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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唐纸砚《闲后营业中》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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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13 11:26: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唐纸砚《闲后营业中》全2册
{出版日期}2020/11/13

{内容简介}

天家富贵不是人人享得起,
闲后出马,大事化吉,小事化喜~

蓝海E96501 《闲后营业中》上
穿越後,被爹送进宫嫁给病秧子皇帝的命运横在眼前,周舒侗不恼也不愁,
别人怕变寡妇,可她只要想到能提早退休当太后享福,作梦都会笑,
直到新婚夜盖头一掀,她才知道自己打错算盘!
这新郎官不就是那曾在宁王府提点过她的神秘小公子吗,
说好的皇上病殃殃怎成了个小暴君,又打宫女又吓太医的?
有个难伺候的老公,这皇后尊荣她有命享也爽不起来啊……
好在她曾在血汗公司磨练过,伺候惯老板的能力一级棒,
他睡眠不足导致头疼宿疾,她祭出一流按摩手法,包管他一夜好眠,
他食慾不振,也有她想出的各种美食来治,
甚至能帮他改良农业技术,避免旱灾的损害,
加油啊周舒侗,熬得最久的人就是赢家,撑下去就对了!

蓝海E96502 《闲后营业中》下
周舒侗觉得哀伤,果然耍废的皇后生活只能是美好的幻想,
开开心心和沈嘉远去秋猎,却成为有心人的人质,还得自己救自己,
事後他解释他的「临危不乱」是因为不能被人轻易威胁,
她除了接受还能如何?总不可能骂皇帝吧……
但接下来他不知是罪恶感作祟还是真对她另眼相看,夜夜要她陪吃陪睡,
她必须老实说,这根本不是在宠爱她,而是在劳累她,好吗!
不过他倒是挺会制造浪漫的,除夕当晚偷偷准备烟花和树灯的惊喜,
之後又带她微服出宫玩,她要去探望刚出生的弟弟也爽快答应,
偏偏她那个蠢妹妹,搬出她在闺中和外男有书信往来之事想拿捏她,
别说,还真成功了,因为刚好被来接她的沈嘉远给听了去,
看着他黑沉的脸,她的内心在暴风哭泣,
那是原主做的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啊,皇上明察——



第一章 新的家人

初夏,夜色渐浓,黑蓝的夜空挂着一弯皎洁的明月。

在这样月光如水的夜晚,周舒侗半躺在榻上,双眼微阖,眉头微皱,手上轻轻摇着一把小团扇,脖子上那道深紫色勒痕甚是骇人,即便如此也无损她出众的美貌,反而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虽然才入夏,却已热得慌,明明白日里还下了一场大雨,晚上仍闷热得让人难以安眠。

睡不着,自然就会忍不住想事情,来到这儿已有三天,周舒侗也大概弄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原主,是周家嫡出大小姐,生母乃前帝师之女,出身博陵崔氏,生父周旺官至中书舍人,现今谁人不尊称一声阁老,身分之尊贵,可想而知,毫不夸张地说,前十二年,这位原主是金堆玉砌、万千宠爱长大的。

一切的变故始於她十二岁那年,生母崔氏病逝後。

原配病逝不到半年,周旺就迫不及待迎娶自己的白月光卢巧云进门。

这个白月光也是厉害,虽然嫁过人,还生育了个女儿,却让周旺惦记了十几年。这不,原配才走没多久,就迫不及待续了弦,且一并把她的女儿周圆圆也接进府。

当然,在这个看重出身、血统的时代,卢巧云再受周旺喜爱,她的女儿终究非周家血脉,也是入不得族谱的。

可谁又能想到,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周圆圆,进府後竟然会比原主这亲生的还受宠,不清楚原委的,甚至会以为周圆圆才是周旺亲生的。

想到这里,周舒侗忍不住想骂原主是个傻蛋,定是前十二年被保护得太好,不知道什麽叫人间险恶。

周旺刚有续弦想法的时候,原主也是曾大哭大闹阻挠过的,但一个孩子,又怎麽能阻止父亲续弦,延续血脉?加上卢巧云的花言巧语,她也信了父亲续弦是为了有人能照顾她,照顾这个家。

卢巧云刚进府那会儿对原主还是好的,在她虚情假意的攻势下,原主更是这对母女交付真心,时常跳出来替她们出头,不许仆人轻视她们。

彼时,卢巧云母女对原主即使不是真心,也会刻意讨好,故而她的日子不算难过。

随着卢巧云渐渐在府中站稳脚跟,这个原配之女也没了利用价值,自然不会再捧着。原主的日子渐渐没那麽好过,连身边的婢女也开始给她使绊子。

原主这时想反抗,却发现自己在父亲眼中早已成了一个刁蛮任性、不学无术、不尊重继母、苛刻继妹的恶毒女儿。

真是把一手好牌打烂了!周舒侗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倒不是替原主惋惜,不过是有些恼怒,自己接手的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不过也不能全怪原主,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哪比得过城府深沉、巧舌如簧的继母?原主毫无章法的反抗,不过是一次次着了那对母女的道,越来越不得父亲的心,但……

周舒侗不满地噘起嘴,对原主,她是同情不来的,毕竟人世间求生存,谁又是容易的?

在重理过一遍记忆片段後,她困惑的是,原主为什麽会突然悬梁自缢。

她没能从原主那儿获得这段记忆,但凭着现有的记忆,她觉得原主傻归傻,却不像是会自杀的人。日子是难熬点,但不足以把人逼死,不然这几年,原主早死几百回了。

唉,不想了不想了,想太多脑壳疼。周舒侗轻轻搧着风,努力消减身上那份燥意。

太热了,周舒侗摇扇的频率快了些许,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脖子的勒痕,那儿有些痒,但她不敢用力挠,想起郎中留下的清凉膏,便开口唤在屋外乘凉的婢子。

「阿寒,把郎中留下的清凉膏拿给我。」

不一会,阿寒摇着蒲扇进来,翻箱倒柜一番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点黑乎乎的膏药在掌心,然後在周舒侗脖子上抹匀。

她手劲太大,周舒侗疼得嘶了声,叱喝道:「轻点。」

阿寒停下手中的动作,笑了笑,委屈巴巴道:「小姐,郎中说用力揉方能消淤痕。」

原主身边有三个伺候的婢子,这个阿寒是最受喜爱的,能说会道,常哄得原主开心。自然的,也少不了在原主跟前搬弄是非,没少哄着原主干傻事,可以说,原主在父亲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她功不可没。

周舒侗不悦地拿过装有清凉膏的小瓶子,揉了揉被她弄疼的脖子,掂量着休养了两天,这身子能使出的力气,忽的,扬手就是两巴掌。

舒坦。她早就想这麽干了,奈何之前身子实在虚弱。

白皙的圆脸立刻浮现两道掌痕,阿寒捂住被打的半边脸,红着眼狠狠看向周舒侗,抽泣道:「小姐为何总是不高兴就责罚婢子?」

这两巴掌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打的,周舒侗微喘着气,眯眼看向她,眼眸寒光凛冽,冷冷道:「怎麽,气愤?既知自己是婢子,怎就罚不得了?」

阿寒怔住了,捂着脸,连哭泣也忘了。

此刻的周舒侗,眉眼中一点温度都没有,眼眸寒光迸射,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都让她不寒而栗。好陌生,也好可怕,难道鬼门关转过一圈的人,会变得这样可怕?

周圆圆正好进来,看到阿寒捂着脸站在一旁哭泣,很明显愣了愣。姊姊脾性不好,常责骂婢子是常事,但阿寒向来最得她欢心的,怎麽今日也哭了。

「贱婢,定是你没用心照顾小姐。」周圆圆装模作样地训斥了一句,顺便宣告自己的到来。

周舒侗偏头打量着来人,鹅黄色的高腰襦裙更显得其体态丰腴,脸如满月,抹了厚重的胭脂,两颊贴着花靥,远山眉,桃心唇,梳着与年纪十分不相称的高髻。

恕她直言,真没办法欣赏这个妆容。

周圆圆站在一丈处,同样细细打量着周舒侗,脸上虽有着笑意,却不达眸底。

娘把棺木都准备好了,郎中都断言活不过来的人,怎麽就忽然醒来了呢?若不是她脖子上那道勒痕至今未淡去,只怕她自己都会怀疑,周舒侗悬梁是不是做戏。

太玄乎了,也太可惜了。也许晚救一刻,她真就去了吧。想到这,周圆圆不由暗暗懊恼,她应该晚些才推开门的。

收拾好情绪,周圆圆走上前,笑道:「姊姊身子可好些了?」

周舒侗嗯了声,看了眼周圆圆到来後,泪流得更猛的阿寒,问:「为何我要的酪浆还没拿来?」

「阿香已去拿了,小姐再等会便是。」阿寒回话的语气不大礼貌,甚至还轻哼了声。

「都快半刻钟了,怎麽这般久?」周舒侗拧眉,其实她根本不喜欢喝这个时代的酪浆,但现在身子实在太虚,不吃点营养的东西不行。

周圆圆第一次被周舒侗这般无视,愕然了半晌。要知道,以前周舒侗每每看到自己,不是吹胡子瞪眼,就是冷嘲热讽。但最後哪次不是被自己气得离去。这般云淡风轻漠视自己,还是第一次。

「阿香那贱婢,定是躲在哪处偷懒了。」周圆圆佯装生气,对阿寒道:「还不快去厨间把姊姊要的酪浆拿来。」

阿寒不敢不从,听到吩咐後,福了福身,依言去了,出门後即念叨埋怨阿香,若不是她偷懒,怎会让她在如此闷热的天气跑这一趟。

屋内再无其他人,周圆圆在放置在榻前的胡床坐下,语重心长劝道:「姊姊,以後莫再做傻事了,既不愿意进宫,我和娘会帮着在父亲面前周旋的。」

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启动了周舒侗脑海中那段被封锁的记忆。

原主为何会悬梁的记忆瞬间回来了,那一幕幕像快转的电影般,在她脑海播放。

呵,好一朵青出於蓝而胜於蓝的绿茶花。

见她沉默不语,周圆圆以为她再次听信了自己的话,心里暗暗得意,死过一回还是那个容易糊弄的周舒侗。之前听说她醒来後,整个人变了许多,多怕她大难不死,忽然想通了。

周圆圆沾沾自喜,把那日的话再重复了遍,「当今圣上身子不好,姊姊若进宫,此生不是被困在那孤城中,就是在某处庵堂青灯为伴,阿圆只是想想便觉得难受。」

周圆圆手捂胸口,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奈何太过丰腴圆润,妆容又艳丽,怎麽都没办法给人伤心难过的感觉。

周舒侗的目光随着她染了指甲的手来到胸口处,浮上脑海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个继妹定喝了不少酪浆,发育得可真好,不过十三、四岁,胸脯可比前世二十二岁的她还有分量。

