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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木子苏《小农悍妇》(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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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7 20:24: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木子苏《小农悍妇》(卷一)

出版日期:2020/01/07

内容简介

阿喜觉得,沈津阳这位将军大概眼睛有点不好使,
才总是看不明白她的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两世为人,嫁的都是早逝的军爷,这会儿只想离军中人士远一点,
好好把自家可爱的小姑小叔拉拔长大,顺道收养个贴心女孩儿作伴一生,
且她前世当家主母的见识和手段都还在,
穷?把强占自家良田的极品亲戚抓来刮层皮就行!
再加上她的一手好绣技,生活只会过得越来越滋润,根本不需要男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平静的乡村生活竟也有遇上强盗的一天,
就在即将被迫成为压寨夫人的危急时刻,
那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却莫名出现在土匪窝里,还扛了她就跑,
这、这到底是来剿匪,还是要抢亲?!

  第一章 重生又是个寡妇

  夏日,六月中旬,还没到中午就已经是热浪阵阵,就是站着不动都能憋出一身汗来。

  江家院子内,阿喜看着堂屋中摆着的供桌,一张桌子祭拜着两个人,上面的祭品还少得可怜,唯一上得了台面的是今早宰的一只鸡。

  对阿喜而言,这两天的一切都还像是在作梦一样。

  前一刻她才咽气病逝,下一刻醒来就变成了个寡妇。

  在她活着的短暂二十六年里,前十六年她还是翰林学士家二小姐赵容绣的时候,生活平顺,兄友弟恭,且她性格温和讨喜,深受长辈的喜爱。

  这样的家世条件,日後嫁的人必定也不会差。

  後来她嫁入江家,江家上下果真都很喜欢她,与丈夫相处的也不错,原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一直平顺安康下去,但新婚不过半月,一道圣旨下来,让她丈夫江平业带兵平乱,而她因为婆母身体不好需有人照顾的原因无法随同前往,谁想那一别,等来的却是他战死的消息。

  失去儿子後,婆母的身体每况愈下,年纪轻轻的她被迫快速成长,接手江家成了当家主母,不但要侍奉婆婆,还得教养小叔子与小姑子。

  她做了十年的江家主母,从什麽都不会到遇见任何事都能处事不惊,在丈夫过世後未曾改嫁,撑起了一整个江家。

  不好招惹,是後来别人对她这个主母的评价。

  但两天前醒来,当那陌生的记忆蜂拥而上时,她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因无他,实在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着实太不可思议,世上光怪陆离的事众多,却也未曾听过这样的。两天过去,她依旧没能缓过劲。在她数年来的认知里,人死就该入轮回重新投胎转世,可她连碗孟婆汤都没喝上,甚至还没来得及去地府走上一遭,就换了个身分活过来了。

  这个名叫张喜儿的女子也是个可怜人,新婚之夜才拜完堂,丈夫就被抓去打仗,如今不过才成亲半年而已,她就成了寡妇。

  今天是头七。

  看着眼前的香烛,阿喜长叹了口气。老天爷这唱的究竟是哪出戏?

  「弟妹啊。」

  院外传来叫喊声,阿喜转头,见四、五人朝这儿走来,为首的是大嫂田氏,後边的人昨天阿喜也见过,是里正和住在村东的刘稳婆,还有个是村子里的刘郎中。

  纵使阿喜还没有完全消化脑海中的记忆,看着这阵仗也瞧出了端倪。

  她轻喊了声大嫂,便没再做声。

  田氏脸上笑盈盈的,进来後就关切道:「这些天累着了吧?我就说那麽晚不该去河塘,幸好救上来的及时,要不然可怎麽办!」

  七日前,镇上传来消息,说是半年前被抓去打仗的江大河死了,听闻这消息後,原本身体就不好的江家婶子昏过去就没再醒来,一瞬间,江家出了两件丧事。

  两天前送了婆婆和丈夫下葬後,强撑着办完丧事的江家三儿媳,夜里经过河塘时精神恍惚,不小心跌了下去,救上来时其实就已经没气了,也才有了现在的阿喜。

  阿喜记得这些事,自然不会忘记眼前的大嫂是什麽样的人,她从屋檐下搬来两张长凳,对里正道:「里正,抱歉,家里没什麽可招待的。」

  见她家院子内空空的,鸡舍内也仅剩一只下蛋鸡,更别提那摆着供桌的堂屋,里正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不必忙,今天是为了你家那几块地的事来的。」

  阿喜想了下。「我家的地怎麽了?」

  「当初分家时江婶跟着大河过,这地就多分了几块在你们这里,如今江婶过世,这几块地几个兄弟要再分一分。」里正坐下来,指了指刘郎中和刘稳婆。「江家几兄弟之前不是已经商量好了?我就叫他们来做个见证,重新写个分契。」

  阿喜摇头。「我们没说过这事。」

  里正一愣,抬头看田氏。没商量好叫他过来做什麽?

  田氏赶紧走到阿喜身旁,轻扯了下她手臂。「阿喜你忘了啊?娘下葬那天咱们说好的,往後英子和谷子跟我们过,娘留下的地也给我们。」

  阿喜当然记得两天前田氏是怎麽劝的这身体的原主人答应了把地给大哥家,还把人给劝得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了,要不怎麽会精神恍惚到跌落河塘。

  以前的阿喜性子懦弱,总想着退一步,但她可不是什麽好欺负的。

  「没有啊。」她给了田氏一个疑惑的表情,「大嫂,那天忙着事,哪有空说这个?再说娘和大河才刚下葬。」

  田氏神情一僵。「怎麽没有?你还说要回张家去。」

  里正听得有些不解。「阿喜要回张家?」

  「是啊,她毕竟还年轻,连个孩子都没有,难道要她为大河守一辈子吗?」田氏忙道,「里正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阿喜年初嫁到江家,今年才十七岁,如今丈夫和婆婆都过世了,这年纪让她留在江家守寡的确是说不过去的,里正点点头,「这还得看阿喜自己的意思。」

  田氏说着就有些动容,作势要抹泪。「回了张家,过两年还能再说门亲事,要留在这儿,往後她可怎麽办?」

  闻言,阿喜的脸色直接沉了下来,高声道:「大嫂,大河屍骨未寒,你说这些不合适吧!」

  田氏被她忽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这麽大声做什麽?我还不都是为你好——?」

  「大嫂,今天是娘和大河的头七。」阿喜忽然靠近她,低低说了声,「他们都看着呢。」

  这话说完,田氏只觉明明是热暑的天,背後却无端冒出一股凉意,加上阿喜阴沉的语气,更教人瘮得慌。

  她下意识看向堂屋那儿,只见供桌上香烛燃着,桌子两边摆着凳子,应是才斟酒上饭不久,风一吹香火味儿四散,就像真有人坐那儿吃似的。

  凉意更加爬上後颈,田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能放大音量来给自己壮胆。「你胡说八道什麽!」

  阿喜没再理她,而是转向里正说:「原本是想等忙完了去找您的,如今大家都在,正好有件事请里正帮个忙。」

  「你说。」

  「半年前大河去当兵,谷子还小,家里的地忙不过来,就借给大哥他们耕作,当时他们和娘说好,每年给三成收成,等大河当兵回来就还地。可现在您也瞧见了,娘和大河都不在,我就想着让里正您这儿给我们出个面,把这些地租出去。」

  她才说完,未等里正答覆,田氏就先不乐意了。「阿喜你说的是什麽话,那几亩地可是说好的,东西都种下了你现在却要拿来租?」

  「大嫂别急,我会等到收成後,大嫂你们把那三成给我,我再请里正帮忙把地租出去。」阿喜面色沉静,「大嫂,你不会不愿意吧?」

  「我!」田氏一口气上来,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她当然不愿意!那两亩水田能种多少粮食来卖,要是还给他们,哪里还有钱赚!

  「里正,如今家里这般,许多事还要劳您帮忙。」阿喜诚恳的看着里正,尽力表现出无助的形象,「大河虽然走了,但我无论如何都要替娘和大河照顾好英子他们。」

  里正咳了声。「那你是不回张家了?」

  她自然摇头。「不回了。」

  「这几年外头乱,村子里外来户也不少,我给你去问问。」里正拍了拍腿起身,「那成,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大河的事,你也别太伤心了。」

  田氏看着就要离开的三个人,急得不行。「哎里正,这事儿还没完,怎麽就走了?哎!」

  可三人心如明镜,自然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快步走远了。

  田氏追不回,转身看阿喜,气得不轻。「我说弟妹,这都是说好了的事,你怎麽出尔反尔呢!两天前你可答应得好好的,张家也来过人,你说你能在村子里待多久?早晚得跟他们回去。」

  阿喜将凳子收回,重新添了香,拜了拜後道:「大嫂,那些地往後是留给谷子的,至於大河的份,将来就算我改嫁,也是给谷子的。当初分家娘跟着我们过,这些与你们就没什麽关系了。」

  「谷子才多大,肯定是跟着我们过的,难道你还打算在这儿守一辈子?」田氏走近阿喜,假意劝道:「阿喜,你现在还年轻,不知道以後的日子会多辛苦才这麽说,你看看王寡妇一家,她还有个女儿傍身呢,过得都这麽不容易,你何必呢?」

  阿喜抬眸,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堂屋内的墙上原本应该是挂了画的,如今已是空荡荡的,记忆中应该是半年前婆婆生病,拿去当了换钱买药了。

  除了这个,家里好像就没别的值钱东西了,几年前江老头上山时不小心摔跤病逝,分家时因为婆婆是後娶进门的,前头的两兄弟可没怎麽客气,要不是里正在,只怕他们连那几亩地都拿不着。

  田氏还在念叨。「等百日过後,张家来人把你接走,我们江家都不会说什麽,这半年来你也不容易,往後找个好人家嫁了,平平顺顺多好。」

  阿喜又往上看。屋梁旧了该换,前天这身体的原主人在家中做事时好像还掉了瓦片,林林总总算起来可都是钱。

  换做以前,她家帐目上的流水银子从不会低过百两,作为翰林学士家的二小姐,江家的大夫人,她赵容绣从未有过拮据的时候。

  可如今她最缺的就是钱。

  「阿喜啊,听大嫂的,英子他们你大哥会照顾……」

  「大嫂。」

  田氏一怔,阿喜指了指堂屋,忽然朝她诡异的笑了下。「娘和大河都听见的。」

  大白天的,被这麽接连吓了两回,田氏心慌得难受,看了眼搁在墙角的梯子,想着头七过世之人会返家的说法,如今这香烛才烧了一半……

  再往下想,她就有些待不住了,急忙朝院门口走去,末了还不甘心的撂下一句,「我这可都是为你好!」

  阿喜根本连回答这话都懒,只是不忘提醒,「大嫂,你回去别忘了跟大哥说,地里别种东西了,我赶着租。」

  快至中午时,阿喜看香烛烧得差不多了,准备在火盆内烧些纸钱,院外又传来声音。

  「嫂子,我们回来了!」

  十二岁的英子挎着篮子走进来,身後的谷子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背着的锄头比他还要高,锄头前端还吊着个竹篮,里面装了不少新掰下的玉米。

  「嫂子,我来烧。」英子将篮子吊在屋檐下後,跑过来从她手中接了纸钱,麻利的点了火,扔进破盆子中,接着就把阿喜扶了起来。「嫂子你坐着,我来收拾就行。谷子,你去做饭,把苞米煮了,再烙几个饼。」

  说话间,阿喜才坐下,英子就已经进屋收拾供桌上的碗筷,小心将酒倒入酒壶中,不多时,灶屋那儿也有柴火味传出来。

  太阳当头时,三个人已坐在堂屋内,桌上简单摆着一盆玉米和一盆烙饼,还有夹饼子的腌菜,唯一不同的是阿喜面前多了一碗鸡汤,是用早上祭拜的鸡熬的汤。

  这姊弟俩的态度,明显是过於小心翼翼了。

  今早他们下地干活,把自己留在家里祭祀,是担心她落水醒来後身体吃不消,不想让她做农活,可回来之後还什麽都不让她插手,只催促她喝鸡汤的态度,却是有些过了。

  这还不算姊弟俩时不时抬头看她,一脸掩不住担心的模样。

  阿喜将盛着鸡汤的碗往前挪了挪,姊弟俩蓦地抬起头。英子还好一些,谷子年纪小,表情还控制得不到位,一下就露出了惊慌的模样。

  「嫂子,你、你怎麽不喝?」谷子捏着苞米,很是紧张。

  阿喜看着他们,映入眼底的就是消瘦的两张脸。在这偶尔还吃不饱的家里,眼前这一顿算不错的了,就别提沾什麽荤腥了。即使前世就知道百姓疾苦,也没少施粥救济,却是她头一回感受得这麽真实。

  除了那些记忆外,阿喜对眼前两人更多的是心疼,也不想他们一直维持这样的情绪,便道:「你们是不是听说了什麽?」

  英子一怔,而後眼眶逐渐发红,谷子则是直接哭了,一面哭一面抹眼泪,把袖子上沾着的泥也抹到了脸上,看起来又多了几分滑稽,也愈发显得可怜兮兮。

  这番模样,让阿喜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而这半日里只有大嫂他们来过家里。「是不是别人说了什麽话——?」

