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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资讯] 雷恩那 《夫人步步糕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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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雷恩那 《夫人步步糕升》
出版日期:2025/01/22
内容简介
她求生若死,她求死还生,
再醒来,她是京中有名的痴儿,
他是人生鬼见愁的国公爷,
他们,有了婚约……

她死了,死在藏身的拱桥桥墩底下,
身为细作,她知道不管能不能脱离组织,自己终究难逃一死,
因为她动了心思,邀约武国公裴彦雪来参加她的「初花会」,
明着是想邀他做入幕之宾,实则要把真相全盘托出,
不想组织也是有备而来,为了让他安全离开,她替他挡了毒针,
再睁眼,她成了京中有名的痴儿,赐婚给了裴彦雪……

裴彦雪不知道该怎麽形容自己的小妻子,
为了她的病,他找来大夫治疗,但只看两回就大好了;
听到她被贵女们欺负,他急得抛下公务前去相护,却见到她反制众女的场面,
察觉到她病好得飞速,再观她一言一行皆露出相似之感,
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忽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楔子 相府堂前燕

东黎锦京——

有点肉乎乎的小女娃小心翼翼地摊开油纸包,把包裹在里边的美味小食大方分享给同她「躲」在一块儿的美少年。

「哥哥,给。」真诚嗓音奶声奶气,圆圆脸蛋漾开甜笑。

十五岁少年一身锦衣华服,肩披轻暖狐裘,头戴白玉冠,脚踩织云靴,他容貌绝佳,墨眉清落,丹凤眼细且长,唇瓣薄而嫣红,俊秀中透几分凉薄,好似桀骜不驯又若冷眼面世。

少年的来头不小,他的祖母是曾有「东黎第一美人」之称的沐霖郡主,祖父裴琰则是以无数战功被东黎朝野视作「不败战神」的武国公。

他父亲自幼便随武国公参军,都说虎父无犬子,武国公後继有人;他娘亲则是出身南方世家大族的嫡长小姐,不仅模样生得好看,性情温婉大方,其才情更名列「江南才女榜」之首。

武国公裴琰一门忠烈,因迎娶郡主为妻,若论关系亦为皇亲国戚。

兴文亦重武的先皇昭阳帝年轻时在军中与裴琰曾有同袍情谊,登基时封了战功卓越的裴琰为国公爷,更颁下圣恩令其世袭罔替。

如今,裴氏年仅十五的美少年成了年轻国公爷,只因这些年来祖父与爹亲接连亡故,迫使他年岁轻轻便得承袭「武国公」头衔。

见少年静坐不语,小女娃抿抿嫣红小嘴,好像也暗暗吞了吞口水,想了想又道:「哥哥,咱们……咱们来将要通报姓名的。」

来将?通报姓名?

他登门是来叫战的吗?

少年眼角抽了抽,抱膝席地而坐的身躯微微一晃,最後仍从善如流问道:「所以你叫什麽……唔,所以檀大小姐的芳名为何?」他已然推敲出小女娃的真实身分,却不知其闺名。

粉妆玉琢般的小女娃咧嘴一笑露出两排乳牙,开心又认真答道:「初见哥哥,来将通报,我姓檀名乌衣,就是燕子的那个乌衣,娘和祖奶奶会唤我的小名燕姑。」

倒未料及小女娃把小名也一并「通报」给他,少年疏朗的眉间微起波澜。

东黎新帝继位,国号「承荣」,三朝老臣檀之璞领遗诏为首席顾命大臣。

檀家男丁着实不旺,年届五十的檀之璞有妻有妾,膝下却仅有一子。檀大少爷十六岁便被催促着成亲,如今年近而立的他却仅得一女,且檀少夫人因天生身子骨虚弱,离世得甚早,檀大少爷已是鳏夫。

眼前这个名唤「檀乌衣」的小女娃便是檀之璞的嫡孙女,是檀府唯一的小小姐。

今日会跟这个五、六岁模样的稚龄女娃有所交集,完全出乎少年的意料之外。

檀之璞既为顾命大臣又接掌宰相之位统管六部,今日恰是他五十大寿的寿宴,满朝文武登门贺寿,身为武国公的少年暗中接下新帝给的旨意,不得不亲临这一场寿宴,以贺寿为由探一探相府主人与宾客间的往来关系。

