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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蔚云《倾城小妙厨》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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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25 17:28: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蔚云《倾城小妙厨》全3册

{出版日期}2020/05/27

{内容简介}

蓝海E87601 《倾城小妙厨》卷一
生在有渣爹坏祖母的穷人家,范溪并不怨天尤人,
因为她还有极度疼她的母亲和兄长们。
为了让家里过上好日子,她穷尽两世的智慧,硬是找出攒钱好门路,
无论上山采菌菇卖,或是捞田螺来做下酒菜,将无本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可她没想过自个儿都忙得没空理那些极品亲戚了,
他们反倒趁着她家健壮大哥出门打猎,二哥外出上学时,
上门抓了她就要转卖给丧尽天良的人贩子!
天啊,她为兄娶妻、为母谋福利的远大计划都还没开始呢,
这世该不会就这麽玩完了吧……

蓝海E87602 《倾城小妙厨》卷二
祖母想要把她卖掉的事扯出案外案──
原来她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而是养女,
谁知母亲早就知道真相,非但没有因此不管她,
还做主让她当大哥范远瞻的童养媳,摆脱祖母的毒计,
家人这麽好,她为尽心力推出美味猪肺饭补贴家用,
正数钱数得手发软,宠妾灭妻的养父却叫他们去皇都……
好吧,去就去,如今他们不会再被欺负,小妾和恶祖母有她斗,
她大哥加入右武卫後,更是威武地直接带她们搬家,
只是,这就能过一家子的平静日子吗?
错了──她那侯爷亲爹竟找上门,当场就要把她带走!

蓝海E87603 《倾城小妙厨》卷三(完)
听说妹妹溪儿被害落水坏了名声,三皇子要纳她当侧妃,
听说她未婚夫无能胆小,居然因此退了亲,
逼得她只能在庵堂带发修行躲赐婚……
远在边关的范远瞻真是火大得不得了!
本以为溪儿被认回侯府会有好日子过,
他跟溪儿已经是云泥之别,把那些情愫压在心底不去想,
只想着考武举、拚军功为她撑腰……但如今他不肯放弃了!
此次立大功回皇都受封受赏,不趁机求娶她还等什麽?
与其又把她交给一个渣,还不如他宠她一辈子!



第一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八月底九月初的天气,晚上已带两分凉意。

范溪将红薯米粥端进屋,借暮光将缺了口的碗放在床前高脚凳上,而後轻轻唤她娘。「娘,现在好些了吗?我扶您坐起来喝口粥吧?」

夕阳自木窗格浅浅透进来,室内昏暗不堪,长宽皆不及六步的屋子内只放了一张床、一个箱笼和两张板凳,其中一张被当做桌子,然而光照之处,一切简朴又整洁,连床上虚弱的女人亦十分乾净。

女人眯着眼,听女儿连唤好几声,眼珠子方才转了转,声音微弱,「溪儿呐?」

「哎,是我。」范溪上前扶住母亲枯瘦的手与腰,将她扶起身。她已病十数天了,原本便瘦弱的身子骨此时更是轻得吓人。

范溪麻利地将枕头往她腰後一垫,让她坐舒服些,才去端那碗温热的米粥,温和道:「娘,今晚的粥放了红薯与米,又香又甜,您尝尝。」

安娘勉强笑了笑,想抬手摸摸女儿的头发,奈何她手已抬不起来,只轻移到女儿细瘦的腿上搭着,「都已经到这时候了,还浪费这东西做什麽?」

「娘,您这说的是什麽话?」

「难为你们兄妹了。」

范溪伸出细瘦小手握住那冰凉的手,「有什麽为难的?娘若不在,我们兄妹归那人与小妇管,方才叫为难,纵使是为了我们兄妹,您也得打起精神来。」

母女正说话间,外头忽地传来脚步声,一健壮俊美的少年弯腰穿过门走来,声音由远及近,「妹妹此话有理,娘尚在,那人与小妇已如此猖狂,您若不在,我兄妹可还有活路?现如今,您多思无益,将养好身子骨才是正道。」

「大哥。」范溪唤了声,让开一些位置让大哥走近。

范远瞻摸摸妹妹的脑袋,去点起油灯。妹妹年方十岁,尚不及他腰部,头顶丱发,在昏暗中更显瘦小。

安娘隐去心酸,虚弱地笑了笑,「溪儿远瞻都说得是,为娘想岔了。」

范远瞻坐到床前那张矮凳上,接过碗给安娘喂食,「娘,您莫忧心银钱,今日我去帮人做事,挣了十七个铜钱,您一日药钱不过六七个铜钱,除去您的药钱,还有结余呢。」

安娘拍拍他结实的手臂,欣慰地点头,「我儿有出息。」

范远瞻目光坚定,继续柔声劝慰,「您在,我们这家方能兴旺起来,待您病好,我再去读两年书,和积蕴一道去科考,也给您挣份家业。」

「我儿说得极是。」安娘望望他,又望望女儿,泛黄的眼中有着憧憬,轻喘着慢慢说道:「过两年,你娶个媳妇回来,生两个大胖小子,等家境好些,溪儿也方便说人家。」

范远瞻温声回答,「那您得好起来,不然我们落到那人和小妇手里,可没好日子过。」

安娘被他这话一激,人还真的精神了些,一碗粥硬是喝下了大半碗。

喂完粥,待范远瞻出去,范溪扶母亲如厕,又帮她擦了擦脸和手,让她睡下後,才出去与兄长一起用晚饭。

人说家贫无食,他们的晚饭只有番薯与野菜汤,清汤寡水的,连丝油星儿都瞧不见。

但范溪并不在意这个,只是望了眼外边的天色,担忧地问:「二哥仍未归家,是否需寻他一寻?」

范积蕴在县学念书,近日母亲病重,他每日都回来,大多时候日落前能到家,鲜有天快黑仍未归家之时。

听她这麽说,范远瞻也有些担心,他放下碗筷,眉头微微蹙起,「我去村口瞧瞧,你待在家里,莫要出来走动。」

「哎。」范溪应声,「大哥小心蛇虫。」

范远瞻温和一笑,在不甚光亮的夕阳光线下露出一口白牙,「我知。」

他高大结实的身躯带着少年人勃勃的热意,一离开,屋内似乎也冷清几分。

范溪担忧地望了眼屋外,实在坐不住,乾脆去灶上烧热水。

现在水冷,她宁可费些柴火烧热水洗澡也好过直接洗冷水,若一个不慎染上风寒,只会令家中的情况雪上加霜。

屋外的光线还勉强看得清,范溪舍不得点灯,就这样半摸着黑烧好水,提着水去洗澡。

澡房在侧面,她点起一枝染了松香的竹篾,斜斜插在澡房门上,借着这点火光快速清洗自己。

她这一世方十岁,身体细瘦,前世老嚷嚷着要减肥却几无成效,这世倒好,瘦得颧骨都快突出来了。

这世按理说她不应当如此穷,父亲明明还在外头当个小武官,怎麽也沦落不到吃番薯粥喝野菜汤的地步,可惜她父亲宠妾灭妻,满心满眼都是姨娘生的一双孩儿,把原配妻儿扔在乡下吃糠咽菜度日。

洗完澡,范溪坐在外头等,直到她脑袋开始撑不住的一点一点,快睡着之际,才听见有声音传来,正是她两个哥哥的说话声。

她急忙迎出去,「大哥,二哥。」

「溪儿。」范积蕴快步走过来,拍拍她的肩,「久等了,肚子可饿?」

「不饿。」范溪摇摇头,有些担心,「二哥,你今日怎麽那麽晚?」

「有人托我抄本集子,那人急着要,所以晚了些。」范积蕴边说边放下书筐,「娘今日如何了?我去瞧瞧。」话落便转身进去里屋看母亲。

范溪则赶紧和大哥端菜摆饭,到了这时兄妹三人皆已累得够呛,草草用过饭,洗好碗,三人又去查看母亲的情况,见她已在床上睡着才出来。

范溪唤一声,「大哥。」

范远瞻迈着步子走出里屋,借着竹篾上的火光,唰唰把客厅一角的长条凳拖出来摆好,「溪儿要睡了?」

范溪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清亮。

范积蕴也过来帮她铺床板。

范溪原本与母亲睡,只是自她重病,就怕过病气给女儿,便让她一人独自在客厅里睡。

两张条凳,三块床板,外加一床单被,很快便铺就一张简易小床。

范远瞻又揉揉妹妹的脑袋,「睡吧。」

「大哥,你与二哥也早些睡,灯火昏暗,莫熬坏眼睛了。」

「我知。」

家中贫穷,母亲的药钱尚无着落,范家兄弟俩白日劳作归来,晚上回屋後还得抄书挣钱。

油灯如豆,兄弟俩就着那团光晕,面对面,用两枝快秃的笔抵足抄书。

躺在硬梆梆的床板上,范溪心里不断思量着有什麽来钱的法子,若是再不多挣些银钱,她们家的日子恐怕支撑不下去了。

睡着前她又往兄长房间看了眼,隐隐约约还能从门缝下看见微光,她心中暗自感叹一声兄长们的辛勤,下一瞬间便撑不住的陷入黑沉的梦乡。

许是心中存着事,范溪睡得并不踏实,第二天五更时分,便带着一头冷汗从浅眠中醒来。

外头远远传来鸡叫声,她抹了把脸,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下床趿着草鞋去小解。

恭桶在母亲房里,范溪推门走进房间後莫名觉得不对,脚步拐了个弯,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母亲的手,不想这一摸之下,手下全是冷汗,触之湿冷异常。

