈子到现在,她一直认为他是喜欢她的,
直到她看到他种的那株玉兰,她迷茫了,因为那代表另一个女人,
前世京城众人都以为会成为太子妃的女人……   

第一章 回到七年前

启沣元年,仲冬。

先帝驾崩有月余,这一日是新帝登基大典,而京城的一座府邸,一处偏远僻静的院落中闯进一群人,倏然传来闷响声,惹得鸟雀惊飞。

房间中,一双手强迫地掐住女子下颚,不顾她如何挣扎,被抓疼了,姜霜鸢就蹙眉看向一旁婢女,下一刻,女子的双手被婢女拉开,但她求生意志太强,婢女们费力而不得。

直到喀嚓数声——

女子的双手手指被婢女硬生生地扳断,她猝不及防惨叫出声,姜霜鸢视而不见,强硬地将药灌入女子口中,随即她抬了抬手,女子被捂住了嘴,闷声不断响起,姜霜鸢弯下腰,拂过女子脸颊,轻啧了两声。

「瞧瞧,好惨啊,要是当初你没有抛下太子,现在应该就会是皇后了吧,我哪能这般欺辱你?可惜,你慧眼识珠了一次,却无法侥幸第二次。」

女子浑身是被殴打的青紫,痛苦地倒在地上,药效上来,她嘴角溢出鲜血,十指断裂和毒药肝肠寸断的疼让她身子不断地颤抖,口中逸出痛呼,她盯着姜霜鸢,眸中是害怕和惊惧,以及鲜明的恨意。

姜霜鸢觑了婢女一眼,「今日是新帝登基,不可喧譁。」

婢女手脚麻利地塞了块布到女子嘴中,至死,女子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霜鸢离开,意识消散之际,听到她那句轻飘飘的话——

「父亲有令,三姑娘暴毙而亡,新皇登基不宜大办,你们处理了吧。」



京城,礼部尚书府。

僻静院落中,少女双眼紧闭,满头冷汗,她彷佛陷入梦魇中,面色痛苦,倏然,她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听见动静,外间进来一个穿着青衫婢女打扮的人,她匆忙把手中的凤仙花撂下,手脚麻利地将少女扶坐起来。

「姑娘又作噩梦了?」青粟担忧,姑娘不知道怎麽了,自从月前一日醒来後,就梦魇不断,时常满头冷汗地惊醒过来。

若是大姑娘或者二姑娘如此,早就通知主母,请大夫来诊断或者去安灵寺烧个香了。

想到这里,青粟叹了口气,收敛心思。

姜亦棠恍惚地看了眼四周,听到青粟的话,骤然清醒过来,暖阳从窗棂外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她肖似其母,肌肤细腻白皙,如今额间几滴冷汗,越添几分柔弱,清透的眼珠子恍若被水洗净,唇色惨澹,她微微垂下头,只露出半张侧脸,低声呢喃道:「是啊,噩梦。」

姜亦棠勉强挤出一抹笑,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切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

她被人灌下毒药,惨死在这座院子中,下令给她灌药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亲手灌下她毒药的是她的亲姊姊。

姜亦棠也不知道她为什麽会回到七年前。

这一年,什麽都还没有发生,她只是礼部尚书府中一个生母早逝的庶女,无人问津。

青粟伺候她梳洗,见她脸色恢复,不再那般惨兮兮的,才去将刚刚撂下的凤仙花插到花瓶中,给屋中添上抹亮色。

姜亦棠抬起头,被阳光刺得闭了闭眼,她不适地转过身,眼角余光看见那些凤仙花,她想到了什麽,忽然问:「青粟,今日是初几了?」

青粟头也没回地道:「姑娘忘了?今日是七月初八,昨儿个楚南街好生热闹,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出府去了,可惜姑娘早早就歇息了。」

姜亦棠当然知道这件事。

昨日七月七,乃是乞巧节,傍晚时分京城就热闹了起来,前世她未曾入睡,和姊姊们一同出府,二姊嫌她烦,不愿和她同行,她年龄小,脚步再快也不得不落在後方,人潮拥挤下,她一时不慎和姊姊们走散,又寻不到姊姊们,在热闹将散时独自回府,府门早就落锁,她拍打了许久小厮才来开门,小厮未曾挖苦,只是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就让她赶紧回院子。

第二日,嫡母责怪她不该乱跑,让姊姊她们寻不着,最终她受了一番责罚。

重生回来,姜亦棠心神不稳,加之她早就知晓自身在府中的地位,也不想去讨嫌,最重要的是,她怕她看见二姊姜霜鸢时会控制不住情绪,被人发觉端倪,索性早早上床歇息。

现在听了青粟的话,姜亦棠也不觉得惋惜,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不自觉攥紧了手帕——前世「他」是宣阳十七年七月十日被一辆马车送入尚书府的,在府中居住了两个月。

此人就是当今太子,谢玉照。

他身染天花,不得再继续住在东宫,但他深受圣上喜爱,圣上不忍心让他远离京城受病痛之苦,就想让他住进大臣家中得悉心照顾,兜兜转转後这个重担就落在礼部尚书府。

其中说辞千万,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礼部尚书姜昃旼的弟弟,也就是姜亦棠的叔父曾任职於太医院,後来请辞居家,由他看顾太子最恰当不过。

姜亦棠有片刻的失神。

姨娘早逝,她不受嫡母喜爱,院子位在僻静偏远之地,身边只有青粟和一个粗使婢女伺候,可以说前途黯淡,因此前世在太子住进尚书府後,她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如果她去照看太子,太子能活下来,只要顾念她一分恩情,将来把她带离尚书府,等太子登基後,她自然也就跟着一飞冲天。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消失不掉,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的机会,她没几年就要及笄,及笄前嫡母一定会为她相看亲事。

嫡母不喜,父亲不管後宅之事,又有二姊时不时地针对,姜亦棠根本不知到时命运会如何,最终在她趴在窗户看见那个人卧床一脸病容,额头冷汗涔涔,宛若忍着无尽痛苦时,她下定了决心——她想赌一次。

她生性胆小,平日尽可能缩在院子中,很少出去,那是她胆子最大的一次。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两个月後,太子病癒,重回东宫,当初那些来回推却的人悔得肠子都青了,这种情况下,太子的另眼相看,让姜亦棠在府中的地位倏然水涨船高,甚至太子後来得知她在府中的经历,时不时就会接她到太子府小住。

人人都知道谢玉照向圣上请求赐婚他和尚书府的一个庶女,碍於当初将他驱离东宫的愧疚,圣上同意了,但不是正妃,而是太子侧妃。

饶是如此,京城中人人仍说她走了狗屎运,居然能攀上太子。

姜亦棠记得,圣旨下来後,谢玉照接她去太子府,替她拢着青丝,低声告诉她不要着急。那时她一头雾水,不懂他的意思,小声地告诉他侧妃就够了。她只是个庶女,以她的身分做侧妃其实都是高攀,而且他顾念她的情谊,这一点就足够让她在太子府立足。

谢玉照对此笑而不语。

姜亦棠等着及笄後嫁入太子府,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谢玉照会忽然谋反,她不敢置信。

谢玉照已经是太子了,只要等圣上百年後,他自然而然能够继承那个位置,他为何要谋反?是因为她?

姜亦棠觉得不可能,谢玉照不是这样的人。

後来,姜亦棠在要去太子府的途中遇见了父亲,父亲拦住了她,不许她出府,冷声质问她难道要拖累整个尚书府?