  「嫂子别走!」话没说完,谷子突地抱住了她,呜呜大哭起来。「你别走!别回张家,我不要你走……」

  阿喜被扑得一怔,抬起头,就见英子静静坐在那儿抹着眼泪,还沙哑着喊了声弟弟。

  「别抱着嫂子,她身子还没好。」

  「我不!嫂子,你别走,往後家里有我呢,李叔说了,以後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男子汉顶、顶……」谷子揪着嫂嫂的衣裳,憋红了脸。

  「顶天立地。」

  「对!顶天立地!男子汉顶天立地,我以後会照顾好姊姊和嫂子。」谷子满眼是泪的哀求她,「你不要回张家,别不要我们……」

  一句不要出口,英子也忍不住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往桌上掉,过了会儿才轻声道:「谷子别哭,嫂子回了张家,以後还能说人家。」

  谷子没做声,只是哭得更凶。

  阿喜不禁想起前世十年前急报来时的画面,一家人哭作一团,原本身体就不大好的老夫人几度晕过去,醒来後一瞬老了许多,而丈夫两个小的弟妹当时都才七、八岁,只会哭,根本没有主意。

  那段时间是家中长姊赶过来陪她才熬过去的,因为江家所有人都需要安慰,即使她也失去了丈夫,还是得撑起来,保持清醒。

  就如眼前的小姑娘一般,明明心里难受,和弟弟一样不舍她走,却还在考虑她以後的生活,想着要如何把日子过下去。

  阿喜伸手替谷子抹了眼泪。「谁告诉你们我要走?」

  谷子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是林子……」

  阿喜想了下他说的林子,是住在附近的刘三叔家的孩子,比谷子大了两岁,平时和谷子玩得还不错。

  「他说你就信啊?」阿喜抹乾净他的脸,微笑问:「就听他一个人说的?」

  谷子从她怀里起来,红着眼睛说:「回来时,前头的刘阿婆也说了,等张家来人,嫂子就会跟他们走。」

  其实还不止,他们今早下地干活,出门没多久路上就有人说起这事,林子就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特地跑来告诉他的。

  「今早里正与大嫂的确来过,说是想让你们今後跟着大哥过,毕竟你们年纪还小,做不了太多农活,不如住到大哥家去。」阿喜看着他们,「所以我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不要!」话没说完谷子就不愿意了,「我就和你们住在这里,谁家也不去!」

  阿喜点点头。「英子呢?」

  英子摇头,很明白的回答:「大哥他们只是想要家里的地,我不去。」

  江大河排行第三,是江婶的第一个孩子,前头江大和江二并非她所生。

  江婶进门时两个孩子已经很大了,所以关系一直不怎麽亲近,江老头在世时还好一些,几年前他过世,双方分家後,除了过年过节客套一下,面子上过得去之外,就没有更多的了,还不如左邻右舍亲。

  这也是江婶生病,他们家砸锅卖铁的换钱买药,那边日子还过得不差的缘由,所以更别指望他们会对後娘生的弟弟妹妹有多少照顾了。

  阿喜见他们也不愿去,便起身道:「去把剩下的鸡汤端来。」

  英子将鸡汤端来後,阿喜一人分了一碗递给他们。「等日头小一些再去田里,我与你们一起。」

  姊弟俩捧着碗,怔怔的看着她,「嫂子……」

  「你不是男子汉吗?吃饱才有力气干活。」阿喜率先喝了一口鸡汤,催促他们,「快喝。」

  谷子还傻傻的看着眼前像是换了个人的嫂嫂。「嫂子,你不走了?」

  阿喜撕了个烙饼就着汤吃,含糊道:「不走了。」

  谷子与姊姊对视了下後,这才高兴的低头,大口的喝起汤来。

  已经煮熟的鸡再炖一遍其实没多少鲜味了,加上没怎麽调味,喝到嘴里味道有些腥,又寡淡,可谁都没有浪费。

  吃完饭,收拾过後,两姊弟就被阿喜赶去午睡,可谷子因为还担心阿喜会趁他们睡着收拾东西走人,硬是央她在旁陪着,阿喜也好脾气的应了,可没多久,几日来累积的疲倦袭来,阿喜也跟着睡着了。

  三伏天,一连数日没下雨,水田都乾巴巴的,地里的苞米倒是长得喜人。睡过午觉的阿喜和姊弟俩到地里时,上下坡上已经有人在忙。

  过去地里的活都是阿喜和英子照顾,她们不如男人有力气,也就种了两块地,是在山上开垦出来的梯田,苞米旁边还种了些豆子和蔬菜。

  「嫂子,那边下种的晚,能吃到下个月。」英子将摘下的苞米分成两堆,嫩的直接煮了,老的挂着晒乾,到时候磨粉。

  阿喜对农活并不熟悉,但凭着原身的记忆,还是很快就上手了。只是干活没多久,上边就传来人声,抬头看去,是江大河的二哥江大川和二嫂周氏。

  两个人应是刚从地里忙回来,手上拎了不少菜,见他们在摘苞米,江大川将手中的几株菜摆在田边,「你们拿去。」

  一旁的周氏立即咳了声,但没看她们,江大川也没再说什麽,两个人沉默的离开了。

  阿喜让谷子把菜收起来,没多久,又遇上了往上走的大嫂田氏。

  她手里挎着个小篮子,还用蓝布盖着,露出小锄头柄,见到阿喜他们,像个没事人似的,笑呵呵地打招呼。「阿喜啊,忙呢?」

  阿喜看了眼她手中的篮子,嗯了声。「大嫂这是收菜去?」

  田氏将篮子往自己怀里揣了下。「对,对,收菜去。」

  阿喜没再多问,田氏赶紧快步从他们这儿经过,到了远处的地里。

  阿喜也不急,将苞米都摘了,让谷子先拿回家,才带着英子往田氏那边的地里走去。

  紫瓜收了後,地空了有几日了,阿喜到的时候,田氏刚挖好坑,准备下种。

  「大嫂,你不是要收菜吗?」

  田氏震了下,起身看到她後拍着胸膛,做贼心虚的斥了声,「你、你做啥?吓死人了!」随後猛地意识到什麽,抬脚偷偷拨了下泥,把坑给填上。

  可一眼望过去,还有一排的坑在那儿呢。「既然这边的地已经收成,大嫂就别再种东西了,等会我就请里正帮忙租出去。」

  「你!这是我家的地,你凭什麽收?」田氏被逼急了,指着阿喜骂道:「娘做了主的事,你就收不走!」

  她就知道田地没这麽好拿回来,里正那边都答应了,大嫂居然还偷偷来种。

  阿喜抬头看去,上下几块地,有一半差不多都能收了,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都收了,这些地租出去,就能把欠杂货铺的钱还完。

  「英子,你去一趟里正家,看看人在不在,再叫谷子把家里的田契拿来。二哥刚刚才回去,现在应该在家,也请他来一趟。」阿喜环顾了下附近的人,看着田氏,目光微冷。「正好让他做个见证。」

  於是一刻钟後,田氏只能涨红着脸看着边上的人,而第二回因为江家事被请来的里正显然就有些不耐烦了。

  一早才说好的事,这江大家的就偷偷摸摸来种东西,真是不像话。

  「里正,我看那边几块地也能收了,劳烦您这就替我问问。」阿喜指着上下几处,算下来也有一亩地。「剩下那些和这两处也都能收了。」她转头又对江大川道:「二哥,爹过世後,娘跟着大河过,当时写好了,我们分到的地今後是留给谷子的,对吗?」

  江大川看了她一会儿才点点头。「是。」

  阿喜这才看向田氏,一字一句道:「大嫂,借给你可不是你的,是要还的。」

  阿喜嫁过来半年,可从不是这样的作风,更别说当着这麽多人的面打她脸,想恼吧,却是无从发作,於是田氏恶意道:「谁知道你藏着什麽心思?谷子年纪还这麽小,你租出去得了银子,说不准是想自己藏着,好带回张家去!」

  英子登时气红了眼。「嫂子不会回张家去的。」

  田氏不屑的冷笑。「不会?那天张家来人大家可都瞧见了,娘还没抬出去,就商量着要带她回去,现在又要把地收回去往外租,不给自家人,你说她图什麽?」

  村子里四处是看好戏的,阿喜的年纪摆在这儿,又没孩子,的确没什麽说服力。

  阿喜将英子往後拉了些,目光平静。「这麽多乡亲在,今儿我就当大家的面说了,我张喜儿,不会回张家。」她说完後四周一片安静,阿喜看向田氏。「大嫂,你非得要种,我也看不住你,不过这地里要出了苗,办娘和大河的丧事时欠下的银子,就得你来还了。」

  田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这时下坡那儿传来声音。

  「阿喜,自家亲戚,你这是做什麽?」

  阿喜转过身,迎上的就是一张和气的脸孔,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但也就只是看起来而已。

第二章 极品亲戚哪都有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家大哥江大海。

  他笑呵呵地看着众人,走上前後,看着阿喜道:「弟妹,娘才刚过世,大河也才刚走,自家兄弟,有什麽事等百日後再说也不迟,不要总麻烦里正。」

  有了丈夫做後盾,田氏的底气更足了,她是来种菜的又如何?「大河走後,要不是我们帮着种这些地,你们几个哪里忙得过来?再说也没欠着你们,菜都送了好几回呢。」

  阿喜回想了下,他们的确是送了好几回菜,可不是蔫儿了的,就是种老了的自己不愿意吃,才让他家招弟送过来的。

  原身关於这个江家大哥的记忆有不少,包括半年前如何从他们那里将地拿走,更远一些,几年前如何将这家分的自己既有理又占最大份额,还不用给後娘养老,再远一些的就是张喜儿嫁到江家後听人说的,总结下来,这江家大哥看似客气好相处,实际上是心思最多的。

  阿喜素来懒得与人做口舌之争,浪费时间又不实际,便越过田氏看江大海。「依大哥的意思是,还是照以往的方式来,地给你们种,每年给我三成收成,是不是?」

  江大海叹气。「阿喜,你现在急着说这些做什麽呢?」

  不肯认?阿喜笑了。「大哥想等什麽时候呢?现下这地都收了,租出去也刚好啊,还是大哥既不肯答应把地还回来,也不肯给三成租子?」

  「你这说的是什麽话?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种两家话?娘与大河不在了,往後许多事还得相互帮衬才行。」

  绕来绕去总是不放在重点上,阿喜知道他这是不想当众认事情,可今天要是放过去了,往後再找里正过来,人家就不会再帮你。

  於是她走下田埂,高声道:「那成,家里屋顶漏了需要修,办丧事欠下的银子得还,不说远的,大哥就先帮我们把杂货铺里欠的那四钱银子还了如何?一家人是该多帮衬,大哥你说是不是?」

  江大海笑容一僵,正要说话,阿喜又道:「当然了,大哥这麽帮忙,这地我也不该租,就留给大哥家,一年到头照样拿三成。田垄这些不去算,就那两亩水田,一亩地能打一百五六十斤的米,至少能卖个一两二三钱,两亩地算下来,大哥是打算给我谷子,还是折成银子?」

  田氏被这一连串演算法说得有些懵,只抓住了後边的重点。「什麽一两二三钱?哪里值这麽多钱!」

  「如今镇上的米铺,新米收过去一斗一钱,两亩地算三成,是不是八钱?」阿喜指着田氏篮中的菜种,「这些我还没算进去呢。」她将锄头往地上轻轻一撂。「大哥,我可有算错?」

  算没算错田氏不知道,江大海可清楚,即便是阿喜说的这一串他没听明白,在将那两亩地拿过来种时,他早就算清楚了等谷子收了之後能卖多少。

  可这话不能说。

  这会儿江大海可笑不出来了。「阿喜,种地这事儿,可不是你这麽个算法的。」

  「今年收成好,大夥都知道,我这麽算还是少的,大哥你要不愿意给,也不肯把地让出来,那就是欺负我如今寡妇一个,没人做主帮忙。」阿喜用力把锄头往地里敲,冷脸看着他们。「这样的话,我张喜儿就算是把这些地全翻了,也要讨个公道。」

  过去张喜儿不识字,更别说算数了,所以别说是田氏,江大海都没料到她会说这番话。

  眼前的弟妹,不知是不是错觉,江大海只觉得她过去的怯懦尽除,竟还隐隐给人压迫感。

  这对既要面子又要里子的江大海来说十分的难受。他喜欢占便宜,也要面子,当初分家产时他拿的最多,可村子里头也没人说他的不是;半年前他从後娘这儿拿了地,做的自是不还回去的准备,给三成收成这种事,有的是能作假的地方,何况三成的事也没白纸黑字写下来,可如今阿喜当众算得明明白白,若是答应,这麽多人瞧见,今後可不能少;可要是不答应,就真没他什麽事了。

