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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风光《娘子克亲?》(惊世小娘子之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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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2: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风光《娘子克亲?》(惊世小娘子之之三)

{出版日期}2020/07/22

{内容简介}

2010年,新月15岁,我们的浪漫像水晶一样透明清澈、光彩夺目。
2020年,新月25岁,我们的浪漫纯度直逼银白,欢欣邀你在这大庆典同醉。
新月创社25周年经典复刻主题书【惊世小娘子】

新定义听 千寻×绿光×风光 说~
不容於世又何妨,她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世人的理解,
爱与幸福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新婚妻子典当嫁衣,还当众哭诉没饭吃,成阳侯世子骆恂达很傻眼,
虽然他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纨裤,但没有虐待女人的癖好啊!
何况他的浪荡样纯属假象,实则是以此为掩护帮助三皇子夺嫡,
因为这等重要大事,他无法轻信由继母柳氏挑选的媳妇儿,只能先冷着她,
毕竟柳氏先前就有塞侄女过来当妾,联手把持侯府中馈的不良纪录,
不过这封清媛也不简单,一出手就逼得他不得不回府,
更用行动证明她和那对坏心姑侄不同国……嗯,看来是爱上他了(?),
可若想得到他全部的信任,她就得先交代为啥总能提前预知他会遭祸……



第一章 带有目的的婚事

行到兴安伯府大门外,封清峻停下脚步,稍微理了理松乱的发,重新束好,又拍了拍身上染了尘土的白色织锦长衫,虽然上面的黑印子犹在,但用手磨蹭几下便不那麽明显。

他鼓起勇气想推门而入,深吸了口气却牵动脸上的伤痕,丝丝的刺痛令他不由得苦笑起来。

是了,就算衣服再怎麽掩饰,脸上的伤淤却是难以去除,想想等会儿姊姊见到了会是如何心疼难过,他便想着不如今日宿在外头,打发个人回府说一下便成。

打定了这个主意,封清峻转头想走,兴安伯府的大门却缓缓地打开了,里头走出一名戴瓜皮帽的青衣小厮。

「少爷,大小姐已经知道你回来了,让你先去将脏衣服换下,擦擦手脸,先用膳,她一会儿会帮你上药。」

封清峻这身儿才转到一半,脚都还悬空着,闻言不由一个踉跄。

一回头,就见那小厮朝他笑得狡黠,一副「抓到你了」的得意劲儿,封清峻只能摸摸鼻子,垂头丧气地乖乖进府。

怎麽就忘了姊姊拥有那种能力,他这点破事儿瞒得过她吗?

回到房中,榻上已放着一袭乾净的细棉衫,旁边浴间还有桶烧热的水,显然早就备好等着他了,他发了狠,不顾伤势将自己搓洗乾净,换上新衣後乖乖的到了花厅。

花厅里摆了几样菜,醋溜丸子、木须肉、韭菜炒鸡蛋、凉拌黄瓜、猪骨萝卜清汤,还有一碗大米饭,显然是为封清峻准备的,他坐到了桌前却不动筷,只是巴巴的看着菜色,吞了口口水。

下午打了那一架,以一抵五虽败犹荣,不过却也让他这正在长个儿的半大小子饿得慌,只是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了,该反省领罚,哪里还有脸泰然自若的吃饭呢?

就在他心里挣扎不休时,背後忽传来一道清雅的女声。

「知道错就好,你的手可没伤,还不快些吃饭,别饿着我弟弟。」

随着话声落下,花厅里走进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水色罗裙镶着白边,黄色锦缎褙子绣着水仙,行走时姿态优雅,加上肤白若雪,几步路竟让她走出了飘逸清雅的感觉。

女子粉嫩的唇角含笑,芙颊绯红,小巧挺直的鼻在见到封清峻时微微一皱,似嫌弃又似娇嗔,尤其是她那双水眸,幽深如潭却波光粼粼,蕴含着智慧与机巧,彷佛在那一瞥之下什麽都瞒不住她。

封清峻一听到姊姊封清媛这麽说,尴尬地笑了一声,便抄起碗来大快朵颐,丝毫不见文人的斯文样儿。

「还是姊姊做的东西最好吃……那佘家族学供的膳食只能给猪吃……」

封清媛轻点了下他的额,还故意戳在他伤处上,听到他痛叫一声,方没好气地道:「还敢嫌佘家族学的膳食难吃?你这头猪还不是吃了两年,现在吃饱有力气,懂得和人打架了?以後就算你想吃,佘家都不一定愿意让你去了。」

「我也不想去,那里的夫子不想教我了。」封清峻大口嚼着饭,好不容易吞下去,不甘心地说道:「这次年度科考我考了第一,佘家的子弟就不高兴了,竟是将我堵在学堂後五个打我一个,我禀告了夫子,夫子竟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是我的错,还要我向佘家的人赔礼。我自然不干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包袱拿着就打道回府。」

封清媛见他把饭吃得咬牙切齿,无力地瞪着他好半晌,末了才伸手拂去他脸上的饭粒。「罢了罢了,横竖那佘家族学也再教不了你什麽,不去便不去吧。这阵子你在家好好读书,两个月後我送你进国子监。」

国子监!那可是天下读书人都想进的地方啊!

封清峻瞪大了眼,惊喜地道:「我们家国子监的名额不是被朝廷收回了吗?怎麽又有……」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被自己脑际闪过的一种恐怖设想给吓到了,正喝着的汤大口呛入喉咙,让他咳了好一阵子。

「姊……姊姊,你该不会答应……答应那什麽成阳侯府的提亲了吧?」

封清媛没有说话,只是拿手绢擦着他的脸,把流下来的汤水拭去。

这副作态肯定是他说对了,封清峻急忙说道:「不成啊!姊姊,听说那成阳侯世子骆恂达是个纨裤,镇日逗鸡遛鸟的。」

封清媛好整以暇地回道:「能够走马章台,流连花丛,惹得无数青楼女子为其争风吃醋,不就证明了骆世子必然品貌出众,风采不凡吗?」

「他有个屁风采!」封清峻一向自诩文质彬彬,这会儿竟是连粗话都飙出来了。「银子洒出去了,自然能引得青楼女子为他争风吃醋!」

封清媛横了他一眼,像是责怪他出言不逊,不过仍是慢悠悠地道:「你又说到他一个好处了,他有钱。」

封清峻差点没二度被自家姊姊给噎着,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在心里细数着骆恂达的各种不是,终於又让他想出一桩。

「那骆恂达已经有个小妾了!」

「你倒是对他调查得很清楚?」封清媛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居然还能抿唇一笑。

「那还不是他们成阳侯府动作那麽大,我总得打听个明白。」封清峻意识到自己私下做的事被发现了,声音嗫嚅着越来越小。

封清媛摇了摇头,反问道:「就算我嫁了别人,你能保证那人以後不纳妾?不过是先有与後有的差别而已。」

封清峻再次无语,姊姊说话非得这麽一针见血吗?

「我始终是要嫁出去的。」封清媛一句话为此事做了定调。「我们兴安伯府已然如此破败,姊姊我还有个克亲的名声,现在有个侯府来提亲,我就该庆幸了,哪里还能挑拣。」

「但他们拿那国子监的名额作为聘礼之一,就是算准了姊姊你会为了我答应,他们必然不怀好意……」封清峻吃不下了,把碗一搁。「姊姊你别答应,我乖乖回佘家族学就是。」

「你应该清楚,今日你在佘家族学闹的那一场,我早就有预感了,为何没有事先提醒你?」她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一方面自然是要给你这血气方刚的少年一个教训,另一方面,那国子监的名额已经报上去了,佘家族学既容不下你,你也无须容它。」

已经报上去了?那不就代表着……

「姊,你早就答应成阳侯府的求亲了?」封清峻急得跳脚,但下午被佘家的学子踢了一脚,这麽一跳可是痛得他龇牙咧嘴。

「的确答应了。你该知道为什麽我一心要你上进,所以你要记得,以後这兴安伯府就要靠你自己撑起来,姊姊再帮不了你多少了。」封清媛说着,幽幽地想起了自家那一场祸事,如浪潮般铺天盖地的将兴安伯府冲得门庭寥落。

从小,封清媛便是在福窝窝里长大的女孩儿,父疼母宠,琴棋书画、中馈女红无一不精通,长得俊俏,早早就与文大将军家的长子文瑾订亲,据说文家将她的八字拿去批算,大师说她极有旺夫运,还在京中传为美谈。

想想四年前,兴安伯府还算是京城里少数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文臣之家,家门兴旺,前途光明,封清媛的父亲兴安伯时任兵部侍郎,却卷入当年安王叛变之事,被认为是同党而夺爵抄家,兴安伯夫妇也判了斩刑,只余一双儿女悻存。

那一阵子对封清媛及封清峻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亲眼见到家中一夕破败,父母失去生命,剩姊弟两人孤苦无依,所有亲友避而不见,文家第一时间就来退亲,他们可谓是走投无路了。

幸而兴安伯夫人当年正在准备封清媛的嫁妆,不想与公中搞混,便放到外头的宅子去,当年姊弟俩便是靠着这笔银子躲到乡下去,不至於饿死。

之後因为安王一事涉及一项秘密,朝廷重启调查,竟意外替兴安伯府翻了案。

原来当年安王勾结鞑子,当时兴安伯远在关外,在与鞑子的战事中担任监军,屡出奇策压制敌军,可说朝廷在内神通外鬼的情况下还能挡住鞑子的攻势,兴安伯功不可没,断不可能与安王勾结。

因此兴安伯又重新复爵了,可是斯人已去,只能由当年十岁的封清峻袭爵,且由於战後国库空虚,抄没的伯府财产十不存一,也就只归还了偌大的兴安伯府,这对两个半大孩子来说是一点用都没有。

现实的一切逼得封清媛在十三岁就扛起了养家的重担,她用嫁妆里剩余的银钱重新买了几个小厮、婢女、婆子,同时变卖了伯府里用不上的家俱用品,关上不用的院子,换来的银子全买了土地铺子,之後佃地租屋,收取赁金租粮过活,才勉强将日子过下去。

封清峻自小便聪颖好学,原本在京城声名远播的白鹿书院读书,因为伯府受灾而被退学,之後即使复爵,书院却也不收了,其他读书的地方也忌惮兴安伯府曾与叛逆相提并论。

为了让他继续就学,封清媛找了许多关系,最後佘家的族学才愿意勉强收下他,前提是高达别人三倍的束修。

这几年的苦,姊弟两人都撑过去了,但封清媛旺夫的八字被讥讽为克亲,十七岁还嫁不出去,一直到前阵子成阳侯府突然来说亲,封清媛还觉得莫名其妙,打听到成阳侯世子的纨裤性格後,她便也猜想到了几分,就是找不到人愿意嫁,才会算计到她头上来。

何况听说成阳侯夫人并不是世子的生母,而是继母,那麽一切就说得通了,她的八字克亲又如何,反正克不到成阳侯夫人。

其实她原已做好了孤苦一生的准备,成阳侯府的提亲她也打算推了,但侯府提出了让封清峻入国子监的条件,便由不得她不答应了。

这也算是她最後能为兴安伯府做的,毕竟弟弟长大了,她可以替他铺好前面的一小段路,但後面仍然是要由他自己来走。

「姊……」封清峻的声音打断了封清媛的回忆。「成阳侯府那麽复杂的人家,你去一定会被欺负的!」

她回过神来,深深望着这个面貌清朗的青年,也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脱口说道:「我已经做好准备,婚期就定在两个月後。我拥有那种能力,你应该相信只有我欺负人,没人能欺负我,说不定这桩婚事我还赚了呢……」

皇宫正阳门外的正西坊,是大兴朝里最多好东西的地方,因为粮食及物资多从南方运到京城,要入宫就得由正阳门出入,使得这一带各色商店林立,古董、布料、珠宝、脂粉、字画……全是最时兴的样式、最难得的珍品,还有不少来自异族及海外的稀奇玩意儿,因此往往是京城里达官贵人淘宝的地方,没有一点身家的人进了这个坊市也只能望宝兴叹。

封清媛用完早膳,盯着封清峻回房去读书後,便让车夫套了车,由内城出了正阳门来到正西坊。

平时她节省惯了,不会来这种销金之地,只是两个月後就要嫁人了,她总得置办一下自己的嫁妆,虽说由新嫁娘自己处理这些有些难堪,但她情况特殊,也顾不得了。

即便年轻没经验,府里至少还有些老婆子可问,况且她几年前与文大将军府定过亲,当时的嫁妆都列有清单,虽说後来为了姊弟俩的生计变卖出去不少,不过反正两家人都知道这桩婚事是怎麽凑合的,她再买一点补上,嫁妆抬出门时别太难看就好。

买了几样器皿字画,马车又来到了布行,封清媛与婢女进去选购了些大红绸布,那是准备在婚礼时布置伯府用的,虽说现在伯府闲置的院子关了不少,至少正厅在成亲那日得看起来像样些。