论长幼,小他两岁的东黎新帝得称他一声表哥;但若论君臣,十三岁的新帝颇有要拿他这位国公爷当枪使的意图。总归生在帝王家,皇上不容易,他这个皇亲国戚也不容易。

寿宴在正午时分开席,登相府拜寿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连登基不久的承荣帝亦遣宫人携旨来贺,并御赐了不少好玩意儿,可说备受圣宠。

相府重金请来的知名戏班为贵客们唱戏,年少的国公爷许是觉得与主人家和宾客们周旋够了,拿「上茅房解手」当藉口趁机溜到相府後花园里透口气,才会在这人工池畔边的芭蕉树下邂逅檀家小小姐。

芭蕉树一整排连着栽种,芭蕉树的阔叶层层叠叠形成天然屏障,十五岁的少年与小女娃往树荫底下屈膝一坐,一大一小的身影自然地融入秋高气爽的午後景致中,不睁大双眼仔细去瞧都看不出来。

然而小姑娘家坐着、待着,突然间掏出食物同他分享……

俊秀少年单薄却漂亮的五官微微一凛,他能感受到女娃儿那一份纯然的好意,却难以理解她为何会待他这个陌生少年这般好。

她难道不惧怕他?

连苍陀山上传授他武艺的五智老师父都说了,他身带煞气,气势凌人,以武修心方为正道,但他不觉得能修好,那股凌厉之气总要伤人的,或许正因命中刑克,他的至亲家人才会一个接连一个离世……

「哥哥该你了。」稚嫩嗓音将少年唤回神,意思是该换他通报姓名了。

偏凉薄的唇瓣微乎其微一牵,他轻声道:「我姓裴名彦雪,硕彦的彦,白雪之雪……」话音陡然一顿,觉着对一个应该尚未启蒙的小女娃用词似乎太深奥了。

他抿了抿薄唇才欲重新解释,檀乌衣两丸乌亮亮的眸珠溜了圈,理解过来道:「那……那哥哥的『雪』可不是普通的雪,娘同燕姑讲过的,唔……文有点长,可燕姑没有忘光光,什麽、什麽『彼其之子,邦之彦兮』,哥哥的『彦』是才德出众的意思,那哥哥的名字就是『才德出众、很厉害很厉害的雪』呢。」

檀乌衣娇润细巧的五官甚是甜暖,笑开了还带几分可人的憨态。

裴彦雪一时间怔愣,目光瞬也不瞬,尚不及做出反应,对方的小手已再次抵到面前来,「哥哥,吃啊,欸欸,燕姑手臂举得发酸了,你快吃,很好吃的,不糊弄人。」

檀乌衣执拗地要与他分享小食,她掌心上摊开的油纸包内,里边包裹着的是六块褐红色的圆形糕点,糕点内嵌着粒粒分明的核果且夹着一层软馅,光用眼睛瞧着,舌根便泛开层层蜜味。

她咧嘴笑开又道:「这是长庆行大门口前很有名的小食,老爹和婆婆每日挑着担子去摆摊,常常很快就卖完,这糕点用红豆、桂圆、枣泥和核桃果仁制成的,取名『福贵糕』,我娘说,吃上一块就能又福气又贵气。哥哥也吃上一块吧,你快嚐嚐。」

裴彦雪对这种甜腻腻的吃食根本没兴趣,却被那张稚颜上的真挚神情给「蛊惑」了,待他回神过来,捏在两指间的小糕点已送入口中。

首先甜味漫开,不是他以为的那种腻口死甜,风味甚是雅致,然後是口感……细致的糕体在齿颚间徐慢化开,无须咀嚼便得齿颊留香,尾韵盈喉。

应是他「惊艳」的表情大大取悦了檀乌衣,後者红唇一咧,软乎乎的小梨涡加深,无端的纯真可人。

「是吧是吧?燕姑没骗哥哥,是真的很好吃对不?」杏眸闪亮。

「……嗯。」好滋味的小食顺喉而下,裴彦雪不得不承认地点点头。

檀乌衣开心一笑,取了一块糕点吃起,一会儿又道:「今儿个的福贵糕是翠玉姊姊上街特意买回来的,翠玉姊姊是爹遣来照看我起居的大丫鬟,懂得的事可多了,她说,燕姑得吃过饭再喝完汤药,然後才能吃这福贵糕,可是……药好苦好难喝,燕姑不想喝……」细颈一垂,原本无忧的小脸罩上淡淡乌云。