  选哪个都肉疼,不选又下不了台,真像她说的那样欺负寡妇了。

  阿喜没让他有这麽多选择的权利,又与里正道:「总拿这事儿劳烦您也过意不去,等那两亩水田收了後,就请您帮忙租出去,至於这边的地,现在就能租,若还有东西种出来,我亲自来铲。」

  话说到这份上,江大海要再含糊其辞,可就没谁再听他的了。他看了眼沉默寡言的弟弟,咬牙道:「阿喜,我也没说不给。」

  「给就好,等收谷子了我就找人来挑,大哥要觉得麻烦,给银子也成,至於往後,亲兄弟还得明算帐,这种事扯不清就算了,我一个寡妇持家也不容易,就不给大哥种了。」阿喜叫了英子後走上田埂,「里正,我虽不识几个字,到时候这租契还是要写,还得您帮忙看着。」

  里正可不糊涂,原本就是阿喜有理,如今她自己站出来,自然得管。

  「成,没别的事就散了吧。」他挥手,附近的人便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田氏站在原地看了眼丈夫,焦急地唤了声,「当家的,她……」

  在众人都背过身去後,江大海脸上的笑意才迅速收了回去,沉下脸。「回去!」

  「那不种了啊……」田氏舍不得地,也舍不得刚埋下去的种子,又在原地站了会儿後,才不甘愿地拎起篮子追上丈夫。

  前边,阿喜带着英子一路往下走,头也没回。

  从梯田下来要经过一段水田,阿喜家的几块田都是连在一起的,左边两亩地自己种着,右边给了江大海家,如今六月了,再过一个半月就能收成。

  收了这些粮食一半拿去卖,应该还能在院子里添些牲口,江家这两个孩子实在太瘦了。

  「嫂子。」

  「嗯?」阿喜转头,就见英子眼眶红红的,「怎麽了?」

  英子望了她一会儿,才哽咽道:「往後我和谷子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这话从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嘴里说出来,对象还是她这个才不过十七的人,阿喜忍不住笑了,伸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头。「说孝顺可把我说老了。」

  英子微红着脸,又走了一路,忍不住问:「嫂子,你真的不回张家了吗?」

  这几天村子里很多人都在说他们家的事,她也见过张家人,嫂子真的回张家的话,将来再嫁人,肯定不会像现在这麽辛苦。

  「不回了。」阿喜仰头看天空,傍晚阳光还很刺眼。

  不论世道怎麽变,有些东西总是不会变,比如这天,这太阳,还有她的决定。前世十年前她选择留在江家,现在她依旧不会选择回娘家。老天爷的心思她不明白,她自己想明白就成,那时都撑下来了,如今只不过是穷了些,她岂会怕?

  到了家门口後,还没进院子,两人就闻到一股焦味,往灶屋那边看去,还往外冒着浓烟。

  「谷子!」

  英子急得快步跑过去,还没到门口谷子便冲了出来,熏了一脸的灰,看起来很狼狈。

  英子见他没事便没管他,又冲进灶屋内,很快传来水声。

  一刻钟後,阿喜看着熏了半边黑的灶台和墙壁叹气。看来不只是屋顶要修,这灶屋也得修了。

  「你也太不小心了!」英子将湿透的柴火都搬出去,尤为心疼砸碎的两个瓦罐,那是之前腌的菜,现在都不能吃了。

  谷子也是欲哭无泪。他只是想把火生起来,等嫂子和姊姊回来後可以吃饭,但角落里堆的柴火太多了,他没使好力,一不小心把柴给弄散了,其中还有不少引火的枯叶,火星子掉在上头,就在灶台边上烧起来了。

  所幸是才烧起来,她们便赶回来了,要不然可不只熏黑泥墙这麽简单。

  「往後把柴火堆到院子里去,搭个棚子。」

  三个人把灶屋收拾乾净後,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们重新生了火,阿喜将今天摘来的苞米粒剥下来放在水里,将米缸内所剩不多的米舀起来,放了一半下去,盖上盖慢慢炖着。

  「嫂子。」英子走进来,手里多了个篮子,「这是刘三婶送过来的。」

  篮子里摆了几个鸡蛋,底下是几株菜。

  阿喜洗了两个鸡蛋放到蒸篓上,架在锅内。「明儿问问谁要去镇上。」

  「嫂子要去?」

  「嗯。」阿喜往灶内塞了根木柴,看着燃起来的火光,心中有了打算。

  靠租那些地肯定不成,得想点别的办法。

  当百家灯火亮起时,灶屋内也飘出一股粥香,混合着苞米的浓郁气息,勾起人的味蕾。

  阿喜掀开盖子搅动锅底,米粒如同绽开的花一样漂浮在上面,同苞米一起熬出来的浓浆还呈现半透明,拨动间,香气更浓。

  「嫂子,好香。」英子看着火,闻着这香气更觉得饿了。

  「香吗?」阿喜搅动着粥以防烧糊了,看向灶台上摆着寥寥的几个罐子,摆菜油的罐子如米缸一样已经见底,盐还有一些,除此之外,糖罐子也是空的。

  她舀了些盛到碗里递给英子。「小心烫。」

  英子呼呼吹着喝了一口,一脸满足。「好喝。」

  阿喜轻笑,「其实这里面还缺了几样,应该添些莲子红枣,再放些百合的。」倒入冰糖放在砂锅内慢炖,那才算成。

  英子听得有些懵。莲子?百合?平日里怎麽吃得起这些。

  「好了。」阿喜用乾净的盆子将热好的饼与鸡蛋放进去,再装苞米粥,走出灶屋,映入眼帘的是无穷的夜色。

  堂屋内的灯光透到院子内,再远一些便是山林,黑漆漆的与夜色混在一起,笼罩着村子。

  阿喜抬起头,月亮已藏入云层中,四周静悄悄的。

  京城的天不会这麽暗,城里透出来的光会将天衬亮,从前这时辰走在街上还是闹哄哄的,不像现在……

  「嫂子,这个真好喝!」谷子不怕烫的喝了一碗,就着热呼呼的饼子吃得不亦乐乎。

  阿喜这才回神,将鸡蛋剥好後放到他们碗里。「吃饭要细嚼慢咽,太急容易伤胃,也不能吃太饱,会积食。」

  「嫂子我不吃,你吃。」

  阿喜目光微紧,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谷子对上她的目光後,乖乖的又把碗拿回来,低头咬了口鸡蛋,慢慢嚼着吃。

  嫂子刚刚的眼神看起来好厉害,让人不自觉想听话。

  英子看到弟弟如此,再低头看碗里的鸡蛋,过了会儿也缓缓夹起来送到嘴里。

  安安静静吃过饭,英子在外打水,屋内,阿喜将两个箱子搬下来,抹去上头的灰,打开箱子,里面摆着一些布。

  约是许久没晒着太阳的缘故,箱内有一股霉味,阿喜掩了口鼻,往下翻去,凭着记忆,终於在最底下找到了被油纸包裹的布,这是这里头最好的一块布,唯一的绵绸。

  印象中这是张喜儿出嫁时远嫁的姑姑回来送给她的,但这绵绸才三尺大小,莫说是给她自己做衣裳,就是给谷子都不够,所以一直被放在箱子底,至於箱子内余下的粗布是张喜儿的嫂子置办的。

  阿喜摸了摸绵绸,小是小了点,做帕子足矣,也是唯一能用的。

  取了针线篮,她在其中挑了挑,穿了线後,对着灯,在窗边坐下来。

  英子进来时就看到那样一幕,嫂子坐在椅子上,腿上摊着块布,她低头,一手捏着布,另一只手在布上来回,神态十分专注。

  这样的画面,无形中让人觉得特别沉稳。以前嫂子话也不多,但她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不知是因为如今与嫂子相依为命,对她有依赖感,还是嫂子变了。

  「忙完了?」阿喜抬起头,看她站在门口。

  「嫂子,您这绣的是什麽?」

  阿喜摸了摸刚绣好的地方,拿起来给她看。「牡丹。」

  灰色的线绣出来的牡丹花十分具体,但阿喜并不满意。十年前信手拈来的事,刚刚她适应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过去的手感,加上她还在习惯这个身体,所以有些生疏。

  过去执掌家事之後,她就很少做女红,最近的一回还是前世的小姑如玥出嫁,那也是两年前了。

  「嫂子,这牡丹绣得真好看!刘三婶绣的都没这麽好看呢。」英子惊得拿起来细瞧。前几年娘让她跟着刘三婶学做女红,她因为家里缺人干活,去的次数不多,女红一直做不好。「原来嫂子的女红也做得这麽好。」

  张喜儿的女红其实不算好,所幸嫁过来半年因为家中事情太多没功夫做,这才没露馅儿。

  「之前太忙。」阿喜笑了笑。

  「那我以後不去刘三婶那边,嫂子教我就成。」

  阿喜又笑着点了点头。「谷子睡了?」

  「睡了。」

  「那早点休息。」

  她将未完成的帕子搁在桌上,洗漱过後躺下,可床板传来的坚硬感让她难以入眠。

  之前因为太累,她没意识到,如今缓过劲,便有些不适应,只能睁着眼看屋内,耳畔很快传来英子均匀的呼吸声。

  她轻轻翻了下身,闭上眼,闻着晒过的被子中淡淡的阳光香味,尽力让自己生出困倦。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作了几个梦,再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英子已经起床,隔壁灶屋那儿有些动静,阿喜起身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清晨的凉风。谷子正在喂鸡,饲料是剁碎的菜叶混了些粗糠,鸡舍中传来咯咯声,一切都在提醒着她不是梦。

  过了会儿,谷子又钻进鸡舍中,人还没出来,声音就先冒出来。「嫂子,今天鸡下了两个蛋!」说完就从里面钻出来,手里捏着两个蛋,满脸的高兴。

  正好英子从灶屋出来,阿喜让谷子把鸡蛋放篮子里,催促道:「洗手去。」

  村子里都是吃早晚两顿的,有时中午在地里大夥就会随意带些方便吃的小食,所以早上这一顿吃得十分紮实。

  几人到地里时,太阳才刚升起,今天得在水田里拔草,杂草多了可是会影响收成的。

  这些农活对过去的张喜儿来说是寻常事,但对现在的阿喜来说,尽管有印象,做起来却没有这麽容易,她抬头时,谷子已经忙到前面了,而附近田里的农家,来得早的也已经收拾过一半。

  一刻钟後去打听消息的英子回来,绑了裤腿下地。「嫂子,刘三婶说明儿个他们要去镇上。」

  「什麽时候出发?」

  「寅时过半。」

  阿喜点点头。这里到镇上得一个多时辰,若是赶集,还要更早出发。

  太阳到头顶时,三个人总算将一亩地收拾得差不多了。

  谷子踩着田埂走过来,一手拎着鞋子,一边叫道:「嫂子,我等会儿和林子上山去。」

  他从姊姊这儿接了饼後藏到怀里,阿喜都来不及跟他说他脸上还抹着泥,人就已经跑去另一头,林子等在那儿。

  「正午太阳太大,下午再来收拾吧。」江家的四亩地,两亩被江大海借走,剩下的两亩,只有一块种了稻谷,另外一边种的是芋头,顶着绿油油的大叶子铺在田里,很是喜人。

  阿喜与英子到了河边,这儿有一条从山上蜿蜒而下的小溪,到了村子内汇聚成一片不大的水滩,挨着山壁,太阳西斜时很是阴凉,这时村子里的妇人都会到这儿来浣涤。

  将裤腿上的泥渍洗乾净,阿喜蹲下身子,卷起衣袖洗手,正要让英子过来,身後不远处的草丛里突然传来窸窣声,她抬起头,草丛内竟冒出来一个人。

  男子看起来十八、九的年纪,冲着她们傻笑。

  草丛後面还有人,在那儿起哄。「傻根,快去啊!那是你媳妇。」

  傻根乐呵呵的看着阿喜摇头。「不,不是,她不是我媳妇,她是寡妇。」

  「那边那个才是你媳妇!」

  傻根看向英子,脸上的笑咧得更大,嘴里念叨着「媳妇」二字,真朝英子走了过来。

  英子都要气哭了。「你们胡说八道什麽!」

  「哪有胡说,你娘不是准备把你说给傻根家吗?」

  「就是啊,傻根他哥哥去打仗了,你就跟他过日子呗!」

  「反正都是王家媳妇,都一样。」

  「就是说啊!」

  阿喜登时沉了脸,冷冷看着草丛中那几个露出的脑袋,拉起英子就往回走,还朝傻根喝斥,「你别过来!」

  傻根被这麽一吓,真的顿在那儿,有些无措的看向草丛中的友人。

  草丛里立刻有人喊,「还愣着干啥?叫嫂子啊!」

  闻言,傻根看着阿喜,乐呵呵叫了声「嫂子」。

  英子红着眼眶低声道:「嫂子,别理他。」

  四五岁的孩子逗弄别人,也许可以说没有恶意,可草丛後头的这几个都十来岁的年纪了,实在不可取。

  阿喜平静的叫了声傻根。

  傻根呵呵笑。「嫂子。」

  他这麽一喊,草丛中的人都跟着哄笑起来。

  「你吃肉吗?」

  「吃。」

  「那你吃鱼吗?」

  傻根点点头。「吃。」

  「这些我家都没有,还得挨饿。」

  傻根摸了摸肚子,飞快摇头。「不行,不能饿的。」

  「你要记住了,英子不是你媳妇,不然的话就没肉吃,每天都得饿肚子。」

  傻根看了她一会儿,发愁的重申,「饿肚子不行的。」

  阿喜循循善诱。「就得饿肚子怎麽办?一口都没得吃。」

  这会儿傻根倒十分果断了。「那就不要媳妇。」

  阿喜微笑着点头,带着英子快速离开,身後不时有声音传来。

  「她骗你的,有媳妇也有肉吃!」

  「你、你说的不算,那是她嫂子。」

  「她骗你的,就是不想让你娶媳妇!」

  「那、那也不行。」

  阿喜拉着英子走远之後,才转头看英子。这样的事往後不能再叫人说起了,王家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傻的,一个和大河一样被抓去当兵,如今生死未卜,可就算是还活着,她也不会让英子嫁一个从军之人,早前两家提起的事得作罢,要不然时间长了,对英子也不好。

