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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和风晓《高门小财迷》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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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18 10:59: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和风晓《高门小财迷》全2册

出版日期:2020/03/20

内容简介

蓝海E84201 《高门小财迷》上
云翡的人生座右铭──男人全都不可信,唯有银子才可靠,
像她那野心勃勃的爹,把外祖家的钱拿去招兵买马完就将娘亲抛一边,
害她为了筹钱保存娘亲的「价值」,招惹上大将军尉东霆,不但欠他银子,
又因为要照顾被送去京城当人质的弟弟,不得不一直与他面对面,
都说冤家路窄,本以为日子会不好过,没想到他对他们姊弟俩关照有加,
弟弟在大街上遭人刺杀,他努力追查真凶,要给她一个真相,
他还准备了与她岁数同数量的金元宝做生辰礼物,百般疼爱就是要娶她,
这让向来只爱银子不爱男人的她也不禁怦然心动……

蓝海E84202 《高门小财迷》下
云翡真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好不容易逃回家,
发现被迫成为她爹第三房夫人的秦王之女很仇视她,
不仅抓了她当人质想离开她爹,还因此揭破一个惊天秘密,
让她对她爹再次失望,也终於体会到尉东霆对她到底有多好,
更明白当初一心想离开他的自己有多蠢……
好在一切都不算晚,得知她被掳,他立刻来救,
这样好的男人她再也不放手了……才怪!
两人才重修旧好,她就听到传言,说他爹有意让他娶首富之女,
她生气质问,他直说没这回事,还承诺以後绝不隐瞒她任何事,
可他前脚出远门,他爹後脚就带个小女孩回家,说她爹名叫尉东霆!

第一章 捉鱼遇到登徒子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荆州春色正是渐入佳境的时节。一大早,州牧府里就忙碌起来,喜鹊也来凑热闹,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的欢叫。

云翡从窗户里探出身子,仰头看着树梢上跳来跳去的喜鹊,两个梨涡甜甜的缀在唇边,「举头闻鹊喜,果然是爹要回来了,娘您快些。」

苏青梅半个身子都探进了衣箱里,正手忙脚乱地往外扯衣裳,一件一件抛到床上,慌张地问:「阿翡,娘穿哪一件好看?」

云翡扭过头,半跪在玫瑰椅上,笑咪咪看着她,「娘长得美,穿哪一件都好看。」

苏青梅把头从箱子里抬起来,半信半疑地问:「当真?」她这个女儿自小就古灵精怪,嘴巴甜起来,每一句话都像是掺了半斤蜜。

云翡正色道:「当然了,爹身边没一个侍妾,只乖乖守着娘一个人,就说明娘的美貌天下无双。」

一说起夫君,苏青梅满脸都是幸福得意的笑,「那是因为当年他发过誓不纳妾,他娶我的时候穷得叮当响,要不是我和你外公一个劲的替他打点前程,哪有今日的他。」

这句话她说过不止一百遍,云翡捏了捏耳垂,忍不住笑,「那娘您还担心什麽?」

苏青梅摸着脸蛋,叹气道:「花无百日红,娘今年都三十几了。」

云翡从玫瑰椅上跳下来,笑嘻嘻地抱住她的腰,「娘看着顶多只有二十五。」

一下子年轻了十岁的苏青梅欢喜得眉开眼笑,捏了捏云翡水滑的脸蛋,「就你嘴甜,快给娘挑一件衣裳。」

云翡松开手,从一堆花红柳绿中挑了一件深紫色底子、烟灰色丝线挑绣芙蓉暗花的春衫,往苏青梅身上一比,「这件好看,衬得娘肤白胜雪。」

苏青梅犹豫了一下,「深紫色会不会有点老气?」自从过了三十岁,她便开始用鲜亮的色系打扮自己,浅粉嫩绿娇黄的衣衫一件接着一件,和女儿穿得像姊妹。

云翡又拿起一件粉白色百蝶穿花的披帛,放在她的手上,「搭上这件披帛,便不失青春俏丽。」

披帛和春衫的颜色配在一起,竟是出奇的好看,苏青梅笑道:「我去试试看。」

云翡看着娘亲欢欢喜喜的到了屏风後,一脸甜美的笑容不知不觉收了起来。

从小到大,她从母亲口中听过几百遍父母的故事。原先云定权不过是襄县一名小小的亭长,苏青梅则是县里的首富苏永安的独生女儿,一次去寺里上香,路上遇见匪徒,关键时刻,云定权及时出现英雄救美,於是顺理成章结下这段美好姻缘。

苏青梅在婚後第二年生下云翡,之後肚皮便偃旗息鼓,七八年按兵不动。云定权不仅没嫌弃她,还发誓绝不纳妾,令苏青梅感动得不惜耗尽家财替夫君打点前程,助他一路高升做到州牧。

云翡一直觉得父母的故事是最最典型的英雄救美夫唱妇随,比所有话本子里的故事都要完美,直到三年前外公去世的那一天。

苏永安握着她的手,断断续续说了一个惊天秘密,「阿翡,其实当初你娘会遇见匪徒,根本是你爹安排的,他这个人不简单……你要多留几个心眼,护好你娘和弟弟。」

她那时不过只有十二岁,虽然看出爹对娘冷淡敷衍不耐烦,但天真的以为爹想要做一番大事,无暇顾及儿女私情,殊不知原来不是这样。

这个秘密,外公守到死,她也打算烂在肚子里,不叫娘知道。

娘开开心心地当她的州牧夫人,糊糊涂涂,过得不知道多幸福。

苏青梅换好衣衫走出来,云翡立刻露出惊艳的表情,「娘真是太好看了!」

苏青梅喜孜孜地对镜自览,果然如女儿所说,贵气端庄又不失妩媚娇俏,就连生了儿子阿琮之後粗了三寸的腰,也不显得臃肿。

衣服满意了,她又到镜子前仔细看脸蛋。

永春堂十两银子一盒的胭脂的确很好用,晕染双颊妩媚如桃花,不仔细看,的的确确像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可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一想到自己已经三十几岁「高龄」,日日在走下坡路,丈夫却如日中天步步高升,人又仪表堂堂丰神俊朗,那种潜在的危机感就像是一根小小的刺扎在心口上,不疼,却时不时的让人难受一阵。

景帝驾崩之後,朝廷分崩离析,各地群雄并起,拥兵自立。云定权手握兵权,名为州牧,实为楚地霸主。

他一向野心勃勃,又生逢乱世,更欲成就一番霸业,平素忙於军政,极少归家,这次去了庐州,一走便是一个月。

苏青梅朝思暮想,终於盼到他今天回来,清晨起来便忙着盛装打扮迎接丈夫,一颗心比思春的少女还要患得患失,在镜子前照来照去,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满意。

「娘,不用照了,快走吧。」云翡不由分说,扯着她出了房门。

两人走到垂花门,就见七岁的云琮被奶娘齐氏领着。

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到母亲便噘着嘴道:「娘,您可真会磨蹭。」

「急什麽,你爹还没到呢。」苏青梅牵过儿子的手朝外走,一路上心竟然怦怦乱跳起来,好似新婚的时候,又幸福又激动。

一早就被苏青梅派到大门口等候的丫鬟茯苓正绕过影壁急匆匆地往里走,见到苏青梅忙笑吟吟道:「夫人来得正好,将军马上就到。」

云琮小短腿走不快,云翡已等不及了,提着新做的石榴裙绕过影壁,跨出大门,春燕般飞下了台阶。

大队人马已经到了府门前,为首一匹高大神气的黄骠马上,端坐的正是荆州州牧云定权。

他斜身一跨从马上一跃而下,玄色大氅被风吹得鼓起来,露出腰间青龙剑和腰带上的游龙玉佩,挺拔颀长的身躯沐浴在灿灿春晖下,英俊潇洒,气宇不凡。

云翡心里暗叹,爹真是越发好看了,果然权势才是男人最好的衣装。

她迎上去正要喊爹,却见云定权下马之後没有朝着大门走过来,反而转身走向另一辆马车。

这马车并不是云家的,大红色的帘帷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绚丽夺目,边角上淡绯色的流苏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是一片片的樱花,纷纷扰扰的开得十分妖娆。

云翡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

云定权挑开帘帷,从里面扶出一位十八九岁的娇俏女子。她身着一袭玫瑰色春衫,腰肢细得彷佛轻轻碰一下就要折断,一张脸如冰玉般白皙精致,春晖下闪着淡绯色的莹光,那是永春堂里十两银子一盒的脂粉也抹不出来的光泽和颜色。

这种色泽有个让人心痛而无奈的名字—— 青春。

云翡脸上的笑僵了,嘴边的一声爹硬生生卡在牙缝里,脚下如有千斤重,往前迈不动一步。

云定权扭头看见女儿,淡淡地招呼,「阿翡,过来见过你二娘。」

二娘!头顶像是炸开了一个晴天霹雳,云翡的第一反应是回头去看她亲娘。

苏青梅牵着儿子的手,呆若木鸡地站在大门口,一脚在门内,一脚在门外,像是一座被钉在地上的木雕。

永春堂最好的胭脂亦无法盖住她此刻苍白如鬼的脸色,甚至连嘴唇都是白的,一张脸像是在雪水里泡过,唯一的颜色是赤红的眼珠,好似要滴出血来。

云定权牵着那女子的手走过来,「青梅,这是林清荷。」

他神色平静镇定,丝毫没有愧疚不安,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彷佛说的是「我路上瞧见一朵荷花,挺好看,摘下来给你」。

「清荷见过姊姊。」林清荷娇羞的施了一礼,纤柔妩媚的笑容年轻又好看,却像是千万把利剑,万箭齐发,箭箭穿心。

苏青梅摇摇欲坠,很想昏厥过去,偏偏她头脑清醒得很,林清荷的眉眼音容、一颦一笑,以及云定权牵着她的那只手,她看得清清楚楚。

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纳妾,只有我一个人吗?