「姊姊为何这般看我?」周圆圆见她一直看着自己胸前,以为怎麽了,忙低下头查看。再抬起头,一脸不解。

周舒侗勾唇一笑,道:「没什麽,就是现在才发现,妹妹长得挺丰满的。」

被夸丰满,周圆圆笑得有些得意。为了把她养丰腴,娘可没少下功夫。

周舒侗又道:「只是这些话,那日你已说得明明白白,不必再言。」

「姊姊还记得就好,待父亲回来,娘会好好与父亲说说,定不会白白看着姊姊入那火坑的。」

「是吗?」周舒侗轻轻摇着扇子,不置可否,道:「让我猜猜,娘会如何与父亲说。」她故作沉思,片刻後接着道:「娘一定会说,我不愿意进宫,甚至以死相逼,这般强迫,只怕最後真进了宫也会为周家招来祸害。」

周圆圆大惊,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但她毕竟深得母亲真传,很快调整过来,两眼瞬间蒙上水雾,一脸无辜地看着周舒侗,彷佛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心里却做着各种揣测。

姊姊活过来後,娘和她确实是这麽商议的,想不到如此愚笨的姊姊竟会猜到,真是让她感到震惊。

人是不可能忽然变机灵的,定是她身边的阿翠说的。这个婢子,软硬不吃,人也有几分机灵,若不是她的卖身契在崔家,早被娘找藉口卖掉了。

这样想就通了,周舒侗还是那个毛毛躁躁的周舒侗,心里藏不住事,才会把这些话与自己说。

周圆圆心定了定,最後带了点忿忿不平说:「姊姊怎可这般曲解娘的一片苦心。」看向她的目光也在赤裸裸指责她不识好人心。

周舒侗摇着团扇,说了句,「收起她的苦心吧,谁稀罕。」

周圆圆哑然,一股无明火蹭蹭往上冒。呵呵,刚才果真是自己想岔了,才会认为周舒侗变了。这人哪里有变,还是随便一句话就能气死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努力压下那股怒火,周圆圆道:「行,既然姊姊不稀罕,就由着父亲安排吧,我倒想看看父亲回来会如何惩罚。」

她以为周舒侗会被吓到,谁料对方却像看个白痴一样看着自己。

周舒侗此时看着周圆圆的眼神,确实带着不屑,就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把原主糊弄到悬梁自缢?不怪对手精,实在是自己太菜。

「妹妹觉得父亲会如何?且不说我母亲出身博陵崔氏,单凭我是父亲唯一的亲生女儿,他都不会放弃送我进宫。你说是吗?」

周圆圆越听眼瞪得越大,那对远山眉更显得滑稽,周舒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姊姊想进宫了?」周圆圆语气充满不敢相信。

周舒侗摇着团扇,漫不经心说:「想与不想又如何,经此一遭,我也想通了,父亲既然想送我进宫,哪怕只是为了周家,我也只能进。」

「不是的,姊姊,你不想进宫,我和娘会在父亲面前替你说话的。」周圆圆急了,说话语速都变得飞快。

周舒侗态度突变,打得她措手不及,几天前还宁死都不愿意进宫的人,怎麽能说变就变,一点立场都没?

周舒侗摆了摆拿团扇的手,笑得一脸和善,「罢了罢了,不必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周圆圆狂摇头。

恰好此时,去拿酪浆的阿寒回来了,托盘装着两碗酪浆,阿寒恭敬地先递给周圆圆一碗,讨好道:「婢子心想,天气这般闷热,小姐说久了定会口渴,故而也给小姐拿了一碗。」

周圆圆笑咪咪地接下,又恭恭敬敬端给周舒侗,讨好道:「姊姊请喝。」

阿寒差点惊呆,她不过离开一会儿,发生了什麽事?二小姐对大小姐态度怎麽变得这般……谦卑?

周圆圆拿起另一碗喝了口,看向周舒侗,彷佛方才那番争吵不曾发生般,笑咪咪道:「姊姊身边的婢子可真是机灵,比我身边那几个蠢婢好使多了。」

周舒侗默默喝完酪浆,把空碗递给阿寒後,才摇着团扇笑道:「什麽我身边、你身边,不都是由娘管着。妹妹若是喜欢,可直接把人领了去。」

闻言,阿寒大喜,她早就想去二小姐身边伺候了,跟着这个不受宠爱的大小姐,这几年可没少受欺负,加上这几个月老爷有意送大小姐进宫,她可不想跟着去,以後一辈子困在宫内,不仅是她,阿香也是一样的想法。

周圆圆嘴角极其不自然地抽了抽,心里不确定她是不是知道阿寒被她收买了,只得抿嘴笑了笑,打趣带过道:「姊姊可真会说笑。」脸上笑着,心却没来由的慌,眼前的周舒侗让她有些拿不准,这可不妙。

周舒侗勾了勾唇,道:「我可不是说笑,你若是不要,就打发去伙房烧火吧。」一派云淡风轻的,像是安排东西一样。

周圆圆和阿寒同时僵住了,特别是阿寒,直直地瞪着周舒侗,不敢相信她会让自己去做烧火的杂役,要知道,她身边也就三个使唤婢子,自己一直是最受她喜爱的。

周舒侗觉得好笑,对阿寒道:「贱婢莫要忘了,我就是再不受父亲喜爱,也是这个家的主子。」

阿寒这时才彻底反应过来,她是真的要打发了自己,马上哭着求周舒侗不要让她去做烧火婢子,无奈求不动,转而又哭着求周圆圆将她领走。

屋内热,周圆圆待久了早就热得慌,这会阿寒对着她一顿哭,更是烦闷得额头直冒汗。

蠢婢,以前怎麽会觉得她机灵,自己若是真把她领走了,谁在周舒侗身边盯着?指望阿香那个更蠢的?

阿寒抬头看见周圆圆额头不断渗出的细汗,忙拿过一把蒲扇用力地给她搧风,用行动直接讨好。

周舒侗嗤笑出声,这几日来,阿寒可不曾对她这般殷勤过。

去向管家讨要冰块的婢女阿翠此时也回来了,进门看到周圆圆,紧张兮兮地快步走到榻前,放下装着冰块的木盆後,朝她福了福身,又接过周舒侗手中的团扇,轻轻帮她搧风,借此护在榻前。

「小姐可要喝水?」阿翠见她一直舔唇,担心她口渴。

周舒侗懒洋洋地应了声,转头看向这个比自己小了一岁,却是这三天里最细心照料自己的人。她不是个喜欢和人交心的人,但能分辨谁对自己真心或假意。

阿翠去给她倒了杯水,喝过水後,周舒侗顿觉得喉咙舒服多了,连勒痕也没那麽痒了。

周圆圆说了那麽多话,也觉得有些口渴,便让阿翠也给她倒一杯,阿寒抢着干了。

一盆冰块虽然没法跟空调比,但也确实让屋内有了些许凉意,周舒侗也有了些许困意,打着哈欠,轻挪了下身子。

「我乏了。」

这话很直接在赶人了,周圆圆皱眉看着她,觉得今晚跟她说话真是艰难。

周圆圆站起身後,忍不住跺了跺脚,离开後直奔母亲的住处,这样的周舒侗让她很不安,看不清猜不透,姊姊她为何会变这样?

阿寒来回看了看两人,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阿翠尽责给小姐搧着风,也不去管阿寒为何离去,全心全意伺候周舒侗,看到她睡着也下意识伸出手下摸了摸脖子,两眼发酸。

夫人在世的时候待她们极好,临走前嘱咐她们几个要照顾好小姐,没想到却照顾成这样,小姐差点一命呜呼。还好夫人在天之灵保佑,小姐最终活了过来,不然她定也是跟着去的。

她永远忘不了,那日她被二小姐逼着出府买果脯,回来就听到大小姐悬梁自尽了,吓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出门前还好好的,怎麽半天的功夫就寻死了?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麽事?阿寒、阿香为何不在身边看着小姐?阿翠越想越难受。

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先人果然诚不欺人。


周舒侗才睡着没多久,屋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後,房门就被一脚踢开了。

周旺一身风尘仆仆,沉着脸进来,他的模样本就长得粗犷,一绷起脸,那凶狠模样十分吓人,跟在他後面的卢巧云和周圆圆,两人神色都颇慌张。

周旺这几日在外办事,突然接到家仆来报,长女自缢,真是又惊又气。

她如今可不仅仅是周家女儿,更可能是大梁未来的皇后,自己费多少心思才为她谋得这机会,怎麽能就此拱手让人?

片刻也不敢耽搁,周旺连夜坐马车赶回府,一下马车,不顾卢巧云劝他先回屋沐浴更衣,就直奔周舒侗住的院子。

周舒侗被惊醒,艰难地坐起身,看着这些突然闯入她房间的人,心中很是不快,面上却依然平静。

周旺开口就是怒骂,「一哭二闹三上吊,还真是做足了全套,堂堂周家大小姐竟学这种下三滥手段,简直骄纵到无法无天了……」

卢巧云略微得意地看着周舒侗,每次看到她被周旺训斥,心就倍感舒坦。

博陵崔氏生的女儿又如何,还不是愚笨顽劣!

待周旺训斥够了,卢巧云才温柔上前,抚着他的胸,柔声劝道:「老爷莫生气,这一路的奔波,身子本就累,再生气,伤了身子可怎麽办?」

周圆圆也上前附和,「爹可得保重身子,姊姊平日虽任性了些,倒也没闯出什麽大错,这次自缢着实把我和娘吓坏了。」

「可不是吗,当时把我吓得……阿侗若真有个万一,只怕我也跟着去了。」卢巧云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周圆圆果断跟上,伤心欲绝道:「娘,你怎麽能这麽想?爹常说,我们是一家人,没什麽比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更重要。」

周舒侗微垂着头,暗暗嗤笑,这对母女可真够不要脸,说得好像她是外人一般。

周圆圆这话,周旺听了有些动容,也让他想起种种不愉快的过往,想到平时长女对自己的恶言恶语,火气更盛,准备发作之际,周舒侗却哭哭啼啼地开口。

「女儿知道错了。」周舒侗挣扎着起身,却因身子骨太弱,挣扎几次都不成,最後还是在阿翠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两年每次和父亲见面几乎都是吵到面红耳赤、不欢而散,除了周旺脾气暴躁以外,也是原主太倔强,不懂服软。

周舒侗长相偏娇柔,如今虚弱到每走一步都似弱柳扶风,加上低声饮泣,更是衬托得格外弱小可怜。这时代虽然推崇丰腴为美,但柔弱总是更能勾起人的怜惜之心。她这般可怜兮兮,愣是把周旺那准备发作的一肚子怒火压下去了。

周旺看着她脖子的那道勒痕,终究是有些於心不忍,语气柔和了不少,道:「还敢不敢动不动寻死?」

周舒侗轻轻摇摇头,美目泪光莹莹,「女儿也是一时受了刺激,才做出这糊涂事。」说完,她还有意无意看了眼周圆圆。

这一瞥,让周圆圆倒抽了口冷气。

醒来後的周舒侗让她拿不准,和母亲还没商量出法子,父亲就到家了,拦也拦不住,非要先到这里,她和母亲只好紧跟上,现在周舒侗果然要搞鬼。

那日她对周舒侗说了番恐吓的话语,本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害怕哭闹,让父亲对她死心,放弃送她进宫的念头,也确实没想到她会吓到悬梁自缢,毕竟若她真自缢身亡,外头定会非议娘刻薄,於她的名声也不好。

故而周舒侗悬梁那日,周圆圆母女两人也是急得不行,忙让人去请郎中,谁想郎中看後直摇头,断言人出气多进气少,怕是不成了。

事已至此,母女两人只得静下来想办法,宽慰自己,若周舒侗真亡了,倒也不全是坏事,至少绝了进宫的可能,只要面上功夫做足些,外头想非议也抓不住把柄。

即使是做样子,卢巧云也很舍得,果断用上等人参吊着周舒侗那半口气。

谁料,周舒侗这半口气真被吊过来了,两人气得差点吐血。

周舒侗醒来後,卢巧云母女一番琢磨又想了另一计,何不将计就计让人给周旺送信,就说周舒侗不满家里有意让她进宫,闹腾得厉害,负气悬梁了。

想来父亲定是信了这说辞才连夜赶回的,周圆圆目光沉沉,若是姊姊告诉父亲,那日她是听了自己那番话才想不开的,怎麽办?