  「明天一早你随我去镇上。」回来之後,她得找机会去一趟王家,将这事说明白。

 第三章 按部就班攒钱去

  下午将芋田收拾过後,阿喜开始准备明天去镇上的东西,将昨天找出来的绵绸裁剪成帕子大小,连夜做了绣活,再抬头时,窗外的天色已转成灰。

  英子靠坐在一旁打瞌睡,手里的蒲扇无意识的动着。

  阿喜揉了揉额头,收了最後几针後,将三块帕子叠起来,起身去了灶屋。

  经过院子时,外边路上还能听到动静,才寅时,早起的已经出门了,有些到镇上找活计的起得更早,得在镇上招工前到才有零工活做。

  洗了把脸,阿喜进了灶屋,过了会儿,尝试两回都没将火生起来,她苦笑着看着灶开始犯难。

  即便脑海中知道如何生火,对过去自小条件优越,从未做过任何粗活的她来说,实际上手时还是挺不容易的。

  英子昨晚在灶内压了火,她只要将里面的炭点起来就可以了。

  再试试。

  她重新拿起一把枯叶,揉成团後放在灶洞口,再握着燧石对着枯叶敲打。

  屋外透了光进来,只听见燧石敲击的声音,随後阿喜轻呼了声,看着溅到枯叶中的火星,没注意到手背上也溅着了,用比盯帐本还要认真的目光看着那团安静的枯叶。

  等到她觉得大概又失败了时,枯叶中突地有烟冒出,气味随着冒出来的火光散发,阿喜赶忙将好不容易点着的枯叶堆往里推,等到火势起来些後再折一些枯枝添上,片刻後,灶屋内总算亮了些。

  这时英子与谷子也醒了。

  三人简单吃了早食,阿喜又带了果腹的饼子,没多久刘三婶就在院外喊她们了。

  交代谷子好好看家,阿喜带着英子出门,出了院子就见一辆牛车,刘三叔驾着车,摆满蔬菜的後边留了位置给人坐,刘三婶招呼她们过去。

  「来这儿,阿喜,把东西放上头。」

  「多谢三婶。」

  阿喜扶了下车板坐上去,不动声色的挪了下,所幸英子在中间,也没注意到她的不习惯。

  刘三叔挥了鞭子,阿喜一手紧握高起来的边缘,另一只手撑着後边,总算是坐稳了。

  「谢我做什麽,你们要是没空去,叫我带也行!」刘三婶生得高大敦实,瞧着便是能干的,在她眼里,江家的几个孩子过得忒不容易,自然是要多帮衬一把。

  走到半路,刘三婶心直口快的问:「阿喜啊,我听村里人说,昨儿个你让里正把你家的地租出去?」

  「是啊。」阿喜抚了下吹乱的头发,「可是有人问三婶了?」

  刘三婶拍了下大腿。「给你说着了!住在西边的乔家想租,托我问问。」

  乔家?阿喜想了下,西边乔家不就是住坡上的那户?耳畔还不断传来刘三婶的声音。

  「他家不是一年前才搬来吗?自己往上开垦了两垄地,也不大好种,就想着在村里租一亩收谷子自己吃。」

  阿喜对这户人家有印象,一年前羌西地区闹旱灾迁过来的人家,以打猎为生,夫妻二人带着一双儿女,都挺大了,但平日里与旁人接触并不多,缘由是这家人特别沉默,又因为是外来户的关系,张喜儿嫁过来半年都没与他们说过一句话。

  「三婶,他们要租多久?」

  「租三年,租金的话就照村子里别人租的算,不会缺了的。」刘三婶对这家人的印象倒不错,「你别看他们平日里不说话,打来的东西可不少,肯定不会差了这租金。」

  阿喜心念一动。「三婶,那您帮我问问,能不能三年一次交清?成的话,我还能再减一些,让他去里正那儿说一声。」

  刘三婶看了她一会儿,倒是没想到她能这麽爽快,村里有些人还不太愿意将地租给乔家这个外来户呢。

  「这有啥,我回去就帮你问。」

  清晨的风迎面袭来,还是有些冷的,幸好经过山坡後,阳光照下来,暖和了不少,颠簸的路渐渐平顺,看到的人也多了起来。

  阿喜抬起头,不远处有些古旧的城门上写着「上桥镇」三个字。

  镇外的路上有许多牛车,还有驴子驮着草垛,刘三叔的牛车也留在这里,将车板朝外,卖清晨摘的菜,刘三婶则挑了担到镇里去卖。

  与他们说好了回去的时辰,阿喜便带英子进了镇。

  这边还在收拾鸡蛋的刘三婶这才对丈夫道:「我瞧着阿喜她有些不一样了。」之前哪会与江大家的在地里吵?

  「现在江家也不一样了。」刘三叔在鸡蛋上铺了乾草,再放另外一层,「都在说她不回张家呢。」

  「要我说也是别回的好,她那哥嫂同样不是什麽好的。」刘三婶叹了声,「我就是可惜她年纪轻轻的,阿霞和她同岁呢。」这要是自己亲闺女,可不得心疼死。

  这时阿喜已带着英子到一家绣铺前。

  「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英子点点头,阿喜拂平衣服上的褶子,走进绣铺。

  一早绣铺刚开门没多久,里面的客人还不多,掌柜的正催夥计收拾,见她进门後先是一愣,随即飞快看了眼她的衣着,脸上有笑意,语气却是不咸不淡。「您要看什麽?」

  「掌柜的,您这儿可有绣样?」

  掌柜的指了指夥计刚拿出来的。「都在这儿。」

  阿喜走过去拿起一件,上边的绣样十分普通,再拿起另外一件,也很简单。她抬起头笑道:「掌柜的,这都是些过时了的。」

  掌柜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招呼夥计拿来一些新的,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您要是想看,许都那儿流行的都有,可没几件。」

  阿喜没做声,低头看新拿上来的,翻过五六件後,心中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些。绣样没怎麽变,也没有京城里的精绣,不论是花样还是绣工,都差了不少。

  过了会儿她抬头,从容道:「掌柜的,您这绣样还欠一些。」

  掌柜一愣。这还欠一些?这几样可都不便宜。

  「可有这样的绣样?」阿喜拿出帕子。上面是用单线绣的图案,占了帕子小半的位置,只是同样的绣线看起来并不能将花样完美的突显出来。

  掌柜脸色微变,敢情不是来买东西的!「我这里不收绣品,你上别的地方问问去。」

  「这绣样的成图比你这儿的都要好看,镇上几家绣铺,可都是往许都那儿进的货?」阿喜也没有恼,从容的将另外两块帕子拿出来放在桌上,「您可看仔细了。」

  她的衣着极普通,胜在乾净俐落,最多是瞧着舒服些,可站在这儿与掌柜说话时却透出不一样的气质来,尤其是那眼神,明明是几块便宜的绵绸,可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错失了将是大损失。

  掌柜的抿唇仔细看,倒的确比刚刚好一些,他拿起其中一块,摸到背面时一愣,翻过来不禁有些惊讶,竟是双面绣。

  一个颜色瞧不出,拿近了便能看出绣活的高低,他做了这麽多年生意,又哪会分不清?

  「这是你绣的?」

  阿喜点点头。「掌柜的,这些拿去别家,他们肯定也是要的,差的只是绣线与布,您做了这麽多年生意,必定瞧得明白。」

  她都说了好话,他要不收,倒成不识货了。

  掌柜的反覆看了几回。「但我们不收这布样的。」

  「我可以绣这些给您。」阿喜指了指边上摆着的普通绣品,「这些您摆一阵子了吧?」

  掌柜的还以为她是瞧出底下有灰才这麽问,但一眼看过去,早上明明才让夥计擦过,乾净得很。

  阿喜再道:「您将底子给我,我给您绣,若是半个月内卖出去了,您就将钱结给我,倘若卖不出去,这绣件我也不要,另外再赔您,您看如何?」

  这买卖对他而言一点都不亏,卖出去他有得赚,没卖出去他依旧是有得赚。

  「没卖出去你可是得赔呀。」

  阿喜自信一笑。「掌柜的,我是来做买卖,可不是冲着赔钱来的,我在这儿与您谈,那自然是得赚才行,往後您卖出去的,我要盈利的四成。」

  这话说得十分笃定,笃定到几乎要让掌柜的以为这会儿东西已经卖出去了。

  两刻钟後,阿喜走出绣铺,手中多了个包袱,里面摆着的是一件绣品的底子,值八钱银子。

  「嫂子。」等在外面的英子立即迎上前,惊奇的看向她手中的包袱,「卖出去了?」

  阿喜摇头。「绣线都不齐。」这几块绵绸也就是她从箱子里拿出来的,用其做个引子,换了她手中这些。

  这无本买卖虽说有风险,却是如今最好的办法,毕竟她现在没银子买好的绣布,至於掌柜那里,签了契按了手印,无论如何他是不亏的,阿喜也不担心他会故意说卖不出去,他是个生意人,不会为了多坑她八钱银子失了往後的买卖。

  英子听得似懂非懂。「嫂子,要是卖不出去怎麽办?」

  「不会的。」

  附近的村子鲜少有人会买绣件,大都是自己绣,所以铺子内这些看着就不便宜的绣件是针对镇上条件好的人家来贩售。大户人家每隔一阵子就会找人去量尺寸做衣服,顺带挑些绣样,好一些的绣件也会买,不论是上门去还是到铺子里来,都会瞧见。

  阿喜刚刚在店内看了一轮,对自己的绣活还是颇有信心的,虽不如当年做姑娘时,但也够了。

  「去杂货铺瞧瞧。」

  手头剩下几十个钱,阿喜打算挑些针回去,可带着英子路过一间茶棚时,里面的喧譁声吸引了她的注意,转头看去,边上两个人正在说严州那边的战事。

  「听说了吗,沈将军又打胜仗了!」

  「可不是?年纪轻轻的,他可真厉害,年初咱们这儿去的兵好像就是去严州的。」

  「哟,那岂不有军功领?」

  阿喜脚步一顿,拉过英子往前走去,面色微凝。

  她痛恨战乱。

  她出生时是宣成二十一年,在她尚在襁褓中时,边陲之地就发生过动荡,後来圣上派兵前往镇压,十几年间都没能彻底平定。

  直到她病逝,边陲也没能安宁下来,那边的部族不愿归顺朝廷,一直反抗,生活在那边的百姓过得十分不易,很多人离乡背井的搬离故土。

  开拓疆土,以求国之兴盛,必要时牺牲是无法避免的,比起朝代更迭时的乱象,如今已是太平许多,只是放到自己身上,又经历过两世,阿喜没法与别人一样轻轻松松看待。

  她敬佩那些为此牺牲的人,也并非对这些有意见,只是不愿意再处在那种惶恐中,终日担忧生死。

  快步经过茶棚後,英子见阿喜脸色不对,关切道:「嫂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喜只是摇头。「去杂货铺。」

  镇上的杂货铺有好几家,其实茶棚旁就有一家,但阿喜不太想听到打仗的事,所以走远了些,只不过镇上的人似乎都在为打胜仗的事高兴,从东走到西,许多人都在说。

  连带着英子都听见了,带着敬佩的表情道:「嫂子,沈将军真的很厉害,他就没打过败仗。」

  阿喜不甚在意的「嗯」了声,朝镇子口走去。

  英子又道:「我刚听他们说,沈将军是许都人氏,很年轻就从军了。」

  这样的话阿喜一路以来都在听,说什麽年轻有为的沈将军是许都人氏,有他在就没有打不赢的仗。阿喜神情微动,前世她议亲时,媒人还曾说江家大少爷是个常胜将军,没他平不了的乱,那会儿,少女时的她还很崇拜对方威风凛凛的样子。