这句誓言像是一股狂风在她脑海里肆虐呼啸,吹得她脑袋快要炸开,可偏偏嗓子如被刀子割了一刀,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子抖得像筛糠,淡粉色披帛上的百蝶穿花,好似每一只都振翅欲飞。

泪水如滂沱大雨,糊了花了半个时辰才精心画好的妆容。十两银子一盒的胭脂,她心疼了许久才狠心买下来,只为了抹上去叫他喜欢,可惜这麽好的胭脂也挡不住时光的手,留不住人的心,只能验证誓言的虚伪和可笑。

薄如蝉翼的披帛从她肩上滑下来,颓败无力地掉在地上,上面每一只蝴蝶都折了翼,再也飞不起来。

云翡吃力地扶着苏青梅摇摇欲坠的身子,脑中闪过苏永安临终前的话。那时她还存着一丝幻想,或许是外公搞错了,或许她永远也用不着对爹留心眼,可是现在,她知道,这一刻终於来了。

半个时辰後,一辆马车离开州牧府,朝着城外的莲花山而去。

马车里,苏青梅哭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手中擦泪的帕子湿答答地,可以拧出水来。

云琮长这麽大,第一次见到母亲这样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又害怕又难过,泪眼汪汪地缩在齐氏的怀里,像只可怜的小狗。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照进车厢,云翡看着在光线里飘动的尘埃,恍恍惚惚的,好似在作梦,又好似作了十五年的一场梦,今天终於醒过来。

「去就去吧。」

这是苏青梅闹着要去净土寺,云翡去请云定权挽留时,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他当时正在芙蓉阁里,吩咐丫鬟替二夫人布置卧房,听见女儿的话,头也未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似打发一个叫花子。

苏青梅已经没有什麽用,他看在儿女的分上没有让她下堂,委屈年轻貌美的林清荷做贵妾,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这种冷淡漠然的态度像是一盆冷水泼过来,让云翡从头凉到脚。

芙蓉阁里龙凤呈祥的红木架子床,丫鬟正往上头铺上大红色的鸳鸯戏水锦被,十分喜庆。

云翡从芙蓉阁出来,在回廊上坐了一会儿平抚心情。

只见明媚春光无情地从绣鞋上一寸寸滑过去,但是缎面上嵌着的珍珠却依旧光莹。她心里豁然开朗,流光易逝,宝物长存,情情爱爱都是浮云,银子抓在手里才最是要紧。

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对自己说,男人变了心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可惜等她走进苏青梅的房间,发现娘亲离家出走,竟然没有私房钱,只有细软的时候,突然间觉得双肩很是沉重。

她既不放心伤心欲绝的母亲,又不放心把年幼的弟弟留给林清荷,只好带着弟弟跟娘一起走。

妻子儿女一同离去,云定权竟然也未加挽留,只是派了十几名侍从跟在马车後头护送他们。

云翡这才明白,原来薄情寡义、过河拆桥才是父亲真实的模样,幼年时那个和母亲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父亲只不过是个假象。外祖父已经去世,苏家的家产早已在爹一路高升的路上,变成了脚下的垫脚石,他连低头看一眼的功夫都不会再有。

娘好似已经没有什麽用了,就连她和阿琮也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他名为州牧,实际已是楚地之王,有了权势就可以娶很多女人,生很多孩子。

想透了这些,云翡不知不觉抱住了双臂,城外的风格外的凉,吹得心里冷飕飕的。

苏青梅年轻的时候,偶尔和云定权闹别扭也会回娘家小住,可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娘家,苏永安去世後,她将老家所有家产变卖,给云定权招兵买马。她现在能去的地方只有莲花山的净土寺,还好当年因为求子,她常来寺里上香,捐了不少钱,与方丈净心大师很熟。

苏青梅越想越觉得委屈伤心,十几年的夫妻,她自问对他掏心掏肺,全无保留,可是他却这样,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给她穿心一剑。

马车出了城,半个时辰後到了净土寺。

净心大师一看苏青梅的情形,也不多问,立刻将寺院後面闲置的禅房打扫出来,单独给她腾出一个小院子让他们住下。


苏青梅未出阁时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伤心欲绝之下,收拾东西便离家,并没有想到这一出门却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一个月过去,云定权竟然不闻不问,好似已经忘了苏青梅的存在。

十六年夫妻情分抵不上一张十七八岁的脸,情窦初开的云翡还未体会到爱情的美妙,先上了血淋淋的一课,真是无限唏嘘。

看来还是银子最可靠,最持久,埋到土里都不会变。

苏青梅丰腴莹润的脸蛋如今已瘦成巴掌大,眼中失去动人的神采,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从小锦衣玉食的云琮吃了一个月的素斋苦不堪言,晚上作梦流口水喊吃肉,白天看着树上的鸟儿,眼睛忽闪忽闪地冒绿光。

爹不肯来接,娘不肯回家,云翡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行,偷偷将齐氏叫到身边交代她,「你下山去告诉我爹,就说阿琮病了。」

齐氏点点头,懂了她的意思。公子是大人唯一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儿子病了,他总要来接儿子回家,这样一来,夫人也可以顺着台阶一起回去,老待着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齐氏走後,云翡督促着云琮练字。

娇生惯养的云琮噘着嘴道:「姊姊,不吃肉,连笔都拿不动了。」

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一天到晚只惦记着吃。云翡又爱又气,捏捏他的脸蛋,悄悄看向苏青梅。

她呆呆地坐在一旁,一个时辰过去,一本金刚经还停留在那一页,像是老僧入定。

云翡知道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一片汪洋苦海。出嫁前过得娇生惯养,出嫁後又被丈夫哄骗,自以为很幸福,突然遭受这麽大的打击,估计她一辈子都不会缓过来。

齐氏一个时辰後回来了,但是同来的并不是云定权,而是城里有名的大夫张相如。

云翡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原来唯一的儿子在爹心里也没有她想像中的那麽重要。

张相如一脸笑容,弯着腰问云琮,「小公子哪里不舒服?」

「我这里不舒服。」云琮张开嘴巴实话实说,「发苦,没滋味,老流口水。」

张相如又好笑又好气,这算是什麽病,竟然大老远请他来山上看诊,实在是小题大做。不过也难怪,州牧大人年近不惑,膝下只有这麽一位小公子,难免矜贵了些。

他象徵性地开了一点健脾的药,便告辞下山了。

云翡藉着送他出门的机会,和齐氏出了禅房。

四下无人,齐氏小声道:「小姐,奴婢是在府里碰见张大夫的,他去给林清荷诊脉,据说已经有了身孕。」

云翡本就沉重的心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锤,她默默看着山峰间的流云,如泼墨一般起伏缭绕,渐渐厚重起来。

这天要变色,就和人变心一样快。

齐氏气得抹泪,「大人现在有了新欢,连公子也不放在心上了,听说公子生病,只让张大夫跟来看看,也没说要接公子回去。」

「这事不要告诉我娘,我回家一趟,你看好阿琮。」

云翡即刻下山,带了几个人骑马回到州牧府,径直到了云定权的书房。

云定权正在提笔写信,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一月不见的女儿怯怯地站在书房门口,像是一只旁徨无依的小鸽子,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含着泪,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他手中的笔不知不觉放了下来,因为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快快活活的笑模样,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哭过。