她停滞在原地。

说她薄情也好,说她冷血也罢,生母早就离世,其实她压根不在乎尚书府,可她要去太子府吗?谢玉照犯的是谋反重罪,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姜亦棠已经在谢玉照身上赌过一次了,她之所以会去赌,就是因为她怕死。

最终她心生胆怯,没去太子府,直到她被父亲下令灌入毒药而死,也不曾再见过谢玉照。

姜亦棠回神,青粟刚好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再过两日太子就要搬进府中了,听说他得了天花,姑娘您说这能治好吗?」

姜亦棠脱口而出,「能!」

青粟被吓了一跳,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姜亦棠稍偏开眼,眼角余光见青粟还想说什麽便打断了她,「别说了,妄议皇室,传出去可是重罪。」

青粟立刻缩了缩头,不敢再说。

姜亦棠低垂头,她不想听见那个人的消息。

前世知道谢玉照成为新皇後,姜亦棠虽有愣怔却也替他庆幸,毕竟那两年他是真的对她很好,而自己既然在关键的时候舍弃他,也就并不奢望再和他有所关系。

可她不曾想过会因他而死。

她知道父亲为何会下那道命令,是怕她牵累了尚书府。

姜亦棠恨姜昃旼,恨姜霜鸢,恨尚书府的所有人,但她不恨谢玉照——毕竟她曾救过谢玉照,谢玉照後来也如约对她很好。

但她现在陷入迷茫,前世她赌一把地救了谢玉照,如今她还要这麽做吗?

姜亦棠想起前世毒药下肚後肝肠寸断和手指被一根根扳断的疼,身子轻颤,她垂头,唇色惨澹,不由得生出胆怯。



室内昏暗,所有窗户紧紧关闭,一丝黯淡的光艰难地透过窗棂照进来,外头细雨一滴一滴砸在青砖石上,淅淅沥沥。

谢玉照被吵醒,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张口,「卫笠。」

无人应答。

谢玉照没有继续喊,他嗓子疼痒难受,浑身同样如此,四肢无力连手臂都抬不起来,抬眼入目的一片天青色床幔,隔着六扇烟青色屏风,四周摆设精致,但是细看又显得有些空旷,好似匆忙下整理出的房间。

的确是匆忙整理出来的。

四周格外熟悉,在太子府被幽禁的那五年,他无数次回想到这里,以至於他一眼就认出来这里是礼部尚书府。

谢玉照神色有片刻晦暗。

寝室内十分安静,让谢玉照想到他登基後,趁夜色赶到尚书府见到的那一幕。

他要见的女子浑身青紫,血沾衣襟,十根手指呈扭曲状,分明是被硬生生扳断,当年总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现在狼狈不堪,足以说明她死前受了多大折磨。

他在众目睽睽下弯腰,就像五年前一样,拢过女子青丝,露出她的脸颊,轻柔地替她将嘴角擦乾净,接着下令让人把女子带回宫,尚书府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阻拦。

当年病危之时,在女子瑟瑟发抖的注视中,他答应过她,会将她带离尚书府,会庇护她一生。

第二个承诺已经食言,他只能实现第一个。

让人替她收殓屍体,在世人震惊下,让她葬入皇陵,等他百年後合葬。

雨滴砸在屋檐的声音让谢玉照回神,嗓子一阵发痒,让他忍不住呛咳出声,这种不适他很多年都不曾经历过,他躺在床榻上身体剧烈颤抖,但久久无人进来查看。

这一年,他得了天花,他身边亲近之人,被有心人以照顾不周的罪名扣押宫中,他孤身一人被送来尚书府。

按理说,应该是姜安於前来照料,但至今无人前来,足可见此时尚书府的态度。

无人照料,身上剧痛,包括身分陡然骤变,谢玉照都无动於衷,唯独视线一直落在门口。

他记得在他搬来尚书府的第二日,他的小姑娘会偷偷摸摸地出现,在暗色中,她一袭青色襦裙成了彼时室内唯一的亮色。



姜亦棠心绪不安地坐在窗边,她伸手去接雨,一滴雨水砸在她手心,有点凉。

青粟在走廊上蹭了蹭鞋底,从窗外看见这一幕,心急火燎地「哎哟」了一声,赶忙进屋,拉住她的手往里拽。

「姑娘,您这是干麽?又是吹冷风又是去接雨的,要是病了,到时可有得您受!」

一支简单的玉簪将青丝全部拢起,姜亦棠侧过头,瞥见铜镜中的自己,她今年不过十三,样貌上较曾经要稚嫩许多,使得那一缕忧愁拢在眉间显得格格不入,她收回手,不敢再去接雨。

青粟不解地看向她,「从昨日起,姑娘就一直坐在这里往东看,姑娘是不是有心事?」话音甫落,青粟陡然反应过来什麽,四周打量了一番,才作贼似的压低了声音又道:「姑娘,您是不是在看嵩榕院啊?」

姜亦棠骤然变了神色,她没想到会被青粟看出来,刚要不自在地解释什麽,就听青粟继续道——

「咱们颂桉院和嵩榕院离得这麽近,姑娘担心也是正常,谁不知道天花是会传染的!」

姜亦棠没应声,青粟说的和她所想压根不是同一件事,她扁嘴趴伏在双臂中,整个人都陷入挣扎,她有心事,但却谁都不能说,只能靠自己想通。

青粟不知她在想什麽,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说完叹了口气,自家姑娘在府中没有存在感,这种大事也不容姑娘置喙,她们只能听命认命。

青粟看了眼天色又道:「时辰不早了,奴婢去厨房领晚饭,姑娘可不要再吹冷风了!」

姜亦棠从臂弯中闷闷地应了声。

颂桉院偏僻,连带着事少清净,粗使丫鬟冬儿在扫完地後,见姑娘一人待着就凑过来和姑娘说话。

「姑娘,奴婢听说荣纷院还在闹着呢。」

姜亦棠平时低调,也很少苛责下人,所以冬儿才敢凑过来说话。

冬儿是粗使丫鬟并不起眼,但平日和小姊妹聚在一起闲聊,府中各种消息都能知道些许。

荣纷院是姜老夫人的院子,姜亦棠知道她为什麽闹。

圣上让太子搬入府中,理由是姜安於医术高明,换句话说是让姜安於去照料太子。

但是姜安於是姜老夫人的幼子,姜老夫人自来偏疼他,当年姜安於意外双腿受伤不得不从太医院卸职回家,姜老夫人自那後就恨不得让他日日待在她眼皮子底下,再不出一点意外才好。

如今让她心心念念的幼子去照顾得了天花的太子,这跟剜了她的心没有区别。

姜亦棠知道,任凭姜昃旼怎麽劝说,姜老夫人都不肯让姜安於去照顾太子,甚至说出姜昃旼是在逼她去死的话,最终姜昃旼只能无奈妥协。

冬儿习惯了姑娘不说话,她想起什麽,话语中带了几分同情,「听说老爷让秋花去给那位送饭,但今日奴婢听人说秋花害怕被传染,每次将把食盒放在门口就离开了,根本不敢进去。」

姜亦棠脸色稍变,现在的谢玉照根本连床榻都起不来,如果膳食只送到门口,他根本拿不到!

想到此,她还是没忍住,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冬儿看得一愣,「姑娘,您要去哪儿啊?」

姜亦棠抿唇,低声道:「我出去一趟。」

「都快吃晚饭了,姑娘要不要奴婢跟着您?」

姜亦棠拒绝了冬儿,只说她很快回来,拿过油纸伞,闯进了雨幕中。

冬儿看着姑娘的背影,跺了跺脚,「哎呀,姑娘怎麽就穿了这麽点!」

但姑娘不让她跟,她只能乾着急,想了想去烧了一壶热水,等姑娘回来可以暖暖身子。



姜亦棠其实没有想好要怎麽办,出了颂桉院时,她只有一个念头——谢玉照不会被活生生饿死吧?

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冷颤,她受罚时被饿过肚子,抓心挠肝的,浑身没有力气,如果被饿死,应该会非常痛苦吧?