不行,她绝不能让姊姊拿自己那日对她说过的话大做文章,当时说那番话的时候,只有自己和姊姊在场,没有旁人可作证,只要她不认,父亲定不会信的,在父亲心里,她一直是那个最乖最懂事的好女儿,说不定还会认定是姊姊为了诬陷自己,口不择言。

这麽想,周圆圆心定了不少。

周圆圆能想到抵赖,周舒侗岂会想不到,故而也没往周圆圆身上说,只是道:「……濒死那一刻,女儿想到这十几年来父亲的悉心教导,真是悔恨不已。女儿还没有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却做出如此让父亲痛心的事。好在老天怜悯,又给了女儿机会,女儿以後一定好好听父亲的话。」

在挽回自己在周旺心中的形象前,即使自己说出是受了周圆圆一番刺激才自缢的,他也定是不信的,谁让原主信用太差。没办法,自己只得暂时忍下这口气,软声软语跟周旺认错,没有再像往日那样说话夹枪带棍。

男人天生对柔弱的女人有保护慾,更别说这个人是自己女儿,这时候扮柔弱,是缓解父女关系最好的法子。

周旺的怒气果然彻底没了,若经此一事能让女儿变得懂事,也算是祖宗庇佑。

叹了口气,他道:「你能有此觉悟,我很欣慰。」

怒气消散後,周旺这才觉得,屋内闷热得厉害,环视一圈,发现屋内只有一盆冰块,不由向卢巧云看过去,无声地问:周府连冰块都用不起了?

卢巧云哪能不明白他这一眼是什麽意思,笑着低声解释,「阿侗身子还很虚,再受凉可不好。」

原来如此,周旺满意点点头,这个妻子向来温柔贤慧,家中上下的事一直都是操办得妥妥当当。

卢巧云怕他继续留在这会儿生变数,又道:「很晚了,老爷,我们回屋吧,阿侗也要歇息了。」

周旺点点头,嘱咐周舒侗好好养身子便转身离去,这一路奔波也确实累了。

临出门前,周圆圆又打量了周舒侗好一会儿,那眼神彷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今晚的周舒侗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父亲甚少管後宅之事,察觉不出情有可原,可时刻把周舒侗当做劲敌的她,可清楚看出异样。

难不成人大难不死後,真的会性情大变?

周舒侗可不怕绿茶婊母女有没看出她的不同,周圆圆盯着她瞧,她便朝着对方讥笑,她可没有被欺负的习惯。

不过站了那麽久,她也累了,人一离开,就吩咐阿翠把院门闩上,赶忙回榻躺下。

残缺的记忆拼凑完整,周舒侗眉眼弯了弯。

大梁皇后,命不久矣的病秧子皇上,不就是意味着,她只要熬到皇上驾崩,就是整个大梁地位最尊贵的人?

锦衣玉食,碧瓦朱甍,还能提前过上养老生活,这皇后有何当不得?

原主傻,听信继妹糊弄,真信周旺是拿她去换富贵,认为这深宫的生活是囚禁。

只能说人各有志吧,她倒很喜欢混吃等死的悠闲日子。

第二章 小公子请吃饭

周旺回到自己的住处,泡在卢巧云为他准备的装满热水的木桶中,满足的叹息出声。

男人在外劳碌一日,回到家後要的不就是这份温柔体贴吗?原配崔氏固然也是温柔之人,但性子傲,从不会像卢巧云这般把他服侍得舒舒坦坦。

卢巧云拿着帕子轻轻替他擦着背,心疼道:「老爷出去几日,可消瘦不少。」

周旺笑了笑,不以为意,倒是心疼她一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道:「你为这个家操心了。」

今晚他的心思虽然都在女儿身上,但也不是没看到她的憔悴,家里发生了这麽大的事,她一个妇人家定也是吓破胆了。

卢巧云哽咽着应了声,趁机向他倾诉事情发生後,自己是如何力保周舒侗性命,以及这几天所承受的压力,末了含泪道:「老爷回来就好了,妾身整个人都踏实了。」

周旺理解她的感受,乍听到女儿悬梁,他惊得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虽然送信的仆人一再强调人已没事,可往回赶的这一路,他的心也一直吊在嗓子眼,直到回来见到女儿本人,亲眼确认她人虽虚弱,也是安然无恙的,整个人才松了口气。

他想都不敢想若当时自己在家,亲耳听到郎中说女儿可能无法活下来会是什麽感受,即便只是听夫人言简意赅地述说,也觉险象环生。

连家里珍藏的上等人参都用上了,可见当时有多危急,这个女儿,真是鬼门关转了一圈。

「还好有你。」周旺拍了拍她的手,起身换上乾净的衣裳,回到榻上坐着,继续与她说话。

「妾身也是怕,阿侗原本多乖巧的一个孩子,却因为妾身和阿圆……」卢巧云说不下去了,虽说这些话不是发自真心的,但每每想到就因为原配是博陵崔氏出身,即便自己才是周旺现在的夫人,也常被长安城那些贵妇贵女看不起,就气愤得没办法待周舒侗好。

就因着出身,一个早就不在这个世上的人却仍强压自己一头!

周旺拧眉看她道:「娶你过门是我的主意,你和阿圆无须自责,阿侗要怪,就怪我这个父亲。」

「话不是这麽说,老爷正壮年,再娶是应当的。不过凭老爷的身分,即使是续弦,也能找个比妾身强许多的……」卢巧云一脸哀伤,低下头,不愿给他看到自己的难过。

「阿云……」周旺轻捏她下巴,抬起她的头,果然看到她泪珠滚落,睫毛湿漉漉,却在倔强忍着不哭出声。

周旺轻叹了口气,把她搂入怀,道:「你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有你。」

「老爷,妾身何尝不是。」卢巧云伏在他胸前,低声饮泣,「原以为,你我今生注定无缘,妾身已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想着待阿圆长大嫁人後,就找个庵堂住下。为老爷和阿圆吃斋念佛。妾身能再留在郎君身边,定是上苍怜悯妾一片真心,让你我能再续前缘。」

想起当年,两人因为身分地位的差距,明明郎有情妾有意,却不得不屈从父母的安排,各自嫁娶。後来,卢巧云寡居回家,周旺发妻病逝,绕了一圈,蹉跎了十几年,一对有情人终於能在一起。

卢巧云轻挨着这个作梦都没想到能嫁的夫婿,有意无意撩拨着他。

周旺一个壮年汉子,哪禁得她这样撩拨,不一会儿,就被她蹭得慾火难耐……

一番云雨,饱食餍足的周旺搂着粉面含羞的夫人,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猛睁开眼,道:「阿侗悬梁这事,切不可传了出去。」

现今朝中上下都心知肚明,皇上的年纪也该充盈後宫了,但凡自家有适龄女儿的,哪个不挖空心思往宫里送,如今他们家的阿侗和吕相之女最被看好,可不能因为这事被有心之人利用,半年的苦心功亏一篑。

「妾身知道,一开始就叮嘱家中和大夫,不可将此事外传。」卢巧云伏在他胸前,温驯地说,半掩的眼眸,冷厉如刀,若不是知道此事传开对她和老爷都不好,她可真想让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

时辰不早,一路奔波加上方才那一番折腾,周旺也累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卢巧云躺在榻上,睁着眼,满脑子都在想,接下来该如何做。

让周舒侗进宫,她心中真是万万不甘。

今晚,阿圆气冲冲跑来告诉她,周舒侗醒来後不一样了,她还不以为然,但现在,她信了。

周舒侗厉害了,知道周旺吃软不吃硬,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他满腔的怒气,半点没以前的毛毛躁躁。

卢巧云想起小时候曾听母亲讲过一个痴儿的故事,有个痴儿在一次大病之後,竟然变聪明了,乡里人都不明白为何,後来便有这样一个说法,人到鬼门关走一圈,能打开被封的部分神智,莫不是真的?


经过了几日的休养,周舒侗整个人总算恢复了力气,脖子上的勒痕也淡了不少,身子一好,她开始实行挽回自己在周旺心中形象的计画。

上辈子她做了三年客服,什麽刁难的客人没见过,早就练就了一套哄人的功夫,把原本看见她就板着脸的周旺哄得一看到她就笑吟吟。

父母和儿女之间,果然还是儿女占了优势,儿女但凡用点心思顺着、哄着,就能在父母心里天下第一。这不,经过半个月的不懈努力,就成功修复了原主与周旺僵化的父女情,成功让周旺相信,她大难不死,性情大改。

只不过有人高兴有人愁,周舒侗和周旺关系越来越好,卢巧云母女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周圆圆多少次变着法子刺激周舒侗,最後都被她反刺激得气呼呼离去,周圆圆是真的没法子了。

这日,周圆圆再次在周舒侗那败北,来到卢巧云的屋子嚎啕大哭。

「娘,再这麽下去,姊姊定要进宫了!」讲到这里,周圆圆狠狠捶榻。

她恨,周舒侗美貌不如自己,才能不如自己,却凭着出身处处高她一等。若真是让她进宫为后,这辈子,她就算是嫁给以後位列三公的夫君,也永远比周舒侗低一等,不,是与她有着云泥之别。

「哭有何用?她真开了智,娘又有什麽办法?」卢巧云也是难受,谁能想周舒侗竟是因祸得福,忍不住责备起亲生女儿,「若不是你那日冲动那样刺激她,又怎麽会这样?」

周圆圆抬起头,泪汪汪看着母亲,咬牙切齿道:「女儿怎麽知道会这样?若早只如此,定不会说那番话。她像以前那般倒还能拿捏,如今别说拿捏,是连看都看不透。」

这头,母女两人在屋内苦恼。那头,周舒侗气走周圆圆後,用在现代掌握的化妆技术,给自己画了个清新秀丽的妆容,和阿翠美滋滋地出门逛长安城。

周府在永兴坊,离东市不算远,但今日周舒侗只打算在坊内逛逛,初来乍到嘛,总是要一步一步来的……当然,主要还是原主对府外的世界并没有太多接触,留给她的可用资讯不多,她打算先了解了解所处世界的治安环境。

永兴坊住的都是富贵人家,想必治安问题不大,所以早上她向周旺提出想在坊内逛逛的要求後,他才那麽爽快地答应。

这是与她过去二十二年所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没有纵横交错的交通道路,每个人生活节奏很慢,甚至在路边卖烧饼的小摊贩都是在用慵懒的语气叫唤「卖烧饼喽」,完全不会给人紧迫感。

就冲着这个,周舒侗笑咪咪地给了阿翠一些铜钱,让她去买了两块烧饼。

她边吃烧饼边慢悠悠地走在这宽平的街道上,欣赏街景,打量路人,完全没有以前的匆忙。这种感觉真好啊!虽然烧饼没现代好吃,但冲着这悠闲的氛围,她也不嫌弃,美滋滋地吃了半个,剩下的交给阿翠解决,美曰其名,还想留点余地尝尝别的。

毕竟不是商贩集中的东西市,坊内并没有很多铺子,可逛得不多,一条街走下来也就就那麽两间酒肆几间小食铺,很多东西还是得去东西市买。

也许是因为永兴坊住的都是富贵人家,这一路周舒侗就碰到了几次负责坊内治安的坊丁在巡逻。

逛了两条街,主仆两人也累了,在一家看起来很高级的酒肆歇脚。

陈设华丽的酒肆约能容纳几十位客人,但此时人却不多,偌大的酒肆不过两桌人,含她这一桌—— 其实说是桌,不过也就是比在家里用膳时较为大点的食案。

此刻,周舒侗作为酒肆内的第二桌客人,享受着店小二的热情招待,很豪气地点了一壶酒及三四样菜,不乏大鱼大肉,小二笑得两眼都快眯成一线了。

「哼,果真粗鄙。」

周舒侗顺着声音过去,是旁桌那个长相娇媚的小姐,看到她扭过头,对方还刻意重重地冷哼了声。

认识的人?周舒侗轻拧着眉回想,确定原主并不认识对方。

既然不认识,这位小姐为何对她口出恶言?