「大哥,二哥—— 」

边喊人,范溪又往母亲身上摸,只觉她娘额头湿冷,身上全是冷汗,惟有心口残存一抹热气,呼吸亦是又轻又浅,几乎探不到。

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一时间慌了手脚。

在隔壁屋睡着的兄弟俩听着呼唤都被惊醒,光着脚便跑了来。

范溪慌忙点起灯,「娘不好了!」

范远瞻一摸母亲的额头,沉稳道:「溪儿莫慌,我这便去请大夫。积蕴,你在这儿照看娘。」

「哎,大哥你快去!」范溪话音未落,范远瞻已拿了银钱,如风一般出了门。

最近的黄大夫在隔壁许村,骑驴赶来都得半个时辰,留在家的兄妹俩简直心急如焚。

看着越来越亮的天色,再看看母亲白得发青的脸,范溪长呼一口气,咬牙对二哥道:「不能这般下去,不然娘撑不到大夫来。二哥,我听闻薤白加猪腰子一枚用大火熬汤後服用,功效等同於独蔘汤。二哥你去买猪腰,我去挖薤白。」

范积蕴忙攥住往外奔去的妹妹,「你听谁说的?」

「忘了!薤白与猪腰都是好物,合起来吃应当也不会有事。二哥,娘这头不能拖,我们死马当活马医吧!」范溪焦急地催促,「我知道哪儿有薤白,你快去买猪腰子!」

范积蕴亦果断,「那好,我去请隔壁莲嫂子过来看着娘!天还未亮,溪儿你小心蛇虫。」

「哎。」范溪应了一声,忙从门背後拿上小锄头,又去外头拿竹筐。

薤白即野蒜,她成日打猪草挖野菜的,对薤白的分布区域一清二楚。

她疾步如飞,一双草鞋险些跑烂,待挖来薤白,去买猪腰子的范积蕴也将将到家,兄妹二人立即烧水煮汤。

汤水刚滚一会,受范积蕴所托的莲娘急声来唤,「积蕴,溪娘,快来!你们娘有话要说!」

兄妹俩一惊,脸色皆苍白不已,最後还是范溪猛地回神,推了身旁的哥哥一把,「二哥,你快去,我舀药汤。」说着,立刻从碗柜里拿出碗来,伸手舀正滚着的汤,只是心中焦急,手抖了下,滚烫的药汤不慎溅在她手上,霎时起了几点红痕。

范溪什麽都顾不上,端着小半碗药汤就往母亲房里跑,一边跑,泪水一边如断线珍珠般滚滚而落,险些落入汤碗里。

莲娘见她一个小小人儿边哭边跑,不由得无声叹口气,「快来。」

昏暗的里屋,安娘已经不太喘得上气,只是用劲攥住儿子手腕,手上全是滑腻的汗水。

「……你与大郎是兄长,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也要好生照顾溪儿,护着她,莫让你们祖母害了她……」

「娘!」范溪眼泪飞坠,「您莫说话,快进汤药,等黄大夫来便好了。」

「我儿。」安娘眼中含泪,满眼都是不舍,嘴角却凝着一丝笑,说出来的话语只剩气音,「你要听兄长们的话,定要互相扶持……」

安娘交代完一双儿女後便昏了过去,脸色蜡黄地冒虚汗,整个人进气多,出气少。

「不成。」范溪将碗放到一旁,抹了把脸,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二哥,你扶一下娘,我来灌药。」

范积蕴正有此意,疾步走过来扶起娘亲,拿勺子舀起已经温了的汤药给她喝,但安娘人昏着,灌进去的汤药大多流了出来,兄妹俩对视一眼,心下发沉。

范积蕴白玉一般的脸上急出冷汗,只能勉强自己镇定,「得压着娘的舌根,溪儿,你快去拿根筷子过来。」

一旁的莲娘立即开口,「我去拿。」

「劳烦。」

筷子拿来了,兄妹两人便压着他们娘亲的舌根,将汤药一点一点往她嘴里灌。

灌完小半碗,范溪道:「锅里还有,我再去盛来。」

莲娘忙跟着她过去,「我帮你。」

一早上来来回回,锅里大半的汤药终於都灌到安娘肚子里去,还有小半流出来了,范溪用旧衣裳吸了个乾乾净净。

「来啦来啦,黄大夫来了!」兄妹俩正照顾母亲的当头,外面忽地传来一声叫喊,接着顾溪探头一瞧,便看见大哥拉着一头驴进来,驴上坐着一位老者。

老丈须发皆白,满脸都是皱纹,看起来甚是慈祥,他边下驴边问:「病人在何处?」

范远瞻扶着他,匆匆回答:「在里头。」

两人穿过院子,直往客厅里走来。

「黄大夫!」范积蕴和范溪两个面色焦急,两人一左一右地带着黄大夫转到内室,将人引至母亲床前,「您快来。」

黄大夫被两人拉得一个踉跄,幸亏范溪扶他一把才没摔了,不过他并未为他们的鲁莽感到不满,只是摇头叹了口气,等看到床上病人的时候,眉头才倏地一皱。

他很快坐到床前给安娘把起脉来,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目光看起来十分凝重,「风寒拖成了肺患。」

范远瞻面色凝重的上前一步,「黄大夫,那我娘……」

「你娘现在气血衰竭,幸而今早把命吊了过来,暂有一线生机。」黄大夫从药箱里找出一味丸子,「先让她用人蔘丸子吊命吧。今日喝了什麽药?」

范溪忙站上前,与兄长们一道将药丸给母亲喂下,方道:「今早刚喝过薤白煮猪腰子汤。」

黄大夫连连点头,「你这方子倒不错,这样吧,我再给你们开两副方子。你们娘这个身子想必你们也清楚,究竟能不能好还不好说,若是信我,就跟着我的方子抓药,莫心疼银钱。」

范远瞻握紧拳头,沉声回答,「多谢黄大夫,我们定不惜银钱,按您给的方子抓药。」

黄大夫又叹了口气,就在板凳上开起方子来,写好後略吹乾墨汁,便把方子给范家兄妹,并叮嘱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只是人皆有命数,万一你们娘真撑不过来,也莫太过心伤。」

三人心一紧,给老大夫磕了个头,「多谢您。」

黄大夫抬手将他们三人扶起来,「医者父母心,不必言谢,你们赶紧去给她抓药吧,喂过药要小心照顾。我看她身子已经很虚,现在盖的棉被太过结实冷硬,不够保暖,赶紧给你们娘换一床,若不然,一旦她冷着发了烧,大罗神仙也难救。」

「好的,待会我们便去给我娘换床新被子。」

「还有新褥子,衣裳也要换成棉衣,免得不透气,一直闷着。」

老大夫说完,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们三人一眼。这家家徒四壁,治病救人却是笔大开销,砸那麽多钱进去,还不知道人能否救回来,若救不回来,钱也就等同打水漂了。