长女毕竟在他心里有着独特的感觉,他心里一软,招了招手,「阿翡。」

她慢腾腾走过来,哀哀地看着他,「爹,您不要阿翡和阿琮了吗?」豆大的眼泪从清亮的眼眸中一颗一颗往下掉,铁石的心肠也会被这样的眼泪砸出坑来。

云定权见女儿哭成这样,不禁有点愧疚,抬手想摸摸她的头,一想她已年满十五是个大姑娘了,又收回手,叹口气,「怎麽会呢,你娘回来了吗?」

云翡摇摇头,一颗大大的眼泪从脸上滚落,「爹不去接她,娘怎麽回来。」

云定权闻言脸色一冷,「往日她回娘家,每次都是我去接她,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她若想回来,自己回来便是,我公务繁忙,哪有时间去接她。」

公务繁忙还有功夫跑到庐州娶二娘?云翡心里冷笑,神色却越发哀怜,「是因为二娘怀孕,所以爹爹分不开身吗?」

云定权微微有些窘迫,「与此事无关。阿翡,如今爹的身分不同往日,若是你娘连一个林清荷都受不了,往後如何能容得下他人?」

他心怀野心,为了成就霸业,难保以後还有联姻之事,所以这次一定要让苏青梅服软低头,才能避免以後的诸多麻烦。

云翡已经听出了他话中的以後,也明白了今时今日的父亲已经不是当日那个穷得响叮当,要依靠丈人的小亭长。而她要做的便是尽力护住她娘和阿琮该得的东西,不叫人抢走。

「娘并非善妒跋扈,只是事发突然,没有心理准备,她又一向对爹情深意重……求爹念在我和阿琮的分上,接娘回来吧。」

云定权听到这些话,语气也缓和下来,「你二娘的兄长是庐州州牧林青峰。吴王兵强马壮,对楚地虎视眈眈……」

话未说完,云翡便道:「爹您做得对,庐州北的宿州扼汴水咽喉,当南北要冲,荆州和庐州联手,吴王不敢轻举妄动。」

云定权赞许地点头,他并非沉迷美色,纳林清荷最大的原因是因为荆州要和庐州结盟,林清荷背後是庐州十万兵马。

女儿聪慧过人,一听便明白他的用意,他又是欣慰又是遗憾,叹道:「阿翡,可惜你是个女孩儿。」

云翡听出他的话外音,忙道:「阿琮比我更聪明。」她知道父亲对弟弟并不满意,只能帮忙说话。

云琮五岁的时候,云定权特意从手下挑了武功最为出众的昭武校尉宋惊雨专门教云琮武功,但因为苏青梅对这个迟来的小儿子爱如掌珠,舍不得让他吃一点苦,处处护短,导致两年下来,他的武功毫无长进,云定权很是失望。

「爹,阿琮很想您,梦里都在喊爹。」她拉住云定权的袖子,一双泪眼看得让人心软。

云定权叹了口气,「你先回去,等我忙过这几天便去接你们。」

苏青梅毕竟是原配,又曾有恩於他,他也不想背个忘恩负义的名声。既然女儿来求他,他也就顺水推舟给苏青梅一个台阶下,如果她识趣肯回来,他会念在过去的情分上给她一席之地,但以後再有张清荷、李清荷进门,却容不得她再闹腾。

「多谢爹。」云翡破涕为笑,「我先回去,爹您早些来。」

离开书房,回廊处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府里的花养得可真漂亮,你看,这栀子花满满一树都是花苞呢!」

说话的正是林清荷。

云翡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口气堵着,这府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娘辛辛苦苦置办的,用的还是苏家的钱,娘真傻,凭什麽将自己的家白白让给别的女人?

她眼泪一抹,头也不回地出了州牧府。

回到莲花山,天色暗沉,山雨欲来,头顶上不时有雀鸟搧翅低飞而过。

云琮正在院子外头玩耍,一见她便迎了上来,抱住她的大腿眼巴巴道:「姊姊,你回去有没有给我带个鸡腿来?」

云翡低头看着粉团样的弟弟,突然蹲下身子,恶狠狠道:「阿琮,以後要好好练功读书,若再偷懒,姊姊就把你的屁股打成两瓣!」

家里来了个妖精似的二娘,爹翻脸无情把他们放到寺院不管,每日只能吃没有一点油水的素斋,连一向对他宠爱有加的姊姊也突然化为可怕的凶神恶煞,一向活在蜜罐里的云琮觉得日子突然变得好可怕,嘴一扁就要哭出来。

云翡眼睛一瞪,「不许哭!」

云琮眨巴眨巴大眼睛,把两颗眼泪缩回去,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云翡凶巴巴道:「爹如今有了二娘,很快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多得数不清,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弟弟,你要是没出息,不仅你完了,娘也完了。」

云琮呜呜着点头,「我知道了。」

凶神恶煞马上又变成笑面菩萨,云翡笑咪咪摸摸他的头,捧着他的小胖脸蛋大大地亲了一口,「阿琮真乖。」

云琮抹了一下脸上的口水,气呼呼的腹诽,哼,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很好玩吗。


春雨缠缠绵绵下了一夜,直到清晨时分才停住。

云翡推开窗户,一股清新幽凉的空气迎面而来。远山被春雨洗过,绿莹莹清丽明亮,彷佛一块巨大的翡翠。

她看着窗外地上一个一个小小的水坑,心道:下了雨山路很不好走,看来今天爹是不会来接他们了。

洗漱之後,茯苓和另一名丫鬟白芍去打了斋饭过来。

云琮夜里踢了被子有点着凉,本就没有什麽胃口,一看又是稀粥咸菜,一张脸苦得像吞了黄连,勉勉强强喝了几口稀粥便软绵绵地爬到被窝里,咬着被角百无聊赖地咂吧嘴巴,臆想自己正在啃骨头。

云翡见他精神不太好,便坐到床前关切地摸摸他的小脑袋,「阿琮怎麽了?」

云琮像一只饿了三百天的小老鼠,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咽着口水说:「姊姊,我特别想吃肉。」

云翡捏了捏他的鼻子,「阿琮乖,等过两天爹来接我们回去,你想吃什麽都有,寺院里可没有肉。」

云琮立刻激动万分地握住了她的手,吞着口水,两眼放光,「姊姊,放生池里有好多好多鱼。」

云翡又好气又好笑,敲了一下他的小脑袋,「你个小馋猫,放生池的鱼你也敢打主意。」

云琮苦哈哈道:「姊姊,我鼻子不透气,嘴巴又乾又苦,好想喝一碗热呼呼的鲜鱼汤。」

云翡看着他的馋样又无语又心疼,忽然间想起山路旁的竹林里有一条小溪,说不定会有鱼,於是灵机一动笑了笑,「你等着。」

在寺庙里动荤腥实在是大不敬,云翡也不惊动别人,在禅房外的院子里找了一个破簸箕,一个人悄悄朝着竹林走去。

山路两旁清新碧绿的枝叶间,不时落下露水般晶莹的雨滴,滴答在青石苔藓之上,溪水从路旁的石板上潺潺而过,偶有雀鸟啾鸣,更添空山寂静。

漫山遍野绿意盎然,极目远眺,远处的山峰重峦叠嶂,千山尽翠,莲花山虽不是险峻巍峨的名山,却另有一番玲珑秀美的味道。

她朝着竹林走去,渐渐的,日头升起来,阳光碎金一般洒遍山野,雨後的溪水涨得很高,水面上不时漂过零星的落花。

云翡站在溪边俯身看了看,果然看到水中有小鱼一闪而过。她高兴地把鞋子脱了,卷卷裤管便下到溪水中。

溪水凉丝丝地贴在小腿上,很是舒服,青山碧水让她找到了久违的欢愉。自从七年前从襄县搬到荆州,她再也没有这样自由自在地接触到山野。

随着云定权的权势越来越大,她的自由变得越来越少,不像小时候在县城能经常和外公一起去乡下玩耍。

那时她曾见过许多次渔人捕鱼,凭着脑中想像,她觉得用簸箕一捞便能捞住,再是简单不过。

谁知道她端着簸箕,在水里面弯腰折腾半天,却连一条都没兜住。

这些山野的鱼儿又瘦又精,十分机敏,游来游去好似逗着她玩儿一般,就是不肯献身到簸箕里给云琮饱一下口福。

可真是望山跑死马的感觉,云翡累得腰酸眼花,扶着腰身想站起来歇一下,抬起头,正巧看见对面竹林中走出来几个人。

因弯腰太久,直起身的那一刻,眼前飞起点点金星,以至於後来每次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尉东霆的时候,总觉得他身上闪着一圈金色的光环。

见到来人,说实话,她颇有些惊艳。

猎猎山风卷起他的袍角,幽静碧绿的竹林就像一幕最天然清雅的背景,他彷佛是从一幅浓翠浅碧的画卷中走出来,说不出的清雅洒脱。

恍然间她只想起来几个字——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当初在书本上看到这几个字并无具体概念,此刻见到他,才知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隔着溪水朝她看了几眼,带着身後四人朝山上走去。