既然来者不善,自己又有个做高官的父亲,嚣张跋扈一下不过分吧?

「这位小姐,为何学豕叫?」

阿翠听到这话,喝进嘴的茶水顿时喷了出来。

失态的不止她,那位小姐的婢女也是憋笑憋到脸色通红,最後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立刻被骂了。

蒋方仪不曾受过这种侮辱,气呼呼站起身,走到周舒侗身旁,瞪着杏眼怒道:「周小姐好生无礼,素日里在家欺负阿圆也就罢了,出来外头也这般口出妄言。」说完,又哼了声,并鼓起脸颊。

周舒侗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小脸本就圆,嘟嘴鼓起脸颊的样子,真像头哼哼唧唧的小猪。她也知道在这随手一抓都可能是高官的长安城,被她打趣的姑娘很可能是官二代。本着冤家宜解不宜结,此刻她最好的做法就是说两句好话让对方消消气,嚣张跋扈一下下就好了,得寸进尺容易酿成大祸,但是……

周舒侗美目一转,笑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对方显然知道自己的身分,方才那句话听着像是为周圆圆抱不平呢。

她,周舒侗,就是个小肚鸡肠、滴水之恩转身就忘,有仇能报定会报的小女人,故而对这位为周圆圆抱不平的小姐,对不起,她想进一步。

周舒侗仍坐在坐榻上,她需昂起头才能与站立着的蒋方仪对视,久了脖子也酸了,最重要的是这样显得特别没气势。

站起身,周舒侗弯了弯眸,轻笑道:「原来不是学,小姐这样哼哼唧唧,真和豕叫无异,是我误会了。」

蒋方仪气得胸口发疼,两手捂在胸前,气到语气发抖,「阿圆可真没半点假话,周小姐果然可怕。」

周舒侗哦了声,一点也不介意被人说可怕,笑吟吟问:「那阿圆有没告诉你,我如何可怕?比如……不高兴了就打人巴掌?」说着,她故意扬起右手,转了转手腕。

蒋方仪吓得连退两步,磕磕巴巴道:「你、你、我、我乃兵部侍郎家的二小姐,你敢?」

周舒侗哦了声,一脸认真分析道:「侍郎啊,比我父亲还低几级,倒不是不可以打。」

蒋方仪一脸不敢相信,这个周家大小姐,到底是什麽虎狼之辈。身上没二两肉,竟动不动想打人,且自家爹爹虽只是侍郎,好歹也是上得了朝堂的官,这周大小姐竟如此不给脸面。阿圆真是半点没夸大,她这个姊姊简直是疯子,这两年阿圆定没少在她这儿受委屈。

越想越怕,蒋方仪再搬出一位自家都敬重的靠山,道:「我姑母乃曹国公夫人,你、你敢……」

周舒侗看出对方不过就是花架子,几句话就把她吓得眼红红,顿时觉得没意思,这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她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也不好太欺负未成年人。

轻轻捏了捏她圆润白嫩的脸蛋,笑道:「蒋小姐还小,以後可得谨记,切不可盲目替人出头哦。」

被她一捏,蒋方仪强忍着的眼泪忍不住了,滴答滴答滚落,却仍倔强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怎麽都没想到,好好的想替好友出气,竟被周舒侗这般折辱,心里是既难受愤怒又害怕後悔,阿圆早告诉自己她家姊姊可怕,自己就不应招惹的。

掌柜怕两位贵女真在酒肆内闹起来,忙上前缓颊,「两位小姐,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他这话也给了蒋方仪台阶,弱弱地看了周舒侗一眼,带着哭意说:「不与你一般见识!」说完,吩咐婢子付银钱,自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周舒侗看着那慌张的背影,心情甚是愉快,来到这世界後,虽说有糟心的继母和继妹,但对比前世,这日子可真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前世,为了养活自己和家人,每天辛苦工作,赚取的那点工资却仍不够母亲剥削。父母、兄长就像长在她身上的水蛭,但凡她还有一滴血,都要吸乾榨净。

沉重的包袱一背就是五年,多少次,她想和家人断绝关系,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但那点该死的血缘关系和责任感,让她一次次忍让妥协。

每次都告诉自己,再忍一次吧,结果就是一次接一次。

想起穿越前一晚,她还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一点,整个人累到有气无力、头重脚轻,回家简单洗了个澡,躺在床上都觉得自己快死了。

她一定是累死了,所以才会穿越到这世界来。

於她而言,这真是太好了。解脱了前世的束缚,又获得了重生的机会。而且在这个世界,她有着良好的出身,衣食无忧,经济富裕,活得可比前世肆意多了。

不过周舒侗这份愉快,在听到掌柜跟蒋家婢子要二两银子後,没了。

侧身看了看蒋方仪那一桌,不过凉碟、小食,一壶不知道什麽饮品,竟然要二两银子。自己方才点的菜那麽丰盛,忽然有点不敢想这要花多少银子。

「阿翠,这酒肆的膳食怎麽这般贵?」周舒侗怕被掌柜听到,低声问。

「小姐,这悦家酒肆的东西在永兴坊就是顶贵顶贵的。」

周舒侗暗叫了声糟糕,她今日只约莫带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而已。

不过由不得她多想,她点的东西很快陆陆续续端了上来,看上去十分可口。

周舒侗美滋滋地吃起来,边吃边称赞。

享受美食的她不知道,自己方才和蒋小姐的那番对话,全被一旁几个人听了去。

她不知道,在围幕围起来的那一角其实是有人的。

身着便服的沈嘉远盘腿坐在榻上,虽然看不清外面讲话的姑娘长什麽模样,但对话可全听了去,原本阴鸷的脸有了一点笑容。

这个周家小姐,有点意思。

他隐约有些印象,前世周阁老也是有意送女儿进宫的,後来……好像是女儿出事了,最後不了了之。如果前世周小姐也进宫,想必他就不会选吕相之女为后,让吕相势力坐大,到最後,百官甚至只知有吕相,而不知有皇上。

且那吕相之女实在无趣,动辄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杀这个、不要杀那个,一副贤后做派,倒显得他嗜血残暴了。

沈嘉远勾唇,冷笑,他觉得前世的自己还是太仁慈了。

不过前世周家小姐是出了什麽事?沈嘉远想不起,前世他对周家的关注太少了。

既然这个周小姐这般有趣,今後他让人看着点就是。

「圣上,不吃点吗?」李内侍见他一口都没吃,有点担心,轻声劝着。

今日出宫很早,早膳都没吃,他们倒没什麽,皇上龙体贵重,可禁不得饿。

沈嘉远本是一点胃口都没的,可听着周舒侗一会说这肉炖得好,一会说那鱼蒸得不错,也连带变得有些胃口,便拿起竹箸夹了片菜入口,慢慢嚼。

味道一般,沈嘉远放下竹箸,这女人说话这般厉害,倒是不挑食。

沈嘉远对吃食很挑剔,不合胃口的,基本不愿意尝第二口。

「走吧。」他站起身。

这一声「走吧」也让周舒侗意识到,围幕内有人,不由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二、三,围幕後竟走出老中青少三个男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十三岁的少年,面无表情,身後紧跟着的那两人应是仆人,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一脸和蔼,一个弱冠之年,同样面无表情。

不过周舒侗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少年身上,不是她无视其他人,实在是少年太过俊美,好看到让她忽略他浑身散发出的迫人气势。

轮廓分明,棱角凸显,五官近乎完美,特别是长长睫毛下那双深邃的眼眸,比天上闪烁的星辰还好看。前世她在电视上见过那麽多明星,没一个有他好看,若只论长相,少年唯一能挑出的缺点便是过分完美。

只是少年浑身透着冷冽,微抿的嘴唇,浅皱的眉头,都在告诉旁人,不可靠近。

行吧,好看的人高冷起来,只会让人觉得更加有魅力。

走过周舒侗这一桌的时候,少年冷冷瞥了她一眼,刚好与她打量的目光对上。

黑眸的淡漠毫不遮掩,周舒侗心生惧意,忙低下头,心里嘀咕,这少年出身定不凡,普通人家可养不出这样高冷的气质。

李内侍付银子的时候,想了想,把周舒侗那一桌的银钱也付了。

他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对皇上的脾性十分了解,若不是对这小姐感兴趣,是一个眼神都不会给的。

果然,出了酒肆,沈嘉远就吩咐张大,让他安排可靠的人暗中盯着周小姐。

沈嘉远坐上马车,倒不急着回宫,而是去了弘福寺。

前世到最後,太医院终於找到了药王的传人,便是弘福寺的觉圆法师。不过那时候他身体已经药石罔效,即使找到药王後人,能做的不过是缓解他的痛苦,好让他能走得安详些。

可以说,觉圆法师是他前世的最後希望,也是陪在他人生最後岁月的人。

重生後,他一直想见见他。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寺院香客不多,李内侍向敲钟僧人表示,要见方丈。

僧人拒绝,李内侍递给他一块玉佩,让他拿给觉圆。僧人可看来人气度不凡,又有玉佩做信物,便去传话了,再回来就领着他们去了觉圆住的僧寮。

觉圆盘腿坐在蒲团上,手中拿着李内侍在前院给僧人的玉佩,跟前不远处也摆放着一块蒲团,显然是为沈嘉远准备的。

沈嘉远独自进到屋内,在觉圆对面盘腿而坐。

觉圆恭敬双手合十,朝沈嘉远行礼,喊了声「陛下」。

沈嘉远看着眼前的觉圆,前世初见觉圆是在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当时觉圆的样貌和现在无差,吃斋念佛的人可真不会老,六七年过去也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

前世驾崩前,觉圆说出那句「半是疯癫半是狂,半世荣辱半世伤」,沈嘉远至今仍记得,简直是他短暂人生的写照。

「听闻法师不仅德行高深,医术也不错,朕难以安眠已有些时日,太医院一直找不出原因,今日特前来找法师看看,不知可否。」说完,沈嘉远朝他伸出左手。

觉圆似乎没想到当今圣上来找自己是为这事,怔了怔。他也知当今圣上身体不好,但再不好也有太医院的太医,如此矜贵的身子岂是别人可以随意窥探的,且在医术方面,他向来低调,不过偶尔给信善诊治一二,治一些简单的疾病,在外界看来,他不过是略懂一点岐黄之术的僧人。

可看着坚定地朝自己伸出的手,觉圆很快释然笑了,一只手轻托住他的手,一只手搭在他手腕处,认真把脉,好一会才松开手,脸上表情并不沉重。看来传言有虚,皇上身子是虚了些,但远不到病秧子的地步。

觉圆道:「陛下身子虽然有些虚,老衲觉得并无大碍,只要静心调养,会好转的,最重要的是切记勿思虑过重。」

沈嘉远轻抿着嘴,他是娘胎带来的弱症,从小到大药汤不断。

前世,他感觉身子一年年变好,却在二十岁一下子垮了,就好像被白蚁蛀蚀的大树,外表看着好好的,忽然有天塌了,才发现里面早已掏空。

原本就冷冽的眼眸暗了暗,若然药王传人都认为他身子并无大碍,那麽前世他的死难道有蹊跷?还是命运注定他熬不过二十?

