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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拢烟《美味冲喜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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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22 11:35: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拢烟《美味冲喜妻》

出版日期:2020/02/21

内容简介

蓝海E83201 《美味冲喜妻》卷一  
一夕间由王府千金沦为罪臣之女,顾见骊如今只求活着,
所以即便知道广平伯府无耻的擅改圣旨,
将赐婚对象换成因中毒而昏迷不醒的五爷姬无镜,她仍咬牙嫁了,
本以为姬无镜执掌直属皇帝的杀手组织玄镜门,又有魔头名号在外,
不会有人敢对她这摆饰用的妻子动歪脑筋,谁知真有人这般不要命,
不仅登堂入室欲对她不轨,还出言辱骂他,居然就这麽把他……骂醒了?
从此她的宅斗之路多了个最最强大的靠山,只赢不输的那种,
他大侄女上门来挑拨离间,污蔑她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她先开口教训一番,他再随便往那一站,瞬间把人吓得抱头鼠窜,
可这日子刚好过,便有不长眼的设计她和前未婚夫共处一室,甚至放火烧屋……

蓝海E83202 《美味冲喜妻》卷二
顾见骊最近有点苦恼,因为有人想要插足她和姬无镜的婚姻!
他那前未婚妻当初退婚搞得多轰轰烈烈啊,现在却跑回来纠缠,
还刻意在他们夫妻俩遇刺的时候带人来救,摆明了想邀功,
幸好姬无镜连那女人姓啥名谁都没记住,转头就把人丢去当丫鬟,
只是危机一号虽然暂时解除,但危机二号很快降临,
身为陷害父亲失势的罪魁祸首,昌庆帝对她这个臣子之妻心怀觊觎,
竟在姬无镜又一次陷入沉睡时强行将她带到宫中,逼她「伺候」他……

蓝海E83203 《美味冲喜妻》卷三
新帝登基,不仅父亲的冤屈得到平反,顾见骊也终於得封郡主,
谁知在这个令人开心的时刻,姬无镜的儿子竟染上了天花,
没人性的广平伯府还将孩子丢到乱葬岗!
更悲摧的是,她自己也被传染患病,差点活不下来,
虽然在姬无镜的细心照料下成功挺过去,但也容貌尽损,
这可让那些个「有心人士」乐歪了,以为可以趁此机会取代她,
只是,可能吗?呵呵……

蓝海E83204 《美味冲喜妻》卷四
姬无镜看似对什麽都不上心,但她知道他是在意她的,
要不怎麽会用噬心散的解药去换医治她天花麻子的药膏?
幸好他说给出去的解药是假的,否则她定要自责死,
而且他明明最不耐烦应酬,却陪她回娘家参加父亲寿宴,
受邀女眷在她背後嚼他舌根,还好死不死被她听到,
她若是不替他讨个公道,怎配做他的妻?
却没想到现实猝不及防打了她一巴掌──
有人来报他孩子的生母找上门,他竟把她丢在娘家,自己急吼吼地回去了……

蓝海E83205 《美味冲喜妻》卷五(完)
前有皇帝派来御林军追捕,後有心怀不轨的山村居民,
带着养子和丈夫逃命的她不得不举起镰刀要拚命,
幸好,姬无镜从昏迷中清醒护住他们,还已经解了毒,
甚至宣告要带实为太子遗孤的养子回去抢龙椅,彻底摆脱困境,
但这个人啊,位子抢了就撒手不管,
政事都她跟养子亲娘来辅佐处理,天天忙得昏天暗地,
还要烦恼为何他这段日子不但没有对她亲亲抱抱,连说话逗她都没了……
她是不是该「精心打扮」一番,探探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第一章 落难凤凰冲喜去

一大早,顾见骊在当铺门外等了好久。她手里握着一支双蝶流苏步摇,也不知道是因为过分用力还是因为天寒,纤细娇嫩的手指白森森的。

一阵寒风吹过,单薄的襦装紧贴细腰,柳嚲花娇、娉婷嫋娜,勾得街头巷尾里一双双眼睛都忍不住望过来。

「吱呀—— 」当铺沉重的木门从里面拉开。

顾见骊拿着母亲留给她的最後遗物,细步迈进门槛。纵使万般不舍,可父亲还等着救命的药。

街头巷尾开始小声议论。

「武贤王可是咱们大姬唯一的异姓王,昔日多风光呐!如今……啧啧,罢爵抄家打入天牢,要不是正好赶上太后喜寿大赦天下,他早就……」男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另一个人笑嘻嘻接话。「如今他也是吊着口气,早死晚死有什麽区别?」

几人幸灾乐祸,似乎忘了当年武贤王得胜归来时,自己也曾喜气洋洋跪地叩拜,高呼战神。

「可惜了安京双骊……」男人叹了口气。

武贤王的一双女儿名中皆有「骊」字,因其美貌并称安京双骊,名动天下,是整个永安城的男人们不可企及的苍穹皓月。

「听说已经出嫁的姊姊顾在骊三年无所出,如今赶上这事儿,不知道会不会被休弃;妹妹顾见骊和广平伯府的三少爷有婚约,原先是破落宗亲高攀武贤王,可现在看情形,这婚事恐怕也是要吹了。」

「不能吧?这桩婚事可是圣上赐婚啊!」

顾见骊没有再听下去,也不在意,这三个月她已经听够了。她在当铺换了钱,又去药铺抓药,忍着各方不怀好意的打量,匆匆赶回家。

顾家四口如今住在一处忠仆让出来的简陋农家小院。那院落是真的小,还没有顾见骊曾经的闺房大,一共就两间屋子,父亲、继母母子三人挤在一屋,她自己住一间,可她住的那一间还是曾经的厨房改的,院子逼仄狭小,几无落脚之处。

刚走到巷口,就听见嘈杂的争执声从家中传来,继母陶氏的粗哑嗓音格外刺耳。顾见骊一手抓紧手里的药,一手提着裙子,疾步往家赶。

「你们广平伯府真是一窝子又怂又坏的势利眼!怪不得落魄到这步田地!当初眼巴巴求着咱们家姑娘嫁过去,现在竟跑来落井下石,欺负我男人躺在床上,你们会遭报应的!」陶氏又哭又嚎。

赶到家门口的顾见骊听见陶氏的话,心里顿时一沉。难道是广平伯府来退亲了?她眸光微凝,下意识咬唇,淡粉的唇瓣上立即显出月牙的白印子。

小院门口堵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可院门关着,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只能一个个竖着耳朵听热闹,见顾见骊回来,都自动让开了些,待她一打开门,立时伸长脖子往里面望。

坐在地上的陶氏见状一骨碌爬起来,端起身旁的一盆污水朝门外泼去。「看什麽热闹!再看挖了你们的眼!」她又骂了两句,抓着门口的扫把赶人,一直赶到巷口。

广平伯府来的人是宋管家,後面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两个用红绸缠绕的箱子。

顾见骊望着那两个箱子上的红绸,有些不解。

宋管家皮笑肉不笑地施了个礼。「见过顾二姑娘。」

顾见骊没有吭声,还记得这人上次见她时谄媚的嘴脸。

「顾二姑娘,老奴是来送聘礼的。三日後便是黄道吉日,到时花轿会来接您,老奴提前祝您和五爷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这是什麽意思?」此话一出,顾见骊猛地抬头,潋灩秋眸中满是震惊,不敢置信地惶惶向後退了一步。

宋管家不禁愣住。他自是知道安京双骊的美名,可觉得顾见骊不过十五岁,是还没完全长开的年纪,定是逊於其姊,今日见她抬头,方知自己大错特错。倘若再过两年,她骨子里属於女人的媚意流出,不知要是何等倾城之色。

如今顾家沦落至此,顾见骊早就做好了被退亲的准备,可怎麽也没想到是给姬五爷送聘礼的。

姬五爷……她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颤了颤。

她没见过他,可是知道这个人,应该说整个大姬王朝无人不知,那是一个双手染满鲜血的恶鬼。

宋管家的声音不自觉软上几分,压低道:「顾二姑娘,老奴给您句实话,如今您家这个情景,说不定哪日陛下再追究起来,可是连累九族的罪,我们三少爷怎麽还敢娶您?」

顾见骊脸色微白,忍下心里的难受,「何不退婚一了百了?」

「那可是圣上赐婚。」

不能退婚却能换人?这不同样是抗旨?