裴彦雪眉心微起波澜,「你生病了?」

檀乌衣摇摇小脑袋瓜,「没啊,是补身子的汤药,不是治病的汤药,但就是好难喝。」

「补身子?」裴彦雪眉尾略挑,语调仍平缓轻徐,「你瞧着挺好,圆乎乎的,还需要补什麽身子?是因为个儿太矮了吗?」

檀乌衣因他的「毒舌」立刻抬起小脸蛋,瞠圆大眼睛道:「才没有圆乎乎!燕姑才没有圆乎乎,也、也没有太矮啦……」

那张玉润小脸上突发的悲愤神情令裴彦雪的嘴角险些失控上扬,他甚至都想探出莫名发痒的手指,去捏捏她嫩乎乎的腴颊。

檀乌衣没等他做出反应就自顾自地解释起来,「是……是娘身子骨不好,後来病故了,前些时候祖父相请御医登门替全家诊脉,老老的大夫说了,燕姑得好好滋养才能把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坏东西给除掉,所以得天天喝补身子的汤药,呜……」细致五官可怜兮兮地皱成一团。

所以是她祖父,也就是当今的东黎宰相檀之璞,特意让御医开出的药单子。

看来檀相还挺爱自家嫡出的小姑娘。

不过也是,这女娃儿到底是个没了娘亲的孩子,身为家主兼祖父的檀相自要多关照一二。

此际裴彦雪的心境很是微妙,她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他亦是年幼丧母,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缘绳连接彼此。

寻常时候他绝不可能这般冲动,然,他却对着檀乌衣冲口而出——

「我娘亦是天生体弱,後来也病故了,但我身强体健,从来不需补药。」

檀乌衣望着他明显一愣,润红小嘴嚅了嚅,试过一会儿才弱弱道出,「原来哥哥……也老早就没了阿娘。」略顿了顿,「你真可怜……」

裴彦雪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他人可怜,且真心可怜他的那人还是个小女娃,俊脸上不由得一阵怔愣。

檀乌衣自是不知他内心之澎湃,只觉这个大哥哥模样很是好看,对待自个儿很是亲切,她心房暖暖的,便把手中的福贵糕全塞进他怀里。

「哥哥吃,全送你了。」她咧嘴一笑道:「这是我娘喜欢的味道,也是燕姑最最喜欢的,吃在嘴里甜在心里,什麽事都会变成大好事。」

裴彦雪再次愣住,未及开口拒绝,不远处的石峰造景後头忽地传来寻人的焦急唤声。

「小姐,您躲哪去了?饭没吃,药也还没喝,小姐快出来,别为难奴婢啊——」

檀乌衣抿抿红唇,巧肩明显一垮,对着他露出无奈的笑,低声道:「翠玉姊姊来寻我啦,燕姑不能再躲着不出去,那、那就这样,哥哥下回再来寻我玩。」说罢,娇小身子钻出层层叠叠的芭蕉叶,临别之际她回眸又笑,留给他的那抹笑靥天真稚嫩,清澈无比。

第一章 蝶舞若翩鸿

十年後。

年少时便承袭「武国公」头衔的裴彦雪而今已是承荣帝的股肱之臣。

他手握皇城司的兵力掌管锦京九门,说好听话,办事得力的武国公是帝王身边不可或缺的左右手,若把话说直白了,他其实就是承荣帝握在手中的一把利剑,帝王剑指之处他必赴汤蹈火。

裴彦雪并不在意承荣帝拿他当枪使,他是自愿成为那把剑且如鱼得水,反正什麽脏活累活最终都要有人出手,食君之禄那便忠君之事。

冬日正午的天光照不进皇城司的地牢中,一名劲装皇城司卫离开刑囚室後,朝位在廊道另一端的小厅快步而去。

小厅内的摆设很是单调,就是卷宗多了些,大白天还得靠烛火照明。

此际裴彦雪落坐於长案後,案上摊开几张图纸与信条,他目光专注兀自斟酌着,任由那名年轻下属上报——

「禀国公爷,咱们那些好玩意儿还没使完一轮,那个北陵细作就熬不住了。」

裴彦雪双眉抬也未抬,淡淡问道:「把人给审死了?」

「是属下未能拿捏好力道,属下罪该万死。」那下属单膝跪地请罪。

裴彦雪语气仍淡淡的,「可有从细作口中撬出什麽来?」

年轻下属两手抱拳,谨慎道:「事关朝中重臣,请国公爷容属下近身答话。」

裴彦雪低应一声表示允可。

对方遂起身走近两大步,微弯下上半身似要附耳言语,然而藏於袖中的利刃却倏地翻出,他猛地一击——可惜,未中!