她不敢再想,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雨雾缭绕,姜亦棠又一心赶路,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人,直到双方撞上,她顿时向後踉跄了几步,下一刻,一道不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谁啊?这麽不长眼!」

这道声音入耳,姜亦棠浑身的血液彷佛一刹那冷却,她恍惚间又回到前世,被强硬地灌入毒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五脏六腑被侵蚀的疼痛,彷佛被火烧,又彷佛被刀割,疼得她浑身打颤。

油纸伞早就被撞落,姜亦棠孤身站在雨中,浑身被淋湿,宛若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而对面只是肩头溅到几滴雨水的姜霜鸢被几个婢女围起来嘘寒问暖,确认她没有磕着碰着才都松了口气。

姜霜鸢推开她们,等看见姜亦棠时,不满地皱眉,「姜亦棠,你疯了,乱跑什麽?你知不知道这是我新做的衣裳,才穿了一日,真晦气。」

说完,见姜亦棠站着不动,姜霜鸢惊讶。

姜亦棠胆小,别说撞她了,远远地见到她就会躲到一边,实在避不开也会很快低头,叫她一声二姊,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霜鸢狐疑,她扫了眼来时的方向,「姜亦棠,你要去哪儿?」

尚书府不敢亏待太子,虽说府中人都有些贪生怕死,但也怕太子在尚书府中出事担责,特意挑选出一个安静的院落,适合养病,嵩榕院僻远清净,且占地不小,风景雅致,旁人挑不出错来。

正因为此处僻静,姜亦棠出现在这里才显得可疑。

姜亦棠垂头,袖中双手紧握,竭力压抑情绪。

婢女风铃见状,伸手推了推姜亦棠,「三姑娘,我们姑娘问你话呢。」

嫡出一脉都高傲,连带着院中伺候的婢女都高人一等,知道主母和姑娘不喜三姑娘,风铃对姜亦棠的态度自然不会客气。

这一推,让姜亦棠倏然回神,她低垂着头,挤出声音,「前几日我落了风筝在後门处,今日下雨,我想去寻。」

她说的不是假话,前世这时她的确在後门处遗落个风筝,只是那风筝断了线,掉落在槐树上,她踮着脚尖也构不着,只能作罢。

听见这个理由,姜霜鸢当即露出嫌弃的表情,一个风筝罢了,也值得她亲自跑这一趟?

姜霜鸢半信半疑,回头看了眼嵩榕院的方向,轻哼了声,「最好如此,就怕某些人心比天高,妄想做些不自量力的事情。」

姜亦棠不语。

姜霜鸢厌烦她这副模样,低声咒骂,「果然是那个狐媚子的种,就知道装可怜!」

姜亦棠脑海中陡然闪过姨娘死前惨白的脸庞,最终跌落井中,被捞出来时泡得发白的屍体,她一点点地攥紧了手帕。

风铃见姜霜鸢这般神情,心中咯噔了声,最近府中气氛压抑,这时闹出事端怕是不妥,忙说:「姑娘,夫人还在等您用膳呢。」

姜霜鸢一顿,反应过来这还是嵩榕院前,她看了眼肩头的雨滴,心中烦躁,「算你走运。」

话落,姜亦棠就被姜霜鸢身边的婢女推开。

风铃话中暗含不满,「三姑娘可别挡道了,别耽误了咱们姑娘和夫人用膳的时间。」

姜亦棠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坐在地,但姜霜鸢一行人根本不在乎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姜霜鸢离开。

姜亦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姜霜鸢背影。

刚才,她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要露出异样,那可是前世害了她性命的人!

姜亦棠狠狠咬唇,让自己回神。

她忽然意识到,如果她不去救谢玉照,那她这辈子要如何报前世的仇?只凭她,能拿姜霜鸢和姜昃旼怎麽办?

她不仅不能报仇,甚至这辈子只能任由姜霜鸢母女宰割。

姜亦棠低头去捡地上的油纸伞,她浑身湿透,油纸伞早就没用,可她不能把油纸伞扔在这里不管。

日色渐暗,雨幕中,不能去点路边的灯笼,姜亦棠在夜色中靠近嵩榕院。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姜霜鸢的院落不在这里,她要去主院陪嫡母用膳,怎麽会经过这儿?

看着嵩榕院的牌匾,姜亦棠记起前世姜霜鸢忿忿地说过一句话——

「早知我当时就进去了!」

所以,姜霜鸢是来找谢玉照的,只是她没敢进去。

姜亦棠伸手推开嵩榕院的门,进了院子,果然和前世一样,根本没有人肯守在这里。

父亲这几日忙於荣纷院的争吵,嫡母心思也在劝慰两人身上,下面的人贪生怕死,阳奉阴违,一时无人关注到这里。

很荒唐,堂堂一国太子,居然无人过问。

姜亦棠弯腰拎起屋檐下的食盒,脚踝处传来一阵疼,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崴了脚。

在注意到这一点时,疼痛开始席卷上来。

也许前世死得惨烈,让姜亦棠这一世格外怕疼,她脸色白了一下,然後强忍着疼,近乎是跌跌撞撞地推开了门。

谢玉照听见动静,虚弱地抬起头。

他醒来的第二日,这屋中终於有了灯亮,有人拎着食盒越过屏风。

两人四目相对,谢玉照又垂下了头。

谢玉照听见来人走近,她放下食盒,无力地跪趴在他床头,抖着手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都在发颤,「谢玉照,我救你,你以後护住我,好不好?」

她依旧穿着青色襦裙,但前世她来时,并非这麽狼狈,身上也没有伤。

有那麽一刹那,谢玉照竟恍惚看见前世她惨死的模样,自回来後就一直压抑的情绪倏然汹涌而出。

屏风外的烛火忽明忽暗,谢玉照双眸微闭。

室内寂静半晌,谢玉照才有动作,露出被血脓染脏的衣裳,轻轻拉上姜亦棠的手,垂眸道:「好。」

第二章 谢玉照会难受

姜亦棠瞬间鼻尖发酸,她扭过头去忍住快要汹涌而出的眼泪。

和前世一般,谢玉照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前世这时,她其实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她总觉得他答应得太轻易了,只不过敷衍说辞,并不诚恳,但是後来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答应下来的事从未食言。

他是除了姨娘和青粟外,这世间唯一对她好的人。

可在他後来落难时,她却贪生怕死地抛下他,连去见他一面都不敢。

姜亦棠说不清她对谢玉照是什麽感觉,她艰难地压抑住情绪,深呼吸了好几次,将食盒中的膳食都端出来,简单的三菜一汤,还有一碗米粥,全都凉了。

眼前的谢玉照微闭眼,呼吸虚弱,彷佛下一刻就会不省人事。

姜亦棠看着都觉得害怕,她见惯了谢玉照得体让人人敬重的样子,早就忘记他曾有过这般弱势的时候。

姜亦棠不敢耽误,也不敢给谢玉照吃冷食,她快速地说:「谢玉照,你别睡啊,我去热粥,很快就回来。」她看都未看那些菜色一眼,端起米粥放进食盒中,离开前她再三叮嘱道:「谢玉照,你不要睡,等我回来。」

姜亦棠没有管门口的油纸伞,她跑得很快,这里安静,又有天花的威慑,根本没有人敢靠近。

姜亦棠回到颂桉院时,青粟和冬儿都惊得睁大了双眼。

「姑娘,您这是干麽去了,怎麽弄得这麽狼狈?」

青粟直觉道:「您又碰到二姑娘了?」

冬儿听见这话,缩了缩头,不敢妄言。

姜亦棠没回答她们的问题,见两人要上前,立刻道:「不要靠近我!」

青粟和冬儿都停了下来,不解地看向她。

姜亦棠将食盒远远地放在地上,微哑着嗓音道:「把里面的米粥热了。」

冬儿看着那个食盒,陡然意识到什麽,声音都在发抖,「姑、姑娘,您去了嵩榕院?」

青粟不敢置信地看向姜亦棠。

姜亦棠没有否认。

青粟急死了,口不择言道:「姑娘,您疯了!那可是——」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上前拉住姜亦棠,不顾姜亦棠的躲闪,语速飞快道:「奴婢去打热水,姑娘快洗洗,会没事——」

姜亦棠握住青粟的手,打断她的话,「青粟,去热粥。」

颂桉院中陡然一静,冬儿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一幕。

青粟皱紧了眉头,都快气哭了,「姑娘还要去?」

那可是嵩榕院,府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家姑娘是傻子吗,非要凑上去做什麽!