宋管家像是能知道她心中所想,笑得可恶。「圣旨上不知怎麽滴了墨,将名字给遮了。」

「私改圣旨同样是死罪……」顾见骊声音微微发颤,但望着宋管家脸上自信的笑容,忽然就懂了。

这恐怕是宫里的意思。

这时陶氏回来了,冲进小院把继女拉到身後,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宋管家愤愤道:「谁不知道姬五爷熬不过这个冬天,连棺材都做好了?这是等着拉我们二姑娘陪葬呢!我们二姑娘死了日後牵连不到你们,又给你们保了颜面,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你广平伯府不敢抗旨,我顾家敢!回去给那一窝势利眼送个话,今日是我们二姑娘休了姬玄恪那个混蛋!」陶氏嚎着嚎着又哭又笑。「都是怂蛋!全都是!」

顾见骊已从最初的震惊逐渐平复下来,她蹲下身,掀开箱子,里头有两块布,一袋米、一袋面,还有五十两银子。

若顾家还是昔日光景,不管是给姬五爷还是给姬三郎提亲,断然不会只有这些,还真是故意羞辱人。

不过顾见骊心里竟是出奇的平静。她摩挲着银子,心想要是宋管家早两天过来就好了,那她也不用当了母亲的遗物。

「麻烦宋管家回话,这亲事我答应了。」

「不行!你个糊涂的!」陶氏气得把她拉起来,往前迈出一大步挡住继女,撸起袖子就打算骂个痛快。

「母亲。」顾见骊轻轻喊了一声。

陶氏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嫁来顾家七年,知道两个继女都不喜欢她,这是她头一遭听到这个称呼。这三个多月里,她所有的体面都没了,像疯了一样硬撑着,此时一听她的叫唤心里却又酸又涩。

宋管家脸色变了又变,对顾见骊这麽爽快答应十分意外。犹豫片刻,想起老夫人交代的话,又堆起笑脸说:「这就对了,如今这境况,有了今日未必有明日,能捞一个是一个。」

顾见骊眉目不动,疏离淡然,没有接话的意思。

趁着陶氏愣神的功夫,宋管家带着两个小厮匆忙离开。

狭小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下来。

陶氏忍着泪,哑声道:「你这是何必?广平伯府这麽做就是故意羞辱人,等着咱们主动抗旨拒了这婚事。咱们家如今背着死罪,也不在意多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了!我知道你这孩子是急着用钱救你父亲,可是生钱的法子多得是,何必让你用命来换?你绣绣帕子,我拿去铺子卖也能赚来钱……」

顾见骊垂着眼,声音又低又小,却带着执拗。「都说人证物证俱在,可是我不相信父亲是那样的人。逼我们抗旨的不是广平伯府,而是宫里,若我们抗旨悔婚,才是中了计,那样我们就活不到父亲洗刷冤屈的时候了。五十年是活,十五年也是活,宁可我一个人死了,我也不愿整个顾家担着污名活着。」说着说着忍不住抽噎一声,却还拚命忍着不掉泪。

「再说父亲的伤不是这些廉价药材能医好的,更何况我们连买劣药的银子也没了。父亲的身子等不到我们靠绣帕子赚钱,这五十两银子倒是能暂时应急。」

陶氏张了张嘴,说不出半句话。她只道自己愚笨,竟是没看透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墙头忽然一阵骚动,似有砖块掉落,顾见骊和陶氏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脑袋从墙头一点点冒出来,原来是街头赵家的赵二旺。

「听说你们家现在缺救命钱?」赵二旺垂涎的目光扫过顾见骊,「陪哥哥一晚,三百文钱,干不干?」

「我砸死你个脏癞子!」

陶氏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直接朝他砸过去,石头正好砸到赵二旺的脑袋,赵二旺尖叫了一声,直接从墙头跌下去,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後悔了随时来找我!」

顾见骊一声叹息,认命的浅笑在她的唇畔绽开,轻声说:「即使留下也没什麽好结果。」

陶氏听了心里「咯噔」一声,不再想着追赵二旺,回头望向继女。就算穿着农家破旧的粗布衣裙,也未曾失了她半分丽色。这孩子的母亲当年便是绝色,如今她和她姊姊皆是娇妍而绽,她的这张脸,在现在的确就是祸害。

陶氏从脚底开始发寒,寒意迅速蔓延全身,终於明白自己再怎麽用泼辣撑着,如今恐怕也没能力护住这个孩子。





陶氏心里憋得慌,为如今的境况,也为人情丑陋,想起丈夫顾敬元犯的罪—— 奸淫骊贵妃,心情更是沉重。

晚上,她给昏迷不醒的丈夫掖被角,听见他的呓语,隐约听见一个「骊」字。她知道他在思念他的前妻。

顾敬元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崇拜的英雄,是她不管不顾贴上来做人继母,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顾敬元对从前发妻的深情,也一万个信任顾敬元的人品,笃信他做不出欺凌女子的恶行。

可是……骊贵妃是顾敬元发妻的妹妹,五官轮廓极为相似……陶氏心里一颤,忽又不确定了。

不能多想,也不敢再多想,她抹了眼角的湿意,敲了敲顾见骊的房门才推门而入。

顾见骊抱膝坐在床上,下巴搭着膝盖,在昏暗的小屋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她偏着头,抬眼望向陶氏,拍了拍身侧的床,请她过来坐。

陶氏忍下心酸,挨着她坐下,努力扯出笑脸,一边瞧着她的脸色,一边用试探且讨好的口气说:「我就是想过来跟你说说话,没吵到你吧?」

面对外人的时候,陶氏没在嘴上吃过亏,可一对上顾家父女三个,就变得有些口拙,大概是自认身分低,自卑作祟。

顾见骊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陶氏望着交叠的两只手,有些不自在。

「谢谢您。」顾见骊突地开口。

陶氏慌慌张张地摇头,「这、这说的什麽话……」

顾见骊含笑,温声细语的解释,「见骊小时候不太懂事,对您不够敬重……」

「没有的事!胡说!」陶氏忙打断她的话。

她很理解两个继女的心情,谁又能发自内心喜欢继母呢?更何况这两个继女只是和她冷淡疏离些罢了,谈不上不敬重。

母女两个相视一笑,有些话也不必再说了。

陶氏宽慰道:「有的半死人叫喜事一冲,病就好了。我们见骊从小到大运气都不错,这回婚事几经波折,最後阴错阳差嫁给姬五爷,也未必不是一种缘分。说不定你真的能冲去姬五爷身上的病气,嫁过去第二日啊,姬五爷就生龙活虎了!」