「今日之事,不可和第二人说。」沈嘉远再开口,已掩藏好眸中那几丝复杂的情绪。

「老衲明白。」觉圆不可察觉地轻叹了口气,他也明白,把了皇上的脉,事就没那麽简单。至少他是除了太医院的太医以外,确切知道皇上身体状况的人。

「玉佩留着,以後若朕宣你,可以此凭物进宫。」沈嘉远交代完这一句,起身出了屋子。

再次回到马车内,李内侍隔着车帘问:「陛下,可是回宫?」

沈嘉远嗯了声,出来快一天,他头痛得厉害。

而李内侍和张大听到终於能回宫,皆暗暗松了口气,这一路,他们可是把心都吊在嗓子眼,生怕皇上身子出现不适。

另一边,周舒侗吃完那几盘肉後,准备付钱,却听掌柜说账已经结了,是先前小公子身边那位年长者给的。

那一行人,竟然替自己结账了?出了酒肆,周舒侗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就凭少年临走前那冷冷的一眼,周舒侗敢百分百肯定,他定不会是因为看上自己的美貌这种鬼扯的原因才替自己付这酒菜钱,但一个男人替一个陌生女人付饭钱,究竟还能为了什麽啊?

她上辈子忙得没时间谈恋爱,没揣摩过男人的心思,来到这世界,轻而易举被一个少年搞糊涂了。

实在想不透,周舒侗只得问身旁的婢子,「阿翠,你说那个小公子为何要替我们付银钱?」

阿翠傻傻笑了笑,挠着头说出自己的猜测,「莫不是在我们进酒肆之前,那小公子就烦了蒋小姐,高兴我们把蒋小姐气走了?」

周舒侗听得直笑,摇摇头,道:「小公子看着可不像是会忍的,若蒋家小姐真惹得他不耐烦,怕是早被人赶出去了。」

阿翠想起他那冷冰冷的样子,忙点头。虽然那小公子长得好看,却比主子还让她害怕。

「不管什麽原因,下次见到那个小公子,还是得把银子还他的。」周舒侗很明白,有些人是不能惹的,有些人的人情也是不能欠的。

「小姐说的是。」阿翠点点头,看了眼天色,也不早了,便提议回府。

主仆俩回到周府,才进大门,管家就让她们去正堂,说夫人在等着她们。

周舒侗不知道继母还能找什麽碴,抱着「想看看她还能激起出什麽水花」的心态,还是去了。

卢巧云和周圆圆这些日子在周舒侗那儿吃了不少苦头,又想不到什麽好的法子,今日周圆圆哭诉的时候,提到周舒侗下月的及笄礼,卢巧云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主意。

对,她如今是没法子拿捏周舒侗,可她毕竟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女儿的及笄礼自然是要由她操持的。

周舒侗一来到,卢巧云便做了好一番铺垫,说因皇上又生病,谁家的弥月礼如何朴素,谁家老夫人的寿辰宴如何低调,甚至最近的谁家娶新妇都没有铺张,最後带出她下个月的及笄礼也要从简这件事。

「可以呀,就依夫人的意思。」周舒侗笑吟吟答应,能简单办最好,她巴不得,要知道在前世她可是连生日派对都不曾办过的人,麻烦。

卢巧云没想到她这麽痛快地应下,许多准备好的说辞都没机会说。毕竟那些什麽「你不体谅父亲艰辛」、「爱慕虚荣可不是好的」、「你这张扬的性子迟早会给家里带来祸害」等等,可都是她在屋里想了半天,准备用来训斥她的话。如今全没用上,心中甚是不痛快。

「这可是及笄礼,一生只有一次,你果真愿意?」卢巧云忍不住提醒,怕她不明白及笄礼於女子而言有多重要。

「愿意,就依夫人意思。」

「姊姊,娘也是在询问你的意见,并无强迫的意思,你可不能转头去跟爹说,是娘逼迫的。」周圆圆也忍不住开口了,怀疑她答应得如此痛快,会不会有什麽阴谋。

「自是我自己愿意。」

周圆圆语塞,想不明白她为何会愿意,周舒侗的反应和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没别的事,我先回屋了。」周舒侗笑着向卢巧云福了福身,出了正堂。

卢巧云依然没从惊讶中走出来,过了许久才问女儿,「她怎麽出门逛了一圈就变得这麽好说话?」

周圆圆也一脸茫然,她是越来越看不懂周舒侗了,女子的及笄礼竟然也愿意低调操办,真的好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到底是怎麽想的。若是她,别说低调操办,但凡礼数哪里不足,都要哭死。

外头的周舒侗立刻拿出帕子拭擦额头的汗,在外面逛了一天,浑身都有点黏糊糊的,迫切地想洗个澡,换身乾净的衣裳。

远离正堂,阿翠终於忍不住了,红着眼对周舒侗道:「小姐莫怕,待老爷回来,求到他跟前,定不会同意夫人这主意的。」

周舒侗看了眼这个忠心耿耿的婢子,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傻阿翠,我是真的巴不得夫人这麽干。」

阿翠不解,急得跺了跺脚,道:「小姐莫不是不知,及笄礼对女子有多重要。」

「我知道啊。」周舒侗笑道:「不过这些都是虚的,我本就不喜欢被人看戏般注视,能简单点倒也好,而且这对母女似乎想得太简单了,身为周家正经八百的女儿,我的及笄礼都只能是这规模,周圆圆作为卢氏带进来的拖油瓶,到时候她的及笄礼能越过我?」

阿翠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也觉小姐说的有道理,心中的不忿轻了许多,但……

「拖油瓶是什麽?」她抓破脑袋都不明白。

周舒侗语塞片刻,捂嘴笑道:「就是女子改嫁,带到夫家去的前夫所生的子女,前几日我在话本上看到的。」

「什麽话本,竟有这说法?」

「忘了,那话本不好,看完我就扔了。」周舒侗打哈哈,转而提醒让她一会记得让管家给她屋子送冰块。她可不想洗完澡出来又热得一身汗。

阿翠大声应着,自从小姐和老爷关系变好後,管家倒不敢不给她们冰块了。

路过後院,看到在奋力扫落叶的阿寒,两人停了一会儿。

阿寒忙放下扫帚,朝周舒侗行礼,现在她已经不是大小姐跟前最受宠的婢子了,二小姐也不要她,已然沦落为杂役。想想以前在大小姐身边,虽然要承受她的喜怒无常,但日子哪有现在辛苦?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才听信了夫人和二小姐的挑拨。

一切都回不去了,看着周舒侗和阿翠远去的背影,阿寒抹泪。

第三章 贵客驾临及笄宴

时光飞逝,离周舒侗的及笄礼就剩几天了。

因为这事,这段时间她几乎被禁足了,周旺不许她外出,生怕有个万一,影响到她人生重要的日子。

周舒侗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但因久没出府门,整日待在一方院子之中,也有些烦闷。

总得找点事来打发日子吧,她只好把注意力都放在卢巧云母女身上,把周圆圆气哭了好几回,不仅如此,有几回也把周圆圆在家宴请的其他家小姐气到哭着离开。

周圆圆忍无可忍,怒告到周旺那跟前,还好周舒侗机灵,也不狡辩,直接哭着认错,说没人教过她这些,不懂才犯了这些错误,甚至还说出为了不丢周家的脸,以後不出席这些宴会了。

周旺一听,女儿不去结交别的小姐可怎麽行?加上心疼她年幼丧母,就把这一切归咎到卢巧云教导不力,冷落了卢巧云好几天,最後还是卢巧云流着泪指天发誓说,要在周舒侗及笄礼前把她教好,才得到了周旺的原谅。

这一闹,也让周圆圆不敢再轻易向周旺告状了,再被周舒侗欺负,也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吞,忍得抑郁不已,还因此瘦了好几斤。

而卢巧云也是发狠了,真的认真教起周舒侗礼仪,让她同样苦不堪言。

呜呜,什麽人生重要的日子,五年的社畜生活早就让她明白,活着的每一天都是重要的日子,但这些话没办法说给阿翠听,她只能盼着及笄礼快点过去,趁进宫前好好享受一下未婚的自由。

在太极宫的沈嘉远听着侍卫汇报,周小姐又如何把二小姐气到大哭,如何学规矩学到和继母斗气,如何让婢子把冰变着花样吃,那双阴霾的眼眸浮现几丝笑意。

沈嘉远安排了人暗中观察吕相之女和周阁老之女,这些日子侍卫定期向他汇报两家小姐的日常。吕小姐日子太沉闷,侍卫每每回报说她不是绣花,就是看书。但周家小姐就不同,很能折腾,连带着让他一潭死水般的日子也变得鲜活不少。

李内侍同样在忍着笑意,待汇报的侍卫出去後,才对沈嘉远道:「陛下,周家小姐可真有意思。」

沈嘉远低头看着案几摊开的竹简,语气不带任何感情,道:「可不是。」

李内侍没再说话,心里几乎可以确定,皇上意属的皇后人选,怕是已经有结果了。

殿内安静无比,只有沈嘉远偶尔翻阅奏摺的声音,「你说,她为何这般不重视自己的及笄礼?」

他忽然开口,打破一室的平静。

李内侍反应敏捷,马上接道:「老奴觉得,周小姐本就和一般女子不一样,对这些兴许是真的不太看重。」

「可若她的及笄礼太普通,日後是不是会被人笑话?」

李内侍明了,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朗起来,微微弯着腰,道:「老奴听闻,宁王妃和周小姐生母有些交情。」

沈嘉远不再说话,宁王妃出面的话,也算够场面。


周舒侗的及笄礼,卢巧云确实没怎麽花心思,正宾、赞者、赞礼等,请的都是普通的妇人,更别提观礼者。

周舒侗早沐浴,换上采衣采履,安坐在家庙东房内等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奏乐响起,她才被领着走出去,按照这些日子学的礼仪,一一向宾客行礼,然後跪坐在竹席上,等待着接下来的流程。

就在此时,守在大门的仆人神色慌张地跑过来,附在周旺和卢巧云耳边说了一番话。

随後,周旺面露喜色,卢巧云神色复杂,双双站起後。

卢巧云对大家道:「不好意思,还得稍等片刻,仆人来报,宁王妃来了,妾身和老爷去迎一下。」

过没多久,身着华服的宁王妃来到,笑着对周舒侗说:「我和令慈素有交情,今日是你重要的日子,所以不请自来了。」说罢,又对卢巧云和周旺道:「继续吧。」

能得宁王妃观礼,那可真是无限荣耀。同样的,能和宁王妃同场观礼,也是荣耀。那些原本面带不屑的贵妇、贵女此时全都一脸肃穆,恭敬观礼。

礼成,笄者揖谢那一刻,周舒侗谢得非常真心。简单操办都累成这样,要是大办,那还得了。她有点想改变主意了,等周圆圆及笄那一天,要不就让她大肆操办吧,说不定她双腿都得跪断。

宁王妃也站起身,直接从手腕褪下一对玉镯帮周舒侗戴上,道:「这是当年我及笄的时候,还是太子妃的先太后送我的。」

此话一出,哪怕这只是一对普通的镯子,也不普通了。

先太后送给宁王妃,宁王妃再送给周小姐。是不是也代表,皇家对她十分看好?