来了这麽一个大客户,店家很殷勤的招待着,还让店小二替她将布料搬到马车上。封清媛在後头慢慢跟上,一边思索着还有什麽未买,一时倒忘了注意四周,才出了店门,还没上马车,就觉得自己让人撞了一下。

她身边的婢女低呼了一声倒下,像是崴了脚,一脸痛苦地扶着脚踝呻吟;封清媛则是被撞得退了几步,抬眼望去,那撞到她们的人衣衫褴褛,却是跑得飞快,一个拐弯就不见人影了。

封清媛心头一动,摸了摸自己袖里,果然装钱的荷包已经不见了,那里头可是还有一张银票和些许碎银,要用来置办嫁妆,兴安伯府并不富裕,禁不起这点损失。

「有扒手!快抓扒手!」封清媛朝着车夫大声叫了出来,指向偷儿跑走的方向。

婢女倒在地上已经不中用了,她只能自个儿拔腿先追上去,但才追到那偷儿消失的弯角,巷里却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她一个收势不及,直接撞了上去。

那身影很快扶住她,将两人隔开一点距离,对於这样的软玉温香并不贪恋,不过当他低下头看清这女子的模样时,眼眸中不免出现一抹惊艳。

「你……」封清媛知道自己鲁莽了,该是要先致歉再去追那偷儿,但她在撞到这男子时,突然全身感到一阵刺痛,然後脑海闪过一个片段,这些异状令她完全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麽,只是愣愣的望着他。

「本公子遇过这麽多姑娘,你还是第一个看我看傻了的。」

封清媛那怔然的模样看得男子发笑,低沉的嗓音穿透了她的心,让她胸口都有些发痒起来。

被这麽一打趣,她才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该追贼去了,但方才脑中的片段又止住了她的脚步,欲言又止。

那男子似乎感受到她的犹豫,以为她在追贼及道歉中挣扎,便拿出了一样东西亮在她面前。

「在找这个?」他拿出来的正是她的荷包。

封清媛双眼一亮,连忙接过荷包。「公子捉到那偷儿了吗?」

「捉到了。」他拍拍掌,一名护卫由巷子里行出,手里拖着的就是那垂头丧气的偷儿。

封清媛握紧荷包,朝着那公子嫣然一笑。「多谢公子,那偷儿麻烦公子替我送官吧。」

那偷儿是个年轻小夥子,听到封清媛这麽说立刻吓得跪了,不住地朝她磕头,涕泗纵横地道:「姑娘饶命!公子饶命啊!小的……小的也是逼不得已,家里老母重病,父亲又残了一只腿,小的实在养不起家,才会做这偷鸡摸狗的行当。

「小姐美若天仙,心地善良,求你饶了我一次,别把小的送官,小的以後定然金盆洗手,改邪归正,在菩萨面前祈求姑娘一生平安……」

那模样看上去实在可怜,偷东西似乎也事出有因,旁边有些路人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心生同情。

那公子并没有回应那偷儿,只是定定的望着封清媛,似是由她做决定。

封清媛幽幽地望了那偷儿一眼,每个人都以为这美丽心善的姑娘必会饶过这小偷,想不到她叹息一声之後,依旧是坚定地道:「送官。」

那小偷哭声戛然而止,差点没被自己呛到,敢情他哭嚎了这麽久都是白哭的?

旁观着也因她的强硬议论纷纷,倒是那公子依旧神色自若,朝着自己的护卫淡然一挥手。「送官。」

偷儿哭天喊地起来,一边嚎着自己身世多麽可怜,一边又埋怨着封清媛的铁石心肠,要弄不清前因後果的,一不小心还真会被他糊弄过去,就是四周那些看热闹的也有不少将不赞同的眼光投射在封清媛身上。

封清媛却没有生气,而是以众人都听得到的音量不疾不徐道:「这偷儿的手法娴熟,公子虽是将我的荷包取回,但厚度不对,代表里面的银票已经不见了,这偷儿只想我放了他,却只字未提他拿了我的银票,此等不诚不信之人,如何可信?」

听她这麽一说,那揪着人的护卫立刻在偷儿身上搜了一遍,最後竟是由偷儿的鞋子里取出了摺成小股的银票,四周的人不由哗然。

「姑娘做得对,这种人就该送官!」

「什麽老母卧病、老父残腿,说不定都是骗人的!」

受到众人指责,那偷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竟也牵动了他的凶性,扯破了自己背上被揪住的衣服,猛然往封清媛脸上抓去,若是被他抓中了,即使不会受重伤,那白嫩清丽的脸蛋必也会多出几道伤痕。

封清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根本无从躲起,就在这惊险瞬间,她被人拉了一把,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眼角余光看到那偷儿飞了出去,还在路上滚了好几圈,挣扎着爬都爬不起来。

这下引起了公愤,周围群众大骂起来,护卫提着人送官时,後面还跟着一串看热闹的,沿途骂骂咧咧不休。

封清媛还在男子怀中惊魂未定,他大手轻拍了她的背,又是用那很能撩动她心扉的嗓音轻声说道:「没事了。」

因他的安抚,她紧张害怕的情绪终是缓和下来,但下一瞬立即转为羞涩,毕竟大街上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她连忙退开一步,红着脸道:「谢、谢谢公子相助,我……」

男子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须再说,如果一开始替她抓贼是顺手帮忙,那麽後来救她顺带抱了一把那就是有意为之了,明明他有更好的方法,他却本能的想纳她入怀,这其实是很轻浮的,所以他担不起她这声谢。

他用手指拎起那张银票,欲递还给她,却见她面有难色,并未伸手去接。

男子一下子懂了,方才这银票藏在偷儿脚底,她这是嫌弃呢!

低沉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封清媛如何不知道他又在揶揄她,不由羞恼地白了他一眼,打从见到他那一刻开始,她一辈子的脸大概都丢光了。

饶是封清媛一向端庄,这麽一眼看过去却充满着妩媚的风情,令那男子心头一荡,眸光都忍不住深了一些,可如果他方才没看错,她买了许多红布,应是要出嫁了。

男子说不上来自己心中那点没来由的失落是什麽,只是由怀里取出另一张同额银票交给她,接着转头就走。

他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女子只见过一面就能牵动他这麽多心绪,对他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封清媛从背後唤住他。「公子且慢。」

男子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饶有兴致地打趣道:「在下只是路见不平,无须以身相许。」

他若是回头,定然能看到封清媛脸蛋乍红的惊人丽色,那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我只是要提醒公子别去青楼了,若一定要寻欢作乐最好换个地方,否则只怕是横祸而不是艳福。这是我对公子的一番劝告,权当报答公子相助。」强自镇定地说完,她福了福身便离开。

封清媛自幼便有种奇怪的能力,若是至亲在短期内即将遇上灾祸,她便能藉由触碰对方预知到灾祸发生的零碎片段,这期间可能是一天之内,也可能是一月之後,总之不会超过三个月,这是她由小到大经验的累积。

而亲人遇上的灾祸也会反应一小部分在她身上,也就是说亲人受的伤越重,她便疼得越厉害,比如日前封清峻在佘家族学被打,她便预知到了,他脸上中的那一拳,也让她在预知时眼角抽痛了一下。

这种能力封家的人都知道,都替她瞒得严严实实,就怕有人因此觊觎她。

当年兴安伯出事时人在塞北,因为鞭长莫及,她无法触碰到父亲,自然救不了他,也一直让她引以为憾。

今日碰到这老爱拿她取乐的男子,封清媛意外预知到了他在火场中被烧伤的画面,所以她也全身跟着痛了一下,脑海中的背景全是打扮艳丽的姑娘,她猜测该是某个青楼妓馆,所以才忍不住出言相劝。

可是为什麽这种只会出现在亲人身上的能力,会出现在这男子身上,亦是令她百思不解。

那男子闻言心头一惊,不解为何这女子会知道他的去向,猛地回头一看,封清媛却已经上了马车,似乎不欲再与他交谈。

也是,知道他要去青楼,或许嫌他浪荡,岂会再多留片刻?何况就算他问她为何有此一说,她也未必会告诉他。

抱着满心的疑惑,男子原该前去城南万花楼,最终却是转往城西而去。

迎客楼位於城西,是京里最华丽的酒楼,楼高三层,除了一楼是一般百姓也能进来用餐的食堂,二、三层都是只开放给官员权贵的包间。

成阳侯世子骆恂达与三皇子朱兆丰,便相约在三楼景观最好的一间包厢之中,由敞开的窗外看去,半片京城一览无疑,隐约还能瞧见皇宫一角的琉璃瓦屋顶。

「还以为你小子想那万花楼的怜花姑娘想得紧,今天居然当起正人君子,约本皇子到酒楼来了?」

朱兆丰与骆恂达从小便一起玩闹,长大後交情自是不凡。虽说现在大兴朝未立太子,朱兆丰该是谨言慎行的时候,却也没有阻了他与京城浪荡子骆恂达的情谊。

原本两人约在万花楼秘谈,朱兆丰欲低调前往,但半路接到骆恂达的护卫传来消息,临时改在迎客楼,他便无须那般躲躲藏藏,索性让大皇子及二皇子知道他爱与京城纨裤混在一起,也能打消一点对他的戒心。

不过依骆恂达的性格,万花楼必是发生了什麽事,才会令他改道。

那里其实是朱兆丰的产业,怜花也是一枚暗桩,两人在万花楼说话无须顾忌太多,临时换了地方,虽是包间,毕竟不那麽安全。

出口询问後,骆恂达表情很是奇怪,将今日帮助一位遭了扒手的美貌姑娘一事坦然相告,「……便是她告诉我,去青楼是横祸不是艳福,让我换个地方。可是我并没有告诉她我的目的地,她如何得知我会去青楼?又为什麽阻止我去?」

「这倒是诡异。」朱兆丰也想不透,不过他倒是从这段叙述里听到了一点有趣的地方。「该不会是人家姑娘美貌,说什麽你就听话了?」

骆恂达不否认,他对那落落大方的姑娘很有好感,「我帮了她,她总不会想害我。」

「可惜宣畅你要成亲了,要不多认识一下那美貌姑娘也好。」宣畅是骆恂达的字。

朱兆丰说着,顺势转移了话题,「成阳侯爷夫人替你定下兴安伯府的大小姐,那可是传言说会克亲之人,你撑得住?」

成阳侯夫人柳氏是骆恂达的继母,由於她自己也生了一子骆宝福,便看骆恂达万般不顺眼,像是他占了自己儿子的世子之位似的。

天知道骆恂达是长子,依律在十岁便可受封世子之位,可不是他去硬抢来的。

「柳氏作妖也就罢了,这门亲事我爹竟也应下了,我想要拒绝都无法。」说到这个骆恂达就无奈。

朱兆丰挑了挑眉。「听闻兴安伯生前是个忠臣,脾气耿直不阿,或许成阳侯欣赏他的性格,见兴安伯府落难也想要帮扶他的子女一把,才会答应这桩婚事吧?」

「我可不觉得兴安伯好,他的子女就一定好,会答应与我这种纨裤子弟结亲的女子,约莫也不是什麽好东西。总之在成亲之前,我会送她一份大礼,就看她收下之後会不会後悔来攀这门亲事了。」骆恂达大手一摊往椅背上靠,一派慵懒之态。

这回算是被柳氏算计了,但他可不是挨了闷棍不会反击的那种人。

他不由想到今日遇见的那名女子,若是未来的妻子如她一般明媚大方,聪明伶俐,那该有多好?