顾见骊是不太信冲喜这种说法的,只是她也不想陶氏过分担心,所以只是顺着陶氏的话,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承您吉言了,不过我只盼着姬五爷一直吊着口气半死不活就好,可千万别生龙活虎。」她眉心微蹙,难得带出几分十五岁小姑娘的娇憨。

陶氏一怔,「你这是怕他?」

顾见骊反问:「有人不怕?」

「这……」

想起广平伯府里这位半死的五爷曾经干的行当,陶氏一时之间也不知怎麽劝下去,别说继女才十五岁,就算是她面对面见着姬五爷也是要两腿打颤的。

顾见骊像是想到了什麽,忽然打了个寒颤,「我听说杀人太多,死後是要被恶鬼缠着的。他杀了那麽多人,若死了,我被拉去陪葬,岂不是也要一并被无数恶鬼缠着?」越想她脸色越来越白,全然没了先前的冷静自若。

陶氏知道顾见骊是个行事无畏的,可偏偏怕鬼,正想着怎麽安慰她,忽见顾见骊又舒了口气。

「我怎麽忘了,他杀过那麽多人,死後也会变成最厉的厉鬼,其他的恶鬼定然不敢缠上来……」顾见骊声音又低下去,语气里带着犹疑和恐慌。

「见骊,别乱说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鬼!」

顾见骊没吭声,还陷在自己的假想中。

陶氏急忙再开口,阻止她胡思乱想,半夜作恶梦吓哭。「见骊,咱们还没到绝境,只要还活着一日就有希望。别说姬五爷未必会立刻病逝,就算他病逝了,你也未必要跟着陪葬。路是人走出来的,法子也是人想出来的,咱们顾家人永远都不会垂头丧气,失了斗志!」

顾见骊点点头,不想让继母再为她挂心,可是心里却还在胡乱猜想着,不管怎麽说,她也算嫁给了姬五爷,说不定在他死前还要照顾他两日,这样到了阴曹地府,看在她曾照顾他又为他陪葬的分上,姬五爷兴许会罩着她,不让那些恶鬼纠缠?

可是那样冷血阴郁的人,又哪里知道感谢别人?说不定第一个吃了她的,不是别的小鬼,正是姬五爷这只厉鬼!

胡思乱想的顾见骊果真作了一夜恶梦,梦见自己身陷阴曹地府,周围全是恐怖丑陋的恶鬼,她只能跑啊跑,不小心摔倒了,一抬头就看见三头六臂的姬五爷,他把她拎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就把她给吃了!

顾见骊惊醒,冷汗淋漓,湿了衣衫。「阴曹地府实在太可怕了……」她双手合十,诚心祈求姬五爷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可也别醒过来,最好一直这样半死不活,吊着口气。

她轻轻咬唇,盼着姬五爷不要恢复健康实在有些不善良,可一想到他的凶名……她咬咬牙,自私的原谅了自己。

第二章 伯府里头豺狼多

三日一晃而过。

顾见骊从床上坐起,潋灩凤眸里一片清朗澄澈,毫无半分刚睡醒的倦意,因为这一夜,她几乎没睡。

她一动不动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从枕下拿出一封信笺,慢慢展开。

天还没亮,又舍不得点蜡烛,屋子里漆黑一片,虽然看不清信笺上的字,内容却早已烂熟於心,她纤细的指尖抚过纸面,无声念着信笺上的诗句。

这是她与姬玄恪订婚第二日,姬玄恪悄悄送过来的。

这三个多月以来,她见识了所谓人情冷暖,就连亲戚也在患难时落井下石,而她与姬玄恪并未做成夫妻,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又有什麽好记恨和介怀的呢?

想通之後,她释然地微笑着点燃烛台,看着暗黄的火苗逐渐吞噬信笺,和信上的字字句句,也烧掉了关於姬玄恪的一切。

桌子上放着大红喜服,顾见骊摸了摸那粗糙的料子,毫不在意的换上,走进外间。

继母和弟弟都在院子里,外间只有她父亲躺在床上。

顾见骊安静地坐在他床边,目光带着不舍和难过,长久地凝望着父亲,舍不得移开。

直到听见外面已有动静,顾见骊才握住父亲的手,弯下腰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父亲,见骊要出嫁了。您曾给女儿准备的嫁衣被人抢了去,您快醒过来给女儿抢回来啊。」她难得小女儿姿态的告着状,并没有注意到父亲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轻轻颤动了一下。

陶氏进门,将一碗面塞到她手里,热气腾腾的汤面还卧着一枚剥好的煮鸡蛋。

顾见骊捧着烫手的面条,不解地望着陶氏,有些心疼钱,恨不得把钱都攒下来给父亲治病。

「赶紧吃,长寿面!」

顾见骊一怔,恍然大悟的迅速低下头,眼泪落进面里。她努力睁着眼睛,不再落泪,一口一口吃着面。

大姬王朝女子普遍在十六、七岁时出嫁,最小十五岁,低於十五是不被准许的。广平伯府担心姬五爷死得太快,不敢拖延,忍了三日,正是因为今日是顾见骊的十五岁生辰。

陶氏又往顾见骊怀里塞了两锭银子。

「应该是用不到的,您都留着吧。」顾见骊把银子推回去。

陶氏在她手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佯怒斥道:「你个没出息的!还没到心灰意冷的时候,我让你拿着就拿着!」

顾见骊抿唇笑了笑,知道继母的好意,也不再坚持。她回头深望了一眼床上的父亲,又拍了拍幼弟顾川的肩,放下头上的红盖头,自行迈出门槛。

「二姊!」顾川忽然抱住她的腿。

顾川从小顽皮,不太听话,可自从家里出事就变得异常沉默,整日不说一句话。此刻他眼睛红通通的,小声又坚定地说:「你等我!」

顾见骊从盖头下方看他,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小川是男子汉了,要保护好父母。」

顾川使劲儿点头。

顾见骊这才往外走,忍着不回头,毅然上了花轿。花轿摇摇晃晃,逐渐走远,跟在後面的呼喊声也慢慢听不见了,坐在花轿中的顾见骊这才扑簌簌落下泪来,眼泪越来越多,湿了她的花容月貌。

从云端跌进泥里的生活,她总是忍着泪,今日却再也忍不住了,有红盖头遮面、花轿隔离,倒能无声哭个痛快。

待哭得心里舒服了,她才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仔细擦了脸。被泪洗过的脸庞更显莹白如玉,她慢慢勾起嘴角,端庄优雅地微笑着。

花轿是从侧门抬进广平伯府的,府里冷冷清清,没有鞭炮,也没有什麽热闹感。

「五夫人,该下轿了。」

从花轿中探出一只手来时,等在轿外的宋嬷嬷还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扶。她扶着顾见骊迈进小院,忍不住解释。「五爷身体不好不能吵闹,喜宴摆在前院,至於其他礼节,也一并从简。」

顾见骊轻轻点头,只专注望着脚下的路,後来嬷嬷还说了些什麽她都没怎麽仔细听,随着距离新房越来越近,她心里也越来越忐忑。

进了屋,房中药味儿扑鼻。

等到嬷嬷扶着她在床边坐下,顾见骊更是坐得腰背挺直,整个人紧绷着,一丝冷汗从额角沁出。

他……就在她旁边?脑海中不禁浮现那个梦里的姬五爷—— 三头六臂壮如牛的恐怖模样。藏在宽袖里的手攥紧帕子,一时太过用力,指甲竟断了,疼得顾见骊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爷的屋子不仅充满药味儿,而且阴森森的,整个府里没谁愿意往这儿钻。宋嬷嬷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姬无镜,畏惧地匆匆收回视线,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新嫁娘,心里不禁有些惋惜。