云翡的目光不知不觉被他吸引,他的步伐矫健有力,迈步之际,甚至隐隐能感觉到从他衣下贲发出一种蓬勃的力量,即便是走在泥泞的山路上,亦如闲庭信步一般从容。

云定权身边都是习武之人,云翡有种直觉,他一定身负武功。

尉东霆依稀察觉背後有一道绵长的凝睇,蓦然回首,将她的偷看抓了个正着。

云翡脸色一红,忙调开了视线,低头继续捞鱼,可惜还是一条鱼也没抓住,她很是泄气。

这时,云琮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来—— 「姊姊,放生池里有好多好多鱼。」

那里鱼多,又是小小一方水池,可比这些精滑的野鱼好捉多了。

她站在溪水里纠结了好久,终於抵不过云琮可怜巴巴的哀求,拿着簸箕回到了净土寺。

寺院西北角是僧人种菜的菜园,靠墙边种着一棵菩提树,树下是一个不大的放生池。因为下雨,寺里几乎没有香客,菜园里更是静悄悄的,彷佛连风都停了。

她从偏门进去,悄悄走到放生池前,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 菩萨恕罪,我只捉一条小鱼给我弟弟熬点鱼汤喝。

她端着簸箕小心翼翼地伸进水中,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很是紧张。

偏偏就在这时,突然身後有人道:「姑娘这是要偷鱼?」

周围静谧至极,身後竟然悄无声息站了个人,云翡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一回头,发现是刚才从竹林中走出来的男子。

她又羞又窘,有种做贼被人当场捉赃的感觉,连忙把簸箕拿出来。

池水湿漉漉的滴到了她的脚面上,她低头站在高大挺拔的尉东霆面前,磕磕巴巴解释,「我弟弟病了要喝鱼汤,我刚才在溪里没抓到,就……」

尉东霆居高临下,只能看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和一个娇俏的鼻尖,那两颊上的红晕渐渐浓丽,像是云霞般一朵一朵盖上来。

她羞惭的样子实在是有趣又好看,他故意逗她,「那也不能偷放生池里的鱼啊。」

云翡本想辩解一句转身就走,可是这个「偷」字像是一把利剑将她刺得无地自容,她红着脸道:「我没偷。」

他挑了挑眉,「难道是寺里的师父同意了?」

云翡辩道:「这鱼是那些上香的施主们放进来的,对寺里的师父来说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这鱼自然也不是他们的,应该算是无主的东西。」

她的机敏善辩倒是让尉东霆有点意外,只好道:「无主的鱼也不能随便捕。」

云翡不服气道:「佛说众生平等,河塘里的鱼和放生池中的鱼都是鱼,为何野外的鱼可以被人捕捞食用,放生池的鱼就不可?」

「姑娘难道不知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放生第一?」

云翡扬起脸道:「摩诃萨青可以舍身饲虎,这些鱼又为何不能舍身饲人?若能因此而脱了畜生道,岂不是功德一件?这世上强者为尊,有句话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明鱼就是要被人吃的。」

尉东霆没想到这小丫头真是伶牙俐齿,巧言善辩,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倔强不屈的样子,真是有趣得很。

他一时起了捉弄之意,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似笑非笑地问:「强者为尊,眼下我是强者,是不是就可以对你这个弱者任意胡为?」他说不过她,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素来是他最拿手的强项。

云翡猝不及防被他搂住,又羞又惊,当即扬起手中的破簸箕毫不客气地往他头上打过去。

尉东霆抬手一挥,那个破簸箕骨碌碌滚到了老远,袖手旁观,不打算救她。

云翡一击不中,抬手便要去挠他的脸。

尉东霆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身子往下一俯。

眼看他俊美的眉目压下来,彷佛是要来亲她,云翡吓得花容失色,心跳都快要停住。

尉东霆本只是逗弄吓唬她而已,突然四目相对,不由怔了一下。

她仰脸朝上,靠在他的手臂上,清澈晶莹的眼睛灵气逼人。菩提树的枝叶绿得彷佛都要滴翠,光影中的那抹绿好似印到她的眼眸一般,竟有一种潋灩流光墨色浮绿的清艳,他只觉得自己要被一潭碧波吸进去。

他的眉梢上挂着一颗簸箕甩上去的水滴,此时不偏不倚坠落在她的脸蛋上。极度紧张之下,她被这一颗小小的水滴惊得眨了一下眼,他这才从她的眸光中醒过来,连忙放开她。

「如今你可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强者任意欺凌的滋味了?」他唇角含笑望着她,双目无比犀利明锐,彷佛能直透人心,带着一股夺人心魄的霸道。

「哼,说不过我便动手,堂堂男子汉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麽本事?」云翡脸蛋气得绯红如霞,扔下一句话掉头就跑。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才不会继续和他硬拚。

她提着裙子跑得飞快,生怕他追上来,嫣红色的裙裾被风吹起来,像是一朵飞舞的石榴花,半壁碧青山色彷佛被这一道艳色点亮。

尉东霆看着她的身影,唇边浮起一抹轻笑,弱女子?野丫头还差不多吧。

云翡一路狂奔跑回後院的禅房,心跳得乱七八糟,对尉东霆那美好的第一印象全没了。

什麽「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外表全是骗人的。唉,还是银子最可爱,银票就是银票,元宝就是元宝。

第二章 金钱谎言

云琮的病到了第二日有加重的趋势,开始发起烧来。

云翡正要带他回家去请大夫,刚好云定权派了人来接苏青梅回去。

云翡一看是管家云七,心里便凉了半截,爹到底还是不肯亲自来接。她满心失望气恼,却一脸笑容道:「娘,您看爹心里还是念着您的,专门派了人来接您回去。」

苏青梅眼眶一红,哽咽道:「阿翡,你带着弟弟回去,我留在这儿。」

以往回娘家,哪一次不是云定权亲自来接,如今时隔一个月不闻不问,只打发管家来,可见心里已经不在意她。君若无情我便休,她也是自尊心很强的人。

云翡暗道不妙,娘若是再这样下去可就越来越难收场了。变了心的爹难道还能指望他回心转意?男人可以不要,但是家不能丢掉,那里面都是娘的心血,外公的钱财。别人杀上门来,不战而退,主动让位,这算什麽?

「娘,即便爹变了心,您还有我和阿琮,您难道要在寺院里住一辈子?」

苏青梅泪流满面,「回去做什麽,看他们卿卿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云翡听见这种没骨气、自暴自弃的话,忍不住道:「您死了,林清荷不知道多高兴,她白白捡了个州牧夫人做,我和阿琮成了没娘的孩子,从此还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等她的儿子长大了,还会继承原本属於外公的家产,阿琮或许被赶出去。」

轻飘飘的几句话,字字如刀插进苏青梅的心里。一想到这些年她将娘家的钱贴了个乾乾净净,却落得如此下场,她又忍不住哭起来。

云翡扶着她的肩头,叹道:「娘,哭是没用的。没有您和外公,就没有爹的今天,您应该回去看住您的东西,凭什麽您辛辛苦苦得来这一切,却要拱手让人呢?」

「你爹的心都变了,我要那些东西做什麽?」苏青梅捂着脸,泣不成声,「我宁愿出家为尼,过清苦日子,也不愿回去瞧见他们,除非他将那个女人送走。」

云翡暗暗头疼,且不说林清荷年轻貌美,便是长得像猪八戒,只要她是庐州州牧的妹子,爹就不会送她走,更何况她现在还身怀有孕。娘竟然还存着幻想,以自己的离家能成为威胁,殊不知她离家让位,人家不知道多高兴,巴不得她永远别回去才好。

云琮的病不能耽误,云翡只好放弃继续劝说,决定先带他回去看病,过几天再说动父亲亲自来接娘。

回到城中,云翡直接带着云琮去了医馆,开了药才回到家里。

云琮身体健壮底子好,吃了药之後很快便退了烧。

云翡守在他床前,看着他睡得粉扑扑的一张小脸,忍不住轻轻捏了捏。

阿琮比她足足小了八岁,她对这唯一的弟弟的疼爱不比娘少,即便他贪玩偷懒,也从不舍得教训斥责一句。可惜这种好日子要到头了,以後文治武功样样都要逼着他学,不然母亲和他都前景堪忧。

丫鬟翠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请她去前厅吃饭。

云翡从床前站起身,轻声交代齐氏守着云琮。

翠屏以为夫人不肯回来,府中多了年轻妖娆的二夫人,小姐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可是偷眼看去,却彷佛并不是她猜想的那样。

云翡神色如常,跨出房门的时候,因为阳光有点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眸,抿了一下唇,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她眉目如画,又天生一副甜美的笑模样,十五岁的少女像一颗甜甜的小果子,水灵可爱,让人想要咬一口。

