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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宇凌《求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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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4 16:45: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宇凌《求嫁》

{出版日期}2020/12/11

{内容简介}

他是照亮黑夜的明星,为她带来新生的希望,
她是生命意外的惊喜,为他带来一生的精彩。

穿越成被恶毒亲戚欺压的孤女,她崔晓莲可不认输,
抓紧救命恩人来个以身相许,直接出嫁摆脱丑陋的家人,
想不到这位看似落魄的壮士来头不简单,
住着破屋,花钱却大手大脚,身边还带着随从与宝马,
知道她想做生意挣银子安身,他眉头不皱一下就包办了,
尽管两人夫妻关系只是暂时的,但他对她的用心与爱护不假,
无论堂妹到她的点心摊故意闹场,还是大伯父觊觎她的点心方子,
回回都是他挺身为她化解危机,让她渐渐觉得这人妻生活越过越有滋味,
好不容易两人生活步上轨道,感情逐渐增温,
自家堂妹却打起坏主意,教唆人将她掳走,企图诬赖她与人私奔……



楔子 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凉风徐徐,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原该令人心旷神怡,却有惊人的尖叫声在小河边迸发——

「救人啊!崔家丫头落水啦!」

一声声的求援引得在河边洗衣的妇人、姑娘们全都起身往河里头望去,只见两只苍白小手在奋力挣扎,一颗小脑袋还死命地想探出水面呼吸,但小丫头的体力显然敌不过此时高涨湍急的河水,渐渐地便不动了,然後沉了下去。

有几个妇人见状想下水救人,反倒被人扯住了。

「老白家的,你别冲动啊,你水性也不好!」

「再不去救,那丫头就死啦!」

「你没瞧这水多急,想死呀!」

「谁快去村里叫个水性好的来……啊,小莲沉进水里啦!」

众人七嘴八舌地争论,有人着急、有人劝阻,但就是没人下水去救人,直到一个身影疾速掠过这群人身边,直接扔了手上的行李,往河里一跃!

「哎呀,那是谁呀?」

「快快快,去帮个忙!」

「谁快去拿条乾净的巾子来!」

大伙儿在岸边满脸诧异地瞧着一名陌生男子奋力游向小丫头沉没的地方,然後往水下潜去,过了会儿,便见他仰起脑袋重新冒出水面,大掌一提,令小姑娘的身躯跟着他一块浮上来,然後他一手将她勾在怀里,缓缓地游回河岸边。

直到那男人离开水里,重新站在地面上,这群在河边洗衣的妇人们才七手八脚地围上前去。

男人弯身将小姑娘横放在地,任由那些大娘折腾,但随即有人尖嚷起来。

「不得了啦,没气了!」

「崔家丫头、崔家丫头?」

「真没气了吗?好好一个人……小莲丫头你命苦啊!」

「走开。」男人闻言,没管众人的眼光,仅是令她们让开,伸出长指往小丫头鼻尖凑去,紧跟着英挺的剑眉一蹙,立刻半跪在她身旁,大掌往她胸膛上按了几下,然後一个深呼吸後,便低下头去,嘴对嘴地替小姑娘渡气。

「啊啊啊!」

「你这、这、这是干什麽!」

「哪来的登徒子呀,都什麽时候了!」

这十足轻薄的举动令一旁的大娘们吓了一大跳,有人想上前拉开男子,却被他突然丢过来的一记狠冽眼光瞪得收回了手。

「我是在渡气救人,滚开!」

听他一说,没人敢再上前阻止。

不多时,原本被宣告没气的小丫头突然动了动指尖,跟着侧过身子呕出一大口河水。

「咳咳咳……」小丫头眯着眼,使劲儿地吐了半天,终於重新顺过气来。

「活、活过来了!」

「刚才不是说没气了?」

「这、这是屍变吗?」

「那登徒子方才说什麽渡气,难道这样嘴对嘴吹几口气真能救人?」

「没人听过这法子呀!有这样的事吗?」

妇人们叽叽喳喳地瞧着崔小莲,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几步。

「没事了?」

低沉声音响起,引得崔小莲回头,她抹去脸上的水跟发丝,还流淌着水珠的脑袋晃了晃,彷佛尚未回神,大口地吸了几回空气後,才慢慢地转过头。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看来宛若刀凿的威猛面孔,棱角分明、阳刚之气十足,深邃的眸子平静无涛,薄唇挺鼻、剑眉横额,加以他毫无情感的低沉音调,还有一身素袍也遮掩不住的壮硕身躯,看来宛若一尊阎罗雕像,颇为骇人。

他的周身散发出凛冽杀气,令那群妇人们不敢轻易挨近。

男人或许是明白这点,瞧崔小莲愣愣地瞧着自己,只当她是让自己的气势吓着了,便想起身离开。

横竖人看起来是没事了,那他也不必久留。

「等等,请问可是壮士救了小女子?」崔小莲出声道。

「嗯。」男子脚步一顿,「方才情况紧急,多有失礼。」

崔小莲黑溜溜的眼儿眨了眨,虽然她呛昏的时候没什麽印象,但从旁人的眼神与言谈里,大略能猜得出来是什麽情况。

既是这壮士救她上岸,少不得搂搂抱抱的动作吧,而且没听错的话,他应该还对她渡了气……

「壮士有恩在先,小女子理当道谢,怎好怪罪?」崔小莲说着,伸手揪住了他湿淋淋的衣袖,表情从刚才的茫然无措变成一脸喜色,「方才多谢壮士救了我,小女子无以为报,若是不嫌弃的话,愿意以身相许,不知壮士意下如何?」

什麽?

她这话一出,不只男人当场愣住,一旁的妇人们也傻了眼。

等、等一下!现在是什麽情况啊?

第一章 假成亲、真风波

河岸边的气氛被炒热到最高点,一个花样年华姑娘家居然主动开口求嫁?

虽然经过刚才那一遭,这崔小莲是不嫁也得嫁了,但由她这个姑娘主动说出口,跟由男人亲自上门提亲,还是大大的不同啊!

姑娘家的矜持呢,也跟着掉进水里了是不是?

男人冷淡的面孔看不出情绪,也不知他是否在考虑,半晌後他张口欲言,却被崔小莲抢先一步——

「壮士施恩,本不该如此相逼,不过现下这麽多双眼盯着,小女子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如此要求,还望壮士应允,当然倘若壮士已有妻小,小女子愿为妾室,绝不争不抢!」

崔小莲把话挑白了说,瞬间旁边看热闹想嚼舌根的大娘们都静了下来。

这不就是在说她们这群女人家没同情心,回头铁定多嘴毁人清白吗?