如果武贤王没出变故,眼前这位及笄就会被封郡主,那样的家世容貌和名声,竟很快要折在这里,真是可惜了。

不过这些事儿不是她一个奴仆能置喙的。她笑着说:「五夫人,您稍候,五爷院子里的林嬷嬷一会儿就来伺候您,老奴要先去回禀老夫人。」

顾见骊这才知道她不是五爷院子里的人,微微颔首。「有劳嬷嬷了。」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顾见骊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从红盖头下方看自己的手指,断了指甲的地方沁出血丝来。她一动不动坐了近一个时辰也没等来人,忍不住轻轻吮了一口断了指甲的拇指,自己掀开盖头。

房间里很暗,窗前挂着避风又遮光的厚帘,只有一对喜烛「劈啪」一声清脆炸响。

顾见骊又望向离床头不远的火盆,目光顿了顿,做了好些心理准备,才小心翼翼地望向躺在床上的男人,眸中登时闪过一抹讶然。

她心里是有些怕的,第一眼没敢莽撞,轻轻瞟了一眼便迅速低下头,只是这麽飞快的一瞥,男人给她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白。

他并不像梦里那般三头六臂,也不是想像中的身壮如牛,相反的还有些瘦削,不过身量颀长。

顾见骊垂着眼睛,回忆那匆匆一瞥里男人的五官轮廓,可没什麽印象,只记得他肤白如雪。

也是,卧床四年,自然是消瘦与苍白的。

顾见骊轻轻抿了下唇,再次抬眼,眼睫轻颤,怯生生地再次望向床上的男人。

姬无镜阖着眼,双目狭长,左眼眼尾下有一颗泪痣,紧抿的薄唇勾勒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顾见骊一怔,这般容貌与她所想可是大相径庭,忍不住将身子前倾更凑近一些,细细打量起眼前人的眉目,半晌,才缓缓摇头。

这容貌长在男子身上,着实太漂亮了些,男子容貌还是如父亲那般器宇轩昂更好。

这时她一绺儿挽起的乌发忽然松脱垂下,轻轻拂过姬无镜的鼻梁,落在他的眼窝。顾见骊一惊,这才惊觉自己距离他的脸这麽近,双颊不自觉染上一抹极浅的红,慌忙坐直身子,将闯了祸的头发塞到盘发里,又偷偷望了姬无镜一眼,见他仍一无所觉地安静睡着,这才将手搭在胸口,松了口气。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见骊犹豫了一下,也没有重新用红绸遮面,大大方方地坐在原处等着。

很快进来一个满脸堆笑的妇人,先是对顾见骊说了两句贺喜的吉祥话,才介绍自己是六少爷和四姑娘的乳娘,刚刚在哄四姑娘睡觉才来迟了。

顾见骊微眯起眼,有些茫然。

林嬷嬷忙解释。「忘了告诉夫人了,六少爷和四姑娘是五爷的孩子。」

顾见骊一下子想了起来,姬五爷是有那麽一双龙凤胎。

姬五爷也曾有过一门亲事,是幼时由父母定下的,女方姓叶,只是後来姬五爷做起杀人的行当,在京中名声日益不好,叶姑娘一心想退婚,加上四年前姬无镜出任务时中了慢性毒,又抱回来一对龙凤胎,叶姑娘一口咬定冷血残暴如他不会好心收养孤儿,定然是他外室的孩子,兴许还是奸生子,於是要死要活的吵着把亲事给退了,之後姬无镜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卧床四年至今,自然不会再议亲。

顾见骊之所以知道这事儿,实在是那位叶姑娘当年闹出来的动静着实不小,当时她是偎在姊姊腿上,从丫鬟口中听来的。

「五爷喜静,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平时都是长生在五爷跟前,但是您嫁了过来,他不方便再进内宅,等明儿个再让他来给夫人请安。」林嬷嬷长了一张圆圆的笑脸,瞧着十分喜庆。

这几个月顾见骊没怎麽笑过,也没见过几张笑脸,猛地瞧着这张讨喜的脸,心情莫名好了许多,眉眼唇畔也染上几分笑意,温声低语,「日後有劳林嬷嬷了。」

林嬷嬷笑着客套几句,又说:「咱们院子里人少,夫人多担待。」

顾见骊偏过头望了一眼床榻上的男人,担心谈话声吵到他。

林嬷嬷看在眼中,对她的印象更好了些,引她在十二扇落地屏风下的罗汉床上坐下,又简单介绍了一下院子的情况。

姬五爷院子里人口少,是真的少到让顾见骊惊讶。三个主人,一共才三个下人,除了两个小主子的奶娘林嬷嬷和小厮长生外,只剩下一个丫鬟,丫鬟名栗子,脑子有些不太好使,因为是长生的妹妹才被准许留下。

「夫人,要不要用膳?」

这时早已过了用膳的时辰,顾见骊也没了刚进屋时的紧张,如今林嬷嬷一问,顿觉饿了。林嬷嬷急匆匆去外间吩咐,等膳食端上来,她又进来扶着顾见骊绕过屏风到了外间。

膳食虽然简单,却是顾见骊自家中出事後不曾尝过的。

香软的水晶菱香饺入口,她忽地想起家里境况,鼻子不住一酸,只能低下头藏起眼里的黯然,等再抬头时,又回复从容温和的眉眼。

待她用完,林嬷嬷撤下膳食,伺候她梳洗沐浴後,就要赶过去照顾六少爷和四姑娘,屋子里再度剩下顾见骊一个人面对姬无镜这个她不曾见过、有些畏惧,又并非心甘情愿下嫁的人。

刚刚沐浴过的顾见骊身上带着一点的湿意,大红裙摆曳地,她款步行至床榻前,蹙眉瞧着床上人,犹豫片刻才弯下腰抱起新添的鸳鸯喜被,而原先盖在姬无镜身上的另一床被子被她不小心扯开了一些,她顿时吓白了脸,疾步将鸳鸯喜被放在罗汉床上,又折回床榻前。

梳洗过的顾见骊长发已经放了下来,她将鬓发掖到耳後,才压下心里的抵触,小心翼翼地给姬无镜掖被子,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又惊得缩回手。

自七岁起,父亲便不再碰触她,这会儿与陌生男子相处,她心里总有些别扭。

她垂眼去看姬无镜的手,只觉他的手并不宽大,手指却很长,骨节格外分明。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悄声走向罗汉床。

让她与姬无镜同床而眠自是不能的,幸好对着大床的屏风下还摆了一张罗汉床,虽不如床榻舒服,倒比这几个月睡的木板床好太多了。

若是正常婚娶,她自是不会任性到新婚之夜与夫君分床,可如今她不愿与姬无镜同床而眠的理由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她……担心他半夜病逝,自己一觉醒来就发现和一具屍体同床一夜!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纵使屋子里燃着炭火,可离罗汉床有些远,顾见骊慢慢蜷缩起身子,望着桌上的喜烛,有些失神。