翠屏忍不住小声道:「小姐,您不在的这一个月,二夫人有喜了。」

府里丫鬟下人一大半是苏青梅从娘家带来的,另一小半是来了荆州之後新买的。苏青梅为人宽和,性子单纯,府中下人都很敬重这位主母,对那新来的二夫人也就不那麽待见,翠屏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地带着一股子闷气。

云翡听了却一点都没有不悦的反应,反而眼睛眨了眨,粲然一笑,「太好了,我又有弟弟妹妹了。」

翠屏万万没想到小姐会这样高兴,怔了怔,只好把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花厅里,云定权和林清荷已经到了,两人坐在一起,相视而笑。那种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眼神,薰染得彷佛空气里都有一股甜蜜的味道。

云翡心里涩得像是吞了一口陈茶,脸上却依旧挂着甜甜的笑,像往常一样,好似家中什麽事情都没发生,她爹身边也没有旧人换新人。

她笑吟吟走上前,对着林清荷庄重地施了一礼,甜甜地喊了一声「二娘」。

十八岁的林清荷被一个和自己差不多身高,只小三岁的「女儿」喊「娘」,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实在是不适应。

可是云翡却一口一个二娘喊得无比自然顺畅,还亲手盛了一碗鱼汤放到林清荷面前,「二娘,您尝尝这个鱼汤,荆州水好,养出来的鱼熬汤喝是最最美味的。」

也是阿琮最喜欢的,可怜他在寺院里心心念念一口鱼汤,几乎得了相思病。

林清荷简直受宠若惊,她本想着苏青梅被自己气走,云翡一定会恨自己,没想到她却这样懂礼懂事,对自己亲亲热热,嘘寒问暖,就像是一家人。

鱼汤的确好喝,可是她身怀有孕,最怕闻见荤腥,勉强喝了几口便引得反胃难受,不得不放下筷子,那副慵慵懒懒、柔柔弱弱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

「你先回去歇着吧。」云定权对林清荷温柔地笑了笑,体贴入微,就像是十年前对苏青梅那样。

那时他还没有来到荆州,还不是州牧大人,苏永安还健在人世,苏家的商铺日进斗金。

云翡看着这一幕,心里着实难受,此刻自己的娘正在净土寺里粗茶淡饭,以泪洗面,他却哄着娇滴滴的二娘,哪里还想得到那个与他共了十六年患难的黄脸婆。

呸,什麽山盟海誓、绝不纳妾,都是骗人的鬼话。

她咬咬牙,将来若是有男人对她信誓旦旦地说鬼话,她第一件事就是先打掉他的门牙。

云定权目送着林清荷消失在回廊上,这才转过头看了看云翡,淡淡问道:「你娘不打算回来了?」

这种无所谓的冷漠语气,听得云翡心里劈里啪啦直跳火星,但脸上却丝毫没露出一点怨愤,反而乖巧温顺地看着他,轻声细语地说:「爹,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说吧。」

「我若说了,您可别怪娘和外公。」云翡眨了眨眼睛,好似很为难、很犹豫。

「嗯,你直说便是。」

云翡停了片刻,这才期期艾艾道:「外祖父临终前,给娘留了一笔银子做私房钱,不让娘告诉爹。现在娘打算用这笔银子在莲花山修一座尼姑庵,出家为尼。」

云定权一怔,立刻追问:「你娘可说了这笔银子有多少?」

云翡低头抠着衣角,「没说。」

云定权的反应可真是和她想像的一模一样,他不关心苏青梅要出家,而是关心银子的数目。薄情寡义到这个分上,她真的彻底对这个爹死心了。

云定权心里开始盘算起来,当初正是因为苏永安是县里首富,他才设计了一个英雄救美的局,娶了苏青梅,最终如愿以偿得到了苏家的家产。苏永安家财万贯,一辈子精明过人,给独生女儿留一笔私房银子的确像是他的做派,既然苏青梅张口就要建一座尼姑庵,想必不会是小数目。

乱世之中,唯有兵马才是最强硬有用的东西,可是养兵马需要银子。想要成就霸业,他缺的便是银子和人才。

云翡一看他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这一招用对了。只要娘还有用,他就不会放任她不管,至於那笔银子,数目他猜想得越大越好。

「爹,阿琮病好了,咱们一起去把娘接回来。好端端的银子拿去建尼姑庵做什麽,还不如给爹招兵买马,再说,娘要是出家,对爹的名声可不好。」她假装不知道他的心思,却句句话说到他的心坎上。

云定权当然不想落个忘恩负义的坏名声,而且他也无心逼苏青梅出家,只是想要藉着林清荷这件事给她一个下马威,叫她认清自己的地位,以免以後後宅不安。既然她手头有一大笔银子,他自然是要接她回来的。

若不是女儿告诉他,他还真没想到一向将他视为神明言听计从的苏青梅居然还偷偷藏着一笔银子,他由衷地叹了句,「阿翡,还是你和爹最亲。」

云翡看着他,「情真意切」地说:「那是当然,爹对阿翡有多好,阿翡心里都知道。」

云定权听见这句话反而有点惭愧,女儿容貌惊人,他心里早就盘算着怎麽结一门姻亲更利於自己的霸业,抱着奇货可居的心思,迟迟没有给她定下亲事。

这一点云翡已经有所察觉,但她表面装作什麽都不知道。

可是云琮却不像她,做不到把什麽都放在心里,小孩子心无城府,晚饭时分,他一看林清荷坐在娘亲平素的位置上,和爹挨得那麽近,顿时一脸仇视愤怒,既不肯见礼,也不肯称呼一声二娘。

云定权勃然大怒,立刻厉声斥责云琮。

云琮泪眼汪汪,委委屈屈地吃了两口饭便退下了。

云翡看着弟弟小小的身影孤单地走开,心里难过得如针扎一般。

回到房中,她心疼地刮着云琮的小鼻子道:「你干麽把什麽事都放在脸上,心里那麽大的地方,放什麽放不下?你个小笨蛋。」

云琮气呼呼道:「我看见她就讨厌,她坐了娘的位置。」

「娘不肯回来,她自然会坐在哪儿。」

云琮立刻道:「姊姊,咱们要赶紧把娘接回来才行。」

云翡摸着弟弟的圆脑袋,叹了口气。

娘抱着家中「有我无她、有她无我」的态度,林清荷在家,她绝不会回来。但是林清荷腹中已经有了父亲的骨肉,而且背後还有庐州府十万兵马,爹怎麽可能为了娘而舍弃她?看来得想个办法让林清荷暂时离开才行。


当着云定权的面,林清荷对云琮的敌视装作大度的样子一笑置之,但是回到芙蓉阁便开始抹眼泪。

陪嫁丫鬟玉池劝道:「夫人现在有了身子,千万别动气。」

林清荷咬牙道:「大哥为我定的好亲事,若是父亲在,定不会这样委屈我。」说着,伏在桌上嘤嘤哭泣起来。

云定权虽然容貌俊朗,武功高强,但足足比她大了二十岁,家中还有原配。她虽然表面上和云定权郎情妾意如胶似漆,心里却憋了许多不满,总觉得自己年轻貌美,出身娇贵,不该委屈做他的贵妾。

正在自怨自艾,只听外面廊下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声音,「二娘。」

「是小姐来了。」玉池赶紧拧了热毛巾给林清荷擦脸。

林清荷抹了脸上的眼泪,又理了理头发,这才道:「进来吧。」

云翡挑开珠帘缓步走了进来,一脸甜美笑容,亲切地上前见礼,「二娘,我替阿琮给您陪不是,他年纪小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计较。」

林清荷忙做出大度的样子,笑着说:「阿琮是小孩子,我当然不和他计较。」

「二娘真是气度过人。」云翡将手中的一个锦盒放在了桌上,嫣然一笑,「二娘如今怀了弟弟,要好好补养身子。这支人参我娘藏了许多年,不舍得用,二娘眼下正用得上。」

林清荷客气地笑,「阿翡费心了。」

云翡笑咪咪道:「二娘缺什麽只管说,千万别像我娘似的心疼银子不舍得保养,弄得生了阿琮之後成了黄脸婆,腰身也粗了三寸,连我爹都懒得看她。」

这话粗粗一听甚是贴心,但再一想林清荷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哪个女人生了孩子腰不粗?哪个女人不会老?云定权若是这样对待给他生儿育女的发妻,可真是薄情。

云翡状似不经意地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含笑道:「二娘在这芙蓉阁可还住得惯?」

林清荷含笑道:「院里的荷花池,我很喜欢。」

这芙蓉阁的景致恰好和她的名字相符,院中有个半月形琉璃砖砌成的荷花池,可以想见到了夏日,碧叶连连,芙蕖盛开,荷香四溢的情景,她觉得云定权让她住在这也算是有心。

云翡惊喜地笑道:「巧极了,我娘也极喜欢。当年我们刚搬到这,池中荷花开得又香又美,我娘一眼就喜欢上这个院子。後来我娘生了阿琮,怕他掉进池里,这才搬到木樨园。」

林清荷勉强笑笑,心里有点不大舒服,原来苏青梅也住过这里。

云翡打量着屋内的摆设,笑吟吟道:「这屋里的家俱都是我娘的陪嫁,二娘瞧着哪件东西不满意,只管让我爹换新的,可别替我爹省钱。」

林清荷怔了怔,难以置信,这些红木家俱价值不菲,苏青梅小门小户出身,她娘家能置办得起?