  到了镇外,刘三叔牛车上的菜已经卖了不少,见她们回来,从布袋中摸出了十来枚铜钱交给阿喜。「这是你那些卖的钱。」

  阿喜的背篓中就放了几个鸡蛋和清早去割的一些菜,算下来不值几个钱,就刘三叔牛车上这些,加上三婶背出去的,一天下来也没两钱。

  「三叔。」阿喜将饼子拿出来递给他,朝四周看去,快中午了,不少人已经离开。

  「你们不在镇上多逛会儿?」刘三叔给她们腾了地儿,「我听说严州那边打胜仗了,要不了多少日子,那些人就该回来了,说不准会经过这儿。」

  「打了胜仗不是该回京吗?」张喜儿最远只到过这镇上,又不识字,所以阿喜也不知道从严州过来会经过哪里,只知道许都离这儿很远,京城更远。

  「就是回京才会经过这儿。」刘三叔说了几处地方,许都在明州,往西是青州,再过去才是严州,京城在东北边,从严州过来,会经过明州边界,而上桥镇就处在明州边界处。

  正说着,刘三婶也回来了,说是镇上的集市已经散得差不多,这时辰剩没几个人,她就将剩下的菜都便宜卖了,价虽低了些,但总比带回去的好。

  一刻钟後,牛车晃晃悠悠回到福田村。

  太阳西下时,他们才到村口,大树下还有几个妇人在做针线活,和几人打过招呼後阿喜便回家,早上拿出来的玉米已经晒出了金黄色。

  这是两天前摘下的,夏日里晒乾得尤其快,英子将它们搬到屋檐下,吊起来後再晾上些许日子,就能拿去磨粉。

  傍晚,谷子跑了回来。「嫂子,林子说,他娘说了,乔家那儿答应一次付清,叫咱们先把几垄地给他们。」

  他跑得满头汗,说得气喘吁吁,阿喜赶紧拿出帕子替他擦汗。「水田呢?」

  谷子想了下,不好意思的傻笑起来。「我忘了。」

  这年纪的孩子也记不住这麽多,阿喜决定自己过去问问。

  刘三婶的家就在附近,走两步就到,听到刘家院内传来牛叫声,阿喜正要走进去,迎面却赶过来一个人,两人险些撞上。

  「阿喜,你来得正好。乔成啊,你直接和她说就成。」

  屋门口的刘三婶正在剁菜,见阿喜来了,就对刚刚往外走的人道。

  阿喜抬起头,就看到一张黝黑的脸。

  乔成生得高大,足足比阿喜高了一个头多,看过去就似面墙,阿喜朝他点了点头。

  「就是你要租我家的地?」

  乔成嗯了声,寡言得很,脸上也没什麽表情,若非五官生得立体刚毅,在这天色下,阿喜都要觉得他黑成一团了。

  「他刚刚就是来找我说这事的,说已经去过里正那边了。」刘三婶擦了擦手走过来,「就按村里头租的价算,一亩地五钱,三年就是一两半,等你大哥家收了谷子後就可以到里正那边写个租契,那几垄地三年三两,你看呢?」

  村子里租出去的地都是这价,阿喜见他们愿意给三年租金又不还价,自然是愿意。「那几垄地明儿你们就能去种,钱等收成了一道算就行。」

  乔成看了她一眼。「好。」

  阿喜转头看向刘三婶,又问:「三婶,您下次什麽时候去镇上?」

  「得下月了,你什麽时候要去,三婶给你去问问。」

  「不碍事。」阿喜摆手。实在不行她走路去镇上也成。

  「什麽时候去?」

  背後忽然传来声音,阿喜转头,才发现乔成还没走,静静站在她身後。

  阿喜算了算那绣件需要的时间,今儿是二十一,想了想,她回答:「二十六、七吧。」

  「到时候叫你。」

  乔成说完後就离开了,阿喜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三婶在旁叹道:「我就说了乔家人还不错,就是平日里不与大夥儿打交道,你也知道村子这些人没事儿就爱嚼人舌根,还说乔家父子俩生得一脸凶相,以前说不定是山贼土匪,得亏乔家人不计较才没闹出事。」

  「多谢三婶。」阿喜回过神来忙向刘三婶道谢。旁的不说,乔家答应得爽快,这银子肯定差不了,这麽算下来,入冬前就能将屋子修一修了。

  「谢什麽,忙去吧。」

  第二天清早,将两亩地收拾乾净後,预计能闲上两日,阿喜上午与英子去坡上,下午阿喜则是留在屋檐下做绣活。

  待到傍晚时,英子回来,才说下午时乔家人去地里下种,与大嫂吵起来了。

  田氏是个不死心的,几天前当众出糗後,见阿喜这儿没有後续,里正那边也没说把地租给谁了,就仗着「我种了你要是来铲就得赔」的心理,下午又拎了篮子去地里。

  结果正好与乔家婶子和她女儿遇上,就吵起来了。

  二对一说不过,田氏打算撒泼,可却没能成功,因为乔家父子俩也来了,田氏一看吵不赢,就灰溜溜的回去了,英子远远的看了个全,也没走近,回来就与阿喜说了这事。

  说完她松了一口气,「嫂子,这回大嫂不会再去种了,不过乔家大叔看起来真的很凶。」

  阿喜抿嘴。这就是她愿意将地租给乔家的原因之一,乔家不好招惹。

  不论村里人如何说他们家,只要是乔家在那儿种着,江大海他们就无法捣乱,这可省心多了。

  没多久天色渐暗,一天忙碌过後,夜幕降临,堂屋内点着灯,谷子在屋檐下与姊姊剥菜,阿喜将洗乾净晾过的菜放入瓮中。

  叠了一层後,她放了些盐,再重新叠上一层,层层叠叠过大半後,再把煮开放凉的水倒进去,没过了菜後,阿喜将一块石头放到瓮中压着,最後上盖子封口。

  接连做了三坛,搬到屋子角落内,英子将剩下的菜摆在屋檐下,让它们吹过一夜风後第二天就会脱水,几天後便能做成菜乾,便於保存。

  「嫂子,明日我和谷子将地窖收拾一下。」

  话音刚落,院外墙头边突然多了个人影,阿喜抬起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院子外,是张喜儿的娘。

  阿喜一愣,张婶已经自顾着走进来了,手腕上勾了个篮子,手里还拎着包袱,一面走一面道:「夜路可不好赶,你们村外那条道儿好几个坑都没人填,你夜里也别走出去。」

  说完话张婶已经进到屋里了,看到墙角刚刚摆的瓮。「腌菜啊?我还想过来帮你做点活的。」

  英子与谷子对她的到来有些芥蒂,毕竟十几天前张家人才放话要带嫂子走,这会儿又过来,难免会想的多。

  阿喜静静看她在屋里屋外转了圈,等人出来後才不动声色的问:「娘,您来做什麽,家里不忙吗?」

  「家里有你哥嫂在,我来帮你一阵,不是快忙了,你们哪干得过来?到时候打谷子还不得人抬,这俩小的哪有力气。」

  如今才六月下旬,距离收谷子还得一个多月,那岂不是得住到八月?

  就是她肯,张喜儿的兄嫂也未必肯。

  阿喜想起早先张家人来时劝自己的话,淡淡道:「我已经说好了,打谷子时叫人帮忙就成,家里活也多,娘您不用留在这里。」

  她话才说完,张婶突地红了眼眶。「我可怜的闺女,你怎麽就这麽命苦呢?我要再不护着你一些,谁还管你啊……」

  阿喜眉头一皱。看来是不肯走的了,说来帮农活,恐怕主要目的还是想劝她回张家。

  江家前後三间屋,也不用阿喜说什麽,张婶便自行到後边收拾,那意思是打定主意要在这儿住下的。

  第二天一早阿喜起来时张婶就已经在灶屋里忙了,不一会儿就端出米汤,包了咸菜饼子。

  谷子过来时她连鸡都喂了,催促着几人坐下来吃。「这家里没个能干活的就是不行,谷子啊,你可得多吃点,快点长大,才好替你嫂子和你姊分担。」

  谷子不做声,拿起个饼子咬了口,神情一顿,想说什麽,英子却在桌子底下扯了他一把,他只得扁嘴将偏硬的饼子嚼了下去。

  「我看外头柴也不多了,得去山上劈一些回来。」张婶可没觉得自己包的饼有多难吃,对女儿说:「阿喜啊,你跟我趁早上山先去捡一些。」

  阿喜看着那里外不均的咸菜,再看谷子忍耐的神情,拿起一块饼微皱了下眉头。「娘,您做这麽多浪费了。」

  「这有什麽浪费的?这样才管饱,下地才不会饿。」张婶说完又催她吃早食,那神情就是想支开江家两个小的,与她独自说话。

  阿喜乾脆如了她的愿。「英子,你与谷子等会把地窖收拾好。」

  谷子神情有些犹豫,他想跟着嫂子一块儿去,可英子却拉住弟弟的手。

  「嫂子放心。」英子说道。

  阿喜随便咬了几口饼,便起身去屋檐下取柴刀,背上背篓往外走。

  张婶一喜,赶上去後回头看了眼江家姊弟,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嫌弃。

  看着她们走出院子,谷子才拉着脸抱怨。「姊,你干麽拦着我?」

  「嫂子让我们收拾地窖,你去做什麽。」英子在陶盆上放了盖子,「我去打水,你把稻草捆扛出来晒晒。」

  谷子着急的追着姊姊到院子里,看她默默将水往水缸里倒,更是着急。「姊,你就不担心张家人把嫂子带走?」

  英子的手一顿,用力把木桶往地上一放,井水溅出来湿了裤脚,她没有回答,只是闷声道:「还不快去!」

  谷子顿时红了眼眶,倔强的扭头朝地窖那儿奔去,从背後看还能看出他在抬手抹眼睛。

  英子神情一黯。她当然担心了,可她不能像谷子那样抱着嫂子哭,家里现在这样,嫂子已经够操心的了,她要替嫂子分担些才行。

  张婶与阿喜朝山上的林子里走去,沿途还不忘与人打招呼。

  福田村与旺家村相邻,一个时辰的脚程,翻过个山头就到,张喜儿嫁过来那半年里,张婶因为时常过来,在这儿认识的人也挺多。

  只不过她热络的打着招呼,周遭人看她的目光却很不一样。江家这都还没二七呢,好歹是亲家,怎麽跟没事儿人一样?

  去林子要经过种地的梯田,这时辰在地里忙的人不少,恰好经过江家那几垄地,张婶看翻地的人自个儿不认得,哎了声,「阿喜啊,这不是你家的地?」

  阿喜有意道:「租出去了。」

  果不其然张婶的眼神就亮了。「租出去了?自己不种了啊?」

  「种不过来,租出去还能还债。」

  「那能租多少钱?」

  「没几个钱。」

  张婶锲而不舍的又问:「水田也租出去了?」

  阿喜嗯了声。「想攒钱送谷子去念书。」

  「这哪够啊!」张婶即刻提高音量,惹得附近的人侧目後,又赶紧放低声音,伸手掐了下女儿的手臂,「你这死丫头!念书得花多少钱,光是那束修一年就得二两银子,还要买纸,你大字不识一个,不晓得它多贵啊!」

  手一吃痛,阿喜的眉头快拧成绳了。她长那麽大,可从没被人这麽又吼又掐的,心中不禁有些同情死去的张喜儿。江家这儿好歹还有英子与谷子真心对她,张家那边只怕每个都是吸血鬼。

  阿喜悄悄离她远了些,「读书才有出息。」

  张婶却有自己的想法。「靠他能有什麽用?小宝才聪明,你大哥一年到头才挣那几两银子,你这做姑姑的要是帮衬些,将来他高中了,肯定念着你的好。」

  阿喜在心里冷哼,拿起柴刀试了试。「娘,我还欠着债,没钱帮小宝,大哥自己能挣就供着,供不起就别念了。」

  「你就是死心眼,让你回去你不回去,在这儿吃苦,回去你就是不嫁人,还有你哥,能苦了你不成?在这里小的小,老的……江家两个可帮你了?怕是多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

  试了几次後阿喜终於顺利砍了一截树枝,放到身後,没有理睬张婶。

  张婶见她做得吃力,又碎念道:「我说没个男人不成吧,连柴都砍不好,如今天热没什麽,天冷了怎麽办?那几间破屋子,昨儿个我教蚊子叮得受不了。」

  阿喜的耐性很好,纵使旁人聒噪如苍蝇她也能忍。这种人回他两句,他就能再讲个十句八句,何不省下力气。

  等到阿喜身後的树枝累积了半捆时,张婶终於说累了,在旁边就地坐下,看着眼前不为所动的女儿,总觉得闺女的性子似乎不太一样了。

  这时阿喜转过身,「娘,您不是要帮我打柴?」说完她就把柴刀递上。「我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幸好娘在。家里的苞米面不多了,又没驴子,明儿娘就帮我一起磨点吧。」

  张婶有些不敢置信,想说啥,喉咙里却乾涩得很,刚才说得太多,一口水没喝,这会儿嗓子疼,好半晌她才摆手挤出几个字。「娘歇会。」

  可阿喜哪会让她就这麽歇着。「娘要是累了就回去吧,给哥带带孩子,我一个人也成,再说家里吃的也不多。」别演没两下就不演了,家里多张嘴就得多吃粮食。

  张婶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只能起身拿过柴刀砍树枝。

  张婶的力气比阿喜大,做这些也比她熟练,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了一捆柴。

  阿喜用藤条将树枝捆紧後,不远处被树丛遮蔽的山路上忽地传来哗啦啦的拖曳声。

  她扭头看去,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来,肩上还扛着一整棵松树,後半部分拖在地上,声音越来越响。