偏他三人孝顺,他也是於心不忍,最终还是给三人开了药。

交代完被褥之事,老大夫又想起一事,「抓药记得去县里的松仁堂,他家的药最真,其他家药效不一定有那麽好。」

「记下来了,多谢黄大夫!」

兄妹三人恭恭敬敬地给了出诊费,又要把黄大夫送回去。

黄大夫摇摇头,「就这几步路,你们莫送了,回去好好看着你们娘,我过两日再过来瞧瞧,若是有什麽变化,也别耽搁,立刻来找我。」

黄大夫骑上毛驴出门後,回头看了眼,见三人还恭敬地站在门前目送他,不禁又惋惜地叹口气,益发可怜他们家孤儿寡母,虽有当家人,却等於没有。

范家兄妹等大夫走後又一通手忙脚乱,先把药熬好给母亲吃下,范远瞻才去镇上买药,范积蕴则继续回去学堂读书,范溪则去买棉被。

她在屋里数了铜钱,又拜托隔壁的莲娘帮忙看一会她娘才出了门。

沿小路往外走,直走到她家东边的一户人家,才去敲了那扇虚掩的门。

「是谁?」

「蕊嫂子,是我,溪娘。」

门里很快探出一个梳起发髻的年轻圆脸妇人,「溪娘?你怎麽过来了,你娘可有好些?」

「好一些了。」范溪没多说,只问:「蕊嫂子,我想订一套棉被棉褥,您这可有?」

蕊娘没想到生意上门,连忙点头,「有,你要几斤重的棉被?」

她家常年做棉花生意,在附近也是小有名气,比起县城里的铺子,她们家的棉被及棉布价格更实惠一些,附近的村人都愿意来她家买,东西备得也全。

「八斤的可有?」

「有有有。」蕊娘道:「八斤的棉被一百二十个铜钱,褥子要哪种?」

「五斤的。我还要六尺棉布,蓝色的便成。」

蕊娘吃了一惊,「怎生要这麽多被褥布料?」

「黄大夫说我娘身体差,要注意保暖,我想新棉被最厚实,便来嫂子这里买。」

蕊娘闻言略有些迟疑,「我家的可都是要现钱,概不赊帐的。」

范溪摸出钱袋,从里面珍惜地数出两百三十个铜钱,「棉被一百二十铜钱,褥子七十铜钱,棉布四十铜钱,您看看这里够不够。」

见她拿出钱来,蕊娘脸上露出一丝羞赧,将铜钱接过来仔细数了一遍,「够了,多谢照顾我生意,我去给你拿被褥。」

都是村里人,蕊娘心里不好意思,特地捡了厚一些的棉被棉褥出来,又量好布,才温和道:「这麽多东西你拿不了,我一并送过去你家吧。」

「多谢蕊嫂子。」

「不必客气。」蕊娘抱着棉被往范家走,「你们兄妹可真孝顺。」

范溪摇摇头,「为人子女,理应如此。」

蕊娘叹了口气,转而又问:「你娘已经病得如此重,你爹可有写信过来?」

闻言,范溪脸上只露出一抹讽刺。她爹还不知在哪个地方风流快活呢,写个屁信!

他们兄妹也不会想写信过去,若真写信告诉她爹,说不得他还会欢呼雀跃,等着将那小妾扶正呢。

即使开朝便规定妾不能为妻,可现在已开国一百来年,很多规矩都不像刚开始那麽严格了,若她爹真将小妾扶为正妻,也无人会置喙。这事民不举官不究,若真有人告官,官府也就判罚些银钱,他爹不会有太大损失,若不是如此,谅他也不敢宠妾灭妻。

蕊娘跟着范溪来到她家,见家里冷锅冷灶,家徒四壁,内室仅一病人躺在床上,面色蜡黄,人事不知,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们范家村同祖同宗。安娘病後,全村人都来看她,关系好的还会送只鸡,带条鱼,关系不亲密的也会带把菜,抓个鸡蛋来探望,可是……她指了指隔壁,小声问:「你祖母他们如何说?」

「能如何说?」范溪只是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见状,蕊娘眼里同情之色更浓,她拍了拍范溪的肩膀,却不好多说什麽。

「溪娘,你回来了?我刚喂你娘喝下药,她又睡了。」莲娘从屋外走过来,手里拿着条刚洗乾净的帕子,朝蕊娘打招呼,「蕊娘。」

「莲娘。」蕊娘向她点了点头。

「劳烦莲嫂子了。」范溪立即向莲娘道谢。

蕊娘朝两人挥挥手,「我家还有事,改日再叙。」

「哎,您忙。」

莲娘擦了擦手道:「那我也回去了。」

范溪感激地送她回隔壁,再回屋整理刚买回来的被褥。

她迅速将新棉被套好,又裁布缝衣裳,打算简单地弄身棉衣。

穷人孩子早当家,她现下虽才十岁,但已会裁衣,由於急着给母亲换上,便也不做什麽复杂的衣裳,只是简单的把布裁起来缝成衣裙即可。

饶是她动作俐落,也花了一日功夫才总算把衣裳做好。

傍晚,范远瞻回家後,将母亲抱起,范溪和范积蕴则合力将新棉被和褥子换上,待兄弟两人出去後,范溪才为母亲换衣服。

安娘病得十分重,即使这样折腾,也只是略睁开眼,见儿女在,又安心地昏睡过去。

范溪见她这模样,不由得有些担心,好在伸手去摸母亲额头时,已经不烧了。

「溪儿,用饭吧?」

门外,范远瞻和范积蕴已将妹妹做的饭菜摆好,就等她出来一起用饭。

「就来。」范溪帮她娘掖好被子,才转身出去。

今日的饭菜与昨日差不多,一碗杂粮饭外加一颗水煮冬瓜。杂粮饭里头包括番薯芋头和糙米,水煮冬瓜只放了盐,连油都没有。

范溪扒着饭,道:「今日给娘看病外加买棉被褥子和布,已用去半两多银钱,家中只剩三十多文。」

范远瞻吃饭的手一顿,抬起一双坚定的眼眸,「莫忧,这事交与兄长。」

范溪摇摇头,「大哥二哥总是三更睡下,五更便起,再这般忙累下去,身子怕要拖垮。」

他们现在拚死拚活的,奈何乡下地方没有什麽挣钱的法子,好不容易才攒了点,如今又入不敷出了,虽然娘当年嫁时带了十两私房过来,可後来为了爹的升迁之路,早已经贴了出去,现在当真是一穷二白,把屋子都翻过来也搜不出银钱来。

要是一般人家,到现在这境地早已卖田卖地了,可惜他们家的田契地契都在祖母手里,连房契亦是,想换点钱周转都不成。

范远瞻看着妹妹,故作轻松地说:「溪儿宽心,我与你二哥能帮人挑货,还能抄书,总能挣着些银钱。」

说是这麽说,可两人也不过是半大少年,能挣得多少?

范溪沉默一会才开口。「总不能全把事情压在大哥二哥身上,我想上山捡点菌子卖,娘这头不能没人照看,我看请外婆过来照顾一段时间吧?」

「请外婆过来照看倒是可行,就怕舅舅他们不允。」

范溪抬眼看着他们,冷哼一声,「怎麽会?舅母巴不得把外婆送过来,不用给外婆粮食,大哥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也是想了好久才想出这麽个法子,娘需要人照顾,哪怕隔壁的莲娘算他们堂嫂,老劳烦人家也不是法子。

家里银钱紧张,最好他们三个人都去挣钱才能赚得快,她知晓附近山上有几个隐密的菌子窝,一天采二三十斤不成问题,能换几十个铜钱,虽抵不上大用,挣两服药钱却是够了。

范远瞻摸了摸她的脑袋,很是不赞同。「你还小,想什麽挣银钱的事?」

「我不小。」范溪却一脸严肃。「华不绪九岁为宰,胡年子十岁撑家,我已十岁,也该养家了。」

闻言,范远瞻与范积蕴皆是一阵心酸。

「我想上山采点菌子去卖,现下山上菌子那麽多,总有人愿意吃口新鲜的,我也不求多,一天能换十几二十个铜钱便差不多了。」

范远瞻仍不同意,「不成,山上路滑,莫说你一个小娃娃,很多年轻妇人都不敢去,若是在山上摔了怎麽办?」

「不会的,大哥,我身手灵活得很,人又谨慎,不会摔着。」

「不成。」范远瞻说一不二,最是威严。

范溪转而去看二哥,软声哀求道:「二哥,你们让我去吧。」

范积蕴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看着妹妹的脸,心里还有另一层隐忧。

他家溪儿年纪渐大,长相益发出色,就算整个县城也没有哪个女儿家能与她相比。

这般好的相貌,若放在大富大贵之家,必定欣喜不已,可在他们农家,却说不好是祸是福了。

即使溪儿每日都用药粉把脸染黄,看起来仍清秀悦目,因此两人对妹妹皆不放心。

现下虽是太平盛世,时不时还是会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尤其村里闲汉多,若一不小心出了意外……他不敢深想。