云翡看出她眼中的不信,笑了笑道:「二娘可能不知道,我外公是襄县的首富,家里商铺几乎布满半个县城,人称为我外公苏半城。我娘出嫁时,外公陪送的都是最好的东西,後来我们搬到荆州,我娘舍不得这些东西,千辛万苦地从老家拉过来,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原来真的是苏青梅的陪嫁,林清荷简直不知道说什麽好,窘迫地绞着手中帕子,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屋子。

云翡柔声道:「我娘有句话让我转告二娘,她对二娘毫无成见,离家并不是针对二娘,而是因为我爹当年发过誓绝不纳妾。」

林清荷目光中露出震惊之色,「当真?」

「当然是真的。」云翡附到她耳边,小声道:「这些年我娘贴了不少钱给我爹招兵买马,可是我爹还是言而无信,所以我娘请二娘无论如何一定要看好自己的银子,千万记得,男人是靠不住的。」

林清荷怔怔地一个字说不出来,心里又酸又气,已经连敷衍的乾笑都挤不出来了。

云翡将这几个炸弹扔完,起身甜甜一笑,「二娘好好歇着,阿翡先告辞了。」走到门边又折回来,拉着林清荷的手,笑吟吟道:「厨房里的厨子都是我娘从老家带来的,做的饭菜都是我们老家的口味,二娘若是吃不惯,只管告诉爹。」说完,告辞而去。

玉池不知道云翡说了什麽,见她走了,便打开她带来的锦盒,转移话题,「夫人您看,这麽大的人参可真是少见。」

林清荷气道:「收着吧,她送的东西我可不敢用,谁知道安了什麽心。厨房里都是苏青梅的人,我现在有了身孕,一切都要万分小心,茶水糕点饭菜,你都要盯仔细些。」

玉池忙点头应是,心里却道:人家小姐一片好心,怎麽二夫人就能挑出这麽多刺来?这麽大的人参去哪找?束之高阁可真是可惜。

林清荷被云翡几个炸弹气得七窍冒烟,本来对於芙蓉阁里的家俱还挺喜欢的,现在看着却样样扎眼。在云定权心里,她到底算什麽?

云定权夜晚过来的时候,林清荷一脸的不悦异常明显,想要掩饰都掩饰不住。若论藏匿心事的本事,她可比云翡差得远了。

云定权识人无数,一眼便看出她有心事,揽住她的肩膀,亲亲热热问道:「怎麽了?」

林清荷忍了又忍,终於还是忍不住道:「夫君,我想换家俱。」

云定权一怔,「这家俱不好吗?都是上好的红木。」

「我不喜欢红木,院子我也想重新修葺一番。」

一想到家俱是苏青梅的陪嫁,院子也是苏青梅住过的,她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膈应,可是又不能对云定权明说。

云定权出身贫寒,十分节俭,心里粗粗一算这笔银子的数目便觉得肉疼,可是新婚不久又不便和她起争执,只好满心不悦地应了声好。

两人各怀心思,上床安歇时也不像以往亲密地搂在一起。

林清荷翻来覆去想着云翡说过的话,看似无心之语,却包含了太多的讯息,云定权这个人太不可靠,她绝不能像苏青梅那样傻,以後要多留一些心眼。

而云定权想的是,这女人实在奢侈铺张,好端端的东西不用全要换新的,丝毫不知道替他省钱,这一点比起苏青梅,她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苏青梅的好来,对他掏心掏肺全无保留,处处为他着想,连卖老宅的钱都给了他。那笔苏永安偷偷留给她的银子,他相信一定能要出来。


翌日,云定权主动带着云翡与云琮一起去接苏青梅回来。

云翡见状自是暗暗松了口气。

车马到了莲花山下,云定权带着一双儿女沿着山路到了净土寺。

苏青梅见他亲自来接,过往种种涌上来,心如死灰的心又起了波澜,毕竟是十六年的夫妻,是她爱慕了半辈子,视为救命恩人的盖世英雄。

云定权看着银子的分上,耐着性子道:「青梅你也知道,吴王早就对楚地虎视眈眈,若是举兵打过来,我十几年心血付之东流倒也罢了,可是岳父一生积蓄都耗费於此,我如何能将荆州拱手相让……」

他情真意切,侃侃而谈,不知情的人听着,只会认为他有太多苦衷,娶林清荷真是逼不得已,他心里从头到尾都只有糟糠之妻,娶二房打江山全是为了让她和孩子过上好日子,享尽荣华富贵。

云翡一边听,一边佩服他过人的口才,难怪一世精明的外公也会被他骗过,将万贯家财拱手送给他。

苏青梅冷冷道:「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你当初发过誓,一辈子不另娶纳妾,身边只有我一人。除非你送走那女人,否则我不会回去。」

云定权有点不耐烦,扭头给云翡递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去劝劝她」。

云翡附耳对云琮说了两句话,将他送到苏青梅身边,然後拉了父亲的袖子,悄声道:「爹,我有个主意。二娘身怀有孕,不如将她送回庐州娘家养胎,先把娘哄回家。等二娘生了孩子,爹再把她接回来。」

这是个好办法,先把苏青梅哄回去,把那笔银子弄到手再说。

「可是你二娘若是不肯回去呢?」

「爹您放心,二娘她一定会肯。」

云定权看着女儿成竹在胸的样子,半信半疑,决定回去试一试。

回到家里,云定权对林清荷婉转提出要送她回娘家养胎的事,本以为她会不依,没想到她竟然一口答应。

林清荷之所以痛快答应,正是因为云翡的那些话。

芙蓉阁她现在一刻也不想待下去,而修葺院子、置办家俱都需要时间,她才不想为此费力操心。再者她在荆州无依无靠,云府到处都是苏青梅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动手脚害她落胎小产,还不如回娘家养胎更安全,等生下儿子再回来,芙蓉阁也都整理好了,何乐不为。

云定权亲自送她回庐州。

苏青梅并不知道林清荷已经怀了身孕,还以为丈夫是把她「永远地」送了回去,於是林清荷走後,她终於回到了久别的家。

只是经此一事,她心境大变,人也消沉木讷起来,整日闷在屋里,静悄悄的像个瓷器。

云翡知道,云定权回来之後必定要找她娘要那笔莫须有的银子,所以她必须在他回来之前弄出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来,不然她和她娘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她想了想,把云七叫了来。

云七听完她的话,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砖上,「天哪,大人回来,会、会杀人的!」

云翡嫣然一笑,「你放心,万事有我担着。我爹不会动怒,更不会杀人。」

第三章 如意狼君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整座荆州城却突然沸腾了起来,因为从州牧府里传出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明日辰时,州牧府门前会摆出一个木箱,只要是未婚男子,都可用信封封入银票投进木箱,按照银票面额的大小,排名前三位的男子即有资格前去回答云小姐的一个问题。只要能答出答案,那麽不论此人相貌年纪家境如何,云小姐都会嫁给此人为妻。」

这个看似是谣言的消息是州牧府的管家云七亲口对外说的,绝不会是无稽之谈,於是短短一天内,荆州全城妇孺老幼,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的茶肆客栈街边几乎都在谈论这个话题。

翌日天还未亮,州牧府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龙。不到辰时,几乎半个荆州的未婚男子都挤到了这里,将州牧府前後左右四条街都围得水泄不通,固若金汤。

谁都知道州牧大人膝下只有这麽一位千金,听说容貌绝佳,聪慧过人。这且不算,最最关键的是,云定权现今手握重兵,是楚地霸主,娶了州牧千金可谓一步登天。

但到底这消息是真是假,众人还是半信半疑。

辰时整,州牧府的大门徐徐打开,先是出来了一队手持刀剑的士兵,沿着大门齐齐整整站了一排。

众人翘首以盼,只见两个士兵抬出来一张比算命先生的卦摊还要小的桌子,上面什麽都没有,光溜溜只放着一个木箱。

顿时,人群激动起来,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这个小箱子虽然普普通通貌不出众,却立刻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云七出现了,将那个看似谣言的消息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一遍,然後,正式开始。