裴彦雪根本早有防备,在对方动手之际一扳机括,座下的机关椅连人带椅往後疾退,可即使有所防范,对方挥落的那一记也如雷鸣般迅捷,机关椅後退时刀尖恰好削过他颈侧,带出的锋劲在脖颈上刮出一条沁红。

混入皇城司的刺客在一击未中後便杀招连连,但裴彦雪空手接招拆招尚游刃有余,十余招过後,刺客明白讨不到好处就心生退意,手中攻势不停,身躯却骤然往外飞退。

「想得美!」

「岂能由你来去自如?」

「给老子留下!」

只是刺客才退出地牢内的小厅,立时遭一干货真价实的皇城司卫士们埋伏。

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刺客内心已生畏惧,忽又逢众多好手围攻,进退无路之下很快便被活逮。

裴彦雪从容步出小厅,幽冥般的微光令这整座地牢倍显阴森。

无须等他发话,皇城司卫士们在确定逮住目标物後迅速燃起照明,幽暗的四周一下子明亮起来。

被压制着单膝跪地的刺客正瑟瑟发颤,眉宇间隐约透露出什麽,为防刺客吞药自尽,经验老道的皇城司卫士已强行把一小块硬木头塞进他口中。

「头儿,果然如您所料,那个落网的北陵细作拿来当饵比什麽都好使,咱们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什麽「武国公」、「国公爷」的称号到了皇城司众汉子口中就落得「头儿」一词,单纯以武力和办事能耐论输赢,谁能折服这一干出身民间甚至是出身绿林草莽的人,谁就是皇城司的头儿。

属下高声嚷嚷,裴彦雪望着刺客那张脸,双目陡地细眯,徐声下令,「把那一身玄色的卫士服给我扒了。」

「是!」众人领命,有人负责按住刺客双手双脚,一人跨骑在刺客腰腹上,打算将人扒个精光。

刺客奋力扭动四肢和身躯,喉中不住发出模糊的呜咽和低吼,但无论如何挣扎,逃不掉就是逃不掉。

「臭小子,老子看你往哪儿逃?竟敢假扮咱们皇城司卫士行凶,这会儿有你好看!」咬牙切齿,两手朝着目标物又拉又扯。

一旁有个年轻卫士解气般喊道:「对!就得把他脱光光倒吊起来,看他还敢如何嚣张猖狂?」

可突然间——

「呃……」

「等等!」

「这是……肚兜?」

在把刺客上衣扒开之後,发现刺客竟然是……女儿身!

皇城司的一众汉子全都看傻了眼,但其中并不包括裴彦雪,他似乎早有怀疑,此际不过是印证他的猜测罢了。

他徐步朝刺客走去,出手就撕掉那一张薄薄的人造面皮,再一把挥散对方的男款发髻,当如云的发丝散下,明显是女子无误,瞧着约莫二十五、六,模样生得还算俏丽。

「头儿,咱……咱认得她。」一名皇城司卫士愣了半晌後讷讷道出。

刹那间,在场所有目光全「飕飕飕」地扫向出声之人。

「老段你认得她?在哪儿见过此人?别告诉我她是你老相好啊!」跨骑在刺客身上的汉子进退失据,黝黑面容正隐隐抽搐。

年近三十的老段眉间陡拧,面皮有些发红,连忙驳道:「才不是什麽、什麽老相好。前些时候锦京出现专门锁定高门贵户里银库的大盗,咱们皇城司那时候联合地方巡捕房查案,一查查到天玉楼那儿去,我就是在天玉楼内见过她的,她可是天玉楼内技巧最高超的琴师。」