范溪觑着两位兄长的脸色,想了想,又道:「我不一人去,我找素娘她们跟我一道上山,前两天她还与我说想吃菌子,正好我们可结伴,再拉上村里其他姑娘,想必她们也愿意的。」

听她这麽说,范远瞻脸上的担忧之色才轻了些。

范溪见有戏,更是卯足劲地全力劝说,好不容易两位兄长才总算应下,不过仍频频交代她不要去得太早回得太晚。

「我知道,我会当心的。」范溪乖巧应下,「大哥二哥莫担忧。」

范积蕴吃了几口饭,忽然抬头道:「家中情况已这般,乾脆我也不读了,去镇上看看有什麽活干,还能多挣几个钱。」

读书忒费银钱,眼见又到月末,下月的笔墨费还无着落,乾脆别读了,帮人抄书也好,算帐也罢,多少能赚一笔。

此话一出,范远瞻与范溪皆吃了一惊,范积蕴没看他们,只是垂眸道:「我已十五,该帮家中分担一二。」

「不成。」

「二哥何必出此下策?」

范远瞻肃容,「眼看明春二月就要县试,先前九十九步已走了,剩下一步怎可功亏一篑?」

「无妨,夫子说我火候已足,纵使不读,明春考秀才亦不成问题。」范积蕴看看兄长,又看看妹妹,轻声道:「我亦为人子,总不能什麽事都压在你们身上。大哥今春便已放弃就学,溪儿尚小都要出门挣钱,这种境况,纵使让我继续读,我也无入学的心思。」

兄妹三人沉默一会,范溪才开口。「二哥此言差矣。你若能考中秀才,我们的困境即便不说立减,也能缓解不少。」

范积蕴却像心意已决一般,「无碍,我能一边做事一边夜读。」

范溪看了他好一会,最终忍不住说:「二哥,你还未考取功名,即便去做事,也挣不来几个银钱,不如专心攻读,否则若退学,你想做什麽?」

「我听闻沙村欲建族学,夫子愿推举我去试试。」

「村中小儿未曾学礼,大多顽劣,二哥若去,每日陷於学生中,必无法如现今这般专注於学业。旁的不说,隔壁两位弟弟每日有多闹腾你总该知晓,他们都已如此令人头疼,若变为十位、二十位,你当如何自处?」

范积蕴也知她这话现实,奈何心底总有不甘,忍不住用手捶了下桌子,桌上碗筷被震起,他压低声音怒吼,「难不成你们这样日日辛苦忙累,我便躲到学堂中去?」

「二哥不是还在抄书挣钱吗?一旦你考取秀才,纵使去当夫子,坐馆也比旁人多得几个钱。再者,你才华出众,若为廪生,一年就有六两,外加粮米若干,岂不比坐馆实在?」

范远瞻也跟着劝,「我们一家本有两个读书人,我自身读书无甚天赋,所以放弃,难不成你也要放弃?我家这脉难道就要让小妇庶子出头?」

范积蕴长吁一口气,这才不再说了。

用过晚饭,兄妹三人端汤药进房,安娘听到动静,吃力地睁开眼,借着昏黄的油灯望向他们。

「娘!您醒了?」范溪惊喜的瞠大了眼。用饭前他们进来看过,娘还昏迷不醒的。

「溪儿。」安娘目光柔和的看向儿女,「远瞻,积蕴。」

范远瞻扶她坐起来,倚靠在墙上,「娘,您现在可好些了?」

「好多了。」安娘苍白着脸笑笑。

范溪分明见她撑在身侧的手臂在抖,便道:「娘,您先喝药,再用点粥吧?」

「哎。」安娘没拒绝。

於是范远瞻喂汤药,范积蕴轻轻按摩母亲的双腿,安娘看着三个儿女,眸子里全是满足。

只是她精神不济,勉强喝完一碗汤药及小半碗粥,便又昏睡过去了。

第二章 三个孩子当自强

第二日一早,范溪匆匆洗漱完,看过她娘後,便走进厨房熬药煮饭,她今日要出门采菌子,得早一些。

范积蕴则借着刚亮的天光,在厅堂继续帮人抄书,范远瞻则去隔壁村接外祖母去了。

他们外祖父姓曾,是位秀才,加过秋闱几次,奈何始终差点运道。後来他死心,乾脆在家闭门教书,最终也挣出一番家业,在附近挺有名气,若非他英年早逝,范溪几人也不至於落到这地步。

外祖父子息不旺,最终只生了一子一女,儿子脑袋不怎麽灵光,没继承他老人家衣钵,历经几次变故後,家中很快败落下去,现今只是普通农户。

范溪舅舅人还算孝顺,只是太过惧内,舅母为人小气,家里又有个儿子读书,日子过得很艰苦。

当锅里的杂粮饭即将炊熟之时,范远瞻带着外祖母柴氏回来了。

范溪听见外面的声音,赶忙出去看。

「外婆!」

院子里头发花白的老人家闻言抬头眯眼看,见外孙女站在廊下,身上围裙还未来得及取下,赶忙上前两步。

「溪儿。」柴氏抹了把泪,走上前用粗糙的手指摸摸外孙女的脸蛋,心肝都疼了,眼泪又淌出来,「我的安娘啊,怎麽这麽年轻就生了这样的大病?苦了我的溪儿了!」

范溪连忙扶着她进里屋坐下,不断宽慰道:「外婆,您莫哭,都熬过来了。」

外祖母年岁也不算大,现年不过五十多,只不过过度操劳,整个人看起来又乾又瘦,十分矮小,比范溪高不了多少。

「你娘可好些了?」

「好多了。娘在里面,已经缓过来了,还请外婆帮我们照看几日。」

「自家人有什麽好客气的。」老人家坐不住,站起来就往里屋走,「我去瞧瞧你娘。」

范溪乖乖跟在後头,眼角余光见大哥手中提着一个大包裹,不由得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范远瞻注意到了,悄声说:「外婆带的。」

范溪接过包裹,等打开一瞧,发现里面不仅有一包米,还有两刀腊肉,不禁吃了一惊,「怎麽还有肉?」

范远瞻摇摇头表示不知。

范溪不由得叹气,「外婆带了那麽多东西,舅母心中岂不会有意见?别到时候外婆回去又吵起来。」

柴氏已经看过女儿,见女儿安睡着,便又悄然退出房来,没想到一出来便听见这话,见外孙女小大人的模样,她心中既心酸又欣慰,忍不住伸出枯瘦的胳膊搂了下外孙女的肩,「你舅舅也知道,放心吧。」

於是一家人用完早饭,各自出发。

范溪先到村口等待,不一会儿,就又来了三五个穿着青布衣衫的小姑娘。

「溪娘。」

「溪娘,你好早呀!」

一群小姑娘们背着箩筐,叽叽喳喳的跟范溪打招呼,黑黄的小脸上满是笑容。

范溪扬扬手,「你们也早,可都用过饭了?」

「用过了。」其中一个小姑娘挽住她的手,略显黝黑的脸上带着点疑惑,左右张望了下,「藤娘怎麽还未来?」

「估摸着有什麽事绊住了吧,我们在这儿等她一会。」

村里半大小子和姑娘们此时皆没什麽事做,下田有父母,他们身子骨还未长成,不能干重活,乾脆时不时进山,九月的天气,山上有不少野菜野果和菌子,好歹能弄两口新鲜吃食给家里加菜。