众人怀着犹如赌博一样刺激的心情,排着长龙般的队伍,将各自备好的信封投入了木箱来赌一把运气。

终於,最後一个信封投入了金丝楠木箱,守在桌旁的士兵用红布盖住了木箱。

这时,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姑娘轻移莲步从大门里走了出来,纷纷乱乱的人群一下子静下来。

她穿着一袭浅草绿的春衫,貌如春花,体若柔柳。一双翦水明眸盈盈一转,彷佛将所有的人都看了一遍,却又彷佛谁都没看,犹如一抹道是无晴却有晴的春光。

有人窃窃私语,「这位神仙般的人物便是云小姐?」

「肯定不是,云小姐怎麽会抛头露面。」

的确不是,她是苏青梅身边的丫鬟茯苓。

连丫鬟都如此美貌,不知那云小姐又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倾国倾城。於是,众人对这位州牧府的大小姐更生了倾慕好奇之心。

茯苓婷婷嫋嫋地走到桌前,揭开了蒙在木箱上的红布,里面放着几百个信封,都夹着数目不等的银票,她抱起箱子走进了州牧府。

云翡见茯苓回来,便让白芍查验银票。

白芍担心道:「万一有人答中问题,小姐当真要下嫁?」

云翡笑了笑,「他们不可能答对。」

这些人连她一面都未曾见过,便不惜千金前来求娶,不过是看上州牧府的权势。让这些贪婪势利的小人丢点钱财没什麽不妥,只当是为百姓募捐,让他们为百姓做点事。

茯苓和白芍统计完银票,将数目最高的三人挑了出来,名单交给云七,让他把人带进来。

没有中选的人开始心疼自己付之东流的银子,有人在信封里放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本以为胜券在握,谁知连第三名的边边都未沾上,後悔得肠子都青了。

虽然海选已经结束,但围观的人并未散去,众人目送着三位入选的男子跟着茯苓走进州牧府,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大门外人山人海,一片嘈杂,议论的话题有两个,一个是猜测那木箱里到底会有多少银子,而另一个话题便是,这三位男子不知道能不能回答出云小姐的问题。

中选的三人先後走进州牧府,只见这座荆州城戒备最为森严的府邸寂静无声,高大的树木更显得庄严。

三人进了西侧的偏厅,厅内暗香浮动,檀香木的茶几前站着一位挺拔高大的年轻男子,俊眉星目,英姿勃勃,是专教云琮武功的昭武校尉宋惊雨。

茶几後坐着一个身穿淡金色衣衫的女子,侧身对着半壁珠帘,看不见面容,但那乌发如云,香肩细腰的侧影却极曼妙美丽。

杜天佑上前两步,拱手施礼,「在下长安钱庄少东家杜天佑。」

白芍扭过脸来,一张艳如桃李的面孔冷若冰霜。

这时,从珠帘後伸出一只拿着薛涛笺的纤纤素手。

站在最前面的杜天佑看得最为清晰,纤秀的小手净白无瑕,指尖如雪如玉,淡粉色的指甲犹如早春的樱花,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精致的一只手。就连那张薛涛笺,亦因在这只纤纤玉手之上而更显得风雅清丽,彷佛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显然珠帘後这只玉手的主人便是云小姐了,而她递出来的薛涛笺,上面写着的就是她要问的问题。

他莫名有些紧张,不知道今日这一场豪赌是否有好运气。

白芍接过来薛涛笺,展开看了一眼之後,对杜天佑道:「若我家小姐和令堂同时被人挟持,你只能救一个,你先救哪个?」

杜天佑没想到问题如此简单,心下一松,当即不假思索回答,「当然是云小姐。」

白芍冷冷地看着他,突然露出一抹嘲讽的蔑笑,「令堂辛辛苦苦养育你到这麽大,你居然见死不救,这种没心没肺没良心的人,我家小姐是绝对不会嫁的。送客。」

杜家算是荆州的首富,从未有人敢对杜天佑这样说话,而且还是一个丫鬟,心高气傲的他火冒三丈,冲动之下,拿起茶几上一只青瓷杯便朝白芍脸上掷去。

白芍却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未眨动一下。

眼看那杯子就要砸到她的头上,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那只杯子。

冷面无声却一身杀气的宋惊雨啪地一声握碎了手中的杯子,然後指尖一捻,风吹夜雪一般,白瓷粉末从指缝里飘下,光可照人的地砖上像是覆盖上了一层白霜。

杜天佑突然意识过来,这是州牧府,便是一个小小的丫鬟他也得罪不起。他就算是荆州首富,州牧大人要灭他全家也不过是一道指令的功夫。

他连忙跪地告罪,战战兢兢地自抽了两个嘴巴。

「退下吧。」珠帘後响起一声乳莺般动听的声音,彷佛云翡并未动气。

杜天佑连忙擦了擦一头的冷汗,胆战心惊地退出,後怕不已。

随後进来的是盐商之子严青绍,问题不变,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我两个一起救。」

「只能救一个。」

「那先救……母亲,再救小姐。」

白芍冷冷道:「我家小姐要找一个对她死心塌地的夫君,眼看她遇难却不能相救的男人,慢走不送。」

严青绍还想分辩几句,却见宋惊雨一记锐利若刀锋的目光扫了过来,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去。那信封里的三千两银子就这麽白白打了水漂,连个水花都没有看到。

云翡坐在珠帘後,看着箱子的银票,心不在焉的等着最後一人。

每当娘拿钱出来,就是爹笑得最温柔的时候,所以云翡确信无疑,等她把这些银子往他面前一放,他绝对不会对她发怒。

看到最後一位答题者,云翡张着嘴,生生把一个到了嘴边的呵欠吞了回去。

竟然是那天在净土寺放生池前的那个男子!

他一走进来,整个偏厅彷佛一下子被春光照亮,轩昂气势使得满堂生辉,华彩四溢,就连一向对男人冷若冰霜的白芍都不由看得呆了。

一向注重相貌的茯苓更不必说,直直地望着尉东霆,进入完全忘我的状态。

还好云翡经历了放生池前的那一幕洗礼,已经对尉东霆的美色不为所动,立刻重重地在珠帘里咳了一声。

白芍回过神来,将问题告知尉东霆。

尉东霆剑眉微挑,一道深邃的目光扫向了珠帘。

云翡明知道隔着珠帘他看不见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心里扑通一跳,她真没想到居然还有再见他的这一天。

尉东霆对着珠帘说道:「这个问题可有答案?」

云翡道:「自然是有的。」

「那就好,不过我怕我说出来,云小姐说我答得不对,所以请云小姐先将答案写在那张薛涛笺上,以免赖帐。」

云翡心里暗叫不好,他果然狡猾,一出手便来堵她的後路。这问题她当初想的时候就是无解之题,不论怎麽答都是错。

白芍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悄声问珠帘後的云翡,「小姐您看?」

云翡被动至极,一时语塞。她方才已经否定了那两人的答案,所以现在无论是救母还是救她,都是错的,这可如何是好?

情急之中,她只好说:「我换个题。」

尉东霆道:「那好,请云小姐换题。」

此刻云翡已经乱了心扉,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麽刁难的题目来,只得说:「我最爱吃的东西。」

尉东霆又道:「还请云小姐在珠帘外书写出答案来,以确定是云小姐亲笔,以免赖帐。」

他一连说了两个赖帐,好似算定她一定会耍赖。云翡气得牙疼,只好走出来。

尉东霆见到她神色自然,微微含笑。

她也拿不准他是没认出她,还是认出了她却故意装作不认识。总之那天的事情也不是什麽好事,他一副健忘的模样,她自然不会提起。

她走到桌前,提笔想了想,写了几个字,递给白芍,自己转身走进珠帘,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师椅上,透过珠帘盯着他看。

这样处在敌明我暗的状态最好不过,因为尉东霆的目光如箭,好似能穿透人心,看破她心里藏着的小把戏,她很不喜欢。

白芍道:「公子可以过来答题了。」

尉东霆身高腿长,好像几步间就到了跟前,说:「莲子。」

白芍看了一眼薛涛笺,呆住了。她家小姐最不爱吃的才是莲子,但是这纸上又明明写的就是莲子。

云翡:「……」

她因为担心这人事先打听过她的喜好,所以故意写自己不爱吃的东西,谁知竟然被他猜中,这怎麽可能呢?

茯苓傻乎乎的竟然兴高采烈地拍手,「恭喜尉公子,尉公子答对了,真是太好了!」她觉得这样俊美聪明的男子,配貌美如花古灵精怪的小姐最合适不过了。

云翡赶紧从珠帘後面扑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她的嘴,生怕外面的人听见。

白芍目瞪口呆,小姐这是什麽意思?是要耍赖吗?