依柳氏的性子,兴安伯府那女子肯定是畏畏缩缩、缺乏主见,一入侯府便唯柳氏马首是瞻,骆恂达不由兴致索然。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了。」朱兆丰淡淡一笑,执起酒杯喝了一口,「你放心,就算成了亲,你也不会待在京城太久,如果那兴安伯府的大小姐真是有所图谋,你有的是机会抛下她。」

骆恂达一听就懂,又直起身子饶有兴致地问道:「万岁确定要立太子了?」

朱兆丰迟疑了一下,「应该只是动了心思。父皇只有三个皇子,也都在六部历练过,这阵子他会分别将我们三个人派出去办事,现在朝中每个人都猜测差事办得漂不漂亮,很可能就是父皇立储的重要依据之一。」

骆恂达思索片刻,一针见血地分析道:「大皇子看似诚恳忠厚,实则鲁莽暴烈;二皇子行事稳重却阴沉自私,至於三皇子你表现在外的形象则是浮华贪逸。表面看上去你最吃亏,但其实万岁对你们三位皇子知根知底,不会被外头的形象所惑,若真要以办事能力为立储依据,那麽你机会最大。」

朱兆丰并没有否认他的说法,当今皇后无子,太子之位可说人人有机会,大皇子生母虽只是个嫔,但有长子的优势;二皇子生母为贵妃,最是势大。

反观三皇子母妃已逝,虽然养在皇后膝下,但势力仍是最弱,只能让自己看来无害,才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如今皇帝动了立储的心思,他便不能再藏着掖着,该有的手段都得使出来了。

「我的两位皇兄在父皇分派差事时,必然会想方设法将我送得远远的,届时需要你相助,你便可以抛下那兴安伯府的大小姐出京了。」朱兆丰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骆恂达恶狠狠的喝了杯酒,算是发泄一下心中的郁气,无言之中两人视线同时往窗外看去,却意外看到京城远处飘起阵阵黑烟,似是哪里失火了。

朱兆丰一个弹指唤来暗卫,指向窗外的异状。「去打听看看怎麽回事。」

暗卫得令去了。

骆恂达眯眼看向那个黑烟窜起之处,那里应是城南,多是青楼楚馆、赌场酒楼群聚之处,猛地想起先前相助那名美貌女子对他的劝告。

暗卫很快回来了,回禀道:「殿下,是城南的万花楼起火了。」

「万花楼起火了?没人知道那里是本皇子的产业,要说是冲着本皇子来不太可能,应该只是意外……」朱兆丰心中一沉,突然想到了什麽,双眼微眯望向了骆恂达。「你相助的那名女子,是不是叫你别去青楼?」

骆恂达沉着脸点头,却本能的不愿相信那名姑娘与此事有什麽关联。

朱兆丰问道:「你可知她是谁?」

「不知。」骆恂达由袖中取出一个荷包,荷包里有张银票,想到这银票为何而来,就连他也忍不住露出一脸嫌弃样,完全不想用手去碰。「但我有办法找到她。」

「小姐,门口来了位妇人求见,说是成阳侯府派来的教习嬷嬷,姓李,要一直待在我们伯府直到小姐出嫁。」门房前来向封清媛禀报。

封清媛只纳闷了片刻,便命人将其迎入。

如果对方是成阳侯夫人柳氏派来的,她姑且可猜测是未来婆婆的下马威,毕竟她也听闻成阳侯夫人与世子关系很不好,想拿捏她这个未来的世子夫人理所应当。

若这位李嬷嬷不是柳氏派来的,而是成阳侯甚至是世子,那她入府後的情况可能会比她想像的更严峻,因为显然未来的公公或丈夫在她还没入门时就已经瞧不起她了!

不过无论对方来意为何,她以礼相待总不会错。

封清媛沉住气,直至门房将李嬷嬷带到她面前。

李嬷嬷年约四十许,外貌严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及唇边的些微细纹,说明了此人应该时常抿唇眯眼,那可不是什麽友善的表情。

在封清媛暗中观察着李嬷嬷时,李嬷嬷也正打量着她。此女面容姣好,体态优雅,光站在那儿却显得落落大方,背直肩挺,没有一丝示怯,同时展露了美好的腰线,就她的标准,至少这站姿是合格了。

「清媛见过嬷嬷。」封清媛福了福身。「不知嬷嬷今日会来,未能亲迎,是清媛之过,望嬷嬷恕宥。」

李嬷嬷本能的抿了抿唇,这还真是一句话就堵得自己哑口无言。

她原想一来便施个下马威,说自己是来教授礼仪的,代表成阳侯府看不上封清媛这落难小姐的家教,然而封清媛这个开场白却暗示了李嬷嬷不请自来,让她毫无准备,这可算是无礼之事,有此在前,她怎麽好说自己是来教授礼仪的?

於是李嬷嬷只能僵硬地道:「世子让老奴来,是怕姑娘对於成阳侯府不了解,伯府有些规矩或与侯府不同,怕姑娘进了门後无所适从,姑娘若有疑虑之处,尽可询问。」

是骆恂达派来的啊……封清媛在心中苦笑,她那傻弟弟还嫌骆恂达纨裤,结果人家压根看不上她。

不过表面上,封清媛仍是礼仪周到地回道:「那便太好了,清媛阅历尚浅,独自一人操办婚事,当真是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嬷嬷愿意前来照看,清媛感激不尽。」

封清媛说话滴水不漏,李嬷嬷心里其实是赞许的,不过她今日可是奉命找碴,对方表现得太过完美,反而让她没有切入之处,於是那一向直视前方的眼光难得地在封清媛身上一转。

「临近亲事,姑娘一身倒是素净。」

李嬷嬷的言下之意便是:都快成亲了,好歹穿得喜庆些,你这身打扮也太寒酸。

封清媛像是没听懂似的,盈盈笑道:「伯府景况只怕嬷嬷不知,让清媛带嬷嬷逛一圈,嬷嬷便能明白。」

她比了个请的手势,带着李嬷嬷开始逛起兴安伯府。

李嬷嬷跟在她身後,忍不住端详着她走路的姿态,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身形端方,下巴微抬,行走间裙裾不动,要换个人该是僵硬做作,偏偏她就走得摇曳生姿,光是这一点,没有经过良好教养及长久练习是不可能办到的。

李嬷嬷在心中微微点头,仪态这一样,这姑娘没什麽好挑剔的。

兴安伯府是个带西跨院的五进院子,方才李嬷嬷由门房领着到正厅,经过黑漆锡环的金柱大门、影壁、前院与垂花门时,都不觉得有什麽特别,但封清媛带着她继续往後面几进院子走,就能看出一些蹊跷了。

正院虽非雕梁画栋,却也质朴大气,种着松柏等常青树,花却没看到几株,李嬷嬷猜测或许兴安伯是个古板之人。

正院後便是正厅,厅堂五间七架,屋顶单檐绿色板瓦清水脊,毫无逾矩之处,但跨出正院後,李嬷嬷双眼一瞪,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因为从正院之後,所有的院子都落了锁,而且由一扇未关的窗看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什麽都没有。

终於,她停下脚步,忍不住问道:「伯府的後院全关了是为什麽?」

封清媛坦然道:「嬷嬷来自成阳侯府,该知道兴安伯府曾被夺爵抄家,後来虽然复爵,但抄没的家产并未归还,所以伯府很穷,不仅花栽不起,仅能种树,也养不起太多人,开不起太多院子,只得关闭一半的屋子。」

「既然财产未还,怎麽没有人去向朝廷要呢?」李嬷嬷很不解。

说到这点,封清媛不由苦笑。「父亲寒门出身,高堂都已过世,父族算是没有亲戚了。至於清媛的母亲则是出身晋商,虽有隔房亲戚当官,却只是个五品老翰林,听到兴安伯府与安王谋逆有关,早就吓得断亲,更别提替我们出头了。

「当年伯府的主子只剩我与弟弟两人,我十三岁,弟弟更是只有十岁,走投无路之下,我便做主将府里值钱的家俱卖了,换成铺面土地,至少有持续的进项。在那样的情况下,活着比什麽都重要,幸好我们姊弟不仅活了下来,而且没有求任何人,未辱没了兴安伯的名号。」

封清媛没有任何隐瞒,兴安伯府就是穷,就是破落,可是她活得有尊严,面对谁都不会矮了一头,即使是成阳侯府亦然。

李嬷嬷该要鄙夷这一切的,但听了封清媛的话,她发现自己不敢有一丝丝瞧不起这女娃的心情,人家在那样极端艰苦的情形之下,犹自强靭地活了下来,且不依靠他人,要换了其他闺阁女子,有多少能办得到?

其实这兴安伯府的大小姐很有手段啊!

面对来自未来夫家的挑衅,几句话就把自己立住了,李嬷嬷甚至觉得,自己才是势弱的那个人。

封清媛却像没有察觉任何异状,转头又带李嬷嬷来到西跨院。

一般公侯之家的跨院会有个大花园,里头假山流水、名花垂柳应有尽有,但兴安伯府这个偌大的花园却让李嬷嬷误以为自己来到了乡间,因为该种花的地方居然种满了菜,还有一小片麦田,而该是充满荷花的小池竟成了田地的储水洼,这一切突破她想像的画面,在在令她瞠目结舌。

「这……姑娘可是在院里种田?」李嬷嬷这会儿真的有点不满意了。

这是一个千金大小姐该做的事吗?

封清媛点了点头,开始介绍起菜地上种了什麽,麦子如何如何,末了才说道:「这土地里的每一颗菜、每一粒麦,都是我与弟弟亲手松土栽种、浇水施肥,瞧它们长得茂盛,可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伯府虽穷,却也不缺这点菜吧?」李嬷嬷不好直接说她粗俗,只是肃着脸,换了个方式质疑她。

「这片菜田倒是为了弟弟而开。原本舍弟可以进国子监,但兴安伯府不仅家产被抄没,恩荫也收回了,所以若要出仕,舍弟只能走科考一路,未来要做官的人,岂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让舍弟亲自务农便是基於此,只有真正辛苦过,才能体会百姓之苦。」封清媛说得云淡风轻,但这番话的意义却极为深重。

李嬷嬷完完全全震惊了,她知道的世家子弟就没有一人真正摸过泥土的,甚至有些娇养长大,衣袖脏了一角都要呼天呛地,可是这样养出来的孩子往往不知人间疾苦,要不羸弱不堪,要不骄纵任性。

而真正懂事或身负重任的那一群青年,都是家族特地培养,其中不无故意令其吃苦……比如成阳侯世子骆恂达,外人见他寻花问柳、放荡不羁,殊不知他小时候可也是又打又摔长大的。

封清媛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居然懂得这些道理,用来教养她的弟弟,未来她若生下成阳侯府的後代,该是不怕被教歪了。

至此,李嬷嬷对於封清媛的轻视已完全收了起来,也终於明白自己一开始质疑封清媛的穿着看上去寒酸,事实上蕴含着多麽深远的意义。

「嬷嬷方才嫌清媛衣着太过素净,除了伯府的情况不允许清媛奢侈,另一方面也是在为父母守孝。依例至亲过世孝期该是三年,三年来我习惯了这些清淡朴素的颜色及打扮,甚至衣服都是自己缝的,一时之间改不过来,李嬷嬷来正好提醒了清媛不能再这样下去,清媛在此谢过。」

说完,她福了福身,动作标准又自然,引来李嬷嬷心中一叹,这礼仪真是没得挑了。

不过她方才提到这衣服是她自己缝的,李嬷嬷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一看才发现她的女红针脚细密整齐,衣摆上绣了黄色的腊梅,形态逼真,维妙维肖,走的是湘绣的路子。

「你这绣花针法不错,师承何人?」李嬷嬷指着她的袖子问道。

「是长沙的李仙莲大家。」封清媛目光变得有些幽远,像在怀念幼时仍有父母疼爱的那时候。「幼时清媛好动,不耐久坐,母亲原想让我学苏绣,但苏绣细致,清媛拿不住丝线,老是弄破绣绷。不意一次见到了李大家绣的一面猛虎插屏,清媛吓得以为是真的老虎,还被母亲取笑,从此才定下心好好学习湘绣。」

「是了,那麽你出嫁时的喜帐、床套、枕套等等,应当没问题了?」李嬷嬷刻意这麽问,心里却是觉得即便她绣工再出色,这麽短的时间也绣不了这麽多东西,若是她拿丫鬟绣的来充数,总该让人有机会挑毛病了。

封清媛不疾不徐地回道:「清媛早就绣好了……其实清媛曾定过亲,那些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後来被退亲,便一直存放至今。」

李嬷嬷这才想起来有这麽一回事,世子派她前来,自然将封清媛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这倒是一个很令人诟病之处。「这样的东西怎麽还拿来用?别人知道了会怎麽议论?」

「嬷嬷,被退亲是因为当年清媛的父亲无辜被冤,後来皇上也还了我兴安伯府清白,既然我们没有错,为什麽那些东西不能再用?会批评议论此事的人才是真的盲目。何况那些织品有着母亲祝福清媛的殷切心意,与仓促做出来敷衍的东西大为不同。」在这件事上,封清媛很坚持。「或许被退亲於名声有损,不过清媛自认无愧於心,不会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李嬷嬷觉得自己再次被说服,被她这麽一说,自己再继续批评她被退亲反倒成了盲目之人。

能够拥有这般心气的女子,哪里是她一个奴才可以欺负得了的?尤其她以一己之力撑起了破落的兴安伯府,懂得教小辈,受过良好教养,气度仪态不凡,女红又出众,这般无懈可击的女子,世子真是给她找了个难题啊!

原本存着几分轻视而来的李嬷嬷,这会儿倒是真心想留下了。

夫人一心想替世子找个上不了台面的妻子,让他丢脸的同时也好拿捏世子的後院,不过这个封清媛……只怕会给夫人和世子很大的惊喜。

第二章 侯府日子不好过

很快便到了两个月後的大喜之日,这两个月里,李嬷嬷对封清媛当真是完全改观。

封清媛极为聪颖又识大体,学东西快,遇事荣辱不惊,教养弟弟也是有板有眼,她就没遇过这麽好的女娃儿,真真当得起「秀外慧中」四个字。

如今她几乎是将封清媛视为自己的女儿,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顺带告诉她许多成阳侯府的阴私之事,免得她以後嫁进去吃了亏。

比如说,成阳侯骆武长驻塞北,府里是由继室柳氏把持,柳氏因为自己也生了个儿子骆宝福,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与骆恂达颇不对盘,总觉得骆恂达占了骆宝福的世子之位。

因此她明着虽然维持礼数,但私底下无不构陷谋害,就连兴安伯府这桩婚事也是柳氏故意恶心他的。

封清媛背了个克亲的名声,这就够骆恂达被嘲笑好一阵子了,加上兴安伯府又这般弱势,完全无法成为骆恂达的助力,柳氏随手便能拿捏住封清媛,控制住了骆恂达的後院,他还能翻起什麽浪?