一群小姑娘坐在树下,其中和范溪交好的姑娘问:「溪娘,你娘情况如何了?」

范溪表情乐观,「黄大夫开了药,正在吃着,想必会慢慢好起来。」

「嗯,黄大夫医术可好了,你娘定会无碍的。」

「就是。溪娘,何时有空,让你兄长去庙里上个香,求个符吧?」

范溪点头,「等有空,我们定然去。」

她们就这样聊着天,不一会儿,一个瘦小的黑脸姑娘便背着竹筐跑过来,「对不住大家,刚在家中剁猪草,耽搁了会儿。」

「无事。」

「哎,我们赶紧上山吧?我娘说想吃青皮囊,让我摘点。」

「我上次瞧见好大一片青皮囊,不晓得熟了没有。」

村庄附近就那麽几座山,她们经常上山砍柴、采菌子,从未遇见凶兽,家中父母亦不担心这事。

上了山後,姑娘们砍柴的砍柴,捡菌子的捡菌子,范溪没和大夥在一块,只和大家说一声後,便往山的另一头走去。

几人自小在村里长大,山上哪里有菌子,哪儿没有,大概都知晓,於是便一个一个菌子窝找过去,有默契地各走一方,并不重复。

其他姑娘只捡够自家吃的菌子便再背捆柴下山回家,范溪则不同,她想摘菌子到县城卖,所以捡了快两个时辰,背後的箩筐已装了大半,仍未停手。

正下到山腰专心致志捡菌子之时,就听山上夥伴扬声喊道:「溪娘,时辰已到隅中了,你可要回去了?」

「还没有,你们先回去吧。」

「那我们回去了,你自个儿当心。」

范溪应了声,没一会,整片山林都安静了下来。

她一直在找菌子,直到日头过了正中,开始往西去,方才停下来。

眼下她的背筐已装满,常见的菌子放在下头,羊肝菌、牛肚菌、鸡枞、松茸等放在上头,上面还放了几片宽大的树叶遮住,免得阳光把菌子晒蔫了。

她整日都顶着大太阳干活,此时哪怕脸上染着药粉,也能明显看出整张脸晒得通红。

下了山回家,一进院子,柴氏听见动静,赶紧出来,伸手帮她接过背筐,「怎麽回来得这样晚?」

「山上菌子多,略耽搁了会。」范溪揉揉自个儿发疼的肩,又用手搧了搧风,和外祖母一起将菌子放到廊下,「外婆,我去看看我娘。」

「去吧。」柴氏摸了她额头一把,慈祥的笑道:「你娘早上醒了两回,喝了两碗粥,我瞧着她身子骨应是好一些了。」

「当真?」范溪大喜,快步穿过客厅,跑进里屋瞧,只见她娘又在睡,不过脸色瞧着的确比前两日好多了,有了血色,登时松了口气。

柴氏已经将饭食摆在饭桌上,见她自里屋出来,忙催促她,「快去洗把脸,过来用饭。」

「哎,外婆,我先给邻家嫂子送点菌子。」范溪从客厅一角翻出个小篮子,将各类菌菇都往里头装了一把,直至把小篮子装满,「先前邻家嫂子帮我们良多,我送点菌子给她尝尝。」

「应当应当!」柴氏笑咪咪的,很高兴她的懂事,「快去快回。」

范溪应声,提着裙子出了院子就往右拐,到了隔壁家门前唤道:「莲嫂子可在家?」

「在,快进来。」

范溪进了门,发现里头不仅有莲娘,她婆母也在。

范溪福了福身,笑道:「伯母,莲嫂子,今天我采了点菌子,送给你们尝尝。」

她伯母和善地笑了笑,「我们哪能要,你自己收起来,下午不是要弄去卖吗?」

「我那头另外留了要卖的,不是什麽珍贵的东西,您留着尝尝鲜。」范溪迳自将菌子放下,笑说:「伯母勿推拒,这是我的心意,不然下次都不敢麻烦您与莲嫂子了。」

「你这麽说我便尝尝,我中午摘了两个老南瓜,你抱一个回去吃吧。」

「这怎麽好意思?」

「有何不好意思?」

就这般,范溪提了一篮菌子过去,又提了个南瓜回来。

柴氏见了,摸着那南瓜,不禁叹气,「你说都是一家子兄弟,怎麽你祖母家与你堂伯家行事相差这样大?」

说着,柴氏不禁黯然神伤。她与丈夫先前嫁女时,还当女婿是个有出息的,不料女婿竟行事荒唐,亲家母更是难以相处。

范溪坐下边吃饭边听外婆絮叨,快速吃完饭,又将外头的菌子倒出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挑掉上面的杂物,又用稻草小心的把泥巴擦掉,力图让菌子更好看些。

收拾好菌子,正打算去荷塘里摘些荷叶回来包菌子,外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便走近她家门边。

小娘子比她高小半个脑袋,人瘦皮肤黄,颧骨突出,瞧着有些刻薄,一开口便道:「溪娘,奶奶说你上午去采菌子了,拿点菌子让我回家煮汤。」

范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没说,转身给她捧了一捧菌子。

这小娘子是她小叔的女儿,名唤桂娘,他们范家世代聚居於此,彼此离得极近。

范溪的祖父三十多便去了,留下祖母拉拔她父亲与叔叔长大,早年时候,她祖母是跟着她家吃的,而後她父亲去外头当官,她祖母不待见她娘,便去了她小叔家。

她祖母难缠,小婶亦不是盏省油的灯,桂娘在这两人的薰陶之下,性子亦比一般小姑娘刻薄,范溪不欲与她一般见识。

那小娘子从鼻孔里一哼,并不接菌子,只用那双单眼皮眼睛居高临下的讽刺道:「你可真孝顺,采了一整筐菌子,只拿这麽一点给奶奶煮汤喝?」

范溪眉头微皱,「那筐菌子要卖了换钱给我娘买药吃。若奶奶愿意借我们家一点钱,整筐菌子拿来给奶奶煮汤喝也不成问题。」

「伯娘病了又非我家所害,难不成伯娘这当晚辈的病了,奶奶连口菌子汤都不能喝?你若只给这麽一点,我便回去请奶奶过来瞧瞧了。」

范溪见她得意的脸庞,实在不想与她纠缠,又回去捧了一把菌子过来。

桂娘还不满意,刚想开口再说,范溪却盯住她,一字一句冷声道:「这可是要用来卖钱给我娘治病的菌子,若我娘没钱治病活不了,你们吃这菌子,可是吃了我娘的命。」

她从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小时候便已经很凶,出了名的淘气小子在她手上都过不了五招,时不时就要被她压着捶一顿,加上还有两个哥哥护着,大夥都不敢惹她。

现下就她们两个,万一范溪发起疯来,可是连小娘子都捶的。

桂娘吃过好几次亏,见她这模样,心里有些发怵,偏还要嘴硬,「不给便不给,待我告诉奶奶,瞧她老人家怎麽收拾你!」说着又从鼻腔重重哼了声,才用围裙兜着菌子,扭头回家去了。

其实她奶奶根本没看到范溪摘菌子,是她娘叫她来要的,若真闹起来,她也少不了挨一顿骂。

「溪儿?」柴氏收拾完灶台出来,疑惑地看了眼,「刚才你与谁在说话?」

「没人。」范溪随口应一声,背上空背筐就要出门,「外婆,我出去了。」

柴氏忙拿一顶草帽追上来,「你好歹戴顶草帽遮遮日光,莫把一身皮子晒黑了。」

范溪顺手接过草帽,提上篮子与柴刀,到外头摘荷叶砍柳条。

菌子并非什麽稀罕玩意,她打算等会儿边卖菌子边编柳条篮子,若谁买到两斤以上,便送个篮子。

从她们村到县城,走路差不多要半个时辰,砍完柳条,范溪看看日头,赶忙回家带上菌子和秤到县城去。

范远瞻在县城一间铺子干活,她特地找去他那边,就是明白自己一个小姑娘,又带了这麽多菌子,万一遇上小混混,没个大人在,恐怕会吃亏。

范远瞻眼睛利,一眼就瞧见妹妹,忙跟东家说了声,从店铺里出来。

这条街上卖什麽的都有,不少人就在路旁摆摊,范溪瞄到一个位置,正想过去,眼角余光瞥见她大哥便笑开了,「大哥!」

「溪儿。」范远瞻大步走过来,伸出强健的手臂拎起妹妹背上的背筐,这一拎立即大吃一惊,「怎麽这麽重?怕有三十来斤吧,都是上午采的?」

范溪抹抹额头上的汗水,「没到三十斤。」

看着她通红的小脸和瘦弱的肩膀,范远瞻有些心疼,「下次莫背那麽多了,小心压坏了身子不长个。」

「不算多,我背得动。」

范远瞻打定主意下次不让她背那麽多,嘴上却道:「溪儿可真能干,一上午便采了那麽多。」

他妹妹最能干,村里好多嫁了人的姑娘都没他妹妹能干。

范溪早上一直从辰时采到午时,钻了不少草丛,采到那麽多也不出奇。她朝兄长露出一口白牙,有些小得意地笑了笑,「不算多,我知道好几个隐密的菌子窝都没告诉别人,这次全都光顾过了。」

范远瞻帮她把带来的芭蕉叶铺在地上,而後将一部分菌子倒出来,又翻看着箩筐,奇道:「怎麽还带了柳条?」

「我等会边卖菌子边编柳条篮,若谁买了两斤以上,我就送个篮子装菌子。」

前世的见识让她有不少促销手段,这次也是试试水温。

范远瞻知晓自己这妹妹最聪明,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他妹妹若不生在他家,定能过上好日子。