天玉楼是锦京的秦楼楚馆中最为高端的存在,明明是风尘之所却流淌着风流文雅的气息,寻常百姓就算口袋里有满满银钱也难以轻易被迎进。

「老段你这大老粗还能进天玉楼?把俺的脑袋瓜拧下俺都不信!」某名同样是大老粗等级的皇城司卫士忿忿叫嚣嚷嚷着。

老段红着糙脸吼回去,「就说是查案啊!咱们皇城司查案谁敢阻拦?当然就……就一冲到底,趁机多看多听多闻闻。」

闻言,大夥儿你瞧着我、我觑着你,一下子都明白了,全都心照不宣地笑开。

「那是那是,若非查案,咱们如何堂而皇之进天玉楼?」

「听说欲进天玉楼要先对上门边的对联,对不上就别想越雷池半步。呵呵呵,所以咱们这一夥只能来狠的,真想耍文腔,就是手无缚鸡之力那一批酸腐文人们的事罗。」

哄堂大笑过後,一名属下留意到裴彦雪流露出的奇异面色,不禁出声询问,「头儿,可是有什麽想法?」

小厅内倏地恢复寂静,皇城司众汉子纷纷将目光投向自家老大。

裴彦雪薄唇勾笑,蓦地起脚将散落在地的一件破衣踢向那名刺客,掩盖对方裸露出来的肌肤。

「技巧最高超的琴师自然只有天玉楼内最最火红的姑娘才够资格使用。」裴彦雪缓声道,静静欣赏刺客眉眸间浮现的惊惧,「顺藤摸瓜事半功倍,咱们皇城司何乐不为?」

大小卫士们闻言先是一阵发怔,几个机灵的很快便反应过来,有年轻汉子禁不住兴奋嚷道:「头儿头儿,如此说来,咱们这是要直搅黑龙,光明正大进天玉楼吗?属下绝对誓死追随啊——」话还没说完,後脑杓被身旁的前辈们联手狠狠打了三、四记。

前辈们骂声连连——

「是直捣黄龙!哪来的黑龙?你倒是给说说?」

「黄龙、黑龙都分不清楚,还想着被美人儿迎进天玉楼里风流快活吗?」另一名卫士叹气道:「有再多俸禄都进不了的销金窟,到底是咱们皇城司卫士悲哀,还是天玉楼内的窑姐儿可怜?」

「那麽这一次……」裴彦雪浅浅露笑,眸底闪着烁光,「大夥儿全都进天玉楼逛逛吧。」

哇啊,国公爷这回是要微服出巡……呃,不,是假公济私进美人窝逍遥……呸呸呸!是深入敌营、以身伺虎!毕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呜……他们家头儿可真是一条汉子。

众人内心澎湃,感动到峻庞通红,好几双瞳仁还跟着发颤,兴奋到发颤。

「诺。」皇城司卫士异口同声,躬身作礼,奋力管住嘴角,总不好笑得太充满期待。



腊月初八。

华丽的大红灯笼初点上,天玉楼内便已迎来满楼的寻欢客。

但这些寻欢客们的身分有些特别,带头之人是当朝武国公兼皇城司指挥使裴彦雪,领着一干在皇城司当差的大小汉子直接来闯天玉楼的大门。

天玉楼的鸨母红玉霄根本拦不住也没有理由能挡下皇城司这一大票汉子,毕竟他们一身常服且未带佩刀,裴彦雪更是华衣狐裘、珠冠锦靴,姿态闲适非常,明摆着就是国公爷闲钱太多、遂领着手底下的「孩子们」上青楼来放松放松的。

试问,这群人「单纯」上青楼寻欢作乐,国公爷还顺畅地对上楼里在腊八节这一晚释出的对联,她还能怎麽拦人?

皇城司卫士们上青楼?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在风尘中打滚三十余年的红玉霄哪会相信今晚「霸楼」的一票皇城司汉子真是来寻姑娘作乐的。

但,她不信又能如何?

一来形势比人强,若论权势,天玉楼背後的势力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同皇城司硬拚狠杠。

说白了,裴彦雪这一招完完全全是仗势欺人,偏偏站得住脚又拿捏得了人,令天玉楼上上下下只能敞开大门迎客入楼,还得卖笑卖艺讨一众皇城司爪牙欢心。

「武国公就是冲着你来,这活儿非接不可,你罩子放亮些,万万不能搞砸。」

红玉霄徐娘半老的脸容异常严肃,搅得眼前的女儿家一颗心怦怦作响,玉颜苍白。

她对着娇美姑娘家道:「那武国公带着属下闯进咱们天玉楼,劈头就问楼里最红的姑娘是谁,咱想瞒也瞒不住,毕竟羽衣你刚夺下今年锦京花中状元的头衔,琴棋书画诗酒花是样样拿手,我的好女儿啊……如今你是如何也避不开眼下这关了。」