为了这个目的,柳氏早在骆恂达成亲前就替他先纳了一名妾室,是她的侄女儿,如今柳氏把持侯府,小柳氏则是主持着世子院落的中馈,姑侄俩一搭一唱,侯府後院几乎成了一言堂,这样的背景下,谁嫁进去谁倒楣。

不过封清媛早有了心理准备,听到李嬷嬷形容这一切时,依然平心静气。

她既应了这桩婚事,就没有逃避的道理,当年兴安伯府经历那麽大的祸事她都撑了下来,没道理在成阳侯府会活不下去,为了弟弟的前途,再怎麽样都要咬牙忍下。

她这般不惊不乍,更是让李嬷嬷心疼,所以在婚礼的安排上替她打点好了方方面面,让封清媛很是感激。

封清媛的大喜之日在秋天,正是桂树飘香的季节,她寅时便被人唤起,不意见到窗外夜风吹过时桂花飘落,点点莹白,让脑袋混沌的她一时之间弄不清自己是否身在梦里。

被下人送到浴间清洗乾净,全身还抹上了带着花香的油膏,不知道李嬷嬷是从哪里弄来的,封清媛觉得自己肌肤都白嫩了一些,轻轻一掐就会留下粉红色的印子。她不由叹息了一声,再好的颜色一入侯府大门就会操心到满脸憔悴,亦是浪费。

之後便是开脸及上头,开脸由李嬷嬷亲自操刀,动作很轻很细,但那阵阵的刺痛仍让封清媛不时的眯眼皱眉。

「忍忍,一辈子就这麽一回,要做个最美的新嫁娘!」李嬷嬷放下绞面的线,待她脸上的红稍微褪了些,才又继续手上动作。

封清媛沉默了半晌,讪然回道:「嬷嬷别哄我了,世子风流之名如雷贯耳,京城无人不知,见惯了绝色,哪里还看得上我。」

「你不一样,你好的不只是容色,世子要是看不上你,有得他後悔。」李嬷嬷终於完成了开脸,正在替她擦去脸上的白粉。「其实你误会世子多矣,他虽风流却不下流,即使出入青楼酒馆,也很清楚分际在哪里。比如他院子里的那位柳姨娘,姿色也算上佳,但世子可是一步也没进过她房里。」

封清媛有些讶异,不过想想也就明白。「那柳姨娘是侯爷夫人的人,世子自然提防。」

李嬷嬷闻言轻笑了起来。「如果世子想要,片刻就能让柳姨娘变节成他的人,是他不愿罢了。那柳姨娘长得虽美,却是小家子气,善妒又爱装柔弱,那股做作劲儿都不知是跟谁学的。」

话说到这里,李嬷嬷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好,又连忙圆道:「世子刻意让老奴来帮你,想必对你与对柳姨娘不同,当初柳姨娘入门时,世子可是直接将人扔着就不管了。」

这番安慰之语很是熨贴,但封清媛知道李嬷嬷虽疼爱自己,心毕竟还是向着骆恂达的,所以也没有尽信。婚後她不求夫妻恩爱,只要能相敬如宾她就感激不尽了。

此时成阳侯府请的全福人来了,是太常寺少卿家的大媳妇,父母公婆俱在,夫妻恩爱,子女双全,她替封清媛梳头化妆,一边梳一边说着吉祥话,妆容完成後,也忍不住赞了一声新娘子过人的丽色。

穿上了正红对襟大袖衫和霞帔的喜服,戴上凤冠,待全福人替她蒙上盖头,外头炮竹声响,鼓乐齐呜,原来是乐官在作乐催妆,封清媛此时才真有点自己要成亲了的觉悟,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虽是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李嬷嬷等人都是过来人,这种情况下新娘子还能按捺住,已经算是镇定了,谁出嫁时到了这节骨眼心里不是七上八下的呢?

好一阵吵闹之後,新郎官应该已做完拦门诗了,此时司仪大声请新人出门儿上花轿,李嬷嬷扶着封清媛起身,好半晌才说了一句,「走吧。」

这会儿她是真有些送女儿出嫁的伤感了,想着自己要亲手将封清媛推入成阳侯府那是非之地,竟是起了不忍之心。

封清媛乖乖地出了房门,由封清峻亲自背着她到喜轿上,先时她还有些担心弟弟不知背不背得动她,但当封清峻稳当地踏出脚步时,封清媛终於明白她亲手教养的男孩长大了,鼻头也忍不住酸涩起来。

「姊姊,回头若那成阳侯府的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定然替你出气。」封清峻有些孩子气地道。

「说什麽呢?」她忍住想哭的冲动,「你还不相信姊姊的手段?只有我欺负人,谁欺负得了我?」

封清峻却听出她语气里那丝哽咽,有些着急地问道:「姊姊,你哭了?」

封清媛瘪了瘪嘴,却不敢回,怕他听出了什麽,眼泪却是滴在他的肩膀上,将靛青色的布料都染成了藏青色。

「从小就是姊姊护着我,在我打架时替我擦药,在我闯祸时替我圆事,在我饥饿时为我作饭,在我梦魇时哄我入睡……姊姊,我当真舍不得你……」说着说着,封清峻自己都鼻酸了。「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撑着兴安伯府,不会辱没了爹的名声,以後换我护着姊姊,无论姊姊嫁到侯府如何,伯府都是你的後盾!」

「傻瓜。」封清媛刻意打趣,化解了些许离别的感伤。「我相信你。」

姊弟俩不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直到封清峻将封清媛送上了花轿,封清媛感受到有只大手轻轻的扶了她一下,她知道那是骆恂达。

以後,就是这只手要牵着她走向未来,但那是她可以期待的未来吗?

花轿迎回成阳侯府,先是一连串射轿头、踢轿帘的仪式,骆恂达做起来毫不犹豫,动作乾净俐落,封清媛在轿内思忖着这男人究竟是有多麽想给她下马威,便见喜娘探了进来,将她扶出花轿。

接着是拜堂,先拜天地,然後是高堂,三是夫妻交拜,待进了位於凌烟阁的新房便要齐齐坐在喜床上撒帐。

一般是男左女右,新郎的右摆压在新娘的左摆上,代表压新娘子一头,想不到这骆大世子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封清媛的衣摆上,令她一阵气,不动声色的将衣摆拉了回来。

骆恂达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向他的新婚妻子,虽盖着盖头看不出面貌,却也能察觉她并不若他所想是个没脾气的小女人。

接着喜娘将红枣、桂圆、花生、栗子等带有美好寓意的果子撒在新人身上,口吐一连串顺溜的吉祥话,虽然文诌诌的却带了点腥膻,听得封清媛很不对劲,俏脸微红,幸亏没人看得到。

才这麽想着,盖头突然被人掀起,她本能的一抬头,便望入一双深邃冰冷的眼眸之中。

竟然是他!封清媛心头一跳,眼中出现一丝惊喜,第一次觉得这桩婚事似乎并不是那麽令人难受。

然而骆恂达的表情就精采了,他早已拿了银票去查那日劝他远离青楼的女子究竟是谁,最後查到了银票来源似乎与兴安伯府有关,他便没有再查下去。

他也说不上自己的矛盾心态,他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便是那日在正西坊巧遇的女子,同时又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是她,因为那代表着当日的邂逅很可能是一场骗局,她的劝告背後很可能有其他图谋,虽然他还想不到那会是什麽。

如今盖头揭开了真相,他松了一口气之後,又见她装得一副才认出他的样子,马上又被激起一股怒火。

「出去!」他冷冷地道。

封清媛心中一跳,还以为说的是她,成亲第一天就要被赶出门,那该是多麽不堪?

一旁的喜娘极为机灵,听到这句话直觉认为新郎的情绪不对,便告了罪很快避开,独留新婚夫妻两人在房内。

骆恂达这才冷漠地望向了封清媛。「你演够了吗?你不是早知道我是谁,何需装得像是第一次见到我?」

封清媛听他这开场白,心就先凉了一半,无奈地道:「我的确不是第一次见到你,但我真不知道你是成阳侯世子。」

骆恂达冷笑道:「你这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会有这麽巧,在成亲前让我遇到你,帮你抓贼,还有万花楼那件事,要说不是你设计的,谁会相信?」

「并非是我请你帮我抓贼,而是你主动出手,若你坚持是我设计你,我要如何确信你一定会出手相助?」她犀利地反问。

骆恂达窒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即便我不帮你,你也有其他方法吸引我的注意。只是我不明白,你後来叫我别去青楼,是你良心发现临时收手不愿算计我,还是想用那种怪力乱神的方法博取我的好感?」

封清媛幽幽地望着他,这下换她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了。难道她能说,她预知到他有危险,因为他帮了她,所以她才好心的加以回报,并没有掺杂任何的心机?

他会相信才有鬼了。

「我只能说,我没有算计你,一切都是巧合。」这已经是她所能说出最真实的实话了,虽然听起来苍白得很。

果然,骆恂达脸色变得更黑。「你真的很行,成亲前设计了这麽一出,想让我对你有好印象,之後要得到我的信任就容易了。方才李嬷嬷说了一连串你的好话,连我养在身边多年的老奴都能让你笼络了去,足见你的心机手段,对你这样城府深沉的女子,我骆恂达敬谢不敏。」

他承认,若没有那些心计,他是喜欢她的,可以说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你虽嫁给了我,却也别妄想我会给你什麽世子夫人的体面,我不会信任柳氏安排的任何人!」

说完,他转身拂袖而去,门还摔得特别大力,像是在证明他的怒气。

「我压根不认识柳氏……」在封清媛说出这句话後,骆恂达早就走得不见人影,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不过就算听见了,估计他也不会信,成见已深,她怎麽解释都是枉然。

她慢慢取下沉重的凤冠,只觉心中百味杂陈,发现新婚丈夫是那日助她的男子,她是有些欣喜的,但他的态度浇灭了她的喜悦。

她有些埋怨他的无情,不由有些赌气地想,横竖她对这桩婚事本就没有期待,也不想与一个只见过两面的男子圆房,他要误会就随他去,她还落得清闲。

不过这时候她也终於明白,为什麽两人初见那时,她能预知骆恂达的危险,当时婚约已定,她注定要嫁给他,不就是亲人了吗?

可惜这个亲人现在对她是深恶痛绝,不知道她以後若又预知到他的危险,他还会不会听她的话。

坐在喜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她又饿又渴,厚重的妆容与衣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索性不再想,叫唤了半天,却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果然这成阳侯府不是个好相与之地啊!

幸亏她也不是遇事就哭哭啼啼的弱女子,自己照顾自己也习惯了,今日可是洞房花烛夜,清洗用的水备着,新人的合卺酒和喜果都还在,她胡乱吃了一些,然後去浴间内洗浴一番,弄得清清爽爽後,整理一下喜床便躺了上去。

得养足精神才行,因为明日的新人敬茶还是另一场硬仗。

洞房花烛夜的隔日,封清媛在卯时初便醒来,身边冰冷的床铺说明了骆恂达果然没有回房。

刚起身的她脑袋尚不清楚,呆呆地看着空了一半的床,好半晌才吐出了口气,泰然自若地下床。

她试着叫唤婢女,仍是一声回应都没有,连她自己的陪嫁丫鬟、骆恂达派给她的李嬷嬷都不知被弄到哪里去了,她只能苦笑着到院後打水梳洗,换上一袭大红镂金牡丹云缎裙,再给自己梳了个随云髻,插上了梅花金步摇,稍微抿了点胭脂,难得盛装打扮的她,稍微一妆点便出挑得很。

可惜这院子里只有她自己,无人欣赏。

打点好一身,因为没有服侍的人,自然也没有早膳,她沉住气走出了凌烟阁,随便拦了个下人问明正堂所在,今日是新妇敬茶,即便骆恂达不愿配合,她也得完成这个仪式。

成阳侯府极大,是带左右跨院的五进大院子,後面还有一个练武场,要逛完整座侯府,只怕一整天都不够,幸好骆恂达所住的凌烟阁离正堂并不远,封清媛走了快两刻钟,远远的听到人声,就确定自己找到地方了。

正堂堂门大开,可以看到里头有着人影,封清媛庆幸自己一早便起,连早膳都没问就急忙赶来,否则光是她一个人来还迟到,日後肯定会成为众人话柄。

由此可见,那柳氏绝非善类,否则哪个婆婆会一大早天光都尚未大亮时,就等着新妇敬茶,这不是企图找着理由想刁难人吗?