  这麽热的天,乔家的儿子乔生黝黑的脸上汗水淋漓,但这些都不减他的气势,像是扛得十分轻松一般。

  乔生看了阿喜一眼,似乎是认得她的,视线落到她身旁那捆树枝上,停顿了一会儿就说:「我帮你。」

  阿喜摇头,正要拒绝,张婶赶忙道:「噢哟那再好不过了,我们家阿喜一个人可扛不动。」说着视线还往人家松树上吊着的两只野鸡猛看。

  乔生弯下腰拿了树枝,轻松拎起来就往前走,松树枝叶哗啦啦的从阿喜身旁而过。

  她费了老大的劲砍下来的柴火,在人家眼里顶多就算个篮子的分量,这场面委实让人哭笑不得,阿喜只得拿起背篓跟了上去。

  张婶拉住了她低声道:「你看看,家里有个男人多重要!往後使劲的地方多了去,你自己想想,寡妇哪有这麽好当的!」

  阿喜面色一沉,「娘,您要再提这事就回家去。」

  「你这死丫头,我可都是为你好!」

  这回阿喜没让她掐着,快步朝前走去,张婶伸出的手扑了个空,着实愣了一阵,没反应过来怎麽就给避过了,呆了下才追上前,压低声音低斥,「你现在才十七,难道真要在这儿守寡一辈子?」

  等到了梯田这儿,张婶总算闭嘴了。她这一趟过来也是打算好的,等到收了谷子再走,所以她有得是时间劝。

  乔生帮阿喜将柴火一路拿到田埂上,将那捆树枝放在路上後才返回去扛自己的松树,往西边的半山上走。

  时间已是正中午,田里的人少了许多,都赶着回家吃饭,可在路上还是遇到好几个相熟的,只是兴许是日头太晒,或是早上说了太多话,张婶连与人打招呼的兴致都没了,回到家後接连喝了两碗水才坐在屋檐下擦汗。

  英子过来帮忙,将砍来的树枝铺在太阳底下,这样晒个几日後就可以再砍成一段段的堆起来。

  「嫂子,地窖已经收拾好了。」

  阿喜走到屋後,看见後边过去用稻草铺着的地方有个一人宽的入口,踩梯子下去得弯腰,边角里摆了些罐子,还有用草捆铺好的地方,等芋田收了後,这里就会用来贮藏过冬粮食。

  藉着上边的光,阿喜看到另一边的角落里还放着几个坛子。「这里面装着什麽?」

  「嫂子,那是腌梅子酒,以前我爹爱喝,腌了有两年,都是清明上坟的时候做祭酒的。」

  阿喜抱了一坛递给英子,从地窖出来,翻上盖後再铺了稻草席子,如此便瞧不出底下有乾坤了。

  进屋後,阿喜将酒坛上的灰尘擦乾净,刚刚在地窖里闻着不明显,如今拿上来,隐约能闻到些酒香。

  拍开封坛的泥,还没将荷叶盖儿打开,扑鼻的酒香就冒了出来。

  她拿勺子舀出一些尝了下,顿时一怔。

  这酒竟出奇的好喝,入口香醇,还带了一丝微甜,梅子的酸又赋予这酒不一样的口感。阿喜想到了什麽,捞起一颗梅子来咬了口,竟比酒更出色。

  阿喜有些意外。「这酒酿了後要封几年?」

  「酿几个月就能喝了,以前每年我娘都给我爹酿几坛,要是我爹还在,这些可没得剩。」

  阿喜将盖子盖回去,有了些想法。「先放灶屋去。」

  这时张婶闻到酒香走过来,见英子抱了酒坛要出去,奇怪道:「这酒哪来的?」

  「准备二七拿来做祭酒。」说完阿喜便道:「娘,我还欠周家那边几钱银子,您可带钱了?」

  张婶的脸色顿时一变,哪还管什麽酒不酒的,急忙摆手,「我这儿哪有钱!」一面说一面往外退,生怕她追着自己回家拿钱。

第四章 江家大房事真多

  张婶在江家住下的第五天,江家做二七,这天下起了连绵的雨。

  炎炎夏日里,这一阵雨的到来给了地里作物喘息的机会,远望出去,环山像是蒙了一层雾,空气里带着湿黏的气息。

  屋檐下,阿喜手中的绣件已经做了大半,和远处如山水画般的景色相比,她手中的绣布颜色要鲜丽许多。

  不远处,谷子飞奔而来,手里拎着个篮子,走几步还得弯下腰捡,跑近後已经淋得浑身湿透。他将篮子摆在地上,篮子内放满了青梅。「嫂子,这是我和林子去坡上捡的。」

  下雨了,坡上一片杂长的梅子树开始掉果子,趁别人还没去,两个小的就抢先去捡了一篮回来。

  「把衣服换了。」阿喜赶紧让他进屋去,将绣件摆在一旁,与英子一起挑梅子,熟透的现在就能吃,青硬的那些最适合做梅子酒。

  阿喜原本是有心想试试的,但这梅子酒除了梅子外还得有包谷酒,江婶病了後家里没人再酿包谷酒,所以光有梅子也没用。

  「嫂子,这些太酸了。」成熟的青梅口感都偏酸,没有成熟的更加难入口。

  「拿筛子先去晾着。」

  阿喜将青梅铺在筛子上,摆在屋檐下,这时张婶从外头回来了。

  和她一道进门的还有住在前头的刘阿婆,两个人走进院前还低声说着话,走进来後刘阿婆喊道:「阿喜,香快点完了。」

  阿喜转头看堂屋内,香的确是快烧完了,她起身抽了新的点了後放在上面,转过身,发现张婶与刘阿婆已经到屋檐下了,英子还客气的把能吃的梅子递给她们。

  「我年纪大了,吃不了酸。」刘阿婆对英子说,视线却时不时看向阿喜,看她收拾东西,又看她倒酒添饭,最後看她拿了伞到院子内拎桶子时,忍不住和张婶说起悄悄话。「这……是有些不大一样啊……」

  张婶拍了下大腿,压着声回答:「是啊,我就说不太一样。你不晓得,前两天她还说我的不是,我家喜儿哪会和我这样讲话,你说这会不会……会不会是招了邪了?」

  招邪两个字说得很轻,张婶还扭头看了堂屋做祭的桌子,捂着胸口一脸惊恐,「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你说这都是什麽事儿!」

  眼看着院子内的阿喜要回来了,刘阿婆低声道:「你现在跟我去杨家。」

  「好。」

  阿喜拎了桶子过来,见两人又要出去,有些疑惑。「娘,您要出去啊?」

  张婶哎了声,有些不自然的道:「我和刘阿婆有事情,你忙吧。」说完後两个人便快步离开。

  阿喜看了眼雨势,不明白有什麽事这麽急,非得淋来淋去。

  等到堂屋内二七做完,东西都收好後,张婶才回来,距离她出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谷子和英子都不在家,阿喜一个人留在屋内收拾,张婶走进来,看她叠衣服的动作,揣了下怀里藏着的东西,咳了声,「烧水了没?」

  「灶屋里有。」

  「阿喜你坐着,娘和你说个事。」她转而去了灶屋,从灶台中间的小灶锅中舀了一瓢热水倒在碗里,继而从身上翻出一张黄纸,打开来盖在另一个碗上面,嘴里念念有词,将热水淋在黄纸上,慢慢渗透下去,直到滴满了半碗,才将黄纸揉成团按在碗底。

  为了怕被瞧出来,她又兑了些米浆水,拿了两个碗回来放在桌上,「阿喜你过来坐。」

  张婶强作镇定的神态到了阿喜眼中是怎麽看怎麽别扭,她走过来,看到桌上摆着的两碗米浆水时忍不住眉头微皱。这又要唱哪出戏?

  「阿喜,娘知道你心里有怨,怎麽大河才过世我就要叫你回去,但娘也是有苦衷的。」张婶拉她坐下,把碗朝她推过去。「中午没吃什麽吧?这是刚热过的,你喝两口。」

  阿喜没碰那碗,只道:「娘,您有什麽事直说。」

  「娘是想说,这女人啊,一个人撑起家不容易,你爹过世时你大哥都那麽大了,家里也苦了一段日子,娘也是为了你好。」

  阿喜的脸色微沉。「娘,这件事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您这次来要为的是劝我,那明天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去了,我不会回张家的。」

  「你不愿意回就不回吧,娘也不逼你。」

  这话不禁令阿喜有些意外。这是想明白了?「那成,没别的事我先去忙了。」她起身。

  待阿喜走出屋子後,张婶连连看了那碗好几眼,接着又飞快进了阿喜的屋子,将湿了的黄纸塞在枕头底下。

  等到傍晚英子和谷子回来,坐下吃饭时,张婶又端上来四碗米浆水和饼子。

  饼子抵饿,但不太好下咽,谷子连喝了两碗米浆水才勉强吃完,张婶也不在意别人吃了多少,只是时不时关注女儿,看她喝了几口米浆水後,整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阿喜见张婶心情忽然好起来,更加觉得这一天她都很奇怪。

  当天夜里,她就在枕头底下摸到了成团的黄纸。

  前世她对生活品质要求高,如今到了这儿习惯还在,睡前整理床铺时便发现了。

  点灯後她将黄纸摊开来,上头的文字早就已经糊了,只有边缘还隐约可见一些如画的纹路,像是一张符纸。

  阿喜顷刻想到白天张婶的奇怪行径。

  第二天一早,阿喜起床後,发现张婶果真在等她了。

  张婶试探地问:「阿喜,昨天二七刚过,要不你跟娘回去住两天?」

  阿喜拿起墙角的篮子,淡淡道:「娘,今儿得去地里收菜,您要是想小宝了就回去吧。」

  张婶表情一顿,在阿喜走了後忙进屋去看,没在枕头底下翻到符纸,不禁有些急了,急忙四下翻找起来。

  忽然,屋门口传来一道偏凉的女声。「娘在找什麽?」

  张婶猛地一震,从床上跳起来,吓得脸色煞白,瞪着去而复返的阿喜。「你想吓死我哟!」

  屋内光线有些暗,阿喜站在门口遮挡了一部分光,在张婶眼里,背光的女儿手拿着镰刀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可怕。

  「我、我就是替你收拾一下。」张婶颤着手摸了两下草席,强自镇定地从阿喜身边挤出去走到屋外,「你不是要下地去,怎麽又回来了?」

  阿喜只是扯了扯唇,没有回答,她自然就是想看看张婶到底要做什麽。

  站在院子里的张婶第二回目送女儿出去,这一回没忙着进屋,而是站在院门口,看她走远了之後才从後边的巷弄里出门,往村子东面的杨家走去。

  到了杨家後,张婶连喊了几声「杨婆」,等杨婆从灶屋里出来,张婶立刻上前抓住她的手,焦急道:「邪门了!你给我的那黄纸不见了!我翻遍了屋里都没找着,而且那东西他、他也没走啊!」

  三天前她又忍不住想劝说女儿回张家,列举了一连串的好处後,还当着谷子的面说了些难听话,被阿喜当众下了脸面,说她要是再说这些,就不认她这个娘,从此不再往来,要她立刻回家去。

  这之後张婶心里就怀疑了,她自己生的女儿什麽脾气她哪能不清楚?什麽事都任由她搓圆捏扁的,当初大河死的消息传来,她到江家奔丧时,那会儿提起要女儿回张家,那丫头还是应下的,哪知道她现在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愿跟着她回去,还处处与她作对,她根本说不过她!