红玉霄口中喊着的好女儿花名金羽衣,锦京的新科花魁。

夺得今年花魁头衔的十八岁姑娘此时听了红玉霄这恨恨哀号内心并没有太多纠结,既然落入风尘,有人冲着她来,若非贪图她待价而沽的处子之身,便是真想见上她一面博得花魁青睐,可若以上皆非的话,那事情确实就棘手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今晚皇城司一票汉子倾巢而出「霸占」天玉楼,依旧是在查案?

「嬷嬷,秦姑姑前两日说是出门办事,到如今尚未返回,秦姑姑她是专为羽衣的九旋舞鼓琴的琴师,这回却无端端连着两日未陪我练舞,她从来不曾这样的……秦姑姑她那日出门究竟为了何事?」金羽衣抿抿唇略顿一下,道:「今日武国公领着一票手下霸了天玉楼,莫不是与秦姑姑的连日未归有关?」

红玉霄沉吟了一会儿,决定同金羽衣交个底比较妥当,毕竟麻烦事都逼到眼前来了,再隐瞒不说着实无益,於是她压低嗓声,飞快地将秦姑姑当日出门欲办之事道明,并推敲事情可能的结果。

这麽一听,金羽衣终於明白过来,玉颜变得更加雪白。

她一双眸子漫开雾气,带出几分空灵之美,默了几息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咱们在东黎的一枚暗桩落入武国公手中,原以为上头的人会设法营救,结果却是遣人混入皇城司地牢行暗杀之举,先将沦为阶下囚的自己人灭口,然後再寻机刺杀武国公吗?」她咬咬唇瓣,叹息般低语,「如今秦姑姑没能回来,可还能活命?」

中原的广土大陆上,东黎、南雍、西萨、北陵四国分庭抗礼,四个邦国之间以大河、高山、雪原、纵谷为天然国界,原可各据一方彼此安好,但人性诡谲,人心难测,国与国之间的形势更是此消彼长。

各国君王暗中培养暗卫、杀手与细作,四国互相渗透潜入,而这一座位在东黎锦京一等销金窟天玉楼,便是北陵杀手与细作们在异邦的「分舵」。

不过对於金羽衣而言,自身究竟是北陵人抑或是东黎百姓,说句老实话,如今已一十八岁的她依然无法往心底定锚。

她的出身在世人眼中并不光彩。

她亲娘当年亦是天玉楼的花魁,後与东黎某世家风流子弟陷入热恋有了首尾,那名贵族子弟在得知娘怀上孩子後便丢下一笔银两果断将其舍去,但娘并未将胎儿打掉,而是选择诞下孩儿,这才有了她金羽衣的存在。

然而,她对於自身的存在总有着无数迷惑,尽管娘亲费尽心思想给她一个寻常女儿家的活法,奈何天不从人愿,娘亲後来生了场大病,这一病就病了大半年,之後不得不将年幼的她卖给红玉霄,以求母女俩有个遮风避雨之处和混个三餐温饱。

她自小就生长在天玉楼中,彷佛摆脱不掉命运的操弄,她学什麽都快,甚至青出於蓝,比起当年全盛时期的娘亲还要出色,在舞艺上更是独占鳌头,放眼整座锦京应无人能出其右。

有着北陵细作此秘密身分的红玉霄将她吸收入组织,组织名为「百花杀」,首领大人名号「菊墨」,菊墨大人所统领的百花杀仅听从北陵君上之号令,直接由北陵帝王掌握。

金羽衣自幼入组织,一开始懵懵懂懂,後来却不得不老实依附,因为娘亲的病越发沉重,百花杀将她的娘亲接走治病,所需的药材中有一味药颇为珍稀,凭她自身之力难以入手,只能靠组织供应。

所以她生长在东黎,出身风尘,却为北陵的暗杀组织做事。

她虽是百花杀中的一员却非杀手,而是替杀手们在行事之前打探风声、蒐罗消息的细作。

而今她一十八岁了,娘亲犹落在组织手中,只是以往她每隔半年还能与娘亲见上一面、聊上大半天,近两年却如何也见不着了。

後来听红玉霄说,她娘亲被送上北陵的雪原圣山将养,说那座圣山是北陵的信仰中心,是北陵天子祭天之地,山上汇集的天地灵气不仅能净化人心更能涤除肉体的病痛……然後她就收到来自娘亲的亲笔信,每个月都有一封,娘亲在信中报平安,令她即便迷惘自身的存在也能义无反顾走下去。