到这时候,那些本是抱着来看笑话心态参加这场及笄礼的贵妇们,心里不由暗暗笑话卢巧云。有这样一个女儿竟不懂得巴结,还处处想着怎麽落她面子,如今到底是谁落谁面子。

这事也让这些贵妇们意识到,好的出身果然重要。周小姐的生母虽然已离开几年,崔太傅一家也远离长安,但博陵崔家出来的女儿,认识的人非富即贵,哪怕人已不在,也是照拂儿女一二的。

周舒侗可不管这些贵妇们羡慕谁、笑话谁,待到能离开,毫不留恋地回屋,脱下这三层衣服,抱着一盆冰块休息。

周旺向来不理後宅之事,哪里知道今日请来的妇人是哪家的,只知道宁王妃来了,礼成後满面春风地去了前院书房。

卢巧云强挤出笑脸撑到最後,送别这些她请来的贵妇们,回到自己屋子才放声痛哭。

「周舒侗命为何这般好,让宁王妃不请自来!」

周圆圆也哭了,抹着眼泪道:「娘,明年我不要办及笄礼了,再怎麽用心,我们都不可能请来宁王妃这般人物,更不会收到先太后送的礼物。」

呜呜,她恨,也有些认命了。

以前娘常跟她说,努力可以改变命运,她不也凭着自己的温柔体贴,让爹对她念念不忘,成为官家妇?

一直以来,她也认为娘说得对,从不认命,事事努力做到最好。

虽然她不是爹的亲生女儿,但一直认为爹视她如己出。在这府中,谁人不尊称她一声二小姐,去到外头,哪个不当她是周家二小姐。她也早已忘了,自己是商贾之女的真实出身,真当自己是官家小姐。

可是今日,她醒了。

根本就不像娘说的那样,出身不重要,只要努力。

明明出身很重要,甚至不用努力,想要的、不敢想的都能触手就得。

卢巧云停下哭泣,一脸怒容看着亲生女儿,道:「你怎可这般不争气,难不成,你愿意嫁给那些下等人家做新妇?你忘了十岁以前是怎麽过的了?」

想起十岁以前的生活,周圆圆瑟瑟发抖。

那真是段可怕的岁月,爹身体越来越差,家中的银钱都用来给他治病,後来银钱不够,便开始变卖田地、铺子……他们也由大院子搬去小宅子,慢慢的,新衣裳没了,鱼、肉、糕点也没了。

後来爹的病还是没治好,她和娘被赶出小宅子,无路可走,娘只能带着她回外祖父家,看舅父、舅母的脸色过日子。夏天没有解暑的冰,冬天没有取暖的炭。

不,她不要过回那样的日子。周圆圆猛摇头,斗志也一点点回来,「娘,女儿不要过以前的日子。」

卢巧云也不想再过从前的日子,那简直是一场噩梦,「娘也不想,所以阿圆要争气。就算你不是老爷亲生的,可待娘生下弟弟,你以後就有依靠了。」

周圆圆点点头,对,娘若能生个弟弟,他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弟。


於周家而言,周舒侗的及笄礼就像个分水岭,宁王妃的到来,让皇后的人选隐约明朗了,开始陆陆续续有更多人支持周家女儿进宫,後宅命妇也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向卢巧云发出邀请。

卢巧云收到请柬却没有多高兴,嫁给周旺这几年,她偶尔也被邀请,但如此频繁,还是第一次,她指着那一堆请柬,告诉周圆圆,「看好了,这就是身分。」

於周舒侗而言,及笄礼结束,代表她终於可以出府逛街了,心心念念的东西市还没去过呢。

周舒侗看着晴朗天空中飘过的那一朵白云,对阿翠道:「阿翠,那朵像不像我?孤独,寂寞,随风吹散。」

阿翠扶额,以前她怎麽不知道小姐这般能想像?

过了一会,那朵云果然散了,天空蓝蓝的,很是漂亮。

周舒侗指着蓝天,道:「阿翠,天那麽大,我却只能看到头顶这一方,人生为何这般无趣。」

阿翠扶额。她想小姐是真的憋坏了,「小姐,婢子明日陪你出府吧。」

原本愁眉不展的周舒侗立刻喜笑颜开,兴奋计画着,「好啊。明日我们先去逛东市,逛完东市在去隔壁平康坊转转。」

翌日,周舒侗「请示」过父母後,坐上马车出府。

憋了近一个月的她这次发狠了,秉着就算走断腿也要玩够本的心态,绕着东市转了一圈。

当晚,侍卫向沈嘉远汇报了周舒侗今日的行程。

原本沈嘉远听得十分漫不经心,当侍卫说到她看了杂耍、玩了掷圈、看了歌舞戏,吃了许多糕点,太阳下山前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沈嘉远不舒服了,冷笑,她日子过得倒是逍遥,本来想年後再下圣旨的,看来还是提前吧。

「找个机会,对周旺敲打敲打。」

大殿内只有李内侍在,沈嘉远这话自然是对他说的。

周旺这日放衙回家,粗犷的脸上满是笑意。

卢巧云服侍他沐浴更衣後,拉着问:「老爷今日可是有什麽高兴的事?」

周旺嘿嘿笑了几声,摆了摆手,道:「是有高兴的事,但不能说、不能说。」

今日从太极宫离开时,陛下身边的李内侍走到他跟前说了句「周阁老养了个好女儿」,一开始,他也不明白这话什麽意思,还是李内侍脸上那饶有兴味的笑容让他明白过来—— 这是在向他暗示,皇上属意他女儿!

周旺激动得当场连给他连鞠了几个躬。

女儿进宫的事稳了,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吗?但圣旨一日未下,他都不能把这事说出口,哪怕是对着夫人。这事必须谨慎,谨慎又谨慎。

卢巧云有些不高兴了,轻轻推开他,闷闷道:「妾身理解,老爷有些事确实不便告诉人,不问便是。」

「不高兴了?」周旺捏着她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笑着哄道:「莫心急,过些日子就知道了。」

卢巧云嗯了声,顺势扑入他的怀中。

不知为何,她的心很不安。

周旺又道:「阿侗已经十五岁了,以後你得多上点心,多教教她规矩。」

免得日後她进宫什麽都不懂,但这些他暂时还不能直接说出来,只得隐晦暗示。

卢巧云更不高兴了,从他怀中挣脱,一脸委屈道:「老爷既觉得我教不好,何不亲自管教?」

「哪是这意思,娘子教得很好,阿侗及笄那天的表现不是有目共睹吗?」周旺笑着握住她的手,那日女儿的从容淡定,还是很让他刮目相看的。

卢巧云心情更复杂了,周舒侗确实很有大家风范,即使是面对宁王妃,也没有丝毫慌张,不卑不亢,礼貌对待。她不由想到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如果是她家阿圆……

卢巧云不愿意往下想,告诉自己,她的阿圆也不差。

这一夜,卢巧云又辗转反侧直至三更才有睡意。

翌日,她用过早膳後,本想回榻再睡一会儿的,娘家嫂子谢韵却来拜访,还带着长子卢斯达,没有提前递拜帖,让她有些不高兴。

这种突然上门的举动,在重规矩的人家眼里,是非常失礼的,至少城中的贵妇就不会这麽干。

但不高兴归不高兴,毕竟是自家亲戚,卢巧云还是在中堂接待了他们。

谢韵坐下後,开口第一句便问:「阿圆呢,怎麽不让她出来?」

卢巧云以为她是客套话,如实道:「阿圆今日去找蒋二小姐了。」

谢韵听後有些失落,微微皱眉道:「我们来得倒是不凑巧。」

可不是嘛!卢巧云心里嘀咕,嘴上也隐晦提醒,「嫂子下次可先递拜帖,我和阿圆定会在家中恭候。」

这话听着没什麽,但谢韵太了解卢巧云了,两人毕竟斗了那麽多年。有时候对方转转眼珠子,她都能猜到在打什麽主意,故而旁人听不出卢巧云这话带着嫌弃,她却是听出来了,有些不悦地心想,当年你们母女住在卢家,吃穿用度可都是我的。现今攀高枝了,我想来还得先递拜帖了,真是白眼狼!

不过怨归怨,面上谢韵还是笑着顺着她的话说:「妹妹说的是,今日是我们唐突了。」说完,看了儿子一眼。

卢斯达马上明白过来,站起身对卢巧云行了个大礼,道:「是阿达唐突了,只想着许久没来看过姑母和表妹,没考虑周全。」

对於自己这个侄子,卢巧云还是很喜欢的,哪舍得责备,忙让他坐下,还吩咐婢女去准备茶点。

「阿达今年十六了吧。」卢巧云看着仪表堂堂的侄子,内心甚是欢喜,对谢韵的不满也少了些。不管怎样,她还是为卢家生了个好苗子。

「回姑母,确实十六了。」

「可有想过什麽时候参加科举考试?」

卢斯达笑了笑,带了点羞涩回答道:「准备参加明年的明经科考试。」

明经科啊,卢巧云有些失望,她还以为会参加进士科,不过进士科确实太难了,从擅长的入手也好。「姑母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阿达一定不负姑母期待。」

闲聊了一会,几个婢女端着食案鱼贯而入,一一在卢巧云、谢韵、卢斯达跟前放下,食案上方放有酪浆和精致糕点,卢巧云热切地招呼他们尝。

谢韵笑着拿起糕点咬了口,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他们过来是有目的的,这些日子城中贵妇对卢巧云的巴结,她不是一点都不知道。

本来,她是完全没想过让儿子娶周圆圆的。虽说周圆圆现在看着也不错,身形丰润,应是好生养的,但毕竟非周旺亲生,出身低微是事实,她儿子就不同了,读书成绩好,科举出仕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待日後考取功名,谈门好婚事也不是什麽难事,这也是为什麽卢斯达都十六岁了,谢韵却还一直没为他议亲的原因。