男人闻言横扫周围一眼,那锐利的眼神像是能杀人似的,教一众大娘忍不住倒退三大步。

「我明白。」男人回头打量着崔小莲,把她清瘦的脸庞与身形,还有一身极为陈旧,洗到泛白的衣裳都看进了眼里,跟着他点点头,乾脆道︰「我会负责。」

此话一出,众人譁然。

崔小莲扬起一抹笑容,朝男人福了福身,「多谢壮士,小女子姓崔,名小莲,不知壮士尊姓大名?」

「方承炜。」男人言简意赅。

「那麽有劳壮士跟小女子回家一趟,此事总要禀报我家长辈。」

「带路吧。」方承炜点头。

见方承炜极为配合,崔小莲笑了笑,随即转头往旁边的一位大娘轻唤一声,「白婶,能劳烦你吗?」

一名略显富态的中年妇人上前,一边用不怎麽友善的眼光打量着方承炜,一边匆匆走近崔小莲,把手上的一件外衣给她披上。

虽说崔小莲瘦不啦叽的,看不太出来身材曲线,但毕竟是个姑娘家,就算这男人已允诺娶她,任由她这样一路走回家也着实不妥当。

「多谢婶儿,我现在一身脏湿,不方便拿洗好的衣服,能请你替我收拾家里那些衣裳吗?」崔小莲苦笑着抹了抹一头水珠。

「没问题,交给我吧。」白婶俐落地替崔小莲把一整筐衣裳收妥,正要往肩上扛,不料方承炜却抢先一步,轻松地拿起了沉重的筐子。

瞧他不但主动帮忙,还一脸淡然的样子,彷佛筐子里那些吸饱水分的衣裳根本毫无重量,令白婶忍不住对他另眼相看。

有点气力的男人才能干活,这点是合格了。

「我来,你们带路。」方承炜沉沉道。

「那就有劳壮士了。」崔小莲不跟他客气,笑盈盈地点点头,便回身往自家方向走去。

方承炜提着筐子随即跟上。

一众婶婆见状,有人打发自家丫头提衣裳回家,自己跟上去想看戏,有人因衣服未洗完只能留下来继续洗衣兼磕牙,但也有人压不下好奇心,直接提了衣服跟着两人,说好听是帮着崔小莲盯人兼壮胆,但事实上多半存着八卦心思。

白婶算是村里比较照顾崔小莲的长辈,平日崔小莲总是轻轻柔柔地唤她一声婶儿,她是老白家的媳妇,三十多的年纪,干活俐落,此时也不像其他妇人们只是想听八卦,但其实心里对崔小莲是漠不关心的。

她牢牢地跟在崔小莲身边,就怕这老实丫头给陌生男人欺负了去。

这闷葫芦嘴巴上承诺得那麽快,天晓得若没人盯着他,会不会半路上就把崔小莲杀了弃屍,直接甩手走人?

当然,在陪伴的一路上,白婶也没少跟崔小莲聊上几句。

「唉,小莲丫头你也真是苦命,你家婆子平日苛待你、对你的亲事不闻不问也就罢了,现下居然还遇上这般意外,害你不嫁也得嫁,也不知这男人究竟性情如何,日後养不养得起你。」白婶叹了口气,语气听得出来她是同情崔小莲的。

「婶儿就别担心了,我想一个陌生人愿意冒着风险下水救人,品行应该是可信的。」崔小莲边应话还边打了个喷嚏。

初春天气暖和,河水却还是挺凉的,冻得人发抖。

「就算是这样,可这男人之前没在村里见过,瞧着面生呢,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白婶说着,又往身後瞟了眼。

男人为了救崔小莲也是一身湿,就目前他的态度看起来,品行来说确实可以,至少善心这点是没问题,不过……

瞥见他包裹在身上,略显陈旧的披风,白婶的眉心几不可见地微蹙了下。

「外地来的吧。」崔小莲拖着湿淋淋的衣裙鞋袜一步步走得吃力,浅咳几声又道:「早先盛州战乱不是?听闻圣上在平乱後允了不少兵将回乡,你瞧他人高马大,身形壮实,兴许是当年被徵召的男丁。」

「有可能。」白婶点点头附和几声,但随即又狐疑地打量了崔小莲一眼。

「我说小莲丫头,你……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

崔小莲听着默默地咳了几声,而後仰起脸微微一笑。

「哪儿不同了呢?婶儿就是见着我落水再被救起的,难道还能换个人吗?」

「我不是指你长相不同,就是……」白婶越听她说话越觉得不对劲,「感觉你说起话来流利了很多?」

「咳咳……有吗?」崔小莲揪紧身上的衣衫,依旧是那一脸的笑容。

「你之前说话像蚊子叫,总是小小声的,也不怎麽敢跟人应对,可是……刚才你跟那男人对谈却是乾脆得很,甚至还求嫁呢,我都不晓得你哪儿来的胆子。」白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平时你连见了村里的男人都是闪闪躲躲,怎麽……」

「婶儿,你听说过吗?」崔小莲不待她继续质疑,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听说什麽?」

「就是呀,有些人经历生死关头後,会性情大变。」崔小莲眼神一闪,朝白婶眨了眨,沾着水珠的长睫毛甩下几滴水来。

「这我听说过,莫非你真的……」白婶听得脸色一变,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小莲丫头,话不能乱说呀,难道你刚才真、真的没气了?」

死而复生这种话可不是能说着玩的,教那些迷信的村民听去了,少不得以为她给水里的精怪附身了。

「咳,我就是有那麽短短一瞬间没了意识。」崔小莲跟着低了声调,「婶儿向来照顾我,我也不藏话,就是请你别对外人说。」

「欸,我照料你那麽多年,你几时听过婶儿多嘴?」瞧小丫头神神秘秘的,白婶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婶儿的人品我自是信得过了。」崔小莲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点,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其实呀……刚才我好像见到了神仙哪。」

「神、神仙!」白婶差点惊呼出声。

「是呀,神仙一身通白,头顶上散着白光,严肃地告诉我,今後做人不可再浑浑噩噩,要好好过日子,不负那些疼我的人,要有恩必报,然後还伸手在我头顶上拍了三下,说是给我开智慧……」崔小莲说得煞有其事。

「神仙真的这麽告诉你?难怪你醒得过来啊!真是老天保佑,你这丫头傻人有傻福啊,总算老天爷开眼了,知道要帮帮你这苦命丫头。」白婶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竟忍不住伸手抹了抹眼角,显然是为了崔小莲高兴。

「所以婶儿觉得我变了,兴许是因为神仙给我开智慧了呢。」崔小莲扬起讨好的甜笑。

「那就好、那就好,这可是好事啊,这样婶儿就不担心了。」白婶欣慰地点点头。

「有神仙照应我,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先去探探他的身家,再说予你安心,好不好?」崔小莲笑咪咪地轻轻挽了下白婶的手,撒娇道。