  再加上这几日的观察下来,她发现女儿有些行为很奇怪,越看越觉得不像自己闺女,越想越心惊,她才去与那刘阿婆说,刘阿婆又提起之前在山坡上阿喜与江大海的争论,这更加让张婶觉得自己女儿是中邪了,於是有了这一出。

  杨婆带她进屋,慎重道:「那她肯定是发现这事了,你不是说她之前不喝米浆水。」

  「之後也就喝了几口,杨婆,那怎麽办?」

  「那个池塘本来就邪得很,几年前还淹死过人。」杨婆掐算着,直言道:「照你这麽说,阿喜肯定是让脏东西跟着了,那这符纸的确是没用。」

  「你这麽说起来,我更瘮得慌!」她又将今早的事说了一遍,已经全然相信自己女儿被鬼上身的说法。

  杨婆看了眼屋外。「正中午阳气盛,我跟你去一趟,你回去之後什麽也别说。」

  张婶连连点头。「是,是。」

  半个时辰後,张婶又匆匆从杨家离开,走几步便抬头看天,天越热她就越高兴,彷佛正午的日头能驱魔驱邪一般。

  太阳越升越高,田间人也少了些。阿喜带着英子回家,一走进院子便闻到一股纸张焚烧的气味,低头一看,地上还画了东西。

  看起来就像是鬼画符一样,也看不出是什麽,那边的张婶还一脸无事的招呼她们过去吃饭,不多时杨婆就来了。

  要说起初阿喜还不明白这两天张婶在搞什麽鬼的话,看到杨婆後也都明白了。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住在村子东边的杨婆是什麽人,年轻时是跳大神的,这几年就替人家看看风水,谁家盖房子时都会去请她过来看看,小孩子有个什麽惊吓哭闹的也会去问她。

  如今杨婆出现在这儿,很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啊。

  京城外有一间很有名的道观,当初江平业过世,她还请过那边的道长到江家做法事,只是看着眼前脱了外衣,露出里面的道士服,看起来不伦不类的杨婆,阿喜莫名觉得好笑。

  杨婆口中念念有词,绕着地上画的符走了一圈後,手捏着一串念珠朝她走来。

  阿喜听她说了句「邪魔退散」,看她手里多了个杯盏後立刻明白她的意图,在她有动作时侧身让了让,杨婆从杯子中泼出来的水便直接溅到张婶脸上。

  张婶被水洒得愣了下,阿喜站在阳光底下看着她们,似笑非笑地说:「杨婆,你到我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做这些,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

  她脚下就是杨婆画的符,可人儿仍然好好的,啥变化都没,在阳光照耀下,气势反倒是更强大了。

  杨婆见状,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朱砂符纸,对着她喝斥,「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阿喜被她逗乐了。见过坑人拐骗的神棍,没见过这麽不专业的,这要放在城里,准是要被人打出门的,也是乡下百姓无知,才能让她糊弄过去。

  「英子,去请里正过来。」阿喜迎上前,顺道对英子说。本想看看这个招摇撞骗的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没拿出来使,却不想杨婆一听要找里正,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她急忙朝张氏那儿退去,将几张符纸塞给她,「我没办法了,你去找别人。」说完後就急忙离开。

  阿喜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小桃木剑,哎了声,「杨婆,你落下东西了。」

  谁想人家走得更快,阿喜哼了声,一转头,就见张婶神情尴尬的站在那儿。

  「阿喜……」

  阿喜拿起墙角的扫把,将地上的符拨开。「娘,下午您就收拾东西回去吧。」

  张婶这一趟来江家,原本是打算将女儿劝回去,再给她找个人家嫁了,左右孩子也没生,到时还能再收个聘金。

  为了这打算,她是做足了准备,打定主意要在江家住下。女儿从小就听她的话,几乎没忤逆过她的意思,多劝一阵子总能想得通。

  可眼下张婶是不得不先回去了。

  先不说女儿这边劝不动,就说这邪乎的事儿,对鬼神极为信奉的张婶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心里早就发毛,那杨婆说了,阿喜落水的池塘早前淹死过人,不是个乾净的地方,江家又接连出了两件事,正所谓阴气过盛,特别容易招惹些不乾不净的东西。

  张婶将女儿变了性情的缘由归咎於此,也将这几天夜里睡得不踏实的原因归结到这上头,眼看杨婆都没法子,她也只能先回家再想办法。

  张婶回屋收拾东西时,脑中便是这麽打算的。

  待她从屋子里出来,天气忽然阴了下来,夏天的午後,天气说变就变,看样子是要下雨。

  英子从灶屋出来,见张婶手里挎着篮子,好意道:「婶子,看样子要下雨了,您要不明天再走吧?」

  「没打雷呢,下不大。」见乌云渐渐飘了过来,张婶瞅了眼屋内,「你嫂子呢?」

  「嫂子去刘三婶家了,我去给您叫?」

  张婶急忙拦住她。「不用去!我、我这就走了,英子啊,你留着啊,我走了。」

  到院子门口时,张婶回头看,江家因为建的时候钱不够,屋子比人家矮了不少,如今天阴下来,感觉更像被笼罩在阴暗中似的,让人觉得阴森。

  她不住在心里念着阿弥陀佛,看来回家之後得压压惊,再去找个人问问才行。

  等她走了约莫一刻钟後,阿喜回来了,她是见天气不好,赶着回来收拾院子内晒着的苞米的。

  「嫂子,张婶刚刚走了,眼看着要下雨,可拦都拦不住。」英子虽然不太喜欢张家人,可从这里回旺家村怎麽也得个把时辰,遇上下雨岂不是得淋一路?

  阿喜想到中午她与杨婆闹的那一出,再看暗沉沉的院子,心中登时发笑。「算了,家里事情也多。」

  两个人将苞米收起来扛到屋檐下,天越来越沉,像是傍晚一般,一刻钟後还刮起风来,夏日里这是最为凉快的,半个时辰後,雨水才姗姗来迟的落下。

  接连两日都下雨,省了给田里灌水,屋檐上落下的水结成珠串,在台阶下汇成小小的沟渠,水声清脆。

  家中唯一的老母鸡在雨地里走来走去,倒是自在,阿喜将昨天烫过晾着的青梅放在一旁,腿上架个盆子,用刀子将青梅去核切片。

  切了大半盆後,将青梅片倒入扣乾的瓮中,再填入盐。

  封好瓮,阿喜将瓮拿去灶屋,剩下的青梅等锅子内的水烧开後对半切开,去核倒入,过了一会儿,灶屋内一股青梅的酸香便冒了出来。

  屋外响起谷子的声音,他拎着两条鱼,赤着脚跑进屋。

  英子赶忙拿木桶去接。「哪儿来的?」

  「大人们在河滩上网鱼,二哥给我的。」谷子看着木桶里还活蹦乱跳的鱼,高兴得很。他刚刚跑得很快,就怕鱼死了。

  英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有些担心的问:「你没下水吧?」

  「没呢,我和林子在边上,这两天都下雨,上头好多鱼被冲下来,我要是大一点就能和他们一起去拉网了。」这样还能多分点回来。

  英子拍了他一下,将木桶拎到灶屋。「嫂子,二哥给了谷子两条鱼。」

  阿喜转头一看,还是活的,再看门口的谷子,给了他一个称赞的笑容。「正好。」

  半个时辰後,桌上多了一大碗鱼汤。

  奶白色的鱼汤里飘浮着咸菜,阿喜在汤里加了青梅酱,又多了淡淡的酸香味。

  粗面搅拌成的面糊一勺勺入汤後就成了胖圆子,压在鱼身下,滚在咸菜边上,汤上还浮了一层煎过鱼的油花,勾人垂涎。

  阿喜走进来,看到谷子趴在桌上馋嘴的模样,恍惚间感觉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初嫁到江家,新媳妇下厨那日,江家两个小的趴在桌旁的情形。

  当时他们一个嘴甜一个害羞,喊着嫂子让她做好吃的给他们吃,没多少年後就都长大了,成亲的,出嫁的,真是时光荏苒。

  耳畔是谷子询问能否吃饭了的微弱声音,她瞬间回了神,就见他都快将鱼给盯穿了,不禁好笑的给他舀了一大碗。

  谷子还谨记着她说的细嚼慢咽,一小口接着一小口的喝汤,却没停下过。

  「嫂子,这汤酸酸的真好喝!」谷子舀起咸菜还有些疑惑,家里的咸菜不酸啊。

  阿喜低头轻笑。看来她的绣活是倒退了些,不过下厨的手艺倒还没忘乾净。

  待雨停时,吃得心满意足的谷子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着饱嗝。「嫂子,我从来没吃过这麽好吃的鱼!」

  半年前林子带他去河滩上烤鱼,那会儿他已经觉得烤鱼很好吃,可这会儿才发现嫂子煮的鱼汤更好喝!

  江家吃东西都十分简单,吃得饱就高兴了,哪里还会多计较味道,今儿他们都吃撑了。

  收拾过後,为了消食,阿喜到屋外散步,雨虽然停了,可天色还是灰蒙蒙的。田里早没有人,水田中的稻谷又比半个月前长高许多,路边的沟渠在这两天积了不少水。

  阿喜往前走,快到刘三婶家时看到了池塘。

  之前张喜儿就是在这儿出的事,而池塘上的路面能容纳一辆马车经过,约莫还能再多出些位置。

  这麽宽阔的路,其实并不容易掉下去,精神恍惚也不至於走路趔趄到这麽离谱才是,阿喜在池塘前停下脚步,看着平静的水面,若有所思。

  只怕当时,张喜儿应该是真的不想活了吧……

  耳畔有蛙声,还有草香味在风中飘荡,很是舒服。

  来到这儿半个月,阿喜渐渐开始适应乡村的生活。

  突地,身後传来声音,阿喜转头,看着出声的小姑娘,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她是谁。

  江盼弟又喊了声。「三婶。」然後穿过她看向池塘,眼神有些担忧。

  阿喜这才从原主的回忆里想起来,这是大哥的女儿,排行老二,比英子大了一岁。

  「是盼弟啊。」

  「三婶,你这麽晚了在这儿做啥?刚才下过雨,小心路滑。」

  这是在担心自己摔下池塘?就阿喜所知,与她接触不多的这个侄女平日里话很少。她友善的对她笑了笑。「我只是出来走走,很快就回去。」

  江盼弟这才有些放心。「那三婶早点回去。」

  阿喜点点头,正要往回走,江盼弟从她身旁经过,朝村子下方走去,像是要去田里。

  阿喜喊了她一声,「盼弟,你这是要去哪里?」

  江盼弟低低嗯了声,「我也去走走。」说着人就下了田埂。

  阿喜觉得她神情有些奇怪,走了一段路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盼弟说她也去走走,可刚刚她是站在池塘边上,而且表情看起来有些木然……

  阿喜赶紧折回去,可田埂那边哪里还有人的身影。

  她能走去哪里?

  阿喜紧张的四处张望,猛地一震,眼神定在了一处。

  她去河边了!

  事出突然,她也来不及喊人,赶忙朝江盼弟刚刚走过的田埂追去。

  水田再过去的那条路就是通往河滩的,她哪里是去走走,分明是要寻死!

  天黑後,通往河滩的路上满是石子,很不好走,阿喜喊了几声盼弟,被山壁遮挡的河滩更显昏暗。

  阿喜看了一圈,终於在其中一处看到江盼弟的身影,她已经走下河,水已淹过她的腰。

  阿喜急忙冲上前,鞋子也没脱便下水去,把正在往下走的江盼弟给拉住。「盼弟!你在干什麽!」

  江盼弟闻声回头,脸上爬满了眼泪。「三婶,我不想活了……」

  「你才多大,这就不想活了?上来!」阿喜拉着她强行往回走,可江盼弟不肯,挣扎着要她松开,一心想要往下走得更深,拉扯间,因为这两日下过雨,水本身就急,她脚下一滑,人就摔倒在水里。

  阿喜自己站稳後赶忙去拉她,整个人都浸到水里的江盼弟本能的挣扎了两下,又以坐姿沉到了水里,再度被淹得灭顶。

  等阿喜费尽力气把人拉上来,江盼弟整个人都懵了。她接连喝了数口河水,鼻子里又吸了许多,喉咙呛疼得难受,到岸边後她只能瘫坐在地,又咳又吐的,吓得脸色煞白。

  「还想死吗?」阿喜擦了下脸上的水,指了指还没平静的水面,「刚刚那几下还不算什麽,你要不想活了,还得在水里折腾一会儿才会死。」

  江盼弟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送你回去。」阿喜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鞋不见了,有些无奈,这会儿恐怕也摸不到了。

  正要去扶半大不小的女孩,後者却呜呜地哭了起来。「三婶,我不想活了!我娘要把我送去镇上给人做丫鬟……」

  这麽大年纪才送去做丫鬟,怕是不好教啊,也没几个人家会要。

  阿喜想到了什麽,立刻问:「你娘不是在给你说亲了?」几个月前田氏还说起过这事。

  「他们出不起聘金。」江盼弟说着再度伤心起来。「我娘就让我去给人家做杂活五年,供弟弟去念书。」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见英子和谷子两个人朝这儿奔过来,脸上焦急万分。「嫂子!」

  谷子率先冲到阿喜身旁,见她下半身湿漉漉的,更是满脸的担心。「嫂子,你没事吧?」

  也莫怪姊弟俩紧张,他们见嫂子迟迟没回家就出来找人,在村子走了一圈都没瞧见,问了别人说是看到嫂子往河边来了,两个人生怕她出事,便赶紧追过来。

  「盼弟?」英子认出了坐在地上哭的人,看她连头发都湿透,浑身就跟水淋过似的,不禁问:「这麽晚了你下河做啥?」

  江盼弟看着他们,哭着摇头,只说:「三婶,您别管我了……」

  「要是没瞧见,我也管不着你。」阿喜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柔声说:「你先跟我们回家,把衣服换了再回去。」

  江盼弟从家里出来是一心寻死的,一直到了河边,走下河去,她的决心还是没有动摇,可刚刚被水淹了那麽几回,深刻体会过窒息感,这会儿却是不敢再想跳河自尽了。

  阿喜顺利将人带了回家,江盼弟与英子差不多高,她就让英子找了身衣裳给她换上,自己再给她烧了姜汤。「等会我和英子送你回去。」

  江盼弟手捧着碗,垂着头,神情黯然,也不做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谷子趴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她在哭啥啊?