由於还得回铺子里,他帮忙摆好菌子,便嘱咐妹妹有事便喊一声。

「我知晓,大哥你放心吧。」范溪乖巧应下,又抓起提前编好的小篮子,装了一斤多的菌子递给他,「大哥,你带点菌子给你东家尝尝。」

铺子里还有活计,范远瞻再不放心,也只能提着菌子回去。

范溪将背筐下头吊着的藤板凳拿出来放到屁股底下,一边顶着日光编柳条篮子,一边卖菌子。

旁边摆摊卖茄子豆角的大婶瞧她一屁股坐下,光把菌子铺开也不叫卖,以为她不晓得做买卖的事,禁不住提醒她,「小娘子,卖菜可得喊出来,别人方能知晓。喏,像这般—— 」

范溪黑白分明的眸子诧异地望过去,就听见大婶明朗爽利的声音。

「卖茄瓜—— 茄瓜豆角豌豆尖尖—— 」

范溪抿嘴笑笑,「谢谢婶子。」

大婶鼓励地朝她一笑,「莫害臊,做生意就得要这般爽快,你来试试!」

范溪深吸一口气,又朝大婶笑笑,开始喊,「卖菌子—— 羊肝牛肚鸡枞松茸—— 」

她紧张得喉咙发紧,嗓子乾涩,喊出来的声音比猫叫大不了多少。

旁边几位摊主顿时都笑了。

卖菜的大婶笑着鼓励她,「万事都有第一回,喊出来便好了。」

旁边卖瓜的老汉瞧她摆了半地的菌子,感兴趣的搭话,「这麽多菌子,都从山上采来的?」

旁边卖凉粉豆腐花的婶子忍不住笑,「瞧你这话,若不是自山上采来,难不成还能生在她家箩筐里?」

「我这不是看菌子多嘛!」

卖菜的大婶道:「再叫一次吧?」

范溪定定神,张嘴便叫,「卖菌子—— 羊肚牛肚鸡枞松茸—— 买的多送柳条篮!」

这一遍叫完,她声音大得多了,清脆的少女声音在街上回荡,引得路人的目光纷纷朝她看过来。

旁边人似与她应和一般,也叫卖起来,霎时,满条街上响起各式各样的吆喝声。

「凉粉豆腐花—— 吃着甜掉牙—— 」

「西瓜—— 又大又甜的大西瓜,不甜不要钱。」

「油皮鸭,香脆可口人人夸—— 」

第三章 无本生意试身手

范溪人小声脆,在一众叫卖声中很快脱颖而出,没一会儿便有个灰衣妇人走过来。

「菌子怎麽卖?」

「大娘,这堆四个铜钱一斤,我上午才采的,新鲜异常。」

妇人看向鸡枞,「这堆价钱呢?」

「六个铜钱一斤。」

妇人声音提高了些,细长的柳叶眉也皱了起来,「怎麽这样贵?肉才八个铜钱一斤!」

范溪略带歉意地笑笑,「这些菌子较为稀少,我草鞋都走烂了才找到这麽些,故卖得贵一些,您若嫌贵,尝尝旁边这堆菌子亦别有风味。」

「四个铜钱吧?若四个铜钱,我便来两斤。」

范溪摇摇头,诚恳道:「大娘,我这菌子,纵使送去酒楼都能卖到五个铜钱一斤,四个铜钱真不成。」

「天生地长的东西你还卖那样贵呀?别人两个铜钱便卖了。」

「这不是上山不容易吗?山路滑,若一个不慎,人就得摔跤了。大娘您买点回家尝个新鲜呗,三个铜钱买上半斤已能炒一盘鲜嫩菜肴了。」

不知哪句话打动了妇人,她只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蹲下来挑菌子,挑来挑去,好不容易挑出个头大的,「你可得给足秤。」

范溪抬头朝她笑了一下,「您放心,我们做生意,不敢胡来的。」

她将秤提起,秤杆高高地翘着,妇人仔细看过秤的数字,方才满意地点头。

「我给您包上。」范溪用荷叶将菌子包好,又从菌子堆中拈了两朵作为赠品,而後对妇人笑道:「大娘,这荷叶也是我来之前方采的新鲜荷叶,煮粥煮汤都不错,您若好这口,也可尝尝。」

妇人瞧着她麻利的动作,满意地点头,「你这小娘子,做起生意来倒不赖。」

范溪笑笑。

第一单生意开张,旁边有几个客人也围了过来,有人翻了一阵,摇摇头走了,也有客人要个半斤一斤,范溪都给足数,又略多送两朵。

正忙着,有个脆生生的声音插进来。

「你这买菌子送柳条篮,如何送?」

范溪抽空看那买菜的小娘子一眼,「买这六铜钱一斤的菌子两斤以上就送个柳条篮,四斤送两个,六斤送三个,以此类推。」

旁边正在买的妇人听了便笑,「若我能买十二个铜钱的菌子,也送柳条篮吗?」

「送!」范溪果断点头,实际上,她才编好两个半篮子,若客人买多了,还得略等一等,待她篮子编好才行。

妇人笑着摇摇头,只要了两个铜钱的菌子。

小娘子倒豪气,「给我来两斤。」

范溪一一帮着秤好,收钱,结果竟有人眼馋她编的篮子,特地买上两三斤菌子,就为挣一个。

客人们就这般你半斤,我一斤的,眼见太阳斜到山顶时,范溪的菌子只剩约大半斤,外带十来根柳条。

剩下的菌子要麽比较小朵,要麽有残缺,范溪不打算继续耗时间,便将剩下的捡进篮子里,放到隔壁卖菜大婶的摊子旁,「婶子,我卖完了,马上归家,这篮子您留着用吧,也尝尝我家的菌子。」

大婶拿起篮子,左右瞧瞧,赞叹道:「你手真巧,若拿去卖,起码得卖到两三个铜钱。」

「随意编的,当不得什麽。」范溪将东西放入箩筐内,对大婶笑笑,「婶子,我先回去了,今日多谢您。」

「哎。」大婶忙拿上两根茄子,又抓把豌豆尖塞到她背筐里,「你也尝尝我家的菜!」

范溪抿着嘴笑笑,没推拒,「多谢大婶。」

她没往县城外走,而是去大哥工作的铺子外头等。

东家一眼见到她便乐呵呵道:「溪娘吧?快进来,多谢你送的菌子。」

范溪笑得很开心。「就山上的野货,不值什麽钱,哪里用得着谢?」

范远瞻看见妹妹,无声地朝她笑笑,又手脚麻利地搬货去了。

这间店卖的是杂货,无论是油盐酱醋或各色调料粮食杂物,应有尽有。

范溪坐在东家给的小凳子上,看她大哥忙活。

天气热,大哥的褂子都湿了,透出里头精壮结实的肌肉,来买调料的大姑娘或小媳妇,无论年龄如何,都免不了多看他一眼。

范溪心头有些骄傲,觉得自家大哥长得最好,剑眉星目,轮廓鲜明,一笑便是一口白牙,彷佛满天星辰都放他眸子里了。

附近不少小娘子都偷偷给她大哥送过手帕,连带她这当妹子的也没少受人所托,得些甜头。

看完兄长,她又扭头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打量起杂货铺来。

铺子里东西那样多,她有好几样想买,最想买的便是红糖。

二十铜钱一斤的红糖,若能买上半斤,家里能用好久。

娘现今情况不好,还在屋里躺着,若买包红糖带回去,煮粥的时候放一点,甜甜嘴也好。糖是好东西,她娘那麽虚弱,喝点糖粥,亦有利於补元气。

她方才便悄悄数过今日的进帐,总共挣了一百一十八铜钱,纯利,拿出十个铜钱来买点糖,再买点八角桂皮,等会归家之时,再花上三五铜钱带一两根猪腿骨回去,让家人好生补补也好。

东家没想到她会买糖,当即笑得更为慈祥,「要半斤?」

「嗯,劳烦您。」

东家爽快地亲手给她秤好,还额外多给了半勺,「若要香料,自个儿拿便是。」

范溪不好意思,东家便将各式香料都取了点,用油纸包好塞到她手上,笑道:「拿着吧。」

说着,又朝不远处的范远瞻交代,「今日忙得差不多了,远瞻,你早些带你妹妹回去,天黑後蚊虫多。」

范溪这才朝东家福了福,甜甜地道谢。

范远瞻应了声,迅速将手头的东西整理好,才跟东家告别,带着妹妹回家。

两人出了店门,范溪立即说:「大哥,这头。」

今天生意好,她声音里头还带着点难言的欢快。

范远瞻跟着心情好起来,摸摸妹妹的脑袋,笑问:「去这头做什麽?」

范溪脚步轻快得都快蹦着走了,她抬头,眉眼弯弯道:「我们去买两根猪腿骨,熬点汤补补。」

「成。」范远瞻将她的背筐接过来,背到自个儿身上。

范溪将鼓鼓囊囊的钱袋也塞到他手上,「大哥,你来保管。」

范远瞻接过後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问:「不过一日功夫,获利竟这样多?」

「也就占了个新鲜的便宜,明日怕就没这麽多了。」

「若能有一半,这桩生意也不错。」范远瞻摸摸妹妹的脑袋,轻叹一声,「就是辛苦溪儿了。」

「家中谁不辛苦?」范溪摇摇头,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声音轻快,「一家人不说这个。」