「好好好,你去,我就跟着你们俩一路走呢,谅他也不敢对你动手。」白婶对她的软甜声音很是没辙,点点头,松了手放崔小莲去了。

崔小莲转头往跟随其後的男人身旁走去,她仰脸看着这男人的高大身形,目测他最少有一百八十五公分以上。

啧啧,跟自己现在的矮个儿一比,简直像大人跟孩子。

想起自己的身高,崔小莲就忍不住想叹气,因为这根本不是她的身躯。

原本的她是姓崔没错,但名字却是叫「晓莲」,而不是「小莲」,她生活在科技便利的现代,跟几个闺蜜到海边租了水上摩托车玩得正乐,结果一个浪头打下来,就把她连人带车打进水里了。

原本她蒙胧间还看见有人跳下来救自己,正想说这海滩的救生员挺专业的嘛,反应够快,却没想到待她一被拉上岸,醒来过後,面对的竟然是一大群穿古装的婆婆妈妈,还有这个名叫方承炜的男人。

她被水呛得难受,连咳好久才舒缓些,而这具身躯的记忆,也在此时跟着一并浮现。

片片段段的回忆一件件涌进她的脑海里,有些令她发怒,有些令她难受,所幸她正因落水而猛咳,表现出不舒服的样子也没人会质疑她什麽。

根据原主的记忆,崔小莲已经十六岁,在古代算是大龄了,可由於母亲生她时难产而亡,父亲崔士修忧思成疾跟着去世,加上父亲原本是不得宠的庶子,所以她这个女儿因此备受欺凌,在家里根本没人把她当个人看。

崔家目前管家的人是奶奶莫梅娘,她有个亲生儿子崔信,已娶妻生子,不过生的都是女儿。

崔信家的两姊妹待崔小莲相当不友善,动不动就是掐她、捏她,把她当下女使唤,所以崔小莲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

姊姊崔意珊几乎是尽得莫梅娘真传,尖酸刻薄、骄纵霸道,目前年十四岁,正在议亲。

妹妹崔尔雅十二岁,长期给恶霸姊姊打压,所以学会了看人脸色,时常阳奉阴违说一套做一套。

崔家其实家境不错,老家虽在村里,但崔信在县城里开饭馆,还置办了一座小宅院,县城里若有什麽热闹的祭典,就会将妻小、母亲都接去住,老家便扔给崔小莲打理。

说实话,崔小莲宁可他们全搬去县城住,她自个儿住反倒不会一天到晚被奶奶使唤、被两姊妹欺负,可惜因为那宅院太小,每回住过去都显得拥挤,所以崔信盘算着再存些钱买间大宅子,再将家人都接过去,因此目前崔家人大半时间还是住村里老家。

今天崔小莲便是抱着一大家子的衣物到河边洗,不料近来春雨频频,岸边湿滑,所以她不慎落水就这麽走了,而崔晓莲的灵魂就这麽住进了她的身躯。

在大略整理过崔家的状况後,崔晓莲便明白现下自己处於什麽样的境地了。

不就是原主被打压得懦弱无能,只能一辈子受欺负吗?理解归理解,她可不想承接这样的惨况。

既然都穿越了,怨叹现况不实际,习不习惯都得暂且搁到一边,早点找活路才是正解,因此眼下最紧要的,就是马上离开那个家,但她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再加上没钱没粮的,是能到哪儿去?所以当她看见那救了自己的男人,心里立刻浮现出一个计画来——嫁人!这是离开崔家最快的方法!

虽说这很冒险,毕竟她完全不知对方的根底,嫁过去也不一定好过,但这对崔晓莲来说不成问题,因为她有着灵敏的直觉,从小到大,她的直觉都灵到不行,大至今天开店不宜会被找碴,小到考试出题考哪一页,甚至是眼前的人心思纯不纯正、善不善良,她都能靠着直觉碾压过一切问题。

想想这直觉唯一失灵的一回,就是这次意外落水兼穿越吧……

撇开这意外不提,正因直觉灵敏,所以她很清楚,这个乍看之下浑身上下散发着肃杀之气的男人应该不是坏人,甚至能够帮上她的忙。

正因如此,她才果断地提出嫁人的要求。

而直觉也没骗她,毕竟她的眼可没瞎,看得清楚这男人是打量过她一身寒酸後才答应的,如果是怀着不良心思的男人,一不会下水救人,二不会想娶个穷姑娘。

幸好,穿越过来後她的直觉还在,不然她被困在这种时代,家有刻薄奶奶,加恶霸姊妹花,外有古代礼教能杀人,她迟早疯掉……

「你有话想说?」

就在崔晓莲整理着混乱思绪之际,方承炜低着声音开口了。

说实在话,这男人的声线醇厚,嗓音醉人,感觉都能去唱歌剧了,听起来挺享受的。

「是的,壮士,我……」

「叫名字吧。」方承炜面无表情,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些什麽。

「好,那麽方兄……」

「叫名字。」方承炜眉梢微微绷起,再次打断他。

崔晓莲愣了下,这男人真坚持。

「咳,那我喊你炜哥成吗?」有了前两回经验,她索性先徵询对方意见。

反正两人已决定成亲了,喊个名字拉近关系也没什麽要紧。

「嗯。」方承炜点头,「有什麽事?」

「刚才我也是一时情急,还望炜哥不要怪我。」崔晓莲也不想被方承炜当成是个不要脸的小姑娘,决定有些话还是得先说清楚。

毕竟等会儿到了崔家,她这事儿肯定会掀起风浪,还是先给方承炜打个预防针才好。

「无妨。」方承炜低头瞧着崔晓莲,声音半丝波澜也无,仅是用严肃的表情反问:「你在家过得不好吧?」

方才见崔晓莲一身破旧,他只当她是个家贫的小姑娘,说不定家里拿不出什麽像样的嫁妆,才想趁这机会把自己嫁出去。

可当他替她提衣筐时,发现自己猜错了,因为她洗的衣裳件件都挺新的,也没什麽补丁,而且她说过,这筐内的是她家里人的衣物。

也就是说,崔晓莲在家中过得并不如意,才会连件衣裳都得缝缝补补。

「炜哥真聪明。」崔晓莲笑咪咪的,声音却刻意压低许多。

呵呵,跟个聪明人沟通,事半功倍。

「我家里觉得我克父克母,拿我当扫把星看,加之我父亲是庶子,日子自然好过不到哪儿去,我早有意脱离家中,却因女子身分限制太多,所以今日情急之下才脱口而出,不过日後我绝不会纠缠炜哥,待赚了银钱後,我便会将聘金银子还给炜哥,并与你和离,远走他乡。」

为了不让方承炜对自己有芥蒂,崔晓莲索性一口气把话讲清。

方承炜沉着脸不知想些什麽,好半晌也没点反应,崔晓莲等得都要质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什麽话了,才听见他开了口。

「我养得起你。」方承炜怎麽听都觉得,崔晓莲这话听起来有质疑他能力的意味。

他原就是为了助人才答应娶她,明白她并未有意缠人的用意後,心里应当是松口气才对,可却莫名地觉得自己给人小看了,这点让他心情不是很好。

虽说是突然冒出来的媳妇,他也不是对她有什麽感情或非分之想,但是她连亲都还没结就急着跟他谈和离,他看起来有这麽靠不住吗?