今天是她及笄的日子,还记得父亲曾大笑着许诺为她大办及笄宴,宴上她将会被封为郡主。

今天亦是她出嫁的日子,曾想过长辈祝福,姊妹欢言,三拜九叩交杯结发的画面……没有,什麽都没有。

可现在还想这些做什麽呢?还不如想想怎麽治好父亲的伤,怎麽给父亲洗刷冤屈,怎麽应对眼下在广平伯府的境况。

她在被子里挪了挪,将下巴埋进被子里取暖,临睡前遥遥望了一眼床榻上的男人,和一个只剩半口气的人同处一室实在有些让她发怵,最後索性把脸也埋进了被子里。

顾见骊睡得不太踏实,虽然没有作关於鬼怪的恶梦,却觉得有一双狐狸眼一直盯着她,吓得她更不敢睁开眼,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



夜深了,广平伯府二房的灯还没熄。

二夫人皱着眉,又烦又愁。若顾家没有出事,顾见骊原本会在来年夏时过门,成为她的儿媳,没想到如今做不成儿媳,竟成了她的妯娌。

「夫人……」心腹大丫鬟红杏瞧着她的脸色,端来一碗养胃粥。「这几天真冷,夫人您吃几口暖暖胃。」

「怎麽就真娶进府了?」二夫人越想越气,「不是说这麽做是为了逼她主动抗旨退婚?」

她愁的不是儿媳变弟媳的转变,而是不知如何对儿子交代。当初儿子跪地求家里帮武贤王,家里骗他去南安城接表亲,许诺他回来就为武贤王的事情走动,实际上打的主意是支开他,逼顾见骊抗旨,如此能依宫里的意思除掉顾敬元,又能让顾见骊主动退婚,等儿子回来,一切已尘埃落定。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想到,顾见骊宁可陪葬送命也没有抗旨,如今这种情况,等儿子回家发现未婚妻成了他的婶娘,若是闹起来……作为母亲,她自然知道儿子的执拗,也知道他对顾见骊的深情。

想起那张过分艳丽的脸,二夫人就气得拂袖摔了小几上的热粥。「天生会勾人的狐媚东西!」

「夫人您别急,五爷这次昏迷了小半年,比往常都久,奴婢还听说五爷前天又咳血了。三少爷归家还要至少十日……」

二夫人眸光微动,十日,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顾见骊便醒了,她是被冻醒的,身上的鸳鸯喜被不知何时落了地。她睡姿很规矩,经常睡时什麽姿势醒来还是什麽姿势,更没有踢被子的习惯,可她也没多想,抱起被子拍了拍灰尘,把它放回床榻上,毕竟让别人知道她昨晚睡在罗汉床上总是不好的。

一转身,发现桌子上的那对喜烛居然还没有燃尽,她忽然想起姊姊出嫁的时候,继母曾说过新婚之夜的喜烛一定要燃到天明才能百年好合,事事顺遂。她走过去在桌旁坐下,托腮望着晃动的火苗,好半天,眼睫才随着火苗眨动一下。

这会儿离天明还有些时间,可她不敢再睡,只是安安静静坐在昏暗的房中等待天明,为打发时间,便细思起广平伯府的情况。

她原本是要嫁给姬玄恪的,对广平伯府的事情也算有些了解。

广平伯年岁不小了,共有五子一女,前五子为原配所出,小女儿为继室所出,也就是如今府里的老夫人。五位爷里,长子有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二爷、三爷都不大有出息,四爷少年时夭折,五爷如今吊着口气。孙辈里倒是有几个有出息的,尤属姬玄恪最有潜力。

怎麽又想起了他?顾见骊微微蹙眉,侧首望向床榻上的男人。

说起来,广平伯府里老老小小中,权力最大的人竟是姬无镜,他没有品阶官职,权力却极大,更是让满朝文武畏惧。

如今圣上经历夺嫡之役才终登九鼎,坐上龙椅时朝堂并不稳固,於是设立玄镜门,一些该杀却不能在明面上杀的人便交给玄镜门处理。

姬无镜是玄镜门的第二任门主,他弱冠之年接下此职,如果说玄镜门是陛下的刀,那麽姬无镜就是这刀上最利的刃,他杀过反贼,也杀过忠臣,屠过刺客,亦宰过亲王。

若姬无镜只是为陛下当差,风评倒也不会差到如此,只是有人说姬无镜是享受杀人的,有人说亲眼见过他食人肉饮人血,还有人说他全身上下都是暗器,若他对谁轻笑一声,恐怕那人便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有一年圣上出行,百姓夹道跪拜,忽有胆大刺客行刺,姬无镜便当众剥了刺客的皮,他一身红衣立在马上,用长剑挑起人皮,笑着说要回去做一个人皮灯笼玩玩,那一幕让围观百姓莫不毛骨悚然。

还有一年,番邦使者挑衅,他仍是一袭红衣,懒散地抱胸斜倚在廊柱嗤笑,那使者再叫嚣,可话还没有说完便七窍流血而死。

当时姬无镜只是摊了摊手,似笑非笑的说:「不是我干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

可昔日那样的风云人物如今却躺在床上等着大限之日,顾见骊不禁有些感慨。许是想起同样卧床昏迷的父亲,再望向姬无镜的目光里,便少了许多先前的畏惧胆寒。

也是,都是快死的人了,有什麽可怕的?至少没到阴曹地府前是不用怕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林嬷嬷赶来伺候她梳洗。她这婚事虽然特殊,可是今日的请安还是要去的。

走在檐下,顾见骊有些不放心,问:「你跟我过来,六少爷和四姑娘那里可安排妥帖了?」

「夫人放心,奴婢出来的时候两位小主子还睡着,栗子在一旁守着。」林嬷嬷又解释了一句,「栗子这丫头虽然拙了些,吩咐她简单的事情她还能做好的。」

顾见骊这才点点头。「等回院子了我就去瞧瞧他们。」

落後半步的林嬷嬷瞧着她端庄挺立的背影,觉得十分惊奇。她原以为会抬进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主子,没想到竟如此沉稳淡然,这哪里像明知道时日不多等着陪葬的人?不仅一滴眼泪没落,还该吃吃该喝喝,这样也就罢了,竟然还会关心两个小主子,礼节方面也没什麽错处,倒像是真打算好好过日子的。

再一想到她不过刚十五岁,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宋嬷嬷挑起帘子通禀五夫人到了,顾见骊迈进主屋,打断屋子里原本的谈笑声,无数目光瞧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恨不得把她看透似的。

广平伯府的女眷们,顾见骊几乎都认识,她视若无睹各种看热闹的目光,款款走至老夫人面前,规矩行礼,从容得体的无一丝错处。

「起来吧。」老夫人随意点头,让宋嬷嬷递上红包。

顾见骊又与三位妯娌相见,依次喊了大嫂、二嫂和三嫂。

二夫人的脸上明显有些尴尬,明明一切礼数都没错,偏偏屋子里的气氛就是古怪得很。

这时大姑娘姬月明忽然开口。「见骊,三个多月没见,世事竟变化甚大,没想到你没成为我三嫂,反而给我五叔冲喜来了。」

此话一出,本来就有些冷场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顾见骊忽然想起父亲曾说:「玄恪这孩子是不错,他日必有一番作为,可你嫁给他,必得和他的家人相处,广平伯府徒有皇室宗亲的名头,里头实在烂透了,那家人的做派,恐我的见骊不喜。」

顾见骊看向姬月明,终於懂了父亲的话。

望着那双清明的眼,姬月明忽然有些心虚。曾经整个京城都捧着顾见骊,想要接近眼前人都没什麽机会,如今她家中生事,更沦落到要嫁给别人冲喜的地步,自己压抑许久的自尊心一下子涨得老高,这才没忍住挖苦了两句。