  阿喜让英子去拿点吃的来,好言劝道:「你不回家能去哪里?再去一趟河边?要不想去镇上,你也得和你爹娘说清楚。」

  江盼弟绝望的摇头。「他们不会答应的。」

  大姊那边也出不了多少钱,爹娘一心想让明杰去念书,送她去镇上给人家干活就能得十两银子,这等机会他们怎麽可能放弃。

  「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总比没命好。」天塌下来都有别人顶着,何况这也还没到绝路。

  江盼弟抬起头看她。她与这个三婶说不上熟,因为她嫁过来时江家已经分家好几年了,平日里走动也不多。

  以前听娘说,三婶和奶奶是一样的人,话少性子闷,说啥就是啥,前阵子因为地的事,娘更是整天在家里念叨三婶的不好,说她以後要回张家,说她肯定会再嫁人,说她图的是江家的钱。

  可这会儿她瞧着,却觉得三婶不像娘说的那样。

  她端起碗喝了一口姜汤,阿喜则是起身走到屋外,留她一个人在屋里好好想一想。

第五章 上桥集市遇将军

  两刻钟後,阿喜和英子一起陪着江盼弟回江大海家。

  阿喜只把人送到院外,看着她走进院子。

  很快的,亮着灯的屋子里就传来田氏的咒骂声。「死哪里去了!还没收拾就不见人影,给你弟洗澡去!」

  英子听了有些担心。「嫂子,盼弟会不会再想不开?要是大哥大嫂真的要把她送到镇上去给人家做活……」

  村里的女孩儿议亲早,基本上十三四岁说亲,十五六岁就出嫁,像张喜儿这样的,张婶是有心想多留她一年在家干活,但也没将她拖太久,因为过了十六岁就不好说人家了。四周围有儿子的人家,也都是十六七岁开始议亲的,若是盼弟到镇上的大户人家打杂五年,回来都十八了,找谁去呢?

  「她不会再寻死了。」阿喜却不担心这点。不是每个人都有那麽大的勇气,在溺水过一回後还能再试,她赶到河边时河水才淹过盼弟半截身子,算算时间,当时她要真的下定了决心,早就整个人都沉到河里了。

  至於最後会不会去镇上,她就不清楚了。

  两人回家时天彻底黑了,谷子在院门口等她们,走近了後道:「嫂子,刚刚乔家来人,说明早寅时就去镇上,叫咱们早起。」

  「知道了,明早我去就行,你们留在家里。」

  洗漱过後回屋,阿喜将剩下的绣活做完,收针後整理妥当包起。

  院外已经是深夜,安静到只有虫鸣声。

  阿喜躺下睡了会儿,再睁开眼时天还灰蒙蒙的。

  英子早起给她备了些吃食,没多久,乔家的牛车就来到外头。

  牛车上除了赶牛的乔生之外,还有乔生的妹妹乔月,兄妹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沉默寡言,她只在阿喜坐上车後说了句,「你别怕。」

  阿喜疑惑的扭头一看,这才看清一旁树枝底下的笼子内关的是什麽。

  两头小山猪,还有几只兔子野鸡,都是活的,一旁篓子内似乎还装了些肉,用蒲叶盖着,泛着一点腥味。

  阿喜笑了笑表示不介意,把乔月笑得愣了下,低下头去。

  之後一路兄妹俩一句话都没说。

  等到了镇子外後,乔生简单交代离开的时辰,兄妹俩便带着牛车上的东西进镇去了。

  阿喜在後头舒了一口气,果真是亲兄妹啊。

  她慢悠悠的走着,因为来的比上回早,绣铺还没开门,只好在附近的集市逛了逛,才在花种摊前停下,就又听到附近的人说起严州打仗的事。

  这回说的不是沈将军打胜仗,而是沈将军将带队凯旋归来。

  上桥镇的人似乎很喜欢谈论战事,上一趟来时,尽管从未出过远门,刘三叔对严州的事也知晓不少,或许是因为这儿处在明州边界,时常会有军队路过,又或许是因为从军这事儿在很多人眼中是另一条改变命运的道路。

  只是讨论这些事的大部分人都与从军一事没有什麽关系,他们看到的都只是些升官发财、领功论赏的事。

  「我有个远方亲戚,他儿子就在严州,听说就是在沈将军底下。」

  「哟——?那这回可不得跟着沾光了?别的不说,赏银肯定有。」

  「你是不知道,他那儿子从小就混,巧了,几年前他们那边徵兵,就给送进去了,去年就叫人带回来这个数。」

  阿喜转头看去,那个人比了个手势,约莫是十两银子,把旁人羡慕的。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被拉去当兵的庄稼汉都是只管饱饭的,并没有军饷,只有选入编军中才有军饷拿,而想要入编军,就得有杰出的表现,在那样战事频发的地方,十两银子很有可能是他出生入死才换来的。

  但集市上的这些人并不会在意这个。

  「姑娘,这些可都是好种子。」卖花种子的婆子看阿喜站了有一会儿,热情的推荐起来,「你看我这些花开得多好。」

  摊子前还摆了几个花盆,早晨的凤仙花的确开得正好,红粉坠在枝头上,娇艳欲滴。

  「您可有月季的种子?」

  阿婆听了,笑呵呵的点头,从篮子里翻出一个布包,摊开来,里面就裹着些月季种子。

  阿喜手上的钱也不多,就要了些月季和凤仙花的种子,接着又在集市逛了片刻才离开,这时绣铺的门已经开了。

  掌柜的见是她,叫夥计赶紧把外头收拾好,自己把阿喜递上的包袱打开,只见里边的绣件整齐的叠着,最上面的绣着一幅春蝶图。

  绣活好不好,一看便知,之前这姑娘来时只是一个颜色瞧着都不差,如今成幅的拿出来,掌柜的自然能瞧出好坏,只是不能表露在外,而是指着铺子内摆着的绣件,「花样差不多。」

  阿喜并不争辩,而是将绣件整个摊开。这是用来铺在坐塌小桌上的桌巾,所以图案不是在正中间,而是在边上,几只绣上去的蝴蝶朝中央靠近,一旁还有一只黄毛小狐狸正在扑蝶,图样维妙维肖。

  垂下的四边相对简单,除了边沿勾勒外,没有过多花样,使得整件绣品看起来简洁又大方。

  掌柜的一时无话。

  阿喜指了指外面的天,「坐榻多靠窗,这桌巾铺在小桌上,天气好的时候光线照进来会更好看。」

  掌柜的摸了摸藏在狐狸毛黄线内的金色丝线,信了她说的话。

  「这个先放在这儿。」他将绣件收了起来,心中登时有了别的想法,「你等等。」

  不多时,他从後屋中取出个包袱,里面是比之前更大些的绣件和暗青色的底子。

  阿喜翻过来看了看,「掌柜的,这是要绣什麽?」

  「是送给家里老人的。」掌柜的将丝线盒子放到包袱内,只与阿喜道:「要是客人满意,这件就给你二两银子,但要是客人不满意,你可得赔这底子的钱。」

  阿喜知道掌柜这是对她的东西有数了,若非肯定能卖得出去,他怎麽会再发绣活给她?可偏又要表现得不太在意的样子,开门做生意的,算得可真仔细。

  赏柜的又告知她何时交件,阿喜算了算那时还未到秋收,就应下了,半个月的时间差不多能绣完。

  从绣铺离开,街上多了不少人,阿喜往镇子西边走去,那里有一家酒馆,她想去看看里边卖些什麽酒。

  之後她又走了一趟附近的酒铺,直到太阳正当空时,阿喜才躲着日头从巷子内经过,在一家馆子後门意外遇到了乔生兄妹。

  兄妹俩之前背在身上的东西已经少了一半,手里还拎着笼子,正在後门那儿与人谈价,但说了很久都没谈妥。

  阿喜过去时,只听馆子内的人道:「行了别再说了,二两银子你这两头小山猪我都要了。」

  「之前卖三两。」

  「三两你怎麽不去抢?你们背了一圈可有人买?这都什麽时辰了,我这儿不要,你们就得带回去,还有那些肉啊,再晒上半天还能吃不?我给你们三两银子,剩下这些肉和山猪我都拿走。」

  两人没做声,看神情就知道他们的确是走半天了,但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特别不好卖。

  馆子内的人又道:「成不成?成你们就跟我拿进去。」

  兄妹俩无奈的正要迈步,阿喜快步过去。「乔月。」

  乔月转头,阿喜拉了她一下,对馆子内的人道:「我们再看看去。」

  馆子内的人看阿喜如同看这兄妹俩,乡下人都是一个样,神情里不免有些嫌弃。「现在不卖,等会儿再来这价都不收。」

  阿喜根本不理他,拉着乔月就往外走。「先出去。」

  馆子内的人发现他们是真要走,哎了声,可这会儿要人家留也不会留下了。

  阿喜带他们走了一段路,快到巷子口才道:「一早没卖出去,这会儿肯定压价,我带你们换个地方去卖。」

  乔月看了眼她拉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眼大哥,没做声。

  阿喜边往巷子外看,边问他们道:「以前这些怎麽卖的?」

  乔生闷声回答:「两只猪三两。」

  今早只将山鸡和兔子卖出去,剩下一些肉和两只猪。

  「来。」阿喜看中不远处大一些的酒楼,挑了处阴凉些的地方,又不站到酒楼门口。她让乔月把笼子放在地上,轻声说:「那边有酒馆和赌坊,这里有酒楼,正中午客人多,後厨不收,喜欢的客人却是有的。」

  乔家兄妹俩没试过到这儿来摆摊,他们每回进城都早,稍微剩一些没卖的就带回家去,今天是剩的有些多,才背着挨家挨户到馆子里问。

  乔月看了阿喜好几眼,望向对面的赌坊开始发呆。

  不多时,赌坊里面走出来几个男子,每个人看起来都红光满面的。

  「来了。」阿喜小声说,等几人经过他们时,她抬脚踢了下笼子,笼子内的小山猪顿时发出叫声。

  路就这麽宽敞,正中午的外边儿人也不是非常多,小山猪的叫声很快就引起了那几个人的注意。

  酒食香从酒楼内飘出来,那几个人赌了一上午,本就饿着,加上听见猪叫声就更难忍了。

  其中一个走过来问:「哪里抓的山猪?」

  「自家山上抓的,端了一窝,大的今早刚杀,卖得剩下这些了。」阿喜指了指一旁阴凉处篓子内的山猪肉,「小的两只就是牠下的崽子,整只拿去烤,肉可嫩着呢。」

  山猪肉比小山猪更引人食指大动,可小山猪嫩啊!这几个人赢了钱,就想着要好好祭一下五脏庙。「怎麽卖?」

  「一早另外两只是前头的馆子用四两银子收走的,这会儿我们也该回去了,要卖不出去,回家养两天再拉来卖,左右也好养活。」

  乔月蓦地看向阿喜,有些诧异她怎麽说了四两银子,而且他们今儿就只带了两只猪仔。

  「四两?四两都能买一头猪了!」几个人怪叫起来,低头看笼子,两只猪仔才几斤几两啊!

  「吃的可不就是这野味儿?」阿喜笑道:「您来问,表示也是个识货的,这些可不好抓,有时半年都遇不到呢。」

  她脸上的自信,彷佛就是不二价。

  几个人看了眼酒楼,在这儿站久了更觉得饥肠辘辘,於是还价道:「四两银子连这些肉我都要了!」

  「几位爷,这些也得二十五文钱一斤,都是辛苦钱。」阿喜看起来有些为难,篓子里少说还有二十来斤的肉。

  话没说完,那人就丢了四两银子过来,又翻出两粒碎银,大方得很。「给我们送到酒楼里去。」

  阿喜这才给乔生使了个眼色,後者拿起篓子拎了山猪,跟着几个人进酒楼去,不多时,他便拿着空篓子出来。

  阿喜笑咪咪的将银子交到他手里。「行了。」

  乔生愣了下。

  一旁的乔月忍不住问:「你怎麽知道?」

  阿喜指了指赌坊。「他们几个红光满面,但看眼睛又有些发红,至少是赌了半天以上,并且是赢了不少钱的。半天没吃东西肯定饿,这会儿又正当午,这边酒楼那边馆子的,哪家都香,而这些人最舍得花钱。」

  来钱快,自然没辛苦做活的人那麽在意,赢的时候大吃大喝,输的时候勒紧裤腰带,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那些大户人家出来的赌棍也是这样子。

  阿喜看了眼天色。「如今卖完了,可是要回去了?那我去一趟杂货铺。」

  乔月眼神微闪,看阿喜的目光中多了些崇拜。

  兄妹俩走在阿喜後边,乔生忽然小声问妹妹。「你脸红什麽?」

  乔月惊讶的扭头看他。她晒得这麽黑,他都看得出来?

  避过正午的太阳离开上桥镇,回到福田村时已是傍晚,天阴沉沉的,又像要下雨了。

  果然,阿喜跨入家门没多久,雨水便骤然落下。

  夏日的这个时候,每每过了午後便会下上一阵雨,如此持续有十来天了,七月初,三伏天益发炎热时,雨水减少,才会迎来真正的曝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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