姜亦棠没有应声,只是缓缓垂下头。

青粟见不得她这样,她算是陪着姜亦棠长大的,年幼受过宋姨娘的恩情,说句冒犯的话,她一直把姑娘当成亲妹妹看待。

姑娘很少固执一件事,她会像现在这样,一定有她的理由。

青粟跺了跺脚,妥协道:「姑娘先去沐浴,换身乾净的衣裳,奴婢去热粥。」

姜亦棠这才轻声道:「好。」又看向冬儿,低声吩咐道:「这些时日你打扫完院子就回房休息,不要靠近寝室。」

冬儿本来还有点迟疑,听见这话,莫名有些羞愧,她忽然说:「姑娘洪福在身,一定不会出事的,奴婢相信姑娘,奴婢会照顾好院子,姑娘有什麽事都可以吩咐奴婢。」

冬儿年幼时就被卖进府中,她被分到颂桉院,日子过得松快清净,姑娘也一直善待她,她不敢去嵩榕院,但替姑娘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还是可以的。

姜亦棠点点头。

冬儿送来热水,姜亦棠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乾净的衣裳,带着热好的粥和乾净的锦帛又赶去了嵩榕院。

她没让冬儿或者青粟跟着,她想要替自己赌出一条路,没必要让旁人跟着冒险。

姜亦棠的动作再快,等回到嵩榕院时,天色也早都暗了下来,蜡烛也快要燃尽。

姜亦棠重新点亮一根蜡烛。

现在才七月,哪怕落雨也不会觉得冷,甚至有点闷热,只是谢玉照身染天花,必须门窗紧闭,不仅如此,他身上还盖着厚重的棉被。

姜亦棠将食盒放下,轻步走近,等看清谢玉照的模样时,颇有不忍地移开视线。

前世在此之前,她不曾见过谢玉照,但是听说过他的消息,他生得仪表堂堂,哪怕再不喜他的人,也都不得不说他生了一张清隽儒雅的脸,引得京城无数女子芳心暗动。

姜亦棠也见过谢玉照痊癒後的模样,他生得很像先皇后,据说当年圣上还是太子时,就对先皇后一见锺情,求娶为妻,可想而知先皇后貌美,亦可想得到谢玉照容貌多俊,他五官深邃,肤色洁白无瑕。

她永远都记得曾经见过的一幕,谢玉照背光立在书房门口,身形如松,宛若一块冷玉,稍抬眼,目光清淡冷冽,让人不自觉避开和他对视。

但现在的谢玉照躺在床上,呼吸虚弱,脸色惨白无色,脖颈处起了一片片的红疹,绵延不绝地埋进了衣襟中,让人不敢想像衣服下是何景象,他露出的那一截手腕似乎还起了脓肿,叫人不忍直视。

姜亦棠见他闭着眼,心中一紧,她快步上前,有些慌乱地喊道:「谢玉照!」直到床榻上的人眼皮稍动,她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她心下稍安,声音低了下来,「我带了热粥和热水,我扶你起来。」

谢玉照只是抬眼看她,没有说话,但姜亦棠知道他同意了。

姜亦棠知道自己其实很笨,但她不晓得为什麽总能猜到谢玉照的想法,有时她甚至会想着并非她猜到了他的想法,而是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她。

姜亦棠确认门窗都关好後,将谢玉照身上的棉被掀开,艰难地把他扶起来,等他靠着枕头坐好後,她又替他将锦被盖上,待做完这些,她已累得脸颊涨红,微微喘着气。

她忘了她现在才十三岁,平日都窝在院子中,力气小得可怜。

谢玉照自幼学习六艺,骑马射箭不在话下,可力战两名禁军,其身板哪是姜亦棠说扶动就能扶动的。

谢玉照视线掠过小姑娘脸颊,见她连一点遮挡物都没戴,眼神稍暗,他想说什麽,忽然一阵嗓子发痒,猛然呛咳起来,连带着身子都在颤抖。

姜亦棠吓了一跳,放下粥碗,不断地替他拍抚後背,「是不是很难受?」

谢玉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虚弱沙哑地道:「之後再来时,将口鼻遮住。」

姜亦棠在他的视线中,愣愣地点头。

其实她前世是做好准备才进来的,但这一世可能有点着急,她忘了,幸好他提醒了她。

只是姜亦棠有点疑惑,前世这时的谢玉照有这麽好说话吗?

她记不清了,但想来应该差不多吧。

姜亦棠对谢玉照的印象,大多是後来两年他对她的好,自然记不清前世这时的他可以称得上有点阴郁。

姜亦棠喂他用了米粥,又喂他喝了杯热水。

她没有回颂桉院,将带来的乾净锦帛撕了一块,将口鼻全部遮住。

这个过程中,谢玉照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视线落在她未曾遮挡住的眉眼上。

姜亦棠没有察觉到,她端了盆热水坐到床榻边,她掀开锦被,伸手要去解谢玉照的衣带时,忽然一顿,她抬头呐呐道:「我要替你擦身子。」

谢玉照垂眸,沉默。

姜亦棠了然,这是默认由她作为了。

她在心中无数次告诉自己,这只是在帮谢玉照治病而已,但心理安慰再多,等她真正解开他的衣带时,仍是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

她轻颤着眼睫,宛若有一股灼热烧上脸颊,让她脸颊开始涨红,许是室内太安静,让她轻易察觉到两人的呼吸,便连带着耳根都有点发烫。

毕竟,曾经她只差一点就要嫁给眼前这人了。

但当姜亦棠睁开眼睛时,什麽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部都消失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袒露的胸膛,上面血脓遍布,曾经冷白的肌肤被红疹沾满,放眼看去,竟寻不到一处好的肌肤。

姜亦棠失声,脸上的血色快速褪去。

她忽然想起,她此时面对的不是那个矜贵让人人敬畏的太子殿下,而是一位染了天花的病人。

姜亦棠洗净了锦帛,抖着手去清理那些血脓。

哪怕再来一次,她还是害怕,即使前世的经历告诉她,她和谢玉照最後都不会有事,但这时,姜亦棠还是怕会被传染。

她终於发现,不管人生是否重来,她永远都是怕死的胆小鬼。

姜亦棠咬着唇瓣,忍住心中的惧怕,一点点地将那些血脓清理乾净,过程中,她听见谢玉照闷哼了两声,是疼的。

姜亦棠抬头偷偷看了眼,他没有闭眼,视线落在她脸上,除了他额头因忍疼而暴起的青筋,神情平静得彷佛什麽事都没有。

两人四目相对,姜亦棠立即收回视线。

再来一次,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偷偷敬佩谢玉照,他好能忍。

脏水换了两盆,姜亦棠起身点了两次蜡烛,让室内更亮一些,等到把所有血脓都处理乾净後,她把手洗乾净,洗了一遍又一遍。

刚要准备帮谢玉照换上乾净的衣服,结果一抬头,她就看见他闭着双眼。

姜亦棠吓一跳,攥住谢玉照的手腕,「谢玉照?」

谢玉照疼得身子一抖,缓慢睁开眼,低声道:「……我在。」

姜亦棠松了口气,没死就好。

她把乾净的衣服放在床榻上,低下头,很小声地道:「你别睡,我帮你把衣服穿好。」

这句话姜亦棠说得很艰难,前世,她是花了很久功夫说服自己才敢帮他穿衣服。

谢玉照眼神稍动,问:「你帮我穿?」

姜亦棠小幅度地抬头,悄声问:「你自己可以穿吗?」

问的时候,小姑娘眼睛倏然一亮,在有些昏暗的房间中格外显眼。

谢玉照平静回答,「不能。」

只听声音都觉得虚弱无力,姜亦棠黯淡地垂下头。

姜亦棠艰难地帮谢玉照换好衣服,这个过程对两人都是折磨,姜亦棠扶不动谢玉照,动作间难免时不时就会碰到他身上的疹脓。

谢玉照垂眸面不改色,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姜亦棠累得满头大汗,靠在案桌上喘着气。