顾见骊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却难掩威仪地说:「明姐儿,称呼错了。」

姬月明一怔,一脸不可思议。

顾见骊却已经移开了视线,看向大夫人,温声说:「若是我没有记错,明姐儿两三个月前已经及笄了,如今也该懂些规矩,免得在外面出错。」

她的声音本就有些甜软,温声细语的时候,更是给人特别舒服的感觉,明明说的是指责的话,却也十分动听。

大夫人这几日正在愁女儿的婚事,这番话正好戳到她的痛点。她并非想为顾见骊打抱不平,而是不喜女儿当众表现得不够得体,尤其是女儿和同龄的顾见骊站在一起时,这差距……

她立刻拉长脸斥责。「没大没小的成什麽样子!身为长姊,还不快带着几个妹妹喊五婶!」

母亲一个眼色就把姬月明叫屈的话吓了回去,她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朝着顾见骊屈膝。「月明给五婶问好。」

其他几房的女儿姬月文和姬月真一并起身问好。

大郎姬玄慎也带着几个弟弟给顾见骊问好,府里一共五位少爷,除了姬玄恪,其他人都在。

顾见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因为觉得尴尬,才故意避开今日的场景。

厅中还有老夫人表亲家的几个孩子,不过老夫人并没有让她与这些亲眷打交道的意思,只是揉了揉眉心,让晚辈都退下,接着说最近天寒,不必日日过来请安,又格外嘱咐她好好照顾姬无镜即可。

顾见骊了然,日後其他人是否来请安不说,老夫人是直接拒了她的登门。

她脸上端庄的浅笑未曾变过一丝一毫,内心毫无波动,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感觉到一道过分直白的目光,一回头,便对上二夫人外甥不怀好意的目光。

顾见骊蹙眉,更加确信父亲当初的话的确没说错。

第三章 初见大魔头郎君

回到院子,顾见骊没回房,而是先去看望了四岁的六少爷姬星漏和四姑娘姬星澜,两个孩子居然还在睡,她也没吵醒他们,只是轻轻走过去望了一眼。

两个小孩子都是雪团子一样可爱的年纪,酣睡时的模样更是讨人喜欢,尤其是睡在外侧的女娃,像只软软的小奶猫似的,瞧着就让人心里跟着发软。

「夫人,您先回去休息,等小主子醒了,奴婢再抱过去见您。」

顾见骊又望了一眼酣睡的两个孩子,才硬着头皮转身回房。

她本来想,陪两个孩子一整天就不用回去单独面对姬无镜,可惜这两个奶娃娃睡得正香……

无奈的回了屋,倚靠在窗前,她随意拿了本书来读。若读书能分散注意力,倒是能让她忘记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当她读到一半,发现窗外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听见有人走进屋中,她的目光仍落在书页上,随意问:「有什麽事吗?嬷嬷。」

「五表婶。」

带着讨好的男声令顾见骊一惊,猛地抬头。

二夫人外甥赵奉贤才往前迈出一步,顾见骊便用力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肃声质问:「这里岂是你能随意进入的地方!」

赵奉贤被她忽然爆发的气势唬住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继续上前,笑嘻嘻地说:「五表婶,早上没能跟您问好,奉贤心里过意不去,亲自过来给您请安喽!」

曾经的顾见骊绝对接触不到这样的人,或者说即使是再卑劣的人在她面前都会装出儒雅的模样,可在过去的三个月,她已见过太多地痞流氓,这样的言语和表情,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顾见骊抓起一旁的茶碗,朝赵奉贤脚旁摔去,「出去!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

赵奉贤仍旧是嬉皮笑脸,「五表叔最喜欢死人,讨厌活人,所以他的院子最偏僻,您喊不来人的。」他眯起小眼将眼前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再说,您这是误会奉贤了,奉贤仰慕五表婶多年,只是想和您说说话,别的混蛋事儿……不做。」

虽然姬无镜的院子偏僻,可眼下乃白日,又快到晌午,顾见骊稳了稳心神,沉下嗓音。「贤侄想与我说什麽?」

她不动声色的拿起桌子上另外一只白釉茶碗,抿了一口凉茶,放下茶碗後手指搭在碗沿,轻轻转动。

「奉贤是想告诉五表婶,如今您不是孤单一人,若是有什麽需要,尽管随时来找奉贤,不管是什麽事情,也不管是白日还是夜里……」说到最後,声音低下,语气里亦带了些暧昧。

那张色迷迷的丑脸实在令顾见骊作呕,可她只能忍着怒意,不接他的话,冷静地说:「你五表叔的院子的确偏僻,只是眼看就要到午膳的时辰,贤侄是想留下用膳吗?若如此,得支会厨房一声。」

甜甜软软的声音入耳,赵奉贤大半个身子都酥了,他笑咪咪地说:「五表婶,您怎就不信奉贤的善意?奉贤今日过来只是想瞧瞧您过得如何,表表忠心罢了。」说着不由自主又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瞥了一眼床榻,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就在您嫁过来的前一天夜里,五表叔咳了血,府里来了宫里头的太医,言明五表叔活不到过年。如今距离过年可只有十日了,到时候府里会怎麽对您,您心里清楚,只要您点个头,咱们合夥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说,可是顾见骊已经听懂了,这是要以救命之恩囚着她作外室。

「五表婶,您好好考虑考虑。是到用膳的时辰了,奉贤先走一步。」他一步三回头,目光猥琐,从院子的偏门出去,看看左右没人,便大摇大摆地往正路走,脑子里仍旧是顾见骊的花容月貌,勾得他心痒难耐,决定去花柳巷先快活快活。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房中的顾见骊挺直的脊背才一软,有些疲惫的靠上椅背,望着摔在地上的茶碗碎片出神。

倘若她毁了这张脸,是不是就会少去很多麻烦?

或是将赵奉贤来过的事情说出来寻求庇护?可这广平伯府分明盼着她早些死,免得受牵连,她根本不可能得到援助。

这时突地传来小孩子的说话声打断她的思路。

林嬷嬷抱着姬星澜,姬星漏跟在她身旁,进了屋,她把怀里的姬星澜放下,笑着对顾见骊说:「夫人,奴婢把六少爷和四姑娘带过来了。」

哥哥姬星漏自打进屋就低着头,妹妹姬星澜则一直往林嬷嬷身後躲,有些畏惧。

林嬷嬷把藏在她身後的小姑娘推到身前,柔声说:「这位以後就是你们的母亲了,快叫人。」

姬星澜抬起头,好奇地望着顾见骊,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小嘴微张,想要叫人,又有些犹豫。

顾见骊起身,脚步轻盈地走上前蹲在两个孩子面前,揉了揉姬星澜的头,温柔地说:「没关系的,不想叫暂时不用叫。」

姬星澜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瞧她,觉得她好漂亮,声音也好听,不由自主朝着顾见骊咧开嘴笑起来。

林嬷嬷又说了一遍。「四姑娘,喊人了。」

「母—— 」

一直低着头的姬星漏忽然推了妹妹一把,幸亏顾见骊眼疾手快,抱住摇摇欲坠的小女孩。姬星澜在顾见骊的怀里转过身看向哥哥,委屈地扁了嘴,可是哥哥一个眼神瞪过来,她立刻不敢哭了。

姬星漏嗤笑了一声,没好气地喊,「我要吃饭!」

「这……」林嬷嬷为难地看向顾见骊。

顾见骊点点头。「你去吧。」

林嬷嬷应了一声,没发现视线死角的碎茶碗,立即提着裙子疾步往外间去准备。

顾见骊没理姬星漏,直接将姬星澜抱起来在窗前坐下,用指腹轻轻点了点小姑娘的鼻尖,「你叫星澜是不是?」

「哇,你怎麽知道?」小姑娘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我不仅知道你叫星澜,还知道星澜今年四岁啦!」