趁着她一怔的功夫,尉东霆伸手将薛涛笺拿到了手里,物证在手,看她一会儿怎麽赖皮。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云翡,嘴角忍不住漫上来一丝笑。

云翡怎麽都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局面,确实有点乱了阵脚,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说自己写错了,这次不算。

果不其然是要耍赖皮,尉东霆笑了笑,扬扬手中的薛涛笺,道:「口说无凭,立字为证。云小姐你可不能耍赖,不然我出去便对外面的人说,州牧小姐耍赖骗钱。」

「我没有!」云翡心里又羞又恼,板着脸道:「你方才定是施了妖法,看见了我的答案。」

尉东霆笑笑,「我不会妖法,只不过我看人提笔,距离不太远的话,大约能猜出来写的是什麽字。」

云翡顾不得惊叹他的本领,只後悔自己一时大意轻敌,结果中了他的圈套,这下惨了。

她飞快地在心里想着对策。

茯苓却乐呵呵地看着尉东霆,像是看姑爷一样,亲切的问:「请问公子家住何处?」

白芍也起身道:「公子请坐,奴婢去端茶来。」

云翡一看这两人是要投敌的意思,急忙道:「你们先出去。」又让宋惊雨也出去。

茯苓、白芍这两个爱八卦的丫头显然误会了云翡的意思,立刻相视一眼,会心一笑,出门後还体贴地关上房门,根本就不知道她们小姐这会儿连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

宋惊雨从头到尾始终保持沉默和理智,直到此刻也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模样,因为他太了解这位大小姐了,她怎麽可能会被人拿住?

众人一走,屋子里只剩下云翡和尉东霆。

她深吸了口气,眼珠转了转,「嗯,我将银子双倍退给你,此事作罢。」

双倍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她真是很心疼。

谁知他不为所动,挑了挑眉反问她,「我存心想要娶你,为何要作罢?」

莫非是嫌钱少?云翡一狠心,伸出三根水嫩嫩的手指头,送到他鼻子前,「三倍,不能再多了。」

三倍啊,她本来想面带微笑和他好好谈,可是心疼得笑都笑不出来了。

尉东霆摇头,「云小姐无价。」

这句话似是赞美,可是听在云翡的耳中却是赤裸裸的讹诈。百密一疏,她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碰上了这样一个人,居然能隔空看字。

云翡哼了一声,当即拿出州牧小姐的威仪,板着脸道:「我是闹着玩的,此事当不得真。」

尉东霆看看她,认真的说:「可我当真。」

还真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啊。云翡耐性用尽,叉着腰凶巴巴道:「我才十五岁,还没打算嫁人。」

他莞尔一笑,「不妨,我可以等。我姓尉,名东霆,年二十二,京城人氏,尚未娶妻。」

云翡脸色一红,心里唾道:厚脸皮,谁要知道这些。

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那张薛涛笺,这人胆大心细,老奸巨猾,既然谈判不成,那就抢了这个物证,毁屍灭迹,叫他没办法。

可惜他个子太高,她没有把握能抢到,於是挤出一抹笑来,客客气气说:「尉公子请坐。」

「多谢。」他拉过一张太师椅,在她面前坐下。

机不可失,趁他弯腰落坐的那一刻,云翡伸手去抢他手中的薛涛笺。

谁知他早有防备,举手一抬,她不仅扑了个空,还收势不住,直直地跌到了他怀里。

他弯起手臂,好心扶住她,「云小姐小心。」

这样一来倒好似被他圈在了怀里,她狼狈不堪的爬起来,满面通红。

他将那张薛涛笺放进了衣襟里,笑笑地看着她,「云小姐若是再硬来,我只好大声呼喊叫外面的人都听见。」

云翡咬着嘴唇恶狠狠地瞪着他,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看来硬抢不成,要智取。这会儿州牧府外头还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此事千万不能传出去,先把他稳住,等外面那些人散去之後再作打算。

她立刻调整了战略,收起凶巴巴的样子,乖巧地看着他,小声道:「这件事是我瞒着我爹做的,你能不能先不要声张,等我爹回来再来提亲。」

她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秋水含烟的一双晶莹妙目,彷佛秋猎时围场中最最美丽的小鹿,湿漉漉一双眼让人无法射出弓箭。

这小丫头还真是诡计多端,硬的不成来软的,他暗暗好笑,好整以暇地想看她还有什麽花招,不过他的目光一望进她的眼眸,心里的一曲十面埋伏弹指间转为春江花月,灩灩随波千万里,月照花林皆似霰。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是缘是劫,好似已在一眼眩惑之际尘埃落定。

他站起身道:「我还有四个下人等在州牧府门口,为免他们误会我被小姐扣押,我先告辞,等州牧大人回府我再来拜访。」

云翡本以为还要大费周章大费口舌,甚至威逼利诱才能让他答应,谁知他如此痛快。她暗暗长舒了口气,将他送到门口,又献媚的笑问:「尉公子下榻何处?」

他停住步子,一本正经地问:「云小姐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云翡心虚的红了脸,嗔道:「哎呀,你怎麽能这样想我,我一向心地良善,只是想着等我爹回来,好去通知你。」

尉东霆浅浅一笑,「我住在如春客栈。」

「尉公子慢走。」

「云小姐请留步。」

他一出偏厅,云翡就急忙对门外的宋惊雨道:「你快带人去跟着那个人,看他住在哪里。」

宋惊雨嗯了一声,立刻跟了上去。

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热闹的百姓,正议论纷纷之际,一道颀长俊朗的身影走出州牧府大门,正是第三位进去答题的男子。

好事者激动万分,轰的一下围了上去,也不管认不认得他,七嘴八舌地问:「这位公子可答对了?」

尉东霆英英玉立站在台阶上,气势轩然,如芝兰玉树。

看着众人那激动万分的样子,他只是负手笑了笑,也不说答中,也不说没答中,总之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和卓然自信的气场,弄得所有人都心里痒痒的,像是七八只猫一起在挠爪子。

众人催促,「公子快说啊。」

「究竟答对了没有?」

尉东霆含笑不答,带着守候在外的四名侍从阔步离去。

众人目送着他充满了神秘感的高䠷身影,还是不舍得散开。一些生性好赌的人开始下注,有人猜测是没中,不然这位公子一定会宣扬的天下尽知;有人猜测是中了,不然他不会笑得那麽自信,而且出来得那麽慢。

云翡躲在州牧府大门里头,见尉东霆什麽也没说就带人离去,这才抚着心口悠长地叹了口气。

茯苓与白芍笑嘻嘻地上前,「恭喜小姐得了如意郎君。」

呸呸呸,什麽如意郎君,分明是头狡猾的狼。云翡懊恼万分,低声嘱咐两人,「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揉着眉心,头疼欲裂,真是千算万算,没想到碰到这样一个人。七叔这个乌鸦嘴,这件事要是摆不平,爹回来估计真要杀人了。给他挣钱可以,但是把人搭进去是万万不行的。

云翡知道自己的婚事迟迟没有定下,是因为爹想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要把自己留作大用场。

她抱着木箱回房间,开始数钱,共计是十万七千三百两银子。她想来想去,只拿出八万,放在锦盒里上了锁,打算回来上缴给云定权,剩下的两万多两银票留下来给娘。

银票落袋为安,现在就是怎麽应付尉东霆了。

她托着腮,眯着一双灵动妙目,纤纤玉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开始动脑子。

这个人高深莫测,来历不明,但有一点她非常肯定,他和所有来投钱的人一样,不关心自己娶的妻子是什麽人、长什麽样,只想成为云定权的女婿一步登天。为了权势豪赌一把的人,就算貌若潘安、才比宋玉,她也是不会嫁的。娘亲的前车之鉴放在眼前,贪图权势,野心勃勃的男人最可怕。

不多时,宋惊雨回来告诉她,尉东霆的的确确是住在如春客栈,和他一起的还有四个人,都身负武功。

云翡已经想好了主意,小声道:「你去替我弄些蒙汗药来,晚上咱们一起去如春客栈找他。」

宋惊雨眸光闪了闪,但什麽也没问,很快就替她弄来了蒙汗药。

云翡最喜欢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寡言少语,办事可靠。虽然他只有二十三岁,却彷佛天生少年老成,英俊的脸上最常见的就是面无表情。

云翡去酒窖里提了一坛她爹藏了好多年的梨花白,倒入双龙戏珠的酒壶里。这个酒壶内设有机关,可以装入两种不同的酒水而不混淆,倒酒时只要悄悄转动壶口下双龙戏珠的那个小珠子便可以动手脚。

云翡将掺了蒙汗药的酒倒入酒壶中,一切准备停当後,先去了苏青梅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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