明明身边人都觉得他高壮威猛、面庞严肃,甚至稍微正经点说话,就能把小姑娘跟孩子吓到哭出一泡泪来,彷佛他是什麽阴间来的厉鬼似的,但这小丫头似乎不这麽想,甚至……在短短接触的片刻时间里,她望着他的眼神从未流露出半分恐惧,否则只怕也不会求嫁了。

不自觉地摸了下下巴,方承炜记得现在的自己可没易容。

「嗯?养我?那怎麽成,都占你便宜麻烦你娶我了。」崔晓莲听着他的回答,觉得有丝微妙。

她还以为被逼婚後,这男人对她的印象即使不会太差,也应该好不到哪去,可他却一副愿意照顾她的态度,让她感觉好像哪里怪怪的。

「不麻烦。」横竖就是结个亲,身边多个人罢了。

「啥?」等等,这男人难道真想与她成亲做一对夫妻?

慢点啊!她没这打算呀,尤其这具身躯才十六岁好吗!也许古代人觉得十六岁是大龄剩女,但她是来自现代的人,十六岁根本还是个孩子!

「既帮了你,我就会帮到底。」方承炜自认这话说得够明白了,不希望她再觉得他扛不起责任。

一个小姑娘而已,不管是娶为妻子,还是认了当义妹,他绝对能照顾得来。

「呃……炜哥,你慢点,你这反应我跟不上。」崔晓莲忍不住扯了下唇角,「你我互不相识,还是我来纠缠你的,你不排斥我,还愿意帮我,我很感激,但你用不着一肩挑起责任。」

崔晓莲的回应令方承炜有些不满,「你一个小丫头离了家,不让我照顾还能怎麽办?」他不是想看轻她,可现实摆在眼前。

真有本事自力更生,她就不会离不了家,非得靠嫁人这条路摆脱那些家人,就表示她需要人照料,不是吗?

方承炜满心觉得自己是在助人,不吝惜伸出援手,只是他怎麽也猜不到,眼前这个看来弱不禁风,彷佛能被他一掌拍飞的瘦丫头,骨子里却是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依附男人而活这个选项不在她的人生抉择里。

「我有些小本事的。」崔晓莲拧了下眉心,「日後我打算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

怎麽?这男人是觉得离了他,她就活不下去吗?

要知道,在现代她可是为了生活而学会做不少小吃,而民以食为天,只要她的厨艺好,她相信能养活自己的。

「生意需要本钱。」方承炜虽不知道崔晓莲会些什麽,但显而易见,这小丫头是有些主意的,不过眼前实际的问题摆在那儿,若是她想做生意,没钱在手要怎麽做?他可不信崔晓莲这样被苛待的姑娘家,手头能存得了什麽银钱。

「呃……」被戳到痛处,崔晓莲不禁脸色微僵。

她搜寻过原主的记忆,这傻姑娘真没能给自己存下一星半点的银两,若她真打算做吃食生意,确实两手空空没本钱。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喜欢我?」方承炜见她不再争辩,只当她是默认了。

「什麽?」崔晓莲不禁仰脸,神情古怪地瞧着他。

这问题从哪儿连过来的?方兄你逻辑还正常吗?亏你生得如此端正,浑身英气逼人,即使如今一身湿,依然是霸气十足,怎麽脑子里倒出来的东西却这样没条理?

他们刚才明明就是在讨论她没本钱做生意的事吧?

「若是担心我养不活你,那不用操心,若我不是你喜欢的对象,日後见着喜欢的人尽管说,我会与你和离,再替你操办婚事。」

方承炜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虽说一切都是意外,但他这人的个性便是如此,见不得一个小姑娘家受委屈,既然自己能帮得上忙,自是义不容辞。

当然,只要崔晓莲不要拚命把他的好意往外推就成。

「呃……」崔晓莲听得傻了眼。

这男人也太滥好人了吧?他没脾气的吗?

「怎麽?」方承炜瞧着她清瘦的身躯,觉得日後有必要给她补一补。

「炜哥,如果今天缠上你的不是我,你肯定被挖空家底。」崔晓莲不禁摇头叹气。

明明救人一命却平白无故被人塞了亲事,没生气也就罢了,还操心着日後要帮嫁娶?要不要帮送十里红妆呀?

这样不行,日後有机会她得好好开导一下这个表面严肃,但实则好心到没药救的家伙。

「你觉得我好骗?」方承炜挑了下眉梢,他活了二十几年,还真没人这样讲过他,说他像个恶面阎罗的比较多。

「总之你不要太相信别人。」崔晓莲本想机会教育一下,但瞧一行人已进了村,眼看着要到崔家了,就不再多言。

方承炜动了动唇瓣,唇角微微上勾,表情很是微妙。

他活了这些年,向来只有他操心旁人,没有谁担心他过。可如今,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不怕他浑然天成的肃杀之气已堪称稀奇,现下居然还在为他牵肠挂肚?

这感觉很陌生,但不可否认的是……

他,一点都不排斥。

崔家的老家坐落在魏家村里。

这村子最初是魏家人到宗国这块偏北方的土地上落地生根,一点一滴开垦出来的,这一带多半是草原,还有部分沃土,亦有河流经过,因此经过数十年的拓荒已经有了繁华的城镇与许多村庄,後来被划分在盛州内。

两年前,北方喀兰族挑起战火,盛州瞬间成了交战之地,守着北方的老将军击退不了敌军,眼看着盛州就要落入喀兰族之手,没料到突然冒出一个勇猛过人的年轻小将,率先锋部队大破敌军阵营。

在那之前,没人听闻过这小将名号,可在此之後,此人一跃成名,令喀兰族闻风丧胆,纷纷喊他为「鬼面阎罗」。

据说,这小将杀人不眨眼,一剑挥下去能取三人首级,而且箭法奇准无比,百发百中,箭无虚发。

又有一说,此人是斩人不手软,根本是阎罗附体、恶鬼投胎、煞星转世。

只是不论这些流言如何传递,最後鬼面阎罗在半年内平定战事,还给了盛州安宁,甚至得了圣上封赏。

而在战事平息,喀兰族败退之後,由於当今圣上治理有方,不仅对兵将遗族发以丰厚可观的抚恤银,亦不强留被徵召的士兵,多半放他们归乡生活,除了应给的饷银外,也发了路费,所以目前盛州已渐渐恢复到原本安和乐利的景象。