当封清媛进入正堂时,原本闹哄哄的一群人突然安静下来,每个人以各种表情打量着她,唯独缺了善意。

封清媛极力令自己冷静,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堂前,正位上坐着一位美貌贵妇,显然便是成阳侯夫人柳氏,一旁空着的位子原该是成阳侯骆武,只是他带兵驻守塞北,未有旨意不得回京。

「唉呀!这个一定是世子的新妇了,长得什麽样儿我们可得好好看看。」其中一人声音尖锐地响起,那是一个马脸妇人,虽是面带笑容像在开玩笑,但口中的讥讽意味浓厚。「怎麽就一个人来了?世子人呢?」

「妾身不知。」封清媛平静地道。

柳氏闻言皱眉。「岂会不知?世子昨天可是和你入的洞房。」

「昨夜世子在掀了盖头後便迳自离去,妾身至今未见他,早上怕误了敬茶的时辰,才独自前来。」封清媛仍然不疾不徐地解释着,将四周或是刻薄或是嘲笑的打量置若罔闻。

那马脸妇人又尖声道:「唉呀!该不会是世子嫌弃新妇了吧?怎麽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好,啧啧啧,这以後可怎麽办才好,在侯府怕立不住脚啊……」

「行了!」柳氏淡淡地打断她,正色朝着封清媛道:「那是你表婶,虽然说的话不中听,却是事实。你方入门便不得世子喜欢,身为你的婆婆我会好好教你,你在府里行事有度不逾矩,自然别人就会尊重你,也才拴得住世子的心,明白吗?」

这番话说白了,便是你这新妇就是要听婆婆的话,在侯府才能混得下去。

封清媛哪里听不出来,不过她虽然心里不舒服,却也没有立时发难,只是乖巧地道:「妾身明白。」

兴安伯府那种破落地方出来的,果然好拿捏。

柳氏心中冷笑,口中只道:「奉茶吧。」

有人捧来用喜鹊登枝红瓷杯装着的桂圆茶,封清媛依礼奉上,也是李嬷嬷教得好,她行的礼没有一丝偏差,让柳氏想找麻烦都无法,只得依俗压上了红封。

接着有人带着她认识前来观礼的诸位亲戚,封清媛发现在座以柳氏的娘家人居多,而骆家这边的亲人也大多是旁支或远房亲戚,简单说起来,这一屋子除了柳氏,都是不重要的人。

不过封清媛也能理解,毕竟她也听说成阳侯府子嗣并不丰,骆武本身就是独子,而下一代也仅得骆恂达及骆宝福两位男丁,新妇敬茶时能凑出这一屋子人已经不容易,她自然不会多说什麽。

在场是长辈的都给了红封或礼品,而封清媛自己也准备了装着银锞子的荷包分送给晚辈,按理说这样的礼不轻不重刚刚好,偏偏有个少女在翻看荷包後,旁若无人的嗤了一声,脱口说道:「就这麽点东西?真是寒酸。」

此话一出,厅里又安静了下来,那马脸妇人也不知和封清媛有什麽仇怨,竟是笑着搭腔道:「你也别嫌弃了,京里谁不知道兴安伯府穷困,这些银锞子说不定已经是伯府一半的财产了。」

一番话说得厅里人都笑了起来,看向封清媛的目光也多有轻视。

不过她犹自泰然自若,甚至还淡淡一笑。「表婶说的是,兴安伯府的确是穷,方才表婶压盘儿的琉璃簪子妾身便十分欢喜,在此谢过。」

这一句话便让那马脸妇人变了脸色。

在场自诩有头有脸的贵妇并不少,最差的也送了鎏金包银的手镯,拿琉璃来充当玉石是骗小孩的行为,居然在这种正式场合被说了出来,简直丢脸至极。

柳氏面色微沉,她可不喜欢封清媛太厉害,这反击虽不凌厉,却也透露出今日的场面尚未完全把这新妇压下去。

她清了清喉咙道:「那些琐事便别提了,横竖今日大家都在场,你入门时应当知道世子有一妾室,今日就顺便把妾室拜见正妻的礼也给行了,省得明日你们院子里又要麻烦一回。」

柳氏刚抬手让人去唤,那名妾室小柳氏就已经由後头闪出,足见是早就等着的。

封清媛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小柳氏是柳氏的侄女,这是怕万一妾室拜大妇的礼在凌烟阁举行,小柳氏会受到她的刁难,所以柳氏刻意选在这时行礼,是要替小柳氏撑腰呢。

果然立刻又有人端了茶来,小柳氏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生得颇为娇媚,但那眼神飘来飘去令人不喜,像是时时刻刻在算计什麽,尤其她胸前波涛汹涌,很有看头,身上那袭秋红色短袄腰线像是特别掐过,更显身材突出,惹得封清媛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後低头再看看自己,即使自认身材不俗,这时候也有种甘拜下风的感觉。

小柳氏盈盈下拜,口吐吉言,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很不诚恳,不过封清媛本就没打算刁难她,她入门前早决定井水不犯河水,对方不来惹她,她也乐得视而不见,所以小柳氏一奉茶她就乾脆的喝了,顺手退下手上的银镯,赏给了小柳氏。

小柳氏恭敬接过,却没有戴上,看来心里也是嫌弃的。

「封氏,你今日敬了茶,便是我们骆家的人,有些事情我得先和你说说。」柳氏面不改色地道:「我这婆婆很好相处,无须你日日请安,初一十五来即可,该行的规矩柳姨娘会教你。还有世子院子的中馈现在由柳姨娘管着,你刚进府了解不多,就暂时还是由她管,等你熟悉了之後,再请示世子是不是要把管院子的权力交给你。」

「婆婆说的是。」封清媛一贯的柔顺,她并不想争这个,饿不死就好,她入侯府的原因本就不是为了自己。

小柳氏见她如此柔弱可欺,心里乐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放肆了几分,低声对着封清媛道:「姊姊既答应了,那妹妹便放肆地继续管着凌烟阁了,不过有些话妹妹得说在前头,因为世子没交代姊姊的分例和待遇该是如何,妹妹不敢自作主张,这几日可能要先委屈姊姊,待世子给了准信,妹妹一定将这几日缺的全部补回。」

「嗯。」封清媛注意力都在她那笑得一抖一抖的胸上,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总觉得小柳氏这番话陷阱很多,索性不再多言。

但小柳氏就当她答应了,亲热的执起了她的手。「姊姊这般和善,以後我们定能好好相处,世子见我们和睦,说不定晚上能在姊姊处多待几宿。」

这是在炫耀自己受世子宠爱,还是在嘲笑她这世子夫人连洞房花烛夜都不能和夫君度过?

封清媛可不觉得小柳氏会对自己抱有善意,所以只是虚应故事地弯了弯唇角,这件事就算揭过。

今日礼成,柳氏挥挥手便让封清媛带着小柳氏先回凌烟阁了。

封清媛临行前向众人行了礼,在一众看笑话的目光中退下,回院子的一路上都在应付着小柳氏虚伪的笑容,突然有点累。

看来未来在成阳侯府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封清媛入门十余日,要不是出了自己房间便能看到这侯府雕梁画栋,下人各司其职的场面,她真会以为成阳侯府比她兴安伯府还穷。

这些日子以来骆恂达面都没露过一次,究竟是压根没回府,还是去了小柳氏的院子休息,封清媛根本不想管,也管不着,因为这凌烟阁的一切都不是她能插手的,除了新妇敬茶之後被送回她身边的李嬷嬷,其余都不把她当成正经主子看。

便说她身边的几名丫鬟,这些丫鬟也的确分工明确,各做各的事,只是没一个贴身侍候她,她需要什麽东西连个人都叫不来,三餐还是李嬷嬷亲自去端的,端来的往往也就够两人糊口,茶也是粗茶,想吃个点心那是门儿都没有。

负责厨下的人全是小柳氏安排,李嬷嬷只要多问两句,他们只消一句主子没交代便打发过去,李嬷嬷也没辙。

再说到分例,据李嬷嬷所说,小柳氏作为妾室,每个月有三套新衣,首饰若干,银钱五十两,其余拉拉杂杂的开支先不说,但封清媛身为世子夫人,到现在穿的还是从兴安伯府带来的旧衣服,发簪都没多一支。

她的嫁妆里原就没有什麽银两,大多是看上去精致漂亮,事实上没多大用途的花瓶摆件之类,钱财土地房舍她全留给了封清峻,所以想要替自己置办一身好一点的衣服都办不到,小柳氏镇日穿金戴银,看起来比她这个正室还气派。

今日的午膳是两样素菜,还有两碗稀粥,反正屋里也只有两个人,封清媛与李嬷嬷便对坐着一起用膳,食毕後腹中仍感空虚。

封清媛不由苦笑道:「嬷嬷,是我拖累了你。」

若没有被派到她身边,那李嬷嬷便还是骆恂达身边的老人,小柳氏再怎麽刻薄也要敬她三分。

李嬷嬷是个明白人,封清媛这麽一说她就听懂了,不过却是肃着脸摇头。「世子夫人切勿这麽说,那柳姨娘对於没向她投诚的奴仆都是明里暗里亏待,就算老奴在夫人身边,也讨不了好。」

她也根本不想讨好小柳氏,直率地道:「前几年安王叛乱,流民涌入京城,侯府施了一个月的粥,那粥里还有肉末,比我们现在吃的都好,就算世子没有明说该给世子夫人多少分例,也不该是这种待遇。」

她明白世子的性情,不理会小柳氏是因为小柳氏还没傻到把手脚动到世子头上,世子便也懒得管这後院之事。

但现在不同了,让妾室凌驾於正室头上,万一传出去对世子的名声是有碍的,她更是看不过去小柳氏借侯爷夫人之势,什麽都拿世子未交代当藉口来欺负世子夫人。

何况世子夫人的分例该是如何,李嬷嬷就不相信府中没有定例,这一切只是柳氏与小柳氏想欺压新妇的手段罢了。

「世子夫人,老奴出门去找世子,得让他回来解决这事。」李嬷嬷叹气。「再不济也要和柳姨娘说说理,否则这日子如何过得。」

封清媛不语,她也觉得一切的关键就在骆恂达身上,虽然她不赞成李嬷嬷去找他,但她也不忍心看李嬷嬷跟着自己受苦,遂默认了这件事。

李嬷嬷得了封清媛允许,便急匆匆的出了门。

封清媛这一等就是一整个下午,她做给封清峻的冬袍都缝好两件了,早知道方才就交代李嬷嬷替她买点棉花回来。

至於究竟能不能找到骆恂达,她根本不抱希望。

到了晚膳时间,不仅李嬷嬷未回,连膳食都没送来。封清媛有种不妙的感觉,但她知道就算问也不会有人告诉她答案,只是让人笑话她这个世子夫人软弱无能罢了。

所以她沉住气,一直等到了戌时正,才见李嬷嬷垂头丧气的进来,神情是又惊又气,又无可奈何。

「世子夫人,老奴办事不力,没能找到世子。」李嬷嬷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无妨,这样满京城的找,本来找到的机会就不大。」封清媛轻声问道:「嬷嬷用过饭了吗?」

李嬷嬷摇摇头,眼神更是哀戚。「夫人也还没用吧?是老奴对不起夫人。」

「怎麽了?」封清媛自己没吃就算了,李嬷嬷忙了一下午居然也连口饭都没有,若还是小柳氏从中做梗,那就当真令人愠怒了。

「老奴下午出门找不到世子,傍晚便匆匆赶回,但门房已经把老奴出去的事报给柳姨娘。柳姨娘将老奴堵个正着,冷嘲热讽地训了老奴一顿,还说既然世子夫人不满意现在的待遇,那她就不管了,一切待世子回来定夺。」李嬷嬷想着所受到的羞辱,说起来仍是咬牙切齿。

「所以原本我们只是受到亏待,之後却是什麽都没了,连膳食都不供,等世子回来我们才有得吃?」封清媛立刻懂了小柳氏的恶毒用意,淡淡一笑。「她是想饿我们几天,等我向她求饶呢。」

今日只是短了膳食,若这样就能令她低头,那麽以後冬天再短了冬衣炭火,出行短了车马,屋漏短了修膳,随便来件事都能牵制她、压迫她,以後她便什麽都不用做,只能畏首畏尾的龟缩在凌烟阁一角,这可不是她封清媛的个性。

李嬷嬷垂下头,似乎很气自己带累了封清媛,有碗稀粥也总比饿肚子好。

「世子夫人,不若老奴明日再出去找找,世子常去的也就那几个地方,总会让老奴找到人的……」

封清媛止住了她的话,若有所思地问:「李嬷嬷,你先前曾和我说过,妾室凌驾於正室之上,对世子名声有碍是吗?」

李嬷嬷慎重地颔首。「自然有碍,往严重里说,宠妾灭妻可是大罪,足以让御史在殿前弹劾了。」

这样最好!