谢玉照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问出他早就想问的一句话,「你不觉得可怕吗?」

他问的不是害怕,而是可怕,因为从她的表现,他早就看出她害怕。

姜亦棠听得有些茫然。

见她神情,谢玉照忽然垂下眼睑,轻声道:「没事了。」



树影婆娑,衬得月光颇为惨澹,姜亦棠乘着夜色回到颂桉院。

青粟一直在等着她,见她回来,陡然松了口气,一肚子的埋怨在看见她眉眼间的疲倦後都咽了回去,只闷声道:「奴婢去打热水给姑娘沐浴。」

时隔五年又见谢玉照,姜亦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後知後觉地反应过来谢玉照是在问什麽。

他在问,他身上的那些痕迹不可怕吗?

姜亦棠见过姨娘被打捞起来的情景,浑身泡得胀大惨白,根本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见过那一幕,再看谢玉照身上的痕迹,她当然不会觉得可怕。

前世谢玉照从未问过她这个问题,姜亦棠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心中也会在意这些。

姜亦棠心情复杂,但困意袭来,翌日还要照顾谢玉照,她没有再胡思乱想,而是顺势渐渐睡去。



翌日,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落进室内,姜亦棠早早就起了身,她对着铜镜仔细净面後,才坐下来安静地吃着早饭。

青粟见状,就知道姑娘是不会改变主意了,她闷闷垂头,「姑娘今日早点回来,明日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每月十五,府中小辈都要去荣纷院请安,这是尚书府一贯的规矩。

姜亦棠低低地应了声。

青粟觉得困惑,自家姑娘向来胆小,怎麽敢去接触嵩榕院那位贵人的?

她扫了眼四周,屋内只有她和姑娘两人,她不由得问道:「姑娘,您到底是怎麽想的?」

姜亦棠转头向西面看去。

青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倏然噤声。

在世家贵门中,姨娘只能算半个主子,而姑娘不论出於谁的膝下,都是府中真正的主子,姨娘是不能和姑娘同住在一个院子中的。

老爷膝下子嗣不丰,只有一个嫡子和一个庶子,以及两位嫡女和两个庶女,除去嫡出一脉的三个孩子,那麽多妾室就只生了三个孩子。

现下讲究多子多福,但庶出的孩子过於凋零,跟夫人的手段脱不了关系,老爷和夫人後来渐行渐远,未必没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也因此,哪怕夫人不喜姑娘,姑娘也能在府中有一处僻静的院落。

毕竟在尚书府想要寻到一处破败的院子,不是件易事。

堂堂尚书府的姑娘要是住得破败,或者穿着打扮上不得台面,外人会批评的都是尚书府,所以姑娘一年四季还是领得到两套新衣裳。

姜亦棠现在看的方向就是当初生母宋姨娘住的院落。

府中姨娘有六位,宋姨娘在世时,老爷每个月总有两三日会来看宋姨娘,也因此宋姨娘後来一张草席裹着下葬,才更显得触目惊心。

青粟猜到了姑娘的想法,那位毕竟是太子,一旦他病癒,如今的冒险都是值得的。

青粟低声道:「奴婢今日和姑娘一起去,早些将食盒拿回来热。」

她知道主子们近来没时间管奴才们如何做事,他们在心中害怕的情况下,哪怕那位贵为太子,也不会如何上心。

姜亦棠想也不想就要拒绝,青粟抢先道:「奴婢不进去,姑娘别担心奴婢。」

姜亦棠只好止声,她必须承认,她一个人照顾谢玉照未必忙得过来。

两人用过早膳,就赶去了嵩榕院。

果然,食盒一样摆在屋檐下,无人问津。

青粟拎起食盒,离开担忧道:「姑娘顾好自己。」

姜亦棠点头,她谨慎地用纱布将口鼻全部遮住,才轻手轻脚地进了门,隔着屏风,小声地喊:「谢玉照,你醒了吗?」

里面传来一道扣响,像是手指轻轻敲击床沿的声音。

他醒了。

姜亦棠松了口气,越过屏风露面,她直接凑近床幔,看清了谢玉照的模样,称不上好与不好,但瞧着比昨日乾净了许多。

他很安静,姜亦棠平日很少说话,但忍不住问他,「昨日你觉得怎麽样?」

谢玉照轻微地摇了摇头。

姜亦棠有点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她打来热水,仔细地替谢玉照清理脸颊、眼睛、口鼻等部分,又倒了杯水,扶着他起身,轻声道:「漱口。」

她其实做不了太多,只能尽量保持谢玉照的清洁。

尚书府还没有胆量克扣太子的药物,等午时会有人送来药。

等姜亦棠把这些做完,屋外响起敲门声,谢玉照眉头不着痕迹地蹙起。

姜亦棠却是松了口气,和他解释道:「是我的婢女。」

姜亦棠转身出去,门外的果然是青粟,她接过食盒,让青粟早点回去。

食盒里面是粥和一些容易克化的食物。

姜亦棠喂着谢玉照吃完後,一时不知道要做什麽,发现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她身上,她有点不自在,也有点纳闷,前世他有这麽安静吗?

姜亦棠不敢对上他的视线,低着头小声地说:「再过两日,府中就会商定好派谁来照顾你了。」

姜老夫人是不会让姜安於来的,姜昃旼面对姜老夫人也只能让步,但照料他的事其实由不得尚书府做主。

谢玉照并非真的无人问津,姜亦棠记得前世她只照顾了谢玉照两日,府中的消息就传到了圣上的耳中,当即有宫中的内侍来到府里,毫不客气地警告了姜老夫人一番,道尚书府居然敢违抗皇命,後来姜安於被打了十个板子。

这还是因为姜安於要照顾太子,才会轻拿轻放。

然後嵩榕院就被禁军围起,姜安於住进了偏房,谢玉照一日未痊癒,姜安於就一日不得离开。

唯一能够出入嵩榕院的,只有姜亦棠。

姜老夫人担心幼子,知道太子肯让姜亦棠进院子,就让姜亦棠去了一趟荣纷院,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姜亦棠揽过重任去照顾太子。

哪怕姜安於不能出嵩榕院,也至少不要让姜安於亲自去接触太子。

姜老夫人在说这一番话时,完全没有考虑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衣不解带地照顾外男,事後名声会如何,也不曾考虑过她是否会染病。

她赌是一回事,可被人推着走又是另一回事。

姜亦棠低垂着头,自嘲地轻扯唇角。

谢玉照对这些事都了然於心,他忽然抬手按住了小姑娘的手腕,声音微哑平淡问道:「喜欢桂花吗?」

姜亦棠懵了一下,不知道话题是怎麽跳到这里的,但她还是老实回答,「喜欢。」

她喜欢很多花,最喜欢桂花。不是因其好看,也不是因其花香,而是年幼时,姨娘经常会捡桂花晒乾,给她做成桂花糕。

谢玉照低声道:「宫中有一棵桂花树,树龄将百,花期时会落一地金黄,父皇特意为其建造一座宫殿,名为桂院。等中秋那日,我带你去看。」

姜亦棠一双星眸稍亮,她知道宫中的那棵桂树,前世每到桂花花期,谢玉照都会带她进宫。

但可惜,她只见过两次,後来谢玉照被幽禁,她也不曾再进过宫。

姜亦棠想到这里,忽然抬头看向谢玉照,扁了扁嘴。

这一世,谢玉照不要谋反就好了。

见她情绪还是低落,谢玉照眼中掠过一抹不解,前世,他一提带她去看桂花,她总是会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平日胆怯说话都格外小声的人,会骤然靠近他,拉着他的衣袖,嗓音又软又甜地向他数次确认,得了保证後,整个人就彷佛喝了蜜水般,好哄,又好骗。