但现在不一样了,周家和宁王府都攀上交情了,且大家都在暗暗议论,周舒侗进宫的事十有八九稳了。若她真进了宫,周家可就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周旺以後封侯赐爵也不是不可能。卢巧云若成侯爷夫人了,日後再生个儿子,就是世子,周圆圆可就是世子一母同胞的姊姊,世子总归会照拂一二吧。

想通後,谢韵担心周圆圆这个香饽饽被别人叼走了,急匆匆过来。

眼看着在中堂吃喝闲聊了快半个时辰,谢韵有些坐不住了,开口道:「阿云,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说。」

卢斯达也很识趣,道:「坐了太久,阿达也想去院子走走。」

他离开後,谢韵也让卢巧云遣退了在屋内伺候的婢子,只剩她们两个。

谢韵也不绕弯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并把让两个孩子成亲的好处一一分析给卢巧云听。

卢巧云听後愕然了。她自然明白,卢家始终是自己的依靠,周家日後发达了,自是要提携卢家,但莫名的,她听完谢韵这番话後,有了一肚子火。

阿圆以後定是能嫁入好人家的,最近就有不少官家贵妇暗示自家有适龄公子,想和他们结两姓之好,不过她嫌这些人家官阶太低,看不上。卢斯达是不错,但他一无功名,二无好出身,比被她嫌弃的那些官家公子还不如,凭什麽要牺牲她来提携卢家。

卢巧云强压着怒气,努力心平气和说:「嫂子,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别再说了。阿圆和阿达是兄妹,这点不会改变的。」

谢韵没想到她拒绝得这麽直接,连周旋都不肯,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冷冷道:「当年你们母女无路可走,可是卢家收留了你们,你就是这麽忘恩负义的?」

说到当年,卢巧云就来气,当初她根本不想嫁给周康那个病秧子,但父亲说婚约已定,不能随便反悔,听着冠冕堂皇,实则还不是为了周家那三千两聘金。

若不是他们贪财,她怎麽会有那般惨的一段人生经历?若不是苍天可怜,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让她如愿嫁给周旺,她的一生算是毁了。

卢家母子两人不欢而散,出了周府大门。

谢韵还气不过,对着大门呸了声,骂道:「以为你家阿圆有多好?竟然看不上我儿。」

恰好周舒侗从外头回来,瞧见了谢韵气呼呼从周府出来,并对着大门大骂并吐口水的那一幕,场面相当尴尬。

谢韵不敢再像以前那般冷眼待她,收拾好表情,笑道:「小姐可是越发好看了。」

周舒侗笑了笑,算是应下了她这句夸奖,作为礼尚往来,也随口赞卢家大郎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是不可多得的佳婿人选。

「哪里哪里。」谢韵嘴上谦虚,心里却是十分吃这番夸赞。

周舒侗点了点头,恰好此时门也开了,进门後,大门一关上,周舒侗立刻对阿翠和门房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竖起耳朵紧贴着大门,听门外谢韵和儿子的谈话。

卢斯达毕竟是男子,难堪到满脸通红,央求母亲此事就算了,他对阿圆表妹其实也没什麽喜欢。

「娘知道娶阿圆也是委屈了你,但你想想以後周家的显贵,我们能攀上的,也只有你阿圆表妹了。」

卢斯达不再说话,不一会儿马蹄声响起,周舒侗确定他们已坐上马车走了,才笑咪咪地回屋,一进後院,就感受到气氛有些紧张,沿路遇到的婢子每人神色都有些惊慌,想也知道,定是卢巧云在发泄呢。

看着时辰还早,周舒侗忽然想去给这个继母请安了。


这日,侍卫回宫给沈嘉远汇报,提到周小姐在门口偶遇卢家大郎,而後在周夫人跟前频频夸赞其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是不可多得的佳婿人选。

侍卫说着说着,不敢看皇上的表情。空气好像变冷了,大热天的也让人直冒冷汗。

沈嘉远把手中的奏摺扔在书案上,发出一声冷笑。

呵,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第四章 贵女遇泼皮

卢巧云被自家嫂子气疯了,狠狠发泄了一通。

周舒侗过来看她笑话,才反应过来,自己闹这麽大,定是瞒不住周旺的,故而这夜周旺一回来,她便眼红红地对他说出娘家嫂子过来的事。

周旺听後直拧眉,他对卢家一向没好印象,当年他只是一个九品小官,和阿云两情相悦,卢家人嫌弃他贫寒,不同意把女儿许配给他,还好他争气,经此打击并没一蹶不振,反而更加勤勉,短短五年官阶连晋三级,还娶到了太傅之女,此後更是平步青云,一路入主中书省。

卢家人最会审时度势,定是看到阿侗及笄礼,宁王妃有来,猜到她进宫有望,周家将要出一位帝妃,上赶着把这层亲戚关系套牢。

呵,怕是他们也不敢想,阿侗很大可能登上后位,周家岂是他们能攀附的。

「可真是厚颜无耻。」周旺几乎是从牙缝里说出这句话。

卢巧云虽然也这麽觉得,但毕竟是自己娘家兄嫂,再不喜,娘家也关乎自己的颜面,所以看到周旺那麽生气,不禁有些後悔,她应该说一二分就好。

周旺又道:「你拒绝他们是对的,阿达侄儿是个好的,可惜摊上了那样的父母。」

卢巧云心里好受了些,至少在老爷眼里,娘家人也不是全然入不得他的眼。

「可不是吗,阿达倒是个实在的孩子。」

周旺嗯了声,躺下准备睡觉。

「和阿圆倒也相称,可惜……」周旺没再往下说,可惜,他一点都不想和卢家有过多纠葛。若阿圆真嫁给卢斯达,倒不是不可,以後少往来就是。

他这话没说完,长着七窍玲珑心的卢巧云起会猜不到,心里咯噔了下,开始泛酸。

老爷果真从没想过要为阿圆谋一门好亲事,恐怕在他心里,阿圆能配的门楣,怕是卢家这般的。

凭什麽?不是说会视如己出吗?都是空口白话,对自己的女儿,就费尽心机也要送进宫,给她尊荣。

卢巧云越想越心酸,再想到白日里周舒侗在自己跟前夸赞阿达的情景,气得握紧双拳,当她真看不出来,那些话听着好听,不过都是讽刺。她不就仗着自己出身好才这般放肆吗?如果……如果……

卢巧云控制不住去想,如果周舒侗没了名声,是不是也会跌入泥底?

这想法一冒出来,她自己也吓了跳,但这念头一旦有了,就怎麽都散不去。

她只得逼着自己睡觉,不要去想。

然而几日後,周圆圆来跟她说,想去参加弘福寺即将举行法会,她还是压制不住心中的恶念,让女儿把周舒侗也带上。

周圆圆拉着脸来找周舒侗,告诉她过几日弘福寺有个法会,她和蒋二小姐约好了要去,问她要不要一起。

周舒侗觉得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段日子她把周圆圆都欺负出阴影了,极少在她跟前出现,她突然来告诉自己弘福寺有法会,不得不让人怀疑其用心。

看出周舒侗的戒备,周圆圆笑容僵了僵。她也不知道娘今天怎麽了,听到自己和阿仪要去参加弘福寺的法会,非要自己来劝姊姊也去。

娘有交代,她只得耐着性子劝,「姊姊,你不是一向喜欢佛经吗?这场法会,可是觉圆法师主持呢。」

周舒侗哦了声,轻飘飘地说:「以前喜欢佛经都是装的,其实我不喜欢。」

周圆圆好想捶周舒侗一拳,每次三言两语就把她气到快不能呼吸,她深吸了口气来让自己冷静,但胸脯抖动得厉害,还是泄露了她的激动,「姊姊每年都给去世的生母抄写经书,莫不也是装的?」

周舒侗笑了,道:「那倒不是,生恩大於天,为母亲抄写经书,是真心的。」

「这场法会也是为安慰已逝的先人,若姊姊不去,到时候我就代姊姊捐些香油吧。」

周圆圆等了一会,周舒侗也没接话,好言相劝也不去的话,她也没办法了,再待下去,她怕两人又要起争执。

周圆圆离开後,周舒侗问阿翠,「法会隆重吗?」

阿翠眨着迷茫的大眼睛,呆呆道:「自是隆重的,不过婢子觉得就是时间太长了。」要跪半天,每次法会结束後,小姐都会连着好几天嚷腿酸。

周舒侗心不在焉地喝着按她要求泡的茶,小脑袋瓜子转了又转。她从没参加过什麽法会,挺想去看看的。


弘福寺法会那日,周圆圆并没有来找周舒侗,而是带着婢子早早出门。

周舒侗也准备去,但她早起不来,等到吃过朝食出门,到达弘福寺,法会已经进行到一半。

弘福寺空旷的大殿前跪满了人,一眼望去都是乌泱泱的人头。

殿前搭建的高台上,坐着几名高僧,正领着高台下的几十名僧人诵经。

这个场面让周舒侗肃然起敬,收起了脸上的嘻笑,乖巧地跪在人群後面,闭眼虔诚聆听。虽然她听不懂经文内容,但她的心却莫名平静。

如阿翠所说,法会真的很长,法会结束後,她起身的那一刹那差点摔倒,为了避免被拥挤的人群踩踏,她和阿翠躲到一角,打算等人散得差不多才离去。

「阿翠,我们找个食铺吃点东西,顺便歇歇脚吧。」

「婢子听说附近新开了一间卖糕点的,味道很不错,许多人家都特意去买糕点回去招待宾客。」这些日子跟周舒侗出来得多,阿翠也摸清了,小姐出来其实就为了玩和吃,故而也有留意相近几个坊内的好食铺。

周舒侗一听就来兴趣,笑咪咪道:「那我们也去尝尝。」

等人群散得差不多,周舒侗主仆俩就去那家新开的食铺。

这间铺子不大,只能容纳零星三两桌人,不过还好只卖糕点,来买的人几乎都是拿了就走。如阿翠所说,食铺生意很好,有好些人在排队,她们得等。

阿翠哪舍得让自家小姐和她一起在大街上站着,便建议她在对面酒肆坐着等自己。

周舒侗的腿又酸又麻,自不会拒绝她的提议,还开玩笑说了句,「这家糕点这般难买,可得买多几样。」

阿翠郑重点了点头,她定会办到的。

周舒侗在酒肆坐下才没多久,就看到周圆圆和蒋方仪来了,显然也是来歇脚的。

蒋方仪对周舒侗仍心有余悸,看到她後整个人怔了怔,低声对周圆圆说:「阿圆,你家姊姊好可怕,我可不想与她坐一起。」

周圆圆点点头,上前和周舒侗问候一句後,便与蒋方仪坐在角落。

不一会,酒肆进来几个泼皮,一脸坏笑地打量了圈,目光最後落在周舒侗身上。

周舒侗心中警铃大响,心里暗骂,她不会是遇到地痞流氓了吧?

在这不时有坊丁巡逻的长安城,竟然还有流氓,定是看今日法会人多,趁乱作恶。

那几人看着她的目光,让周舒侗心直发毛。

不行,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从想到打定主意,不过片刻,周舒侗站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酒肆,速度之快,震惊了所有人,包括那几个泼皮。

他们今日是收了钱来调戏周家小姐的,但她跑了……这可如何是好?