「这儿便是我家,现在奶奶他们应该都在。」崔晓莲循着原主的回忆摸着路回到了崔家门前。

方承炜抬眼一扫,眼前的二进院是砖瓦屋,相较方才路上看到的不少土胚屋漂亮许多,但却与崔晓莲身上的破旧衣裳格格不入。

他唇角微勾,却没有笑意,倒是带了点嘲讽。

「请进。」

崔晓莲推开了门,前脚才刚踏进院内,耳边就传来了凉薄的质问——

「小莲,你这一身是怎麽回事?」

众人循声转头,就见一位穿着鹅黄衫裙,盘妇人发型的女子自廊道缓步踏近。

她五官清秀,加上些许胭脂和簪花妆点,看起来有几分艳丽。

在看见这妇人出现时,崔晓莲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了下,心口也紧了几分。

「这位是我的大伯母。」她蹙了下眉心,她知道刚刚那应是身体的自然反应,毕竟在崔家里,眼前这个大伯母是对她最刻薄的人了。

平日里除了饭菜给得少,更是连件衣裳都舍不得给她,所以崔小莲身上的衣鞋才如此破旧,只能靠她自个儿修补,回想起来都替原主感到心酸。

「你家小莲今儿个落水了,先让她去换下衣裳喝点热的吧,莫要染上风寒了。」白婶既与崔小莲相熟,自是知道这个大伯母平日没少苛待崔小莲,只是此时身处崔家,也不好作主什麽,只能开口替崔小莲说明情况。

「落水了?」蓝桂柔眨了下眼,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几个明显跟来看热闹的婶婆她都是认得的,就唯有站在崔小莲身後那一脸倨傲的男人看着脸生,似乎不好惹。

「对啊,春泥湿滑,这丫头瘦小,脚一滑便摔进水底了。」

「是呀,若不是有这位壮士相救,小莲丫头怕是直接见河神去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复述着当时的情况,中间还夹杂着崔晓莲的几声喷嚏,但蓝桂柔像是把她当空气,完全没关心她是否会着凉、染上风寒,反倒细细地问了她落水被救的经过,明白了是方承炜渡气救活她後,便轻蹙秀眉,往崔晓莲跟方承炜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眼里净是轻蔑之情。

「怎麽如此不谨慎,衣裳呢?捞回来没有?可都洗好了?」

「有,我掉进水里时,衣裳挂在石头上没被冲走,也都洗乾净了。」崔晓莲对於蓝桂柔只关心衣裳一事毫不意外,期待这个大伯母关怀自己,倒不如期待太阳打西边出来实际点。

「去把自己打理乾净,然後将衣裳晾起来,别碰脏了,那些可都是你大伯父在县城里订制回来的好料子。」

蓝桂柔的音调听来细柔,可语气之间丝毫没有关心之意,令白婶脸上有些怒气,只是她一个外人也不好插嘴,毕竟崔小莲到底是隔房的孩子。

像蓝桂柔这样继续将小姑娘养在家里,没随便把她嫁给个有钱老头已算不错了。

方承炜听着眼前这一番对话,眉心便皱了起来。

好个大伯母啊,当着这许多村人的面依然如此轻忽侄女安危,连做点样子也无,难道不怕村里人的闲话,说他们太没人性?

蓝桂柔盯着崔晓莲从方承炜手里接过筐子,吃力地背上肩头,拖着一身湿衣往後院走去,然後才转过身来,朝方承炜跟几位婶婆嫣然一笑。

「不好意思,我家这没用的侄女给各位添麻烦了,请到堂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再走吧,至於这位壮士……很抱歉我家老爷个头不高,衣物给你恐不合身,只能委屈你先在院内烤个火烘乾衣裳了。」

若非先瞧见刚才那一幕,方承炜真会以为蓝桂柔是个进退得宜的好伯母,可他没有漏掉蓝桂柔在扫过自己时,眼底里一闪而逝的恐惧跟鄙夷,合着这是害怕他身上的气势,却又嫌弃他穿了一身旧衣吧。

无妨,这样的女人他也不愿往来,让她误会倒方便行事。

「崔大娘,方某陪同崔小娘子过来这一趟是有要事相商。」方承炜做事向来不爱拖泥带水,既然对方无意招待,他也懒得客套。

「这倒好,我也有点事想同方壮士商量一下,请吧。」蓝桂柔依然是笑脸,她领着一众村人穿过廊道步入堂屋,招呼她们坐下後,才拿出个小炭炉跟火石来,递给了方承炜,意思是让他自己在堂屋前的院子生火烤一烤。

她态度冷淡,摆明了是给方承炜难堪,实在教白婶看不过去,索性从自己的衣筐里翻出一条已经半乾的巾子递给他。「边烤火边擦擦头发吧。」白婶皱着眉,看得出来是憋了一肚子火气。

「多谢白婶。」方承炜接过巾子,算是承了她这份情,见那些看戏的婶子们都进堂屋喝茶去了,才压低声音回道:「我定会将崔小娘子娶回家,只是还有劳白婶相助。」

一路上跟崔小莲叽叽喳喳谈话的也就这位白婶,而崔小莲找人帮忙时也是头一个找白婶,想来这妇人应当是真心关怀崔小莲的。

「我能帮什麽?」听见方承炜这麽回答,白婶有丝意外,同时心里也有些感动。

没想到在见了蓝桂柔那样刻薄又势利的女人後,这男人并未嫌小莲有这种伯母太麻烦,扭头便走,反而承诺一定娶走小莲,莫非真是老天爷看不过去了,因此给了小莲离开这个家的机会?

「就是……」方承炜扬起没什麽温度的笑容,低声问了几句。

白婶有些讶异,但仍是点头应允,只是瞧着方承炜这笑容,她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她原本觉得这男人身上的肃杀之气太惊人,如今他这一笑,不仅没给他添点温柔,反倒显得他像是踢开地府大门的恶鬼那般骇人。

「你说的是小事,这、这点忙我自会帮,至於你……你可要好好待小莲,那丫头命苦。」跟方承炜这副罗刹脸面对面,光是扯出几句叮咛就耗掉了白婶毕生的勇气,她迅速点了个头,便往堂屋去了。

毕竟崔家如今没有男人在,所以蓝桂柔让村中那群婶子们留在家中,多少也是为了避嫌,一部分是想壮胆。

待得方承炜衣裳烘乾得八九分,而崔晓莲也将衣裳晾好後,蓝桂柔这才去後院正房把歇息中的婆母莫梅娘请了出来。

虽说令客人久候礼数实在不够周到,但蓝桂柔压根没把一身寒酸的方承炜放在眼里,所以不怎麽在意。

至於其他婶子们,大多是些村中农妇,没有能比得上崔家财势的人,平时只敢背後悄悄议论,也不敢明面上招惹,因此蓝桂柔毫不在乎她们的看法。

反正过些时日,他们一家就会搬去县城,不会再回到魏家村跟这些镇日翻泥巴的农民打交道了。

也幸亏家里两个丫头今儿个正好去县城看望丈夫,待会儿处理起正事也方便许多。

「娘,您坐。」蓝桂柔很知道怎麽伺候这个婆婆,因此平日深得莫梅娘的喜爱,所以即使她只生了女儿,莫梅娘也没要她给丈夫纳妾,而是言明她还年轻,加把劲再多生几胎总会有儿子。