谢玉照问:「不想去看吗?」

姜亦棠鼓着脸,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你病还没好呢……」

虽说前世谢玉照的确病好了,但他又不知道这件事,怎麽能信誓旦旦地说带她去看桂花?姜亦棠偷瞟了眼谢玉照,果然他这个时候就是个骗子。

谢玉照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陡然沉默下来。

见状,姜亦棠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说:「是我说错话了,你一定会好的。」

「我知道。」

姜亦棠话音甫落,他便肯定地回答,这让她倏然怔住,呐呐地不知该怎麽接话。

好在谢玉照好像也累了,闭着眼,彷佛睡了过去。

姜亦棠在嵩榕院待到午时,听见外面传来些许动静,她站起来,透过窗户去看,秋花撂下食盒就快速地跑出院子,生怕在这里多待片刻。

见状,姜亦棠不由得转头看了眼谢玉照。

谢玉照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眸中没有半点睡意,视线安静地落在她身上。

他应该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但他只是静静地躺着,哪怕众人都害怕得不敢靠近他,他也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无悲无喜,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姜亦棠喉间忽然有点发堵。

前世他被幽禁时,是不是也像这样?

所有人都害怕被牵连,不敢靠近他,关系越好越落井下石得厉害,恨不得把他就地正法,彷佛如此就能够和他撇清干系。

但她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因为她也是不敢靠近太子府的其中一人。

姜亦棠出去将食盒拿进来,饭菜还是热的,还有一碗药。

她喂谢玉照用完膳,又喂他喝了药,药味苦涩,但谢玉照却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彷佛早就习惯如此。

姜亦棠忽然有股冲动,脱口问:「谢玉照,你会难受吗?」

被所有人抛弃,你会难受吗?

谢玉照动作忽然顿住,他抬头,平静地和姜亦棠对视,半晌後道:「会。」

姜亦棠,我会难受。

第三章 习惯受委屈

在回颂桉院的路上,姜亦棠还在想谢玉照的回答——「会难过。」

前世她抛下他时,他是不是也很难过?

也许他在太子府等了很久,毕竟她曾口口声声地说要嫁给他。

远远地看见青粟,姜亦棠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朝青粟走去。

青粟早早准备好艾草和热水等物品,见她回来,让她先沐浴,来不及问嵩榕院的情况,就道:「今儿柊瑔院闹了一通,明日姑娘去荣纷院时,可不要和二姑娘起了冲突。」

说完,青粟忽然想到,姑娘从未主动招惹过二姑娘,会不会起冲突也不是姑娘能决定的。

姜亦棠打起精神,疑惑问道:「她闹什麽?」

姜霜鸢是嫡母的幼女,也是嫡出一脉最年幼的子嗣,不论是嫡母、父亲或者祖母,都对她很是疼爱,府中少有人能让她受委屈。

青粟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二姑娘还能闹什麽?今日大少爷带了一枚青玉回来,二姑娘一眼就看中了,只是後来大姑娘道了一句成色不错,青玉就被大少爷送给大姑娘,二姑娘可不就要闹大少爷偏心。」

姜亦棠轻扯唇,是了,府中若还有谁能叫姜霜鸢受委屈,也只有她那位长姊了。

长姊姜谙茯今年三月及笄,容貌出众还是丘荣公主的伴读,在唯利是图的父亲心中,哪怕再疼姜霜鸢,一百个姜霜鸢捆在一起也比不得一个姜谙茯。

对於姜谙茯,姜亦棠说不上是什麽情绪。

和姜霜鸢不同,姜谙茯不曾欺辱过她。倒不是姜谙茯顾念什麽姊妹情分,而是她一贯在皇宫伴读,又是府中长女,地位和她们本就有所不同,压根没时间将心思放在她们身上,惯是属於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如果说府中长辈对姜霜鸢是疼爱,那麽对姜谙茯就是看重。

姜谙茯不招惹人,注重自身形象,但属於她的东西,也不许旁人染指一分。

姜亦棠和她的交集不多,但姜亦棠记得,前世谢玉照被幽禁後,姜谙茯冷眼说过一句「别拖累了尚书府」;她也曾觉得长姊是个好人,直到她被拖入这座院子的途中,姜谙茯从她身边目不斜视地经过。

而七年後的姜谙茯嫁给三皇子为妃,尚书府也和三皇子绑在一条船上。

想到这里,姜亦棠忽然意识到,前世即使她死了,尚书府也在谢玉照那里讨不了好。

姜亦棠人微言轻,回来後虽一直没有动作,但对姜昃旼和姜霜鸢的恨意不减半分,现在想到前世尚书府应该不会有什麽好下场,一直闷在胸口的情绪才松快了点。

姜亦棠回神,不再去想前世的种种。

她拿过一旁被搁置的绣帕,将丝线穿过针眼。

青粟瞥见,纳闷道:「姑娘不是要给老夫人纳鞋吗,老夫人的寿辰就快到了,姑娘再不准备,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姜亦棠低垂眼皮,「我身子不适,你替我做吧。」

青粟惊疑地「啊」了声。

姜亦棠看见了青粟的神情,但什麽都没有解释。

前世她在这府中如履薄冰,为讨祖母欢心,每年祖母寿辰的贺礼都是她亲手准备,从不假手他人。可现在她忽然醒悟,在这府中,再真心都无用,只有自身有价值时,才能得那些人看重。

她在府中只能领微薄的月银,偶尔得的几块布料也不被她们看在眼中,她辛辛苦苦赶制出来的东西,兴许还会被嫌弃粗糙,至少她不曾见过祖母穿过她送的鞋子。

既然如此,她何必费心?

青粟虽不解,但是并未多问,而且姑娘近来身子不好,加上还要去照顾嵩榕院那位,本就不易,她也心疼姑娘,想替姑娘分担些许。



翌日,姜亦棠醒得很早,不到辰时她就收拾好,带着青粟去了荣纷院。

荣纷院的看门婢女对姜亦棠屈膝行礼,恭敬道:「老夫人还未起身,三姑娘且稍等片刻。」

姜亦棠轻声应好,进了荣纷院,站在院子中等待。

本朝重孝,荣纷院的布置风景都是极好的,堆砌而成的假山,池塘中还可见鱼儿摇摆的尾巴,绕院而成的游廊可遮风挡雨,帘前有婢女看守,游廊下也站着婢女,皆是垂头不语。

尚书府中下人的规矩一贯都是好的,尤其是荣纷院。

所以,除去故意的针对,姜亦棠在府中很少遇到恶奴欺主的事情,但相较於其余主子,对她看轻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过了一刻钟,荣纷院响起一阵脚步声,来人嘟囔着什麽,带着些许的烦躁和不满。

虽还未见其人,姜亦棠已猜到是谁,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婢女们的声音。

「二姑娘。」

姜亦棠稍偏头,恰好见姜霜鸢带着风铃进来,一见到她,姜霜鸢就皱起眉头。

从昨日就没一件顺心事,今日又见到讨厌的人,姜霜鸢的心情不由得又差了点。

姜亦棠只当没有看见,垂头掩住情绪,和往常一样低头喊了声,「二姊。」

姜霜鸢顾及这几日府中气氛不对,冷哼了声,没搭理她。

姜亦棠乐得如此。

下一个来的是姜玵妢,她也是庶女,生母是董姨娘,但和姜亦棠不同,她生母尚在,且董姨娘娘家从商,每年董家孝敬尚书府不少,哪怕只用银钱打点,也足够姜玵妢母女在府中活得自在。

姜玵妢见院子中站着的两人,脸色僵了下。

她自问来得很早,结果不如姜亦棠也就罢了,那是个谨小慎微的,在府中一贯如此作态,但她居然还没有姜霜鸢来得早?