范远瞻对懂事的妹妹喜爱得不得了,大手宠溺的又揉揉她脑袋,轻轻应道:「嗯。」

两人转进卖肉的小巷子,天色已晚,肉摊子只剩两家还在营业。

范溪走向其中一家,昂首问:「老伯,您这猪腿骨怎麽卖?」

屠夫见她一个小女孩,随口道:「只剩两根,你若全要,一斤三个铜钱就行。」

范溪看着还附着薄薄一层肉的腿骨,心里也生出薄薄的渴望。

范远瞻温声道:「劳烦老伯,帮我们秤一下。」

「两斤六两,八铜钱。」

范远瞻数出钱递过去,范溪喜孜孜地提着用草绳绑好的肉骨,兄妹俩迎着西下的夕阳,一步一步往家赶。

当他们到家的时候,外婆正在收辣椒乾。

他们的母亲是个勤快人,平时会将菜地种得满满当当,一年到头,家里各样菜都有。

只是这段日子,她卧病在床,他们三人为了筹钱都忙翻了,地里自然就疏忽了些,虽说拔草浇地施肥等还在做,更精细的却是有心无力。

前两日范溪见地里的辣椒红了不少,还想着什麽时候要摘点回来晒,不想外婆已提前晒上了。

听到动静,柴氏回头,见他们兄妹回来,立即笑开,脸上笑纹舒展,「回来了,可累?」

「不累。」范溪提起手中的腿骨晃了晃,笑道:「外婆,我买了猪腿骨回来吃。」

「怎麽买了肉回来吃?」

「今日挣着银钱了,买点骨头炖汤给娘补补。娘如何了?」

「好多了,下午你出门後还与我说了会儿话呢。」

兄妹两人赶紧进屋看娘亲,安娘难得清醒,看见一双儿女,虚弱地笑笑。

「我听你们外祖母说,溪儿今日背了菌子去卖?」

「嗯,挣了一百多铜钱。」范溪高兴的说:「我明日还要去,到另一头的山里再采点菌子。」

安娘摸摸她瘦小的手,慈爱道:「你这一日不停地转悠,会不会太累?」

范溪露出一口白牙,「无碍,其实也不算成日转悠,我卖菌子时光坐在阴影下等客人上门就成。」

「都怪娘这身子,真是难为你们了。」安娘拍拍她的手,看看她,又看看儿子,殷切地嘱咐,「银钱要挣,身子亦要顾,不能太过劳累。」

「娘您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

「大哥,你陪娘说话,我去煮汤。」

「去吧。」

范溪抬脚出去,厨房中,柴氏正在洗菜切菜,见到她,老人家笑问:「溪娘,晚上吃茄子冬瓜可好?」

「好。我再凉拌些蕹菜梗,後加道猪骨汤。」

「这外婆便不会了,你来。」柴氏让出位置,朝她慈爱一笑,「下午累着了吗?不然明日外婆去采菌子卖,换你在家看顾你娘吧?」

范溪摇头。「不累的,而且外婆不知道哪里有菌子,还是我去吧。」

说着便将围裙系上,挽起袖子,先将腿骨洗了,把上头附着的一些肉剔下来,等会给她娘煮粥时加到粥里头,让她用点肉粥,增强营养。

祖孙俩动作很快,不过片刻,茄子冬瓜便好了,骨头汤也已熬上。

范远瞻从屋里出来,在门後拿了锄头往外走。

「大哥,你要去何处?」

「我去稻田那头看看,天气热,不知田里缺不缺水。」

范溪闻言忙道:「我亦去,大哥,你等等我。」

「你去做什麽?」

「我去摘点蕹菜,晚上好拌些蕹菜梗,顺便再去看看能不能捉到泥鳅。泥鳅剁碎了熬粥十分滋补,今日正好有骨头汤,放在一起熬就不会腥了。」

见她说得头头是道,范远瞻站在门口笑,「成,你与我一起去,快去拿东西。」

「哎。」

九月的天气,到处都是泥鳅,若是下田,一脚下去,能踩到好几条。

范溪盯着脚下的泥鳅,赶忙合掌去捞,可泥鳅灵活,十次都捞不着一次,她赶忙换成用簸箕去舀。

范远瞻在田埂处巡视一圈,又挖出缺口来,堵好沟渠,放水进去,这才回来看妹妹折腾。

这边的人家都不怎麽吃泥鳅,一是捉泥鳅终究要费点功夫,很多人都没空来抓,另一个就是泥鳅不怎麽好吃,处理後除了头尾之外,也就剩一把骨头,还得费油来做,要不然会腥。

用了簸箕後,范溪没怎麽费力就捉了十来条泥鳅,放在木桶里。

「这泥鳅挺大条。」范远瞻瞧了眼,接过妹妹手里的簸箕,「我来。」

天色已黑,远处天边出现几颗星子,晚风吹来,有些冷。

范溪在一旁的沟渠里洗乾净手脚才重新穿上草鞋,「大哥,我明日想上那边的牛头山采菌子。」

「何时去?」

「日出时便去,我早些去早些回。」

范远瞻「哗啦」一声将簸箕提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吗?说早点去是真,早些回却不一定了。明日我与你一道去,采完菌子再回来吃早饭。」

「你若跟我去,赶得及上工吗?」

「怎麽会赶不及,今日我不还去接了外祖母来?」

范溪也不反驳,「那我们明日便去远一些的地方采吧?雨花山那头极少人去,菌子定然不少。」

「雨花山便雨花山,不过我得先说好,日後我若不能跟你去,你一人可不许去那等深山。」

「我知道。」范溪见他捞了许多,忙道:「大哥,够了,我们回家吧,再多也吃不完。」

范远瞻闻言便收手,将簸箕挂在锄头上,另一头则挂着木桶,挑着回家,旁边还跟着只到他腰际的妹妹。

路旁还有成熟的桃金娘,范远瞻顺手摘了几颗又大又黑的果子递给妹妹。

兄妹俩回到村里的主路後,范积蕴亦背着书筐归来,正巧就在他们前头。

范溪扬手,脆生生喊了一句,「二哥。」

范积蕴回头,正巧对上妹妹弯弯的眼睛,便也笑开了,「大哥,溪儿,你们下田去了?」

范溪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驻足等着的二哥,「嗯,我们刚去田里捞了些泥鳅。」

待三人一起回家,柴氏已将晚饭做得差不多了,范溪很快将泥鳅处理好,剁碎了搅在粥里。

他们现在还买不了太好的东西,不过娘得多吃点鱼肉补补,身子方能好起来。

不一会儿,一锅粥就做了出来,米粒熬得稀烂,粥里的泥鳅鲜美,放点葱花,再滴两滴油,香气便直往人鼻子里钻。

柴氏原本在房内照顾女儿,见她那锅粥做好端来,眼睛里又有泪光,拍着范溪瘦弱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感慨道:「我们溪儿长大了,有出息了,家里家外都是好帮手。」

想到外孙和外孙女都有出息,女儿的好日子还在後头,老人家很是欣慰,眼泪也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安娘见她娘这模样,忙安慰,「娘,您莫哭了。」