封清媛的目光有些晦涩起来。「若是因家宅之事让世子遭受弹劾,其实受到最大影响的还是侯爷夫人吧?外界的人都会觉得是侯爷夫人持家无方而嘲笑成阳侯府,说不定侯爷都会因此责难她。」

李嬷嬷一听,似乎被提醒了什麽,眼睛都亮了起来。「夫人说的对,难道你是想……」

「反正世子在外的名声,说好听些是风流倜傥,说难听些是纵情声色,他似乎也不是很在乎,就算再添把火应该也无所谓。」封清媛的心思转过了一遍,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浅笑。

李嬷嬷隐约能察觉封清媛想做什麽,後宅的手段她也不是没看过,只是暂时没想到适合的,封清媛能这麽快想出对策,她确实是惊讶的。

但不管封清媛要怎麽做,总是绕不过骆恂达,於是她担忧地问道:「夫人要做什麽老奴不敢阻拦,可是万一世子责怪……」

封清媛神色自若,骆恂达早该知道丢她一个人在府里只有被欺压的分,既然他不管,那她就逼得他管。

「他不是不出现吗?要责怪我至少人要出现吧,那样我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第三章 小柳氏频频出招

不出封清媛所料,隔日一早,李嬷嬷同样取不到膳食,看来小柳氏是铁了心要用饿肚子的方式来打压她。

虽说封清媛从兴安伯府那样的困顿中走过来,饿几天肚子算什麽,但李嬷嬷两顿没吃,看起来一副快昏倒的样子,让封清媛下了决心要扳回一城。

她虽是被苛待,倒没有被禁足,於是隔日她大大方方的由侯府大门出去,因为凌烟阁的人对她的忽视,竟没有人注意到,待小柳氏得到封清媛出府的消息,人早就不知走到哪里去了,让小柳氏很是发了一顿脾气。

这年头的贵女出门不是坐车就是乘轿,步行的十分少见,尤其封清媛还是由成阳侯府出来,戴着帷帽就这麽走在路上,虽然她没敲锣打鼓宣告自己是谁,但路上行人无不恻目,尤其她那通身清贵的气质还有优雅姿态,绝不是丫鬟奴婢之流,不出半天,她的身分已让四周好事之人议论起来。

成阳侯府里走出来的贵女,手里还拿个大包袱,究竟会是谁?

这年头雪中送炭的人少,看热闹的可是很多,一些好事者默默的跟在了封清媛身後,却发现她在街上左转右拐,还问了几个人後,就这麽走进了京里最大的当铺,不遮不掩,意态轻松。

封清媛进了当铺後,便有人开始围观看好戏了,当铺的人不明所以,一见进门的是个气质不凡的年轻女子,穿着素净却不寒酸,戴着帷帽说明了有一定的身分,所以原本坐在票台後的朝奉亲自出来迎接,也不敢让她站在柜台前,反倒将她迎到一旁的桌子,还倒了杯茶给她。

「不知夫人今日前来,做什麽生意?」朝奉也就是当铺里的管事,负责的一般都是贵客,说话自然很有技巧,不会劈头就问人当什麽。

封清媛拿出了包袱放在桌上,说道:「请掌柜的帮忙掌掌眼,此物价值几何?」

当铺里的主客都被这桩奇怪的生意吸引,站在外头张望的好事者们,有的甚至头都快探进来了。朝奉瞪了那些人一眼,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袱,却见里面是一件大红嫁衣,便是封清媛嫁入侯府时所穿的那件真红对襟大袖衫。

因为是成阳侯府购置,这嫁衣算是在京里比较新颖的款式,用料也不俗,上面绣的鸾鸟逼真得像要腾飞而起,铺翠圈金玉革带,褙子上的襻扣用的还是珍珠,简直没亮瞎了大伙儿的眼。

朝奉知道此物有蹊跷,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夫人这是……」

封清媛叹息了一声,也不介意旁听者众,反正她又没说自己是谁。「妾身日前成亲,原以为夫家殷实,为妾身置办这身华丽嫁衣,妾身也感激非常,决心好好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然而才入门几日,夫家竟连妾身一顿饭都供不上了。

「妾身挨饿无所谓,婆婆和夫君亦是饥寒交迫,妾身的老嬷嬷甚至都饿到快昏倒,看着这华贵嫁衣,着实令妾身惭愧不已,无奈之余只能由妾身亲自前来,想拿这身嫁衣来与掌柜的做个生意,换些银两回去,至少让家里人不挨饿。」

此话一出,群众哗然,谁不知道成阳侯世子最近才刚迎新妇进门,竟是入门才几天就没饭吃了?

要说成阳侯府很穷,那是没几个人信的,定是这夫人性子软绵被欺负了,侯府克扣她的衣食,走投无路之下才出来用嫁衣换东西吃。

众人不由得打量了下这成阳侯世子夫人,戴着帷帽看不见面貌,但听声音的确是温柔似水,身段也娇弱,只不过堂堂世子夫人穿的衣服也未免太素净,头上的簪子还是木制的,看来成阳侯府的确对人家不好。

这下子大伙儿议论的已经不是成阳侯府究竟穷不穷了,而是那成阳侯世子究竟是怎麽理家的,居然让自己的正室没饭吃,饿到出来当嫁衣。

有人说世子成亲之後便在外鬼混,自然顾不上新婚妻子,谁嫁给他谁倒楣。也有把话题延伸到柳氏那里的人,说成阳侯夫人是继室,苛待原配孩子的新婚妻子,很可能苛待原配孩子的妻子……总之这麽一会儿,关於成阳侯府的小道消息就炸了锅,以这个当铺为起点向四周蔓延起来。

「这个……」朝奉见封清媛似乎是认真的,便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数。「不知这个价格,夫人是否满意?」

他即使也猜出了眼前女子便是成阳侯世子夫人,也不敢直接称呼。

封清媛透过帷帽看了一眼,确认上面的数字可以让她与李嬷嬷饱餐好几顿,还能买些好一点的冬衣,她便点了点头。

「那……夫人是要死当还是活当?」朝奉补充了一下。「若是死当,价格还能再加一点,只是以後这嫁衣夫人就拿不回去了。」

封清媛柔声回道:「活当吧,妾身还是抱着一点期待,他日能将嫁衣赎回,毕竟若非走投无路了,谁愿意当嫁衣呢……」

她越说语气越轻,听起来说有多幽怨就有多幽怨,旁观者原来只是看热闹的,现在真开始同情她了。

於是朝奉再不罗唆,亲自开了当票与她,顺便交付了银票,封清媛提到她得买些吃食回去,银票不方便,想换成银两,朝奉也从善如流,旁人闻言那议论的声音及内容也就越来越夸张。

封清媛揣着银子慢慢的走出当铺,沿途真的买了几个肉包子才回到成阳侯府。

而就这几步路的时间,京城里对於成阳侯府的各种揣测已经甚嚣尘上……

骆恂达一身金绵宝蓝云锦绣白鹤长袍,玉带上面还挂着块麒麟血佩,束发的金发冠上镶嵌着翡翠,後搭碧玉簪,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姿态,踏进了万花楼。

遭遇祝融後重新装潢的万花楼更加奢华大气,骆恂达一向就是常客,今日重新开业自然也不例外的要来捧捧场。

只是当他一踏入楼内,鸨母虽然还是殷勤招待他,但话语间总是欲言又止,四周来客也有认识骆恂达的,其中有些人看着他的目光相当的古怪。

「三公子在怜花姑娘的香阁等着世子。」鸨母暗中递来这句话,便笑吟吟的遣小厮领着骆恂达往後走。

骆恂达边走边迎视着诸多难以言明的目光,忍不住上下打量起自己的衣着打扮,最後纳闷地问道:「怎麽他们看我的眼神这般奇怪?」

那小厮恭敬地道:「世子一贯贵气逼人,或许他们羡慕呢。」

不羡慕成吗,自己吃穿贵不可言,家中新婚妻子却得当嫁衣才有饭吃,这种事也只有骆恂达办得到了。

不过这些话,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人敢传到骆恂达耳中,那小厮自然也不敢当面捋虎须,说话滴水不漏。

骆恂达带着疑惑的心情来到怜花的香阁,里头朱兆丰已经坐着喝酒听琴好半晌了。

小厮将人带入後,便默默退下,将门带上。

朱兆丰见他面露不解,不由问道:「怎麽了?」

骆恂达有些郁闷地道:「我是否今日英姿特别焕发,否则刚进楼时,每个人看我的神情怎麽都那麽古怪?」

此事也勾起了朱兆丰的好奇心,他浓眉一挑,唤来暗卫出去打探,接着隔着帘子遣走了弹琴的怜花。

这是要谈正事了。骆恂达脑袋一转便知是何事,遂问道:「万岁派殿下去何处?」

朱兆丰淡淡说道:「最近苏州的织工们拒绝缴税,父皇派了内务府的孙平任税监前去收税,也不知那孙平怎麽办事的,竟引起反弹,成了一场暴动。父皇赐我兵符,让我去平定这桩抗税案。」

「苏州啊……说远不远,坐船倒是挺快的,你那些兄弟的本事似乎也就那样。」骆恂达原本还以为三皇子会被弄到什麽南蛮还是川蜀去。

随即他将轻浮讥诮收起,转为深思熟虑的凝肃,要是认识他的猪朋狗友们见到,肯定不会相信京城有名的纨裤也会有这种表情。

「苏州前半年遭水灾,知府叫林明通,性格有些迂腐,也不知是真贪还是不懂得拐弯,竟是按常年的情况收税,苏州的织工们苦不堪言,孙平那就是真贪,派他去收税只可能再加税,那些织工不暴动才有鬼。」他一开口就说出苏州知府是谁,还将情势分析的明明白白。

朱兆丰对此习以为常,别人不知道,但他对骆恂达的才能可是一清二楚,对於眼下夺嫡的艰困情况,助力自然是越强大越好,何况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那可是过命的交情,朱兆丰对骆恂达的信任,更甚於任何人。

所以骆恂达一分析完,朱兆丰便急忙问道:「你可会帮我?」

「那当然。」说到这里,骆恂达不由有些无奈。「我成亲之後再没回过侯府,就等你这桩事,让我能离开京城一阵子呢!」

「怎麽?你不喜欢兴安伯府的大小姐?」朱兆丰也不是没打听过。「虽然有着克亲的传闻,不过那种虚无飘渺之事你应该是不信的?」

「她或许是柳氏的人。」骆恂达回避了自己喜不喜欢封清媛这个问题,有些事不是光喜欢就能解决的。「上次提醒我不要去万花楼的女子便是她。」

「但她阻了你去万花楼,是在帮你,柳氏的人何苦要帮你?」朱兆丰提出疑问。

这就是骆恂达纠结的地方了。「我不知道她究竟是良心发现,还是想搞欲擒故纵取得我的信任,只能扔着不管了。反正院子里还有个小柳氏,就让她们互斗去,说不定我还能来个渔翁得利。」

「你不要阴沟里翻船就好。」朱兆丰嗤笑一声。

此时去打探消息的暗卫回来了,一向面无表情的暗卫难得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在禀报消息时还忍不住多看了骆恂达几眼。

「启禀殿下,事情是这样的,前两日京里有人看到成阳侯世子夫人出了侯府,连车轿都没得坐,就这麽走到当铺,说要当掉自己的嫁衣,因为侯府已经穷到没饭给她吃了……」

暗卫绘声绘影的将事情说了一遍,还强调封清媛从头到尾没有泄露自己的身分,并且对那嫁衣似乎很留恋,即使缺银缺食也要活当,期待有一天能赎回去。

朱兆丰听得一脸好笑,骆恂达则是脸色忽红忽青,他以为的妻妾互斗怎麽就演变成这种情况了?

直到暗卫离开了,朱兆丰才放肆的大笑出声。「哈哈哈,宣畅,你那新婚妻子可不简单。原以为小柳氏仗着侯爷夫人的势,你那新婚妻子该是节节败退才是,想不到她竟使出这一招釜底抽薪,让你无法置身事外。」

骆恂达咬牙切齿地道:「那女人就不怕丢脸吗?竟还去当铺!」

「她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说出自己的身分,若是她硬要否认,谁拿她有办法?」朱兆丰倒是很佩服她的智慧,「何况兴安伯府那样的景况,她出嫁前都不怕丢脸了,去个当铺算什麽?如今她说在侯府没饭吃,我猜测应该是真的,那小柳氏就是个蠢的,要斗正室也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方法。就封氏而言,如今她都快饿死了,还管什麽面子?」

骆恂达赌气似的执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反正她嫁衣都当了,现在有银两吃东西,代表与小柳氏的斗争尚未落败,也不需要我去管……」

「你这家伙都阴沟里翻船了,还不快滚回去!」朱兆丰笑骂。「再不回去,她若是再出招,将你绊在京里误了本皇子的事,本皇子定然找你拚命。」

骆恂达摸摸鼻子,这椅子都还没坐热,酒也才喝了一杯,却是因为自己的糗事被三皇子一脚踢出了万花楼。

时序已是入秋,凌烟阁内有着一片枫林,枫红似火,灿烂夺目,秋风拂过,叶片瑟瑟飘落,犹如红色的雪花,有种凄艳的美感。

封清媛怕冷,却爱这片枫林,横竖这侯府里没人管她,她也管不了任何人,便披上了披风,让李嬷嬷装了一壶热水带到枫林的石桌之上,边绣花边赏景。

她绣的是给封清峻的冬袍,那日当嫁衣换来银两後,她就去买足了棉花,现在只差在衣袖上绣几片青竹,将棉花填入便可,在冬日前甚至还来得及再做一件。

就在她专心致志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默默的行到她身边,但她却毫无所觉,直到那身影将一个包袱砰的一声扔在她身边的石桌上,她才警醒过来。

「谁!」她猛地抬头,骆恂达那俊朗却带着丝阴鸷的神色落入眼帘,她长吐了口气,轻拍了下胸口,又神色自若的低头继续绣花。「是世子啊!下回可以出点声音,这麽无声无息的,要不是我胆子大,就要被世子吓坏了。」

就这样?骆恂达等着她惊慌失措,等着她面露愧色,想不到她竟像个没事人似的,居然还能继续绣花?