心中泛起嘀咕,她不着痕迹地凑近姜亦棠,「三姊,你什麽时候来的?」

姜亦棠觑了她一眼,垂头轻声道:「我刚到两刻钟。」

她声音太小,姜玵妢差点没听清,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麽,嘴角倏然一抽,「两刻钟?」

姜玵妢是婢女叫了三次才起来的,她惯来贪睡,听到对方这话,不由得想到颂桉院离得本来就远,也就是说三姊至少起身一个时辰了?

恰好姜老夫人身边的宋嬷嬷出来,听见这话,朝两人的方向看了眼。

姜玵妢心中暗骂一声,这倒显得她不敬重老夫人了。

她撇嘴,气鼓鼓地退了两步,凑到姜霜鸢跟前讨好道:「二姊今日来得可真早。」

声音稍扬,整个院子都听得到,姜霜鸢轻哼着颔首。

见状,姜玵妢又甜甜地道:「这支青玉簪真好看,二姊戴起来好生相衬。」

姜亦棠只低着头,当做什麽都没听见。

她早习惯姜玵妢讨好姜霜鸢的场景,董姨娘是个精明的,进府起一直在讨嫡母欢心,加上银钱孝敬,纵使嫡母一贯打压妾室,对她却颇为温和。

姜玵妢将其母的习性学了个十成十。

都是想在府中有个立身之地,姜亦棠不觉得有什麽不对,但姜玵妢总踩着她去捧姜霜鸢,难免令人觉得憋闷。

只是今日姜玵妢这番马屁算是拍到马腿上了。

姜霜鸢本就因昨日没要到那枚青玉而烦躁,如今听姜玵妢又提起,脸色陡然一变,恼瞪了姜玵妢一眼,「就你话多,不嫌聒噪吗?」

姜玵妢一愣,毕竟年龄小,大庭广众下被训斥,一时绷不住,险些红了眼。

她还没有把董姨娘的本事学到家,憋在那里不知该怎麽圆场,而且她心中也恼。

她夸姜霜鸢,还夸出错来了?

这些事情都发生得很快,宋嬷嬷看过来,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但她是奴才,不好插手主子的事,只能沉声道:「老夫人醒了,请各位姑娘都进来吧。」

姨娘是不能来向姜老夫人请安的,姜昃旼父子三人早朝未归,姜谙茯昨日接了丘荣公主府的帖子,今日要出游,而姜夫人在替姜谙茯准备,总归今日只有她们三人,姜霜鸢自然而然地走在最前面,绷着一张脸进了室内,姜玵妢受了骂,也不想和姜霜鸢一同走,就落在姜亦棠身後。

姜亦棠刚进室内,就听见姜老夫人疼爱的声音——

「哎哟,这小脸鼓的,谁让你受委屈了?」

姜亦棠垂下头,眼睑轻颤,姜老夫人这番疼爱的模样,只对嫡出一脉表现过。

姜玵妢也酸得不着痕迹地撇嘴。

姜霜鸢扑进姜老夫人怀中,撒娇控诉道:「祖母,大哥不疼我了。」

姜老夫人自然知道昨日的事情,揽着姜霜鸢,轻拍她的後背,笑着安抚道:「你姊姊今日要去赴丘荣公主的约,身上是该有好东西陪衬些许。」

听出祖母话意偏向长姊,姜霜鸢顿时气闷地扭过头去。

姜老夫人笑着摇头,看了宋嬷嬷一眼,宋嬷嬷转身进了内室。

而这空档,姜老夫人抬头看了还站着的另外两个孙女一眼,道:「都坐着吧。」

姜老夫人笑意不变,但语气中的亲昵无端就少了几分,姜亦棠早就习惯了如此,但是姜玵妢不由得心酸。

姜亦棠和姜玵妢同时低头道谢,才坐了下来,安静地看着眼前一幕。

宋嬷嬷拿了个锦盒出来,姜老夫人接过,推给了姜霜鸢,「打开看看。」

姜霜鸢转过头,狐疑地打开锦盒,见里面躺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才扬起笑脸,「霜儿就知道祖母最疼爱霜儿了。」

姜老夫人拍了拍姜霜鸢,让她坐好。

姜老夫人又说了些话,姜亦棠一直都是低声附和,不起眼也不会显得过分安静。

忽然,姜老夫人话题一转,「你们应该都知道,府中近日住进一位贵人。」

在场几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姜霜鸢那日是亲自去看了的,不敢进去,只偷偷看了一眼,刚看见谢玉照身上的脓肿就吓得跑了出来,现在听见祖母的话,她不由得回想起看见的景象,当即嫌恶地皱了皱细眉。

姜玵妢不知道那麽多,但她记得姨娘说过天花是会死人的。

姜亦棠也不解姜老夫人为何忽然提起这个,见姜老夫人转头看了过来,她心中咯噔了声,微不可察地攥紧了手帕。

姜老夫人笑意不变,语气温和,「我记得嵩榕院和颂桉院离得不远。」

岂止是不远,就只剩一墙之隔了。

「你父亲和母亲平日忙碌,虽说太子是外男,但你尚年幼,而且你身为主人家,既离得近,平日就看顾着点嵩榕院。」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姜玵妢偷偷看了眼三姊,心中有些同情。

而半晌没听到回答,姜老夫人脸上笑容少了些许。

姜亦棠沉默许久才出声,「孙女知道了。」

姜老夫人这才又笑道:「缺什麽就去和管家说,那位可是贵客,不容怠慢。」

姜亦棠心中轻讽,不容怠慢,尚书府也怠慢多日了。

然而这抹轻讽还未消,姜亦棠心中又浮上自嘲。

这次还没有等到宫中训斥,祖母就要推她入火坑了吗?在众人眼中,如今的嵩榕院可不就相当於火坑。



请安结束,姜亦棠和姜玵妢先离开了荣纷院。

等她们都走後,姜霜鸢才嘟囔道:「祖母,这不是便宜了她吗?」

姜霜鸢皱着眉头,有些许不满,太子的病不好也就罢了,如果太子的病好了,那姜亦棠不就是一朝飞上枝头了?

她打压了姜亦棠那麽多年,一时之间根本接受不了姜亦棠会有翻身的可能。

姜老夫人看着她许久,忽然道:「那不然让你去?」

姜霜鸢身子陡然僵硬,脱口道:「我才不要!」

那可是天花,会传染的!

姜霜鸢委屈地看向姜老夫人,生怕她真动了这个念头。

姜老夫人这才轻扯唇角,「你看,你根本不愿,说明你打心底知道这不是一件好差事,那你还说什麽便宜了她?」

姜霜鸢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憋出一句,「可、可万一太子——」

姜老夫人打断了她,「如果她真能搏到这份机缘,那就是她的命!」

她心中还是觉得不舒坦。

姜老夫人平静地看着她,许久後说道:「霜儿,她也是你的妹妹。」

姜霜鸢想反驳,姜亦棠才不是她的妹妹!

但话刚要出口,她忽然反应过来,祖母的意思恐怕不是这麽简单,而是在提醒她姜亦棠也是尚书府的人。

用一个庶女去搏这天大的富贵,不论结果如何,尚书府都不亏!

姜霜鸢骤然噤声,祖母这话一出,她说再多都无用,还不能阻止事情发展,甚至偷偷诅咒太子就此病逝都不行——因为她也是尚书府一员,如果太子在尚书府病逝,必定牵连尚书府,她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但如果让她和姜亦棠换的话,她也是不愿的。

至於长姊……姜霜鸢撇嘴,府中哪会舍得让培养了那麽久的长姊去做这种事?