莫梅娘挺注重自身打扮,虽然上了年纪,身形却没走样,身上穿着软棉纱的青墨衫裙,色调令她看来沉稳,却又隐约可见其中点缀着刺绣花样,一袭褙子缀满意喻长寿吉祥的菊纹,头上戴了镶玉的抹额,看来颇有几分大户人家的气派。

她这一身,看得一众稍有年纪的婶子们都露出羡慕的眼神,众人的反应也让她心情特别好。

要知道在魏家村里,他们崔家人口虽不多,财力却是数一数二的,更别提他们在县城里还有座小院,村内能跟他们崔家相争一二的,也就只有早年过来开垦的几户魏家人罢了。

瞧着脸生且看来不怎麽亲善的方承炜,还有被叫来堂屋,此刻站在一旁,低垂脑袋的孙女,以及一众村内婆娘们,莫梅娘轻皱着眉,往媳妇蓝桂柔投去质问的眼神。

「娘,今日小莲掉河里去了,是这位方壮士救了她。」蓝桂柔简略地把事情说明了遍,尤其刻意提了一句渡气一事。

「什麽?你这意思不就是说,咱们崔家的孙女给人平白轻薄去了?」莫梅娘说着还拉高了嗓音往方承炜瞧去。

「哎,娘,也不是这麽说的,方壮士也是为了救人,只是……咱们小莲都是个大姑娘家了,如今这样……娘说该怎麽样才好呢?」蓝桂柔故作忧心地叹了口气。

「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在场的各位嫂子都是证人啊,既然你们都见着了,那就得请方壮士负起责任来了。」莫梅娘边说边往方承炜脸上瞟,可非但没能从他脸上看出半点心虚愧疚,甚至还被他反瞪回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男人是什麽来头?分明一身穷酸,怎麽流露出来的气势这般骇人?

「我会对崔小娘子负责。」方承炜沉着脸开了口,「事关她的清白,择期不如撞日,我今天就迎她过门。」

「什、什麽!」

「今天就过门?」

这话一出口,看戏的婶婆们都譁然了。

就连原本低头装乖看戏的崔晓莲都飞快地抬眼瞟了下方承炜。

看不出来这男人真是热心肠,知道她在家过得不好,索性也不拖了,打算今天就救她脱离苦海。

嘿嘿,她的直觉真灵,找这男人帮忙找对了。

蓝桂柔与莫梅娘同样震惊,但还是稳住了,只见莫梅娘板起面孔,端起长辈架子驳斥道:「说这什麽话?当我们崔家姑娘是什麽随便的人吗?再怎麽说也得选日子、备婚服,还得准备聘金嫁妆……」

刚才她隐约瞧出来,这男人身上衣裳相当旧,家里应该挺穷,绝对拿不出什麽令她满意的聘金,到时候只怕还得赔上嫁妆,所以莫梅娘是能赖则赖,实在不乐意把这孙女嫁出去。

虽然她对於庶子一家相当不喜欢,总觉得碍眼,但如今他们夫妻俩一前一後都走了,就只剩一个唯唯诺诺的孙女,当个下人使唤也挺刚好的,若是她嫁人了,他们岂不是还得花钱去买一个丫头回来干活?

算算这嫁妆跟买人的钱,莫梅娘就心疼,毕竟他们还在存钱想在县城买间大宅子,替两个嫡亲孙女找个城里的好人家,怎能浪费在这讨人厌的丫头身上?

「是呀,就算小莲不过是庶出二房的,但该有的还是都给,娘真是好心。」蓝桂柔边说边瞄了方承炜一眼,眼里满是不屑,但她很快又敛了眼色,回头对莫梅娘提醒,「要我说呢,这基本的聘金、聘礼还是该给的,不然日後可要被人嘲笑,说咱们崔家姑娘是个没人要的,才会连聘金都没有就许给了人家。」

听着婆媳的对谈,方承炜露出嘲弄的神情,这对婆媳八成是嫌他打扮穷酸,怕他贪图嫁妆,所以就一口一个聘金的想吓唬他,要他知难而退,别妄想娶走崔小莲,也不想想当时在河边,可不只在场这些村妇看见他碰了崔小莲的身子,若今天她不嫁给他,日後肯定被人指指点点,想不到这对婆媳如此死要钱,连孙女的清白都可以不顾。

「要多少聘金?」方承炜向来最懒得搅和这种浑事,他乾脆地开口,想早点离开这两个势利眼的婆媳。

「至少……要这个数。」莫梅娘瞧着方承炜黑沉沉的表情,努力挤出点胆量,朝他伸出五根手指。

哼,再怎麽样,这事都是方承炜理亏,她只要稳住自己,没人能说她的不是。

「这是多少?」方承炜冷着脸再度出声,随着他的沉音,周遭的空气像是结了冰似的,硬生生地把堂屋里的温度驱散,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当然不会觉得莫梅娘只要五两银子,为了为难他,她肯定会想讨要五十、甚至五百两的聘金。虽然即使莫梅娘索讨五千两银子的聘金,他也给得起,但很抱歉,他不乐意给。

别说五百两,就是五十两,他都不会付给这两个可以牺牲自家姑娘清白的恶婆娘!

「五——」

「五两是吧,成。」莫梅娘那个「十」字还没出口,方承炜已经截了她的话音,他应得爽快,教崔家婆媳傻了眼。

瞬间,在一旁看得清楚的崔晓莲憋笑到快内伤了。

「等等,五两银子怎麽成?」蓝桂柔抿了抿唇,相当不快,「我们这边也是要备嫁妆、要找人缝婚服……」

「是啊!要是聘金只给五两,肯定像我媳妇儿说的那样,日後给人小看了,还会影响我另外两个孙女儿的亲事,这不成!」莫梅娘没想到方承炜竟半路截话,气得她绞紧了藏在袖内的帕子,但仍是搬着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清清嗓子驳道:「我要的是五……」

「你要的是多少?」方承炜没给她机会说出口,牙一咬、气势一冷,眸子微眯,霎时他周遭的空气更冷了,彷佛若莫梅娘敢多要一个子儿,下一刻他就要挥刀砍人。

登时,莫梅娘额上冒出了冷汗,伸出去的手僵了僵,彷佛要被他扔过来的眼刀给砍了似的,让她已到嘴边的话就这麽吞了回去。

「五、五两挺好的。」被方承炜看得背脊发凉的莫梅娘话音一收,改口。

「娘!」蓝桂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没想到向来强势的莫梅娘居然这麽轻易地妥协了。

虽说五两银子够她再去人牙子那儿买个半大丫头回来,但这一来一往,等於没赚头不说,还要给崔小莲添嫁妆,她不甘心啊!