「哇,你知道那麽多呀!我是四岁啦!」说着,她神气的伸出五根手指头,接着偏过小脑瓜儿瞧,想了半天,又缩回去一根手指。

顾见骊忍俊不禁,凑过去在小姑娘的脸蛋上轻轻亲了一下。

「我们星澜真漂亮!」

姬星澜懵懵懂懂地望着她,接着忽然踢掉鞋子,抓着顾见骊肩膀上的衣服,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凑到顾见骊面前,在她的脸颊上吧唧一口。

「你也好看!」

小孩子一旦开了口,就是叽哩呱啦说个不停,偏偏还长了张讨人喜欢的脸蛋,加上软糯的童音,更是让人喜欢。

站在原地的姬星漏看着她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完全当他不存在一般,立刻走到一旁的衣橱踢了两脚。

姬星澜果然扭过头来,可顾见骊立即逗着她,轻易地又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继续当姬星漏不存在,惹得姬星漏更加生气。

他走到地上摔碎的瓷碗前,作势蹲下来玩。记得林嬷嬷每次都会大惊小怪地跑来抱起他,惊呼「我的小祖宗哟,可别伤了」,然而他玩了好一会儿碎片,坐在窗前的两个人都没理他。

顾见骊以眼角余光悄悄看了赌气的小男孩一眼,无声念他的名字。星漏?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她猜测这孩子特别的名字应当是从这首诗而来的。

午膳的时候,姬星漏沉默地吃饭,姬星澜仍在顾见骊腿上。

「我吃饱了!」姬星漏猛地跳下椅子,一溜烟儿跑了。

林嬷嬷哎哟一声,赶紧扯着裙子追出去,看来这样的戏码已不是第一次上演。

姬星澜吸进一根面条,用小小的手摸了摸嘴角,仰着脸望向顾见骊,含糊不清地问:「哥哥怎麽了?」

「哥哥吃饱了,咱们星澜继续吃。」

「下午能来找你玩吗?」姬星澜嘟起肉呼呼的小嘴,边吃边问。

「当然可以呀!」

有照顾小孩子的名义,就可以不用一直单独和姬无镜相处。当然,姬星澜这麽讨人喜欢,着实是意外惊喜。

至於姬星漏,顾见骊看得出来这孩子的教育出了问题,可这种因为环境慢慢养成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过来的。

顾见骊亲自抱着姬星澜去睡午觉,其实她恨不得留在孩子的房里和她一起睡,可是她得硬着头皮先做一件事情。

先前给姬无镜喂食是长生负责的,如今他不宜进屋,这事儿就落到了顾见骊身上。早上顾见骊因为一早去主屋请安躲过一劫,现在却是躲不过了。

顾见骊端着一碗粥慢吞吞的走进里屋,踌躇地立在屏风旁,望向床榻,直到瓷碗有些烫手,才认命地挪步走去,坐上床沿。

她将粥碗放在床头小几,又准备帕子放在姬无镜耳侧的枕头上。在家里的时候,她曾给昏迷的父亲喂过东西,也算有经验。

「别慌,流出来擦掉就好,多试试总能喂进去,他现在昏迷,不能打你,权当、当是给父亲喂粥了……」顾见骊对自己喊话半天,终於端起碗来,试了试温度,小心翼翼地喂给姬无镜。

幸好,过程比她预想的要顺利多了。

只是喂到一半顾见骊忽又想起,今日只是喂食,那麽擦身这事儿日後是不是也是她负责?

这一想,手就一抖,汤匙里的粥滴落在姬无镜的脸颊。顾见骊一惊,急忙用指腹抹了去,才慌慌张张想起用帕子重新给他擦一遍。

等将一小碗鱼粥喂尽,顾见骊长长舒了口气。

这只是午膳,还有晚膳,好不容易熬到晚膳也结束,顾见骊如昨夜一般,抱了一床被子宿在罗汉床上。

她留了一盏灯才歇下,屈膝侧躺在罗汉床上,虽一动不动地阖着眼,却许久未能睡着。

於是,当有人从窗户跳进来的时候,她一下子就醒了。

「什麽人!」她弹坐起身,顺手握住藏在枕下的匕首。

「五表婶,您居然睡、睡在罗汉床、床上?嘿嘿,新婚燕尔,五、五表叔不能陪您,奉贤陪您怎、怎麽样……」赵奉贤一步三晃,全身带着酒气。

顾见骊暗道一声不好。白日的时候他尚且能守些礼,可如今醉了酒,骨子里的劣性恐要暴露出来。

她一边朝房门口跑,一边大声喊,「林嬷嬷!长生!」

可惜她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哪里跑得过男子,赵奉贤几步追过去,反而比她先到门口,用後背抵在门上。

这一瞬间,顾见骊特别想父亲,如果父亲好好的,定然不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别、别跑了,嗝……」赵奉贤踉踉跄跄的走上前,「五表婶,奉贤、奉贤陪您……」

顾见骊握紧手里的匕首,一边後退,一边冷着脸训斥。「我是你的长辈!你不能这样胡来!」

小腿不知撞上了什麽东西,顾见骊登时朝後跌坐,她偏过头,才知道自己退到了屋子最里面的床榻,赶忙慌声道:「你五表叔还在这里!他今日曾醒了一次,当着他的面动他的妻子,你就不怕他醒来找你算帐?」

赵奉贤嘿嘿笑了两声,跌跌撞撞继续往前,把自己绊倒了也不急着爬起来,抬头望向顾见骊,咧嘴笑答,「五、五表叔快死啦,什麽都不知道了,就算我脱了裤子往他脸上撒一泡尿,他也……嗝!」

突地,他脸上的笑僵在那里,那双迷蒙醉眼也一点点恢复清明,像是一瞬间醒了酒一般,整个人开始发抖。

顾见骊懵了,後知後觉地慢慢转过脖子,看向身侧,便看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几许风姿,加上那眼下的一滴泪痣,再添三分妖气。

「吵死了……」

姬无镜的嗓音本就偏冷,如今太久没说话,猛地开口,声音沙哑乾涩,更显阴森,令顾见骊感觉像一条阴冷的蛇爬过脊背。

赵奉贤瞪圆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狼狈的趴在地上。「五、五表叔……」

「嘘。」姬无镜缓缓抬起手,将食指搭在唇前。房中只燃着一盏灯,不甚光明,令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赵奉贤登时连喘气声都不敢再发出。

一旁的顾见骊望着姬无镜,不由自主一并收了声。

姬无镜放下手,手掌撑在床上,动作极为缓慢地撑起上半身,盘腿坐在床上,双手随意地放在腿间。他手长腿更长,身上雪色的寝衣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侧襟尚未系紧,露出些胸膛。

由於昏迷太久,手脚有些僵,他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很慢,看在顾见骊眼中,更像耗尽一整个夜晚那麽漫长,她不由自主的向後挪,直到後背抵上床柱,退无可退。