这一边,红玉霄那张脂粉过浓的脸皱了皱,眼角与嘴角的细纹尽现,她语气刻薄地答道:「既然身为组织一员就别想着能善终,咱们的人落入东黎皇城司手中,你秦姑姑出马将其了结那是她的本分,如今连她也出事,还牵连到咱们天玉楼来,这就太教人着恼了。」

闻言,金羽衣胸中微窒,早明白组织中无情分,但要她同红玉霄一般冷情冷性实也太过为难。

她试着调息缓下心绪,对着立在身前的大铜镜很快理好衣衫。

镜中的妙龄女子面色略显苍白,她探指掐了掐双颊,又将唇瓣上的胭脂抿得更均匀嫣红。

眸光在镜中与红玉霄的视线对上,她低声坚定道:「如今麻烦找上门,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得了武国公指名,那羽衣只得会会贵客了,至於什麽能说、什麽不能说,羽衣心里清楚得很,还请妈妈安心。」此话一出,颇有几分拿自身作祭的意思。

「你一向乖巧,能明白自个儿的本分那是再好不过。」红玉霄伸手帮她调整头饰,动作很是温柔,神情却犀利冷酷,「夺得花魁美名,接下来就是你的初夜拍卖,对你感兴趣的男人是越多越好,这些年你在天玉楼里学的活儿多了去,总有一、两项绝活能使在武国公身上吧?且瞧瞧能否引起武国公的兴趣,甚至将他纳为裙下之臣,如此才不负咱的一片苦心,当然了……也不辜负你家娘亲的日夜期待,期待与你再次团聚。」

金羽衣倏地抬首望住红玉霄,气息略紊,紧声问:「妈妈的意思是说,只要羽衣能吸引武国公的目光,那、那就能与娘亲见上面、说上话,是吗?」

红玉霄精心勾勒的柳眉微微一挑,嘴角轻扬,「只要你尽心尽力为百花杀办事,你娘亲自然等着你去相见。」


天玉楼花魁娘子的拢月水榭独立於楼外,与天玉楼隔着一道人造溪流,需得经过一座琉璃灯园再跨过一道拱桥方能抵达。

今夜金羽衣迎贵客入水榭,一开始便秉着使出浑身解数迷惑对方的心态,这样的活儿她使起来如臂使指,毕竟在青楼中度过这一十八年,风花雪月必备的技能她了然於心,是时候好好在男人身上「炮制」一番。

但……好难。

生於锦京,长於锦京,她自是耳闻过关於裴彦雪的许多事蹟,却直到今夜今时才得以近距离与他打上照面。

男子面庞英俊,目似天边寒星,一袭暗红锦袍衬得他容色如玉、发若流墨,他的目光大刺刺落在她脸上、身上,不是寻欢客看见她时惯有的兴然和兴奋,而是带着评估和刺探,且丝毫不加掩饰。

他有意扰乱她,像等着她自乱阵脚。

金羽衣与他四目相交的一瞬间,乍起的寒颤窜上背脊,爬满整片後颈和头皮。

她发现裴彦雪的出现彷佛是命中的一抹重彩,未知福祸,令她困守在天玉楼中的年华有了晕眩般的波荡。

所以是要持续困守,抑或是奋起一搏?

她选择了後者。

「今夜幸与君会,奴为君舞。」轻柔细语,对着一手支颐闲适而坐的大贵客盈盈拜下,金羽衣将面容表情掌控得宜,浅浅笑意带出三分暖意七分疏离,空灵唯美能动圣人凡心。

她没再看向他,水榭中的迎客阁成为她独舞之地。

三面垂帘皆大方敞开,帘外的天玉楼座落在水岸边,夜月皎洁映出游船如织,也映得星光如海。

坐在迎客阁垂帘後的乐师们蓦地奏起舞曲,鼓琴吹笙,金羽衣一身锦翠华衫如蝶展翅,足下却若雪泥鸿爪,一个错眼便是九转漾空、雁回南北。这是她独创的九旋舞,旋舞一起足尖宛若离地,而身似蝶舞又若翩鸿,夺得锦京花魁但凭此技,论舞,她亦独占鳌头。