府中是必须有人去照顾那位的,否则就得小叔亲自上阵,祖母要是能答应,府中也不至於闹这麽多日了。

想通这一切,姜霜鸢闷声说:「我知道了,祖母。」

姜老夫人轻拍她後背,笑着道:「霜儿乖。」

等出了荣纷院,姜霜鸢忿忿地踢了一下石子,对於姜亦棠,她是厌恶的。

她出生後,父亲遇到了姜亦棠的生母,将人带回府中。

她年幼时亲眼见过母亲抹泪的场景,又因当时宋姨娘有孕,她被父亲疏忽了几年,是以她恨极了宋姨娘和姜亦棠——哪怕她知道宋姨娘并非自愿进府,但因为她不能去怪必须仰赖的父亲,只能将一切都怪在宋姨娘和姜亦棠身上。

风铃见状,意有所指地给她出主意,「姑娘,那可是天花,只要一个不注意,三姑娘能不能安全活下来都不一定。」

姜霜鸢白了她一眼,「别瞎出主意!」

被骂了,风铃只好讪讪地闭嘴。

姜霜鸢憋着一肚子气回了院子,她的确讨厌姜亦棠,但世家女子都贵重这句话不假,尤其是她们府中连带着庶出,一共也就四个姑娘。

一场联姻能给府中带来的好处是不计其数的,哪怕姜亦棠在府中再不起眼又是庶出,等及笄後上门求娶的人也不会少,一个尚书府出身的名头就足够令一些人趋之若鹜。

平时的小打小闹就算了,一旦她真的做出什麽害人性命的事,父亲和祖母第一个饶不了她,就连母亲不喜姜亦棠也不会短缺了她平日的吃穿。

除非姜亦棠犯了什麽事,让府中不能再留着她……姜霜鸢眯了眯眼,想到什麽,轻哼了一声。



姜亦棠不知道姜霜鸢在想什麽,她刚回到颂桉院,青粟便忍不住了,不满地道:「老夫人也太过偏心了!」

闹着不许二老爷去嵩榕院照顾那位,就推着自家姑娘去送死?嫡出的命珍贵,庶出的命就如草芥吗?

青粟红了眼,想到照顾多年的姑娘要去受这罪,顿时又气又恨。

姜亦棠什麽话都没说。

青粟看着她闷声说:「姑娘就不难过吗?」

姜亦棠垂着头,面无表情道:「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青粟鼻子一酸,抱着她哭出声来,姨娘去得早,但死了也算是解脱了,哪里知道姑娘一个人留在尚书府中过得苦不苦啊!

姜亦棠任由她哭,哪怕再来一次,她也觉得心寒。

她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屋中点着的烛火,火光刺眼,让她不由得闭眼,一抹冰凉从眼角滑落。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对尚书府不抱任何期待了。

姜亦棠哑着声说:「至少从今日起,再去嵩榕院就不需要躲着任何人了。」

青粟抹着眼泪道:「这哪能一样……」

一个是自愿去的,一个是被迫去的,哪能一样?

「只盼那位是有良心的,日後能将姑娘救出苦海。」

姜亦棠低声说:「他会的。」

对她,谢玉照从未食言过。

说到这里,她抬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振作起来,「好了,别哭了,谢玉照还在等我呢。」

姜亦棠想到请安耽误了那麽久时间,谢玉照现在恐怕连早饭都没吃,不敢再耽误时间,随意地擦了下脸,就匆匆往嵩榕院赶去。

等到了嵩榕院都快要午时了,恰好遇到秋花。

秋花见到姜亦棠,眼睛一亮,随即怯声道:「三姑娘,听说老夫人让您照顾太子,奴婢不敢进去,能不能请三姑娘将午饭带过去?」

姜亦棠看着她半晌才接过食盒,同时道:「日後,送饭的事不需要你了。」

听见这话,秋花诧异,明白过来後不仅不觉得沮丧,反而高兴不已,对姜亦棠连连道谢,「谢谢!谢谢三姑娘!」

姜亦棠用巾帕遮住口鼻,推门进去。

听见动静,谢玉照睁开双眼,下一刻,他的视线在少女脸上顿住。

她才哭过……她每次哭都是小声地哭,不似旁人想将委屈都哭出来,而是一点点地把情绪往回憋,所以她哭完总是眼睛通红,怯生生的还要装作无事发生。

姜亦棠刚对上他的视线,立即轻轻地别过脸,低头费力地把人扶起来,闷闷地说:「十五要去向祖母请安,我这才来晚了。」稍顿,她很快补了句,「昨日我和你说过的。」

她一直垂着头,不肯和谢玉照对视,先去端了热水进来,替他清洁了口鼻,才将食盒里的饭和药都端出来。

今日不止要喂谢玉照喝药,还要替他再清理一遍身子,病时最忌不净。

她在想今日要做什麽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低低的询问——

「你哭了?」

姜亦棠动作顿住,不自觉转头看去,立即撞进谢玉照漆黑的眸中,那眸子如一片幽暗的深潭,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麽。

前世她和谢玉照相处许久,习惯他待她最好也习惯什麽都和他说,此时她忽然有倾诉的冲动,但她很快回过神,低下头,鼻头忍不住地发酸,闷声说:「祖母让我来照顾你。」

短短的一句话,不肯再多说,姜亦棠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她前世总在谢玉照面前哭,早就成了习惯,时隔五年再相见,没想到居然并未改变,早就习惯委屈的她,在谢玉照面前却是一分都藏不住。

室内安静了片刻,姜亦棠倏然反应过来,谢玉照会不会误会,觉得她是不愿意?

她有些慌乱地说:「我不是不想来,只是……」

「我知道。」谢玉照声音虚弱地打断了她。

姜亦棠愣怔地抬头。

谢玉照轻轻握住她的手,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她只是委屈,她的亲人不顾她的生死,将她推入深渊,尤其在她祖母拚命不许她小叔前来的对照下,越发衬得她孤苦无依。

即使如此,现如今的小姑娘对尚书府也没有恨意。

谢玉照深深地看向她,小姑娘一直很乖,哪怕委屈也不曾怨恨,可如果她知道她最後会惨死於亲人手中,会不会後悔这时对他的请求仅仅是带她离开尚书府?

姜亦棠的手轻颤了下,盯着谢玉照握着她的手,在因为他没有误会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纠结,巴掌大的小脸都不自觉皱了起来。

她到底该不该提醒谢玉照,他患的天花还没好,是会传染的?

谢玉照惯会洞察人心,也知道眼前人最怕什麽,很快就收回手,他的手上没有脓肿,握住少女的手时也不会显得不堪入目,让他总会忘记现在还患病在身。

姜亦棠放松了些,净了手便开始喂饭,厨房备的都是清淡的饮食,谢玉照挑都没得挑,而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相当配合,所以喂饭的过程很轻松。

只是等替谢玉照清理身子时,姜亦棠不免又显得紧绷,她前前後後打来几盆热水,每换一次热水都要仔仔细细地清理一遍双手。

撞见谢玉照在看她,她咬了咬唇,低垂下头嗫嚅地说:「我、害怕……」

谢玉照看着小姑娘一边说着害怕,一边抖着手替他清理脓肿,却不曾生出一分想要离开的念头,不禁眼神晦涩。

姜亦棠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被幽禁的那五年,得势时对他柔情密意的她不曾去看过他一次的五年中,无数个夜晚里,他总会回想起这一幕。

这一幕打消了他对她薄情的所有怨恨。

而且,他本就怪不了她。

从一开始,他带她离开尚书府就是两人间的交易,是他选择了让她成为太子妃的方法。

若非因他,她至少还能好好地活着,不会被亲人害死,或许她临死前还会怨恨他牵累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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