姬无镜凉凉地瞥向赵奉贤,挑起眼尾,带出一抹笑,那一滴泪痣跟着微微上挑。

他明明在笑,赵奉贤却觉得毛骨悚然。

「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

闻言,赵奉贤一骨碌爬起来,跪爬到床前,双手死死抓着床沿,颤声说:「五表叔我错了!我错了错了!奉贤刚刚喝醉了,都是胡说八道!」

姬无镜只是看着他,若有似无地笑着,不气也不恼。

可他越是这样,赵奉贤越是胆寒,整个人僵在那里,好半天才咽了口口水。

夜晚的寒风从开着的窗户灌进来,吹在赵奉贤被冷汗浇湿的後背,令他如坠冰窟,只能照着眼前恶魔一般的男人的吩咐做。

「五、五表叔快死啦,什麽都不知道了,就、就……」赵奉贤硬着头皮说,可说到一半就再也不敢说下去。

「继续说。」姬无镜懒懒瞥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就、就算我脱了裤子往他脸上撒一泡尿,他也……」赵奉贤用全部的勇气喊完先前的话,立刻大哭着跪地磕头,脑门往地上撞得咚咚响。「五表叔您饶了奉贤吧,奉贤再也不敢了!」

姬无镜放在腿间的手撑着身下的床榻,上半身极为缓慢地微微前倾了些,「还少了一个字。」

「什、什麽?」赵奉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抬起头,目光呆滞。

什麽叫还少了一个字?可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他大脑异常清醒,倒成了这辈子脑子最灵光的时候,很快明白过来。

「五、五表叔快死啦,什麽都不知道了,就算我脱了裤子往他脸上撒一泡尿,他也……嗝!」

姬无镜嘴角轻勾,挑起的眼尾堆出三分笑意,满意地轻笑。「这下对了。」

他笑了,赵奉贤却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反反覆覆地喊着,「五表叔、五表叔……」

「贤侄有句话说的不太对。」

赵奉贤哭着回答,「是是是,五表叔说什麽都对……」

姬无镜慢悠悠地开口。「比起活人,我更喜欢死人,但是最喜欢的,是被我弄死的死人。」

赵奉贤粗哑的声音一顿,浑身打了个冷颤。

「五表叔最喜欢死人,讨厌活人,所以他的院子最偏僻,您喊不来人的……」

这是他上午偷偷过来时威胁顾见骊说过的话。

赵奉贤的鼻涕流得很长,吓得倒抽了一口气。「五—— 」

「罢了,滚吧。」姬无镜皱眉,看向他的目光染上几分嫌恶。

「是是是!奉贤这就滚!」赵奉贤像是得了大赦一样,又哭又笑地爬起来,慌慌张张往外跑,迈出门槛的时候还摔了个狗吃屎,却连疼也不觉得,立马又起身,动作非常迅速。

「关门。」

姬无镜沙哑的声音从後方传来,赵奉贤立即又低着头跑回去,用颤抖的手把门关上,然後转身就跑,一时慌不择路又摔了一跤,再爬起来继续跑,边跑边气自己是真的脑子有问题,才会在姬无镜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放肆,怎麽就不能等那个恶魔死透透了再来……





房间中,顾见骊後背紧贴床柱,双手紧紧握着匕首,因为过分用力,断了指甲的地方隐隐又渗出血丝,可是她浑然不觉得疼。

逃过一劫,她本该喜悦的,可是望着姬无镜,她又陷入另一种惊惧,整个身子紧绷着,双肩微微发颤。

姬无镜冰凉的目光这才扫了她一眼,低沉开口。「还拿着匕首做什麽?没捅到烂狗,打算拿我补一刀玩玩?」明明刚开口的时候面无表情,说到最後竟是带出几分莫测的笑意。

「不、不是……」顾见骊慌张松手,匕首从她手中掉落,重重落在地上。

她的确想过或许姬无镜真的会醒过来,可是也绝对没想过他醒来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冷静,冷静!她该说什麽?告诉他,她是他昏迷时广平伯府给他娶进来的妻子?可这也并非是实情,其中的弯弯绕绕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说清的。

「我、我……你……」向来沉着冷静的顾见骊第一次变成了结巴,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床上,她局促地站起身就想逃。「我去给你请大夫—— 」可是才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握住。

姬无镜的手很凉,明明是刚苏醒的病人,力气却不小,他用力一拉,她身形一晃,一条腿笔直立着抵着床,另一条腿则弯曲着跪在床沿,纤细柔软的身子就这麽弓着栽进男人的怀里,下巴重重磕在他的肩上。

姬无镜还是先前盘腿而坐的姿势,纹丝不动,除了握住顾见骊的手。他抬起另一只手搭在顾见骊的腰侧,摸了摸。

女人的腰可真细真软,即使是僵着身子。

顾见骊只觉得姬无镜的声音阴冷,手也是,像条冷血的蛇爬上她腰侧。她拚命忍耐,可是身子还是忍不住开始发颤,紧绷的时候感觉异常敏锐,她很快发现姬无镜修长的手指滑进她的衣襟。

那一瞬间,她想到的不是轻薄之举,而是人皮灯笼。

这时姬无镜忽然松了手,顾见骊一踉跄,整个人跌坐在姬无镜身侧。她双手撑在床上,身子略微向後,无声喘了两口,才小心翼翼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只见他拿着一方雪色的帕子抵在唇前,一阵轻咳,那方乾净的雪帕很快染上猩红,鲜血渐次晕染,湿了大半的帕子。

那是她的帕子。

顾见骊一怔,这才明白对方刚刚拉她,只是为了拿她腰侧的帕子。

她终於冷静了些,小声问:「你、你怎麽样了?」

姬无镜止了咳,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迹,低下头,盯着那方染血的帕子看了一会儿,才不疾不徐地将沾满鲜血的帕子工整叠好放在一侧,哑着嗓子问:「现在是什麽时候?过了年没有?」

「腊月二十一。」顾见骊小声回答。

姬无镜闻言,动作微顿,几不可见地皱眉,「早了。」

顾见骊自是听不懂他说什麽,小心地坐直了身子。「你要水吗?或者饿了没有?我这就去给你喊大夫过来。」

姬无镜稍微活动了下,懒懒抬眼,盯着顾见骊的脸,觉得眼熟,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倏地伸出长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骊贵妃是你什麽人?」

顾见骊一愣,「娘娘是我姨母。」

姬无镜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思索了一下,又问:「顾敬元的小女儿?」

「是。」

她的模样像极了其生母,和骊贵妃也有些相似。

姬无镜的指腹有着薄薄的茧,轻微的动作便让顾见骊的下巴留下了红印子,而顾见骊的心也悬着,随着他手指摩挲的动作而颤动。

半晌,姬无镜才轻轻唔了一声,恍然而笑。「你父亲还活着吗?」

「父亲好好的!」提及父亲,顾见骊声音稍微大了些,可想到父亲如今的境况,眸中又是一黯。

可下一瞬间她便惊愕地抬眼看向眼前人。外传姬无镜昏迷了小半年,他如何知道父亲出了事?

正想再问,外面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林嬷嬷的声音也跟着传进来。

「夫人,出了什麽事儿啊?」

姬无镜松了手,支着下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鱼。」

「什麽?」顾见骊没听懂。

「我说我要吃鱼。」男人懒懒斜靠至一侧,就势想要躺下。

「好,我去吩咐。」顾见骊急急起身,疾步往外走,刚好迎上要敲门的林嬷嬷。

「五爷醒了,去喊大夫来。」

林嬷嬷闻言,高兴的一拍大腿。「太好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前院,让人请太医过来!」

林嬷嬷喜滋滋地走了,顾见骊立在檐下却没太多喜意。她抬起头,望着檐廊悬挂的灯笼,一阵凉风吹来,令人後颈有些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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