能有嫁妆傍身的,应该只有她那两个宝贝女儿才是,至於崔小莲,就算是给她带走一个碗、一件衣裳,她都心疼。

这个家里的好东西,该什麽都先给她家小姊妹的!崔小莲那个赔钱货算什麽,这些年吃他们的、花他们的,她就该一辈子给他们家当下人!

「那就这麽说定了。」方承炜没管婆媳俩的脸色有多难看,毫不收敛地进一步要求,「等下我就请人抬轿上门,接她过门。」

「你……」蓝桂柔为了自己的利益,只得硬着头皮跟看来活像凶神恶煞的方承炜杠上,「这、这不成……没婚服、没宴客,又不是卖女儿或嫁人为妾,怎能如此随便!再怎麽样,三媒六聘也不能省,少说该备上几个月……」

总之能拖就拖,只要他们不松口,难不上这人还能上门抢人不成?总之她绝不吃亏,更不会让这男人称心如意!

「是礼法重要、还是崔小娘子的清白重要?」方承炜往蓝桂柔瞪了过去,「宗国律法,轻贱女子名声者,当众杖刑三十,下狱十日。今天我因救她而毁她清白,若不尽早娶她过门,时日一久,即使我俩已谈好婚约,她依然会被人指责,我则会被判刑,到时候若我在公堂上提了一句,言明我当日求娶,奈何崔家长辈不肯早嫁,就不知县太爷作何感想?」

方承炜话说得重,字字句句直压人心,一想到自己可能惹上官司,蓝桂柔也不禁轻颤了下。

尽管崔家与县太爷也有几分情面,但毕竟每回暗中请县太爷帮忙都需打点不少银两,如果因为跟这男人的一时之争而在日後耗费更多银钱,有些不智。

娇美的面孔有丝狰狞,蓝桂柔一边想维持着端庄姿态,一边又想上前挠这男人几爪子,只是她没那个胆。

「好了,他要娶扫把星就让他娶,正好让家里头安宁些!」莫梅娘终究还是想端点长辈架子,脸一仰就这麽把婚事定下来了,只是话语里免不了要刺激一下方承炜。

哼,横竖是庶出二房的孙女,她老早就对崔小莲看不顺眼,要不是能使唤,早叫媳妇把她卖了,哪能留到现在?

尽管她不介意崔小莲的清白,让人议论她一顿,反倒能一解自己心里对於当年当家的纳妾的怨恨,不过这男人看着就不是好招惹的,既然他还拿得出五两银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想这孙女一出生就克死亲娘,没几年亲爹也走了,虽然是替她解决了两个碍眼的家伙,可谁晓得这霉运会不会哪天就祸害到自个儿或是崔家上头?

与其如此,不如就将扫把星丢给这外人去吧!

「是,都听娘的安排,既然如此,那嫁妆……」当家作主的莫梅娘都发话了,蓝桂柔也不好再违逆,只能咬牙吞下不满。

「不用嫁妆。」方承炜截了蓝桂柔的话。

这话一出口,厅里又是一阵闹腾。

五两银子的聘金对於小农户来说,算是很有颜面了,再怎麽样娘家也该添点嫁妆才算周到,更何况崔家可不是什麽穷人家,但方承炜居然直接不要嫁妆?这不是亏了吗?看他那一身旧衣,想必五两银已是倾尽他所有,好歹也该从这抠门的崔家拿些嫁妆贴补一下才是。

蓝桂柔心头一喜,面上却不显,仅是与莫梅娘互看一眼,两人心里都有着算计。

「可这麽匆促,哪来的婚服呢?这要到县城买现成的,既耗时又不合身哪……」蓝桂柔故意拖着尾音道。

方承炜怎会不懂这对婆媳的小心思?分明是图着他连婚服都免去!

呵,刚才还说婚事太匆促、太简陋会像在卖女,现下可好,真应了亲事,倒什麽也不想吐出来,连件婚服都不想给小姑娘,分明是故意想让小姑娘丢脸。

「白婶。」方承炜视线一转,瞧向了一旁担忧着的白婶。

「嗄?啥事?」

白婶突然被点名,大伙儿的眼光整齐地往她身上招呼。

「不知可有旧的婚服可借用?」方承炜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词。

「旧的?有有有,我成亲时穿的还在呢,保存得还不坏,就是样式过时点,小莲丫头不介意的话,我给她改一改也能穿的。」白婶还记得方承炜早先的交代,连忙应下。

只是她还是暗暗讶异,没想到方承炜会想出这一招来。

刚才方承炜向她打听,想知道能否借到旧婚服,因为尽管县城的成衣铺子多半会备着那麽几件现成的简单婚服售卖,但一来一往要费上几个时辰,可他不想拖。

这点小事,白婶自是乐意帮的,而且故意当众说出来,等於是在崔家婆媳脸上狠打一巴掌,这事她老早就想做了!

「崔小娘子可介意?」方承炜转向了一直没发言的崔晓莲。

崔晓莲眼底里闪过一丝笑意。

啧啧,这男人思虑要不要这般周到啊?崔家婆媳是出名的难缠,表面和气,实则遇事耍赖推托无下限,今儿个对上方承炜却什麽便宜也没占到,真是教她看了场好戏。

「不、不介意的,只是麻烦白婶了。」崔晓莲尽量装得柔弱无助,毕竟在崔家人眼里,原主就是这样任人搓圆捏扁的性子。

「那好,亲事就这麽定了。」方承炜满意地下了结论,然後大跨步地上前,从腰间摸出两三块碎银来,合计差不多就是五两,全摆到了茶几上。

「这是我给崔小娘子的聘金,两个时辰後,我会让轿子上门接她。」

瞧他眼不眨一下地掏出银子来,在场的婶子们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往桌上瞄去。

五两银子省点花,能让一家四口过上几个月了啊!这男人居然这般爽快地拿钱出来,莫非是个深藏不露的?