她舞得忘我,她似化成蝶、化成雀鸟春燕,也化成飞鸿大鹰,直到一声声「咄、咄、咄」的声响忽轻忽重地侵入乐师们的奏乐中,明摆着扰乱一切。

眼角眸光一瞄,原来是大贵客有意刁难,他斜倚靠椅盘腿而坐的姿态依然闲散,原本支颐的手却捻起一根象牙筷,一下下敲在矮几边角。

他敲的恣意,可其实每一下皆刻意击在点上,把流畅谐和的乐曲敲得「柔肠寸断」,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但无妨的,金羽衣将杂念屏除,脑中自有音律流淌,足下舞得更狂,绣摆旋成蝶翅,微身化作游龙,脑子里模糊想着,她周身上下能拿出来迷惑他的,怕也仅是这一身柔嫩曼妙的身躯与独创之舞吧……

她要男人的目眩神迷,要他的甘心臣服,要他的神魂俱颤以及无限痴迷,她还要他对她……脑中浮想联翩,却不忘脚步动作,意识到自己舞错了,她连忙回神,才拉回踏错的小半步,左脚脚踝却骤然一麻,心头陡凛——她要摔了!

见足下失控,身子失衡,就要趴倒在光洁地板上时,金羽衣死死抑住嗓声,却不能隔绝帘後的乐师们发出的惊呼声传入耳中。

眼看自个儿就要出丑了,她却无能为力,只能尽量护好脑袋瓜和脸蛋,不能摔昏过去更不能摔伤脸容。

结果她的身子在离地不到半臂之距时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道稳稳拉住!

定睛去瞧,发现她腰间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条布,那布料越看越觉眼熟……竟是水榭中的一方垂帘,而布料的另一端就在裴彦雪手中。

这会儿金羽衣算是看懂了,男人先是故意打乱节奏乱她舞步,见她舞步坚定便偷使暗器,害她出事,见她实在无法自救了就扯掉水榭的垂帘綑住她的腰身。

他先作恶再施恩,颇有玩弄和探究的意图,可她敢怒不敢言。

「姑娘啊……」

「呼……没摔着就好,没摔着就是老天保佑!」

「万不能伤了脸蛋啊!」

「不只是脸蛋,伤了脚那才是大祸,万幸啊万幸。」

乐师们此刻哪还能维持定静,不是拍胸脯定神魂便是猛喘大气,几位与金羽衣合作久了颇有些交情,此刻想上前关切却又踌躇着,因为今晚的大贵客武国公把姑娘家「捞」住後似乎没打算放手。

裴彦雪不仅没打算放手,还一寸寸收拢手中的布条。

这一边,金羽衣才觉身子被扯正、双足似也踏稳了,纤腰又是一紧。

她被男人手中的布条扯着往前带,一步、两步、三步……到第四步的时候,她乾脆轻呼一声接着顺势扑倒在光洁地板上,抬起脸蛋,一副柔弱惹人怜的模样望向始作俑者。

这男人究竟意欲为何?她内心暗暗咬牙。

尽管闹出不小的动静,裴彦雪从头到尾仍一派闲适,坐在摆满美食和佳酿的长几後,匍匐在地的女子一抬睫,迎上他的视线。

「听闻天玉楼的羽衣姑娘能歌善舞,才华洋溢,当日锦京斗花魁,名花盛艳各有千秋,羽衣姑娘便是以自创的九旋舞一举夺下这花中状元的美号名动京畿。」裴彦雪终於开了金口,语调慢条斯理,微翘的嘴角似笑非笑。

他略略一顿,嘴上那抹轻弧忽染冷意,又道:「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今夜与羽衣姑娘一见倒是见面不如闻名,这九旋舞该是姑娘最最拿手,眼下却舞得七零八落,莫非没了使得惯的琴师,花魁娘子就使不出绝佳舞艺了?」

金羽衣心头一凛,想来秦姑姑不仅失手被逮,还被皇城司的人马挖出了蛛丝马迹,要不然裴彦雪今晚不会率众霸了天玉楼。

她一双眸子瞬也不瞬,不确定恐惧之色有无涌染眉眼,唯一确定的是……此时此刻的她胆颤心惊、股栗不已,要她起身接着再舞是绝无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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