蒋方仪也吓到了,紧紧抓住周圆圆的手,整个人抖若筛糠,说话也不利索了,「阿、阿圆,要不、不,我们也、也跑吧。」

周圆圆何尝不想,但她害怕到腿软,若是能站起来,只怕她也跑了。同样心里也恼怒,周舒侗竟然丢下她自己跑了。

周舒侗跑出去後没多久就遇到巡逻的坊丁,想到方才那几个泼皮看自己的色迷迷眼神,想到自己这一路的狼狈,气不过,立刻把情况报给他们,还热情地领着坊丁回到酒肆。

泼皮看周舒侗跑後,想着反正都出手了,不捞一点亏,便又把目光转向其他人,谁料还没得手,坊丁就到了,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周舒侗在一旁看着,也暗暗给了几脚,全挑男人的命门踢,疼得那几个泼皮惨叫连连。

酒肆虽然被弄得乱糟糟的,但掌柜还是谢天谢地感谢坊丁及时赶到。

蒋方仪绷紧的心神终於放松,和周圆圆两人瘫坐靠在一起。

「阿圆,你家姊姊其实也不是那麽坏。」

若不是她叫来坊丁,只怕今日她们的名声要毁了。呜呜呜,想起来就怕,以後没有阿兄陪同,她再也不想出门了。

长安城几年来不曾发生过泼皮闹事,今日这事一出来,自然是一下子传开了,连在中书省的周旺都知道今日在弘福寺附近有泼皮闹事,担心自家女儿,他放衙一回来就直接去了周舒侗院子问话。

周舒侗稍微修饰讲述了事情经过,强调自己冷静判断了形势,看到妹妹和蒋小姐吓成一团根本无法站起,便立刻跑出酒肆去找坊丁,及时制住了几个泼皮。

末了,她还叹气建议,「这些日子不太平,阿圆遇事如此不镇定,女儿觉得以後还是少让她出门吧。」

周旺听了进去,回房後就嘱咐卢巧云,最近不太平,少让周圆圆出府,如果今日不是长女机灵,只怕她和蒋小姐名声就要受损了。

名声受损事小,长女可是要进宫的人,被牵连了可不好。

当夜,侍卫向皇上汇报,讲到几个泼皮进了酒肆後,他本想露面保护周小姐,不想周小姐反应这麽快,像兔子一样蹭一下就跑远了,根本不用他出手。

沈嘉远极少有情绪的寒冰脸难得露出了几丝愕然,克制不住地去想像,周舒侗像兔子一样狂奔的画面。

越想,他的脸色越复杂。

那真的是女子会有的反应吗?

「查。」

沈嘉远只说了一个字,但侍卫也明白他是什麽意思,领命出了太极宫。


卢巧云怎麽都没想到,自己让人找几个泼皮调戏周舒侗,最後不仅调戏不成,人还被抓了,女儿也变相被禁足,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同时也担心,那几人会不会供出是受人指使?

终日恐慌不安,即使得到李管家再三保证,查不到他们这来,她的心依旧还是悬着。为此,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而周舒侗倒没想到那几个泼皮是受人教唆针对自己的,毕竟这种事,哪怕是在法治严明的二十一世纪,也偶尔会发生,还好那天她跑得超快,嘿嘿。

不过经此一事,她也意识到,这世界再太平也是充满危险的,故而收敛了许多,不会再整日想出府逛。

不能出府玩,她就静下心来练字,进宫後亲自写字的机会不会很多,不过她想,多一项技能,不,多一项兴趣爱好,日後日子也没那麽无聊。

当然,她也不认为自己会无聊。

前世是屈服於生活,没办法,不得不在都市中奋斗。不然她最想过的日子,就是找个安静的乡村,盖座小房子,养花种菜,烹调美食。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用再为五斗米折腰,也不用应付复杂的职场关系。

等她熬成了太后,到时候每年就可以找藉口去行宫小住,这儿避避暑,那儿躲躲寒,大江南北,想想法子还是能去的。

「小姐……」

阿翠小心翼翼的呼喊拉回了周舒侗神游已远的思绪,她被周舒侗吩咐去端燕窝,现在却空手而回。

「小姐,李管家说没有燕窝了。」阿翠有点生气,其实李管家的原话是「燕窝已被大小姐吃完了」。

周舒侗搁下笔,皱了皱眉。

自她和周旺修复父女关系以来,府中仆人已不敢怎麽怠慢,东西没了不会去买?显然是卢巧云不大满意自己这段时间吃穿用度太好。

「先不管,等爹回来,我自找他说去,你去给我煮茶吧。」顿了顿,周舒侗不放心地强调,「按我教你的方法。」

阿翠应下,其实小姐教的煮茶方法很简单,无非是水烧开後放茶叶进去,不过这样简单煮出来的茶确实比之前要好喝。

字写累了,周舒侗捧着茶杯来到院子散步,活动活动筋骨。

猛地,一封信从天而降,缓缓落在她跟前不到一丈处的地上。

呵呵,这情节怎麽那麽像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太好笑了!

这个时代又没无人机,这东西怎麽会凭空出现?难道真有人武艺高强,能隔空递物品。

呵呵,怎可能,这根本不符合牛顿定律好吗!

笑过後,她脊背发凉。不管可不科学,事实就摆在眼前,搞不好在她生活的周围有高人。

想到这,惊恐之余,更让她不爽。

茶杯被直接扔在地上,碎成几块,宣泄着她的愤怒。

周舒侗捡起信封,三两下拆开,她倒想看看,是什麽人在装神弄鬼。

然而看完信的内容,愤怒慢慢笼罩了她。

不是她轻信他人之言,而是书信内容言之凿凿,她以为卢巧云再坏,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些小聪明,自私利己,没胆干真正伤天害理的事,看来是她想错了。


这天,周旺回家比较早,准备在前院书房看会书,才坐下榻,周舒侗就端着银耳汤过来。

周旺心暖暖的,难怪别人说女儿贴心,阿侗自那次事之後,真的懂事许多。

周舒侗笑咪咪地看着周旺吃得差不多後,才带着一丝愧疚说:「本来想给爹熬碗燕窝的,但自女儿病癒以来,厨房几乎天天都炖上一碗,没想到竟把府中的燕窝都吃完了,只得用这银耳替代,可还合口?」

周旺拿着调羹的手顿了顿,双眉微微拧起,不由去猜想,莫不是卢巧云心疼阿侗每天吃燕窝花费太多,才不让人去采办?倒像是她会做的,她那人啊,就是太节俭了。

周舒侗很满意看到周旺拧起眉,继续装愧疚,「倒不是女儿贪吃,不过听人说,女儿家多吃燕窝,不仅能滋补身体,还可保皮肤白嫩,便起了这爱美之心,想着若能好看些,兴许日後进宫了,皇上会更喜欢几分。」

周旺不自觉点点头,很认同她这说法。虽说女子重德不重貌,但後宫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容貌上占些优势总是好的。若阿侗吃燕窝是为了这个,夫人不买就有些不对了。

「还有一件事,女儿特地来问问父亲的意见。」周舒侗说得有些小心翼翼,那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却又泄露了她的渴望。

周旺心一下子就软了,道:「自己家人,不必如此拘束。」

「女儿的衣裳似乎都太过艳丽,可否做几款稍微素雅的?总穿得这般艳丽,出门总惹人注目。」

周旺看向她,平日没察觉,今日听长女这麽一说,确实觉得女儿身上的衣服艳丽得有些俗气。而後他又拧起眉头,阿侗的衣裳都是夫人置办的,夫人眼光还是差了些。

「这事我会交代你娘。」

目的达到,周舒侗勾勾唇离开。

她凉薄自私,是因为很早就知道,这世上没人把她放第一位。

什麽血缘、什麽爱,不过是压榨她价值的藉口。

卢巧云母女平日和她斗斗嘴、互相使使绊子,她全当为生活增添乐子。但真动真格坏她的好日子,她可不会只受着。

周舒侗离开後,周旺也没心情看书了,直接回了屋。

卢巧云一脸笑容地迎上去,却被他劈头怒骂,「现今我们家是穷到买不起燕窝了吗?」

卢巧云不曾见他对自己说话这麽凶过,吓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为自己辩解,「老爷莫误会,不过是燕窝都被阿侗吃完了,来不及去买。」

「家奴是如何做事的?明知道阿侗体虚,家里多备点燕窝怎麽了?这点事都办不好,该罚!」

卢巧云脸色惨白,不知如何回答。罚自是没罚的,管家不过是听了自己的吩咐,怎麽可能罚?後宅的事,老爷向来不管的,何故突然为这种小事大发雷霆?

「去把李管家叫来。」周旺转身吩咐仆人,那人得到命令,立刻跑去找李管家。

李管家听到老爷叫唤自己,不敢耽搁,小跑赶来。

周旺冷着脸对他道:「李管家,你也算是府中老人了,我每天忙於公务,府中这些琐事本事不想管的。」

李管家紧张得冒冷汗,连连应着,「老爷……老奴六岁就在周家,快四十年了。」

四十年,周旺叹了口气,比他年岁还长。

想到李管家在周家忠心耿耿四十年,周旺怒气消了些许,道:「既在周府待了四十年,想必是知道规矩的,阿侗既喜欢吃燕窝,为何不及时采办?」

李管家拿衣袖擦着额头豆大的汗珠,许久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他心里苦啊,这事是夫人吩咐的,但他如何能说?最後只得道:「老奴以後一定注意。」

周旺嗯了声,道:「这事看着小,实则不小,你这是没把主子的事放在心上。」

李管家大骇,这罪名可重了,是要被赶出府的,忙跪下认错。

最後,周旺做主,罚了他三个月月银。

卢巧云既心慌又心痛地看着周旺小题大做,老爷罚了李管家,不也是暗暗不满她没把家管好?

以前她还有自信,老爷的心在她这,她就有办法不着痕迹让他偏袒自家母女,但这两个多月来发生的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告诉她,他偏袒的始终是那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女儿。

说了燕窝的事,周旺又让卢巧请云裳阁的裁缝上门,给阿侗多做几套素雅的衣裳。

卢巧云双目含泪,委屈巴巴道:「老爷此话是什麽意思?莫不是指责妾身在用度上刻薄了阿侗?妾身哪年少做她衣裳了?春夏秋冬,哪曾少过她新衣裳?」

周旺拧眉,现在才发现,自己娶的这个夫人有些不可理喻。他只是说让她给阿侗多做几套素雅的衣裳,哪有指责她了?

「阿云,你怎麽就想不到,阿侗现在都这麽大了,穿着理应大方得体,不好再像小时候那般艳丽。」

「老爷说的对,况且阿侗是要进宫的,要不要也给她多打几副头面,更显高贵?」

卢巧云这本是气话,但周旺这满腹心思在政事上的汉子哪里听得出来,只觉得她这提议甚好,反让她不要吝啬银钱,打几副好的。

卢巧云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接上,美目中的怒火再难遮掩,负气道:「妾身谨遵老爷吩咐,明日就去云裳阁给阿侗做几套新衣裳,订做几副新头面。」

周旺拧眉,不悦她说话如此阴阳怪气,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算了,若你不愿意,我亲自去一趟吧。」

卢巧云目瞪口呆,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妾身怎麽会不愿意,老爷放心,这事妾身一定办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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