莫梅娘不吭一声地示意媳妇收了银两,微一点头,算是应了。

蓝桂柔对於没能拿到更多银两有些不高兴,但这男人身上那股子戾气实在骇人,想来崔小莲嫁过去也是苦日子,这麽一想,她心里也就舒坦了些。

方承炜也没管崔家婆媳的心思,而是兀自转身,横扫一眼在场众人,缓缓吐出了深沉吓人的警告声——

「崔小娘子如今已是我方某的未婚妻,还望各位莫要在外妄言,以免触犯宗国律法。」

第二章 煞星与扫把星

午时方过两刻钟,魏家村里便响起了热闹的炮竹声,一顶装饰简朴的花轿由四个健壮轿夫抬着,後头跟着四个十来岁小丫头,沿途撒着鲜花跟红纸包裹的糖块,惹来不少小萝卜头惊喜的叫嚷。

花轿前方,方承炜坐在一匹身形壮硕结实,毛色通体雪白,唯有额前生了束黑毛的高大白马背上,尽管未着婚服,但那袭旧披风已褪了下来,露出里头一身漆黑的棉袍。

因着他气势慑人,衬着幽黑色袍子看来更加严肃,背後还背着一把用漆黑布条捆绑得严严实实的长剑,若非身後跟着花轿,冲淡几分戾气,只怕大家会以为这是哪来的土匪要进村劫人,而不是来迎亲的。

见到这异样的迎亲队伍,魏家村人都忍不住跑到路上来张望。

村子中几时有人定了今日迎亲呀,怎麽都没听说呢?

尤其前头那新郎官,瞧着相当脸生呀,这是哪个村子的人,怎麽连婚服都没穿?

道路两旁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跟在後头撒花、撒糖的丫头打听。

这一说出来,不得了啊,村民们就炸开了。

居然是要去迎娶崔家那不受宠的扫把星?

崔家人待那庶出二房的孙女刻薄,人尽皆知,怎麽舍得把她嫁出去,让家里少个下人使唤?这其中必定有鬼呀!

可无论他们怎麽打听,也没能多知道一点内情,倒是惹来前头方承炜的回眸一瞪。

那彷佛要杀人的视线吓得几个村人立刻缩回人群里去。

要命,哪来的冷面煞星呀,耳朵还这麽尖!

不管村民如何议论,花轿顺利地来到了崔家,尽管是崔小莲要出嫁,但崔家门前却毫无装饰,连张红纸也未贴,彷佛这轿子停错了门似的。

不过蓝桂柔已是等在门口了,见到方承炜不仅带花轿来抬人,还花钱顾丫头撒花、撒钱让大家沾喜气,甚至沿途放鞭炮,还坐着不知打哪儿借来的高头大马,她心里的怨气不由得往上直窜。

哼!居然还有这等闲钱可花!都怪娘,平时不是很爱装富贵大户老夫人的派头?结果一面对这男人却半点气势都装不出来,明明能拿更多聘金的……

「我来接新娘子了。」方承炜完全没把蓝桂柔放在眼里,也没想拿她当长辈看待,反正他只是帮人,不是真的要跟崔家当姻亲。

蓝桂柔的眼底掠过一抹恨意,却也只能回身去将候在房内的崔晓莲喊了出来。

白婶的旧婚服虽然大件,但经过巧妙修改,看不太出什麽异样。喜气洋洋的大红色裹着瘦削的身躯,看起来有丝宽大,绣着鸳鸯花样的红绸巾盖在崔晓莲的头上,遮去了她的脸庞。

崔晓莲一手微微护住红盖头,一边偷瞄着脚边,小跑步地跟在蓝桂柔身後往大门走。

说实在话,虽然事情已谈定,但还没踏出大门上花轿前,崔晓莲还是忐忑不安的。

怕这对婆媳反悔、怕去了县城玩的姊妹花提早回家碍事、怕很多变故……

毕竟崔家人可不乐见她嫁出去,所以压根没管她要出嫁,什麽也不替她准备,幸亏白婶准时送来婚服,又替她改衣服、上妆,一手包办一切,让她感动不已。

但在同时,她不断地忆起更多关於原主的过往。

从小被喊作扫把星,没爹娘疼爱,明明也是崔家孙女,过的却是比下人不如的困难日子,一切只因为她出生时娘就去世,还有她爹的庶子身分。

不过原主认命、她不认!

有她的万灵直觉,她绝对会把日子过得滋润美好,才不让崔家人纠缠她一辈子!

「我来接你了。」

沉音迸落,崔晓莲记得,这是方承炜,她穿过来後头一个对她迸出关怀的声音。

听着这低沉稳重的音腔,她感觉似乎有股无形的力量传递过来,於是毅然地伸出手去,任由方承炜牵着她上了花轿。

繁琐仪式一切省略,她这新娘子上轿後,方承炜翻身上马,领路前行。

蓝桂柔拧着眉心瞧着轿子远去,不甘心地绞扭手中的丝帕,但是身旁凑上来问话的村人们所透露出来的消息,却很快地使她转怒为喜。

「恭喜啊,崔夫人,这是什麽时候定的亲,怎麽喜事办得如此匆忙?」

「是啊,我刚跟轿夫打听过,说他们待会儿送嫁是送往临坡的那片荒草地,那儿不是只有几间破屋而已吗?都十来年没人住了吧?是不是弄错了?」

蓝桂柔听着眉梢突地上扬几分。

虽然很想败坏那讨人厌丫头的名声,但想到方承炜的恐吓,她再气也没那个胆,只得将订亲嫁娶一事含糊过去,推说是去世公公定的亲事,今儿个对方突然上门迎亲了,所以才这般匆忙。

「我就说呢,怎会嫁得这样草率,原来是早年定的亲啊!」

「瞧那人不是个好相处的,小莲丫头嫁过去只怕有苦头吃了?」

「是呀,如果真住在那荒草地的破屋里,那不就是嫁了个穷鬼吗?」

蓝桂柔越听,心头越乐,原本的不满顿时都消失无踪了。

「唉,我这也是没法子呀,那人一上门就喊着要把他订亲的丫头接走,连点准备时间都不给我们,就连婚服都是匆忙借来的呢。」蓝桂柔说着听似抱怨,实则隐含喜悦的怨言。

呵,果然是个穷酸男人,还摆什麽派头?又是租用轿子跟马、又请丫头撒糖的,有什麽用?回头这笔帐八成都会算在崔小莲头上吧!

她就不信崔小莲嫁过去有什麽好日子过,哼,等着被那男人折磨吧!

一想到即使没得打扮,但天生相貌就比自家一双宝贝女儿漂亮的崔小莲,蓝桂柔就有诉不尽的满腔怒火,可如今想到日後崔小莲会被那浑身戾气的男人蹂躏得不成人样,她又愉快了起来。

生得一张好皮相又如何呢?还不是嫁个穷鬼,一辈子翻不了身?

蓝桂柔心情大好,对待身边那些平时她看不起的村民们也和颜悦色了几分,说说笑笑了好一会儿,直到鞭炮声完全听不见了,她才转身回屋。

花轿在魏家村北边村尾的荒草地旁停了下来,这儿荒废已久,杂草疯长,都有半个人高了,所以平时大人们总告诫孩子不许随便跑到这儿玩耍,免得给躲草丛里的蛇给咬了。

因此原本还跟前跟後的一群孩子全都停步在荒草地旁,不敢再过去,而好奇跟来,想瞧瞧这个娶了魏家村扫把星的冷面男人究竟住哪儿的村民们,也在