「哎,我不哭。」老人家将女儿扶起,伸手抹了把脸,笑道:「你快喝粥,里头又是米又是肉,还有泥鳅,闻着可香了。」

今天有外祖母在,范远瞻帮不上忙,便在床前扶着母亲,让外祖母一口一口地给她喂粥。

范积蕴和范溪则坐在另一旁,时不时跟母亲说几句话。

肉粥闻起来便非常香,哪怕安娘卧病在床,整天食慾不振,闻到这股味道都有些饿了,胃口自然打开了些。

兄妹三人见她一口气喝了两碗,心里皆松了口气。能吃的话,身子骨慢慢便能好起来。他们兄妹不怕她吃,就怕她吃不下。

喝了两小碗後,安娘摆摆手,示意自己吃不下了,柴氏也不勉强她,帮女儿擦过嘴和手,又摸了摸被窝,觉得被窝不潮湿,便让她继续睡下。

出了里屋,范溪高兴的压低声音对两位兄长道:「娘今日瞧着好了许多,想来黄大夫开的药不错,明日我们再去抓两服。」

「是该如此,过两日我再去接黄大夫过来瞧瞧。」

黄大夫开的药十分名贵,一服药就要五十多个铜钱,也就是他们愿意咬紧牙关想法子买来试试,若换成别人,恐怕就吃不起这个药了。

他们几人在客厅摆开桌子用饭,今日有骨头汤,煮冬瓜,凉拌蕹菜,蒸茄子,外加香喷喷的杂粮饭。

由於挣着了银钱,一家人心情都十分好,亦不拘食不言的规矩,一边用饭一边说些杂事。

范积蕴一尝那茄子,眼睛亮了几许,禁不住称赞,「这茄子味道真好!」

柴氏笑笑,「先前蒸粗粮饭,溪儿在饭上放了两根茄子,茄子蒸熟後拿下来将茄子肉撕开,再拌一点油跟辣子进去,还放了葱花,这样多佐料,味道能不好?」

范远瞻点头,「溪儿巧思多,前些日子泡的笋丁也好吃。」

「大哥想吃那个了?若想吃,明日我们采完菌子,再去挖两根笋。」

「确实馋那味。」

范溪期待的点点头,「待明日卖完菌子,再去买些板油,放点油下去,笋丁能做得又鲜又香。」

范远瞻还来不及接话,柴氏忙道:「可不敢日日吃得那麽好,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钱花完了,日後怎麽办?」

「外婆,我们几个都在长身体呢。您也劳累,若不吃好一点,身子骨累垮了,那可就糟糕。」想了想,范溪又补充,「饮食方面的银钱是小钱,可不能省。」

柴氏听着也有理,叹口气道,「也是,你们几个还小,都要多吃点,好好将养身体。」

「外婆,您莫担心,我们每日挣的银钱不少,吃肉这点不过是小钱。」

柴氏听她这麽说,心里多少认同,不过还是交代,「家里还有两刀腊肉,先吃那个,暂莫买肉了。」

「也成。」

有外婆在,他们省事不少,用完晚饭,柴氏接下洗碗的活,催他们赶紧去洗澡,大家便能各自去歇息。

累了一日,兄妹几人一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日,范溪和范远瞻早早起床,欲上山采菌子。

不想范积蕴也跟着起床,想一道去。

范溪望着俊美如玉的二哥眼下那抹青黑,担忧道:「二哥,你昨晚抄书抄到那样晚,等会儿又要去学堂,还是别去了吧?」

范积蕴背上背筐,温和却坚持地笑回,「无碍,我去一个时辰便回来。」

范溪明白二哥也想为家里尽一份力的心思,也不再劝,兄妹三人便顶着熹微的天光上山去。

这日他们三人一道出手,共采得四十来斤菌子,范远瞻决定去县城上工时先背去一筐,剩下则由范溪用过午饭後再背去。

中午柴氏在家,编了些柳条篮子,范溪一道带上了。

今日的生意果然没有昨天那麽好,直到天快黑了,她才将菌子卖完,共挣得一百五十七枚铜钱。

第三日他们再去,街上已有人跟她一道卖,那人的菌子瞧着虽不如她的整洁喜人,却比她便宜,杂菌三个铜钱一斤,名贵的菌子五个铜钱一斤。

收摊时,范溪心情有些沉重,「大哥,山上的菌子采完了,还有人跟风,短时间也不好再采,得再琢磨卖点其他的了。」

两人一边回家一边说,听闻妹妹说出想卖炒田螺之後,心里有些不赞同,「卖炒田螺能赚几个钱?」

范溪却一脸正色,「大哥,你莫小瞧这炒田螺,要是弄得好,有不少人愿意吃呢。我们也不多卖,一碗三四个铜钱总卖得出去,待我们弄好,不又是一笔银钱?」

范远瞻望着妹妹沉静的脸,「话是这样说没错,然而炒田螺比卖菌子费神得多,田螺得下河去摸,回来还要去尾壳,炒制後还得运到县城去,你一个小姑娘怎麽做得来?」

「如何做不来?」范溪倔道:「家中便有个黄泥炉子,待明日向莲娘家借几块炭,我们便能一边生着火一边卖田螺了,我就在你店的附近卖,大哥可帮我背炉子过去,剩下的事我来便成。」

范远瞻仍不大放心,然而妹妹已经这般说了,他亦不好太过反对,「你若有信心,我们明日便试试。」

范溪轻轻「嗯」一声,轻声道:「卖菌子这条路已走到头,总得变上一变,不然今日一人跟着卖,明日两人跟着卖,我们忙一整日也挣不着什麽银钱,娘那头每日的药钱便要五十多个铜钱,家里现今也只有两百多铜钱了,不思量着换个法子,怕是过两日钱便不够用了。」

范远瞻扶着她瘦弱的肩膀,不甘地低声道:「兄长们无用,苦了你了。」

「怎麽会?」范溪对他露出粲笑,「若非兄长们,家中早就散了。」

两人回家後,趁着天还没全黑,范溪打算再去地里捞田螺,她捉泥鳅时就发现沟里有不少田螺,现今正好用得上。

范远瞻提着背筐同她一道去,两人沿着沟渠,从村庄下游往上走,一直到河边。

九月河水已开始变冷,尤其太阳一下山,更是水凉浸骨。

范远瞻接过妹妹手中的田螺时摸到她的手,感觉跟摸着一块冰一般,当下吃了一惊,「怎麽这样凉?你快上去。」

范溪却不愿,「我不冷。」

范远瞻皱起眉,不由分说的抬手一抱,单手勒着她的腰,将她放到岸上去。

范溪骤然腾空,吓了一跳,「大哥!」

「叫我也没用,在上头待着。」范远瞻严肃地示意她将鞋穿好,「若不慎受凉生病,有得你受!」

范溪见兄长真的不高兴了,只好乖乖收回脚,抬脚在自己裙子上蹭蹭,转过去穿草鞋。

她方才一直挽着裙子摸田螺,裙子不慎被浸湿了些,此时贴在腿上怪不好受的,她不敢跟大哥说。

穿好鞋,她在岸上跟着大哥一直往前走,直到已经离村子老远,两人方收起箩筐回家。

范远瞻拿扁担将箩筐挑在肩上,一挑才发觉大致有四五十斤,不由得暗自心惊,没想到田螺竟那麽多。

田中农活忙,村人的心思大多扑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上,且田螺这东西亦不怎麽好吃,一个螺里头没什麽肉不说,若是炒得不好还很腥,一般人家可无心去做那样细致的饮食。

他们村里村外这些沟渠已有三四年无人捞过田螺了,故一颗颗都长得极大。

两人将田螺拿回家,准备仔细清洗,柴氏见他们将田螺倒到木盆里铺开,不禁惊呼,「这样多,明日可卖得完?」

「应当可以,实在卖不完也只能算了,反正这田螺不需花什麽本钱,便赌一把吧。」范溪耸耸肩道。

范远瞻趁着天还未全黑,又赶忙到村里的古井前挑水,他得将水缸装满,一家人晚上才够水用。

范积蕴不多时亦背着书筐回来了,一进门,便满脸喜意地将手中的布囊递给范远瞻,「大哥,溪儿,前几日抄书的银钱结回来了,一共二百三十文。」

范溪惊喜不已,「怎麽那样多?」

范积蕴见妹妹眼睛发亮,可爱得禁不住摸摸她的脑袋,「不算多,我帮人抄了两本书,大哥也帮着抄了十来份卷子,钱全在这了。」

范溪兴奋得直拍手,「那麽兴许再过几日,家中便能攒下半两多银子了。」

几人高高兴兴地用过晚饭,便点起竹篾来剪田螺。

家中的剪子就一把,於是范远瞻又到隔壁莲娘家借了柴刀,范溪用剪子剪田螺尾,他和弟弟则将田螺小心放在木砧上,用柴刀轻轻一敲,田螺尾便能敲下来,若不小心碰碎,还能将碎田螺收起来喂鸡。

柴氏一直陪着他们,兄妹三人一直弄到亥时,方把所有田螺都处理完。

这会儿田螺还未死,得放於木盆中吐沙,范溪在盆里搁了点盐,希冀田螺明日一早便能将沙吐乾净。

这日她睡得很不踏实,一晚起了数次,将田螺清洗换水,再加盐。柴氏与她在客厅里同眠,感觉到动静,忙与她一道起来忙活,祖孙两人就这麽睡睡醒醒好几次,最後一次范溪起来查看,见盆里的水已算清澈,杂物不多,想来田螺吐沙应当吐得差不多了,心里登时松了口气。

虽有些勉强,但明日应当能将田螺炒来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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