她手上该是件男子衣袍,不过看那大小显然不是给他的,那是做给谁?

骆恂达想不到,成亲隔日他便刻意避开她,如今再见,她却是一个动作就让他有些心乱了,这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沉住气,他指着桌上的包袱冷声道:「你的确大胆,居然做出这样的好事?」

她再次抬头,一脸的莫名其妙,顺着他的指尖下移视线,她看到了一个颇为眼熟的包袱,心头一动打开来,露出了一抹粲笑。

「唉呀!世子替妾身将嫁衣赎回来了。」她摸了摸嫁衣上的鸾鸟刺绣,「妾身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它了,正好上回当嫁衣的银两快用完了,这会儿还能去当第二次……」

「你说什麽?」要不是修养好,骆恂达险些没把身边的枫树给一掌劈了。「你居然想去当第二次?」

「不然怎麽办呢?在侯府里没得吃没得喝,冬天快到了,怕是连身袍子都没有,总得换点银子为自己打算。」封清媛一副很烦恼的样子。「可惜妾身的嫁妆没什麽昂贵的东西,拿去当反而丢脸,倒是妾身刺绣还可以,或许绣些东西拿出去卖,价格会比旁人好。」

骆恂达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两人关注的重点好像根本不在一件事情上,她究竟知不知道他在生气?

「若是怕丢脸你就不会去当铺了,以後不准去!」他索性也不与她绕圈子,直接下了命令。

「妾身不能去当铺了?」封清媛终於才像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可怜兮兮地反问。

「不准!」骆恂达黑着脸。

「妾身知道了。」她咬着下唇,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却也没有与他争辩。

骆恂达还等着她拿出一堆歪理来吵架,想不到她居然吞了下去,这般温从的模样反倒让他一股气出不来,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险些没被自己呛死。

他深吸口气,在石椅上坐了下来,刻意摆出了世子爷的样子,她越乖他就越想闹,这种逆反的心理也不知道为什麽。

「还不奉茶?」

封清媛乖巧地拿起茶壶倒了满杯,将瓷杯递给他,他拿起来喝了一口,却是一怔。「这是水?」

「是水。」她仍是那般温驯的模样,「妾身没有银两买茶叶,府里也没有拨下,只能给世子喝水了。」

骆恂达皱眉,本能地回道:「现在已近晚膳,晚膳前府里习惯每人上一杯红枣桂圆茶或信阳毛尖茶……」

封清媛一脸茫然,「世子说的那些,妾身连看都没有看过,或许世子去正院用晚膳时会有喝的吧。」

「为什麽我晚膳要去正院吃?」想到要和柳氏同桌吃饭,骆恂达就是一阵反感。

「因为妾身这里没有东西吃。」她说的斩钉截铁,理所当然。「妾身银两有限,当了嫁衣後购置的食物只够妾身与李嬷嬷吃,若世子也要吃,那我们两人就要饿肚子了。妾身自幼饿习惯了不怕,李嬷嬷可受不了那种苦,我没有分例,但侯爷夫人主持侯府中馈,肯定有钱,正院也一定有东西吃。」

她说得合情合理,典当的嫁衣都还摆在石桌上,令骆恂达一时哑口无言。

他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变相的在控诉成阳侯府亏待於她,偏偏她说的都是事实,姿态又放得极低,错误明显在他身上,让他怒气冲冲而来,想发泄却师出无门。

骆恂达手上装水的瓷杯都忘了放下,就这麽一边摩挲着杯身一边打量她。

封清媛今日一身月白色的襦裙,只在衣摆绣了几朵菊花,布料看上去是素缎,在绸缎中属於比较廉价的款式,侯府可不会用,就连他身上的云锦都是她这一身衣服价值的十倍以上;再看她头上是一支木钗,虽然上面的梅花雕得十分精美,却也掩饰不住那是件便宜货的事实。

这些应该都是她从兴安伯府带来的衣物首饰,也就是说,侯府并没有购置新衣给她。

堂堂成阳侯世子夫人,穿得如此寒酸,没有茶水,没有膳食,穷得要去当嫁衣,别人不会去笑妾室亏待正室,只会笑他这个丈夫无能,养不活妻子。

明明是小柳氏出的昏招,却全打了他的脸。

封清媛真的很聪明,受了亏待也不哭不闹,只是拐个弯让他不得不注意她在侯府快活不下去的事实。他想起了两人邂逅时,他就被她的聪慧惊艳了一把,如今这种聪慧被用在他身上,却让他气得牙痒痒的。

此时枫林外出现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小柳氏匆匆忙忙赶来了。

因为骆恂达是突然回来,并没有提前告知,等小柳氏收到消息时,封清媛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这会儿她还犹有余裕地喝着自己的温水,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这个妾室又要如何搅风搅雨。

果然小柳氏一来就一副弱柳扶风的可怜样,娇滴滴地盈盈下拜。「奴家见过世子,世子可用过膳了?」

她不提用膳还好,一提骆恂达就一肚子火。「用膳?我以为凌烟阁穷到快撑不下去,早就不供膳食热茶了不是?」

小柳氏低下头,愤恨的目光悄悄地瞪了瞪封清媛,口中却是直喊无辜。「奴家不知世子在说什麽,这凌烟阁的一切奴家都是拿捏着用的,世子没有交代的支出,奴家丝毫不敢取用钱财,所以世子不在时自然也没有多做膳食了……」

「那世子夫人呢?就直接被你忽略了?」骆恂达冷笑。

一样是装可怜,但小柳氏做起来就让人看不顺眼,而封清媛却让他有种矛盾情绪,明知她有问题,但当真见她吃苦了,他又狠不下心视而不见。

小柳氏娇媚的眼中像是要流下泪来,讨饶道:「是奴家错了,因为世子离府前并未说明世子夫人该拿多少分例,奴家也不敢自作主张……」

「就连府里的下人都衣食有度,单就世子夫人没有,你真的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看不穿你那蹩脚的伎俩?」

骆恂达不想再听小柳氏找藉口,他知道小柳氏在想什麽,认为封清媛反正不受宠,他不会管这事,只是这回小柳氏赌输了,他偏偏就管了,甚至直接把话挑明了,哑谜都懒得打。

「不管你背後是谁,你就只是个妾室,你觉得你得罪了正室,本世子会让你死还是让她死?」他恶狠狠地道。

小柳氏脸色一变,身子颤抖了下,头都快埋进自己巨大的胸中。「奴家不敢……」

「你不必与我解释,我不会听也不会相信。如果你管不好这个院子,本世子可以换人管。」骆恂达训了小柳氏一顿,如果她够聪明,就知道某些手段该适可而止。

小柳氏这下是真的惊慌得泪花乱窜。「奴家管事的权力是侯爷夫人给的,这……这内宅之事,世子不可……不可……」

「本世子管的不是内宅之事,管的是我自己院子里的事。」骆恂达冷冷地道:「从现在起你最好清楚自己的位置,做好一个妾的本分,否则我必不轻饶。」

小柳氏怕他下一句话就是收回她的权力,急忙点点头,哭得梨花带雨地告退。

说这话的同时,骆恂达还大有深意地看了封清媛一眼,一副「本大爷帮了你,你可得感激涕零」的显摆样,才大摇大摆离去。

他没有直接剥夺小柳氏的权力,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勉强保留柳氏的颜面,但若是做得太过分,他也不会再忍。

因为他不想让封清媛误会他是个人渣。

骆恂达自以为今日回来按捺住封清媛,免得她不仅当嫁衣,连侯府的桌椅都抬出去当了,届时他就真的脸面全无。只是他却没想到,他嘴上说着不管侯府里的事,要放任妻妾互斗,最後还是看不过去偏袒了封清媛。

封清媛默默地看着他离开,不知怎麽地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回居然旗帜鲜明的站在她这方,替她教训小柳氏,着实令她有些受宠若惊,而他最後那个眼神更让她明白了一件事—— 

这男人,真够幼稚的!

纤手摸了摸那失而复得的嫁衣,这是她这辈子穿过最好最华贵的衣服,由他手里得回来,她淡淡地一笑,拿着包袱回到了里间之中。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当掉它了。

隔日,封清媛的待遇果然好了起来,小柳氏拨了四个侍女贴身侍候她,从早上卯时她起身开始,一个替她端水,一个替她擦手脸,一个替她穿衣,一个替她梳头。

封清媛看着这四个请安後便始终一言不发的侍女,心里知道她们是不愿来的,或许还背负着小柳氏交代的其他任务,所以她们不说话,她也不说,世子夫人的派头摆得足足的,让那些侍女反倒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早膳是一盘花卷,一碗肉粥,一碗菜肉馄饨,燕窝烩鸭丝,肉片炒蘑菇,羊肉炖白菜,凉拌蔬菜一份,比起兴安伯府的不知好了多少。

封清媛这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有多亏,无怪乎小柳氏觉得饿她几顿就可以拿捏她了,天天用这样的膳食,再猛然让人几天不吃,再坚定的心都要崩溃。

不过她各种磨难受惯了,倒也不会因这样一餐就感动莫名,甚至还记得将李嬷嬷唤来一起用膳。

现在小柳氏不敢欺负她,不代表不敢动李嬷嬷,整个凌烟阁就只有李嬷嬷坚定地站在她这边,封清媛自不会辜负李嬷嬷,她有一口饭,李嬷嬷就有一口。

今日骆恂达其实也在府中,不过他一向不与旁人一起用膳,封清媛也不会自讨没趣的巴上去,她撤下了那四名侍女,与李嬷嬷对坐而食,言笑晏晏,倒也畅快。

用完早膳後,京里有名的织云坊也派了人过来量身,要做今年的冬衣,她选了几匹布,还替李嬷嬷也做了件袍子。

待织云坊的人走了,专营首饰佩件的珠宝楼也将今年最时兴的头面、步摇、钗簪、花钿、抹额、璎珞等等,带来好几大箱供她挑选。

封清媛看了看清单,再看看琳琅满目的贵重首饰,险些没闪花了眼,不过在一堆金银珠宝之中,她一眼便看中了一副珍珠头面,清单上写的是赤金燕形衔珠头面,上头镶嵌的是一颗颗的南珠,颗颗硕大饱满,颜色瑰丽纯净,珠面光华流转,价值连城。

只要是女人就没人不喜欢闪亮亮的东西,尤其是南珠这般难得之物,封清媛忍不住将头面中的珠簪拿起,也只有这般精细的纹路雕琢,才衬得了这些珍贵的南珠。

李嬷嬷本也看呆了,直到封清媛出手去拿,她才忍不住提醒,「世子夫人,南珠头面虽难得,却已然逾越世子夫人的规制了……」

若封清媛真选了它,只怕就越过了成阳侯夫人柳氏,那可是足以让人好好发作一次的大把柄。

封清媛却是若有所思地道:「嬷嬷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逾制的东西珠宝楼的人该事先拿起来,怎麽还会送过来给我挑?」

李嬷嬷脸色陡然难看起来,看来是故意的,只不过小柳氏派来的那四名侍女也在场,她不好直言。

「既然送来了,就代表我可以拿,就要这一副了!」

顺便看看小柳氏想搞什麽鬼!封清媛将头面收起,告诉珠宝楼的人就选这副南珠头面。

当她作好决定时,那四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侍女明显面露喜色,封清媛一直偷偷观察她们,这些表情她一个都没错过。

待所有人都离开,封清媛才长吐口气,这般挑挑拣拣也是忒累人的,看来她就不是个可以享福的命。

冬衣得等做好才能送来,但那副南珠头面却已经留下来了,封清媛当着众人的面将其放进了一个沉香木盒中,再将木盒收进梳妆台中的屉子里,朝侍女们说道:「今天应该没事了,我早上习惯去枫林里走动走动绣绣花,就用不上你们四个了,有李嬷嬷陪着就好,你们自忙去,待有事会再让人传你们过来。」

四婢闻言应了一声,行了礼後迅速离开。

等到人都走光了,李嬷嬷才忍不住说道:「夫人,你留下了那副南珠头面,只怕有麻烦……」

封清媛笑了笑。「我就是希望麻烦快些来,一次将它解决了,免得一直拖拖拉拉,日子都不好过了。」

说完,她又将那装着南珠头面的沉香木盒取出来。

「世子夫人带头面到枫林去做什麽?」李嬷嬷纳闷不解。

封清媛神秘地一笑。「谁说我们要去枫林?」

另一头,四名侍女离开封清媛的房间,立刻快步走到了小柳氏的院落,将封清媛一早的行程交代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封清媛对那副南珠头面爱不释手的样子,更是描绘得相当生动。

小柳氏得意地一笑。「果然挑了那副头面是吗?贪心的女人,等会有你好受的。」

「那封氏正在枫林绣花,柳姨娘是否要立时过去?」一名侍女讨好似的问道。

小柳氏瞪了她一眼。「你傻了吗?忘了我们的计划?总要给那封清媛一点时间,我们才好瓮中捉鳖。」

「姨娘说的是,是奴婢多嘴了。」侍女连忙打了自己一巴掌,退到一边。

小柳氏是个不把下人当人看的主子,这一巴掌她自己不打,万一小柳氏心血来潮想罚她,那可就不只一个巴掌了。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小柳氏悠哉悠哉地吃了几块桂花酥,喝了半杯庐山云雾茶,才整了整衣装,慢悠悠地往封清媛的房间走去,但是才行了几步路,她又停了下来,眼中狡狯的光芒闪动。

「去请世子。这出戏怎麽可以没有世子在场呢?」

语毕,她带着侍女还有几名膀大腰圆的婆子,便浩浩荡荡闯入了封清媛的屋子,声音之大,像是怕人不知道似的。

封清媛面带不悦地带着李嬷嬷由房内行出。

「外头吵什麽呢?」看着小柳氏领着一堆人,显然是来找碴,她冷冷地问道:「柳姨娘昨日才被世子教训,今日便带人擅闯我的院子,是寻仇来了?」

被如此指责,小柳氏一副无措的委屈样,但口中吐出的话却非如此。「世子夫人言重了,只是奴家院子里丢了一件重要东西,听下人说好像是世子夫人取来了,所以奴家斗胆想来向世子夫人取回。」

「你掉了东西,却到我这里来找,岂不可笑?」封清媛淡淡地一挥手,「都退下去吧,别吵我休息。」

「柳姨娘,奴婢亲眼看见世子夫人偷了你的南珠头面,就放在她梳妆台的屉子里。」封清媛四名侍女的一个突然指着封清媛指控道。

封清媛挑了挑眉,却没有立时争辩。

「世子夫人都听到了吧?奴家也是无奈,那件南珠头面太过重要,是侯爷夫人给奴家传家的,请世子夫人交还,否则便恕奴家无礼,得派人进世子夫人的屋里搜了。」

「你敢!」封清媛怒喝。

「既然世子夫人不配合……来人,将世子夫人拿下!」小柳氏指着方才指控封清媛的那名侍女,态度嚣张。「你去里面将东西找出来!」

封清媛及李嬷嬷欲拦,但小柳氏带来的婆子粗鲁地将两人架住,那名侍女冲进了封清媛的房里,拉开屉子,看到那沉香木盒在上头,便喜孜孜地取出,又快步走了出来。

「找到了!」那名婢女将沉香木盒交给了小柳氏,「那南珠头面就放在这里面。」

小柳氏瞅着形容狼狈的封清媛得意一笑,「人赃俱获了,你有什麽话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屑与你分辩。」封清媛冷声道。

「你无须与我分辩,因为我找了世子来主持公道,你一心想和我作对,我也是没办法啊……」小柳氏听了听,院外传来脚步声,那副志得意满的姿态随即变得楚楚可怜,眼眶还红了起来。

真是会演啊!封清媛忍不住在心中自叹不如。

骆恂达被小柳氏派去的人带来,看到院子一团乱,封清媛与李嬷嬷还被人架着,不由厉声道:「你们在搞什麽鬼?」

封清媛还来不及开口,小柳氏已哭哭啼啼地凑到骆恂达身边—— 她倒是想扑进他怀里,却也知道他不会接,所以只能尽量离得近些。

「世子要替奴家做主啊!奴家今日已按照世子的交代,给了世子夫人应有的待遇,想不到世子夫人贪得无厌,竟偷了奴家的一副头面,被奴家人赃俱获……」

「先别罗唆。」骆恂达不耐地止住了她的话,看向了封清媛那方,冷冷地朝着那几个架住人的婆子说道:「还不放开?谁再架着世子夫人,本世子就剁了谁的手!」

那几名婆子听了,立刻吓得松开手,还退离了好几步,一副把封清媛当成瘟神的样子,不过这几个人骆恂达倒是已经暗暗记下来了。

小柳氏在心中暗骂,表面上却擦了擦眼泪,抢话道:「奴家有一套南珠头面,是侯爷夫人赏赐的传家之宝。然而今日奴家让珠宝楼的人带来首饰让她挑选,她不满意,居然偷偷到我那里偷了这副南珠头面,结果藏东西的时候被侍女看到了。

「那侍女前来告诉奴家,奴家一发现南珠头面失窃便急忙派人来找,果然在世子夫人的院子里找到了这副头面。世子夫人或许是恼羞成怒,怪罪奴家,奴家……奴家怕世子夫人杀人灭口,只能让婆子拦住她。」

这故事够完整了,人证物证也齐全,骆恂达深深看了一眼封清媛,面对这样的指控,她的冷静却令他有些意外,於是他原本该生起的火气竟是平息了下去,反倒犹有余裕地对着封清媛说道:「你怎麽说?」

封清媛见他那神色,就知道小柳氏的话他没有尽信,这样就好,接下来才有她发挥的空间。

「那南珠头面是珠宝楼的人带来的,我见那头面漂亮便留下了它,就是这样。」

接下来的封清媛就不解释了,听到这里,骆恂达也该猜到小柳氏出现後的事都是莫须有的指控了。

小柳氏听到封清媛的辩解,又见她泰然自若,心里有些着急。

「世子夫人要编故事也编得像样一些,那南珠头面价格非凡,早就超出了世子夫人的规制,珠宝楼的人怎麽可能拿那样的东西给你?」她说着微微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世子若是不相信,可以传珠宝楼的人来问。」

骆恂达还没说话,封清媛却是轻声一笑。「指控我的侍女是你派的,珠宝楼的人也是你带来的,做为证人似乎都不太适合吧?你既说那副南珠头面是违制的,世子夫人都戴不起,为什麽你一个妾室却可以戴?」

小柳氏猝不及防被这麽一问,却是难以解释,她一直都把自己当成正经主子,不觉得自己是妾室,所以居然忘了这一茬。

「那……那是侯爷夫人赏的……」小柳氏支支吾吾地道。

「你说这句话之前,有先和侯爷夫人串通好吗?」封清媛好整以暇地问。

「什麽意思?」小柳氏的脸色变了。

「我的意思是,你拿这副头面来陷害我,来得及通知侯爷夫人吗?又或者,你认为陷我入罪这种『小事』,还用不着去禀告侯爷夫人,你自己处理就行了,所以就没有特意通知?」

封清媛说着,又指了指她手上的沉香木盒。「你既口口声声说我偷了你的南珠头面,又从我房里搜出这木盒,何不打开看看?」

小柳氏心头一紧,望向了那名取东西的侍女,那侍女隐晦的点了点头,她虽来不及打开确认,不过那盒子的确是早上封清媛才装了南珠头面放进去的。

小柳氏心里微微一定,打开了沉香木盒,想不到里面却不是南珠头面,而是一副蝉形翡翠缕雕头面。

小柳氏恶狠狠地瞪向那名侍女,那名侍女却是倒抽口气惊叫起来。「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世子夫人将南珠头面放进去的!」

「你们指控我偷东西,连赃物都没找到就随便拿个东西充数想诬陷於我,还想把世子也拖下水,真是好大的胆子。」封清媛淡淡地讥讽回去。

「我好心的告诉你你错在哪里好了。珠宝楼今日的确送来一副南珠头面,我纳闷他们怎麽会送超出规制的东西来,便刻意留了下来,之後亲自将东西送到了侯爷夫人那里,向她禀报这件事,同时将南珠头面献给了侯爷夫人。侯爷夫人似乎挺喜欢,便又赏了我一副蝉形翡翠头面。

「柳姨娘,你口口声声说我不满意珠宝楼的东西,才去你那里行窃,但珠宝楼的人一走我就去了正院,正院的每个人都可替我作证,我何曾有空余时间能到你那里偷东西?而你说那是侯爷夫人赏你的传家之宝,侯爷夫人似乎并不知道件事,现在可能已经戴在头上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骆恂达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封清媛这女人的聪慧及胆识当真是一再的出乎他的意料,有妻如此,该是十分美好的一件事。

「柳氏,看起来你这次算计世子夫人并没有成功啊。」骆恂达冷若冰霜的一记眼神抛了过去。

小柳氏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地垂下了头。「奴家……奴家可能误会了……」

她只能这麽说,虽然她很清楚这次要把自己摘出去恐怕不容易。

「从今天起,凌烟阁的一切你不必再管了,帐簿及库房钥匙直接交由世子夫人管理。」骆恂达顺势撸了小柳氏的权力。

「世子……」

「你又想说你管凌烟阁的权力是侯爷夫人给你的,我管不了?」骆恂达云淡风轻地反问。

「……不,奴家不敢,等一下奴家便将东西交给世子夫人。」小柳氏连忙摇头,知道自己若敢再顶撞,接下来可能不只交还权力这麽简单了。

骆恂达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小柳氏一直以来就像鲠在喉头的鱼刺,这对姑侄便是他长久不愿回成阳侯府的最大原因。

可是现在有了封清媛这个变数,柳氏高看了小柳氏的心胸,认为这两个女人能联合起来好好的监视他,甚至是对付他,想不到小柳氏却是半点也容不下有另一个女人骑在她头上,想方设法的拿捏对方,却被倒打一耙。

这会儿有趣了,不晓得柳氏若知道了小柳氏这般没用,封清媛又比她想像中聪明,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呢?

而他往後倒是愿意回来看看,小柳氏一再杠上封清媛,会落得什麽灰头土脸的下场。

於是骆恂达冷笑着看小柳氏,目光却是冰冷。「柳氏,本世子一不在,你便陷害正室,纵奴行凶,真有你的。」

「这……奴家……」小柳氏吓得浑身发抖。

她当初敢用南珠头面设计封清媛,还不事先与柳氏串供,就是认为就算骆恂达问到柳氏身上,柳氏也定然会站在她这边,届时她再把南珠头面献给柳氏,不仅陷害了封清媛,也讨好了柳氏。

然而封清媛却出了这麽一招,提早去寻柳氏献了南珠头面,便断了柳氏替她撑腰的可能,同时依柳氏的心计,不可能不知道这南珠头面有蹊跷,此时大概也暗恨着她居然藏着这麽好的东西,还不知道私下贪墨了多少凌烟阁的银钱。

当初柳氏让小柳氏管着骆恂达的院落,所得的大部分财物都会回到柳氏手上,封清媛这一招可以说是相当狠,同时断了小柳氏两面逢源的阴谋,连管院子的权力都被收回,以後可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骆恂达也不想听她狡辨,直接说道:「现在这个院子里,除了李嬷嬷以外的下人,全部打五十大板之後发卖出去,至於柳氏你罪行深重,但念你过往主持凌烟阁中馈费过心力,故杖责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我不……」

小柳氏才一开口,立即被骆恂达打断。「你再罗唆,就和他们一样五十大板,由我的侍卫亲自执行。」

小柳氏不敢说了,凄凄切切的看着骆恂达,期待他会不会因为怜惜她的美貌而手下留情,可惜他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就命侍卫将小柳氏及一干下人拖了下去。

院子里终於安静了,李嬷嬷也被派去监刑,骆恂达这才看向封清媛,她仍是那副清雅淡然的模样,还轻巧的朝着他一个福身。

「谢世子相助。」她真心说道。

讵料骆恂达根本不觉得自己帮了她什麽,他直勾勾的看着她,直到她被看得都不好意思了,面色微红的别过脸去。

「那副蝉形头面不适合你。」他突然皱眉,天外飞来一笔地说道:「翡翠是老人家用的东西。」

他竟是在意这个?

封清媛觉得有些好笑,「我也觉得不适合,但那是侯爷夫人赏赐的……」

「她给的东西,你一定得戴?」骆恂达不悦反问。

封清媛自然知道他与柳氏不睦,自当也见风转舵,柔顺地道:「可以不戴的。」

「那就好。」骆恂达知道自己该离她越远越好,却又矛盾的想与她多相处一会儿。

他其实看不惯她受苦,甚至她一身素净与满头珠翠的小柳氏站在一起时,他都有种想把所有好东西给她,让她好好装扮的冲动。

而他也真的这麽做了,他由怀里取出一支造形简约大方的镶红宝菊花瓣金簪,二话不说就往她头上一插。

封清媛吓了一跳,也或许是突然加快的心跳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眼巴巴的盯着他。

「你要有点颜色比较好看。」骆恂达甚至都不清楚自己为什麽要这麽说,但他的的确确是这麽觉得。

抛下了这麽一句语焉不详的话,他转身欲走,怕自己克制不住想与她亲近的冲动。

「世子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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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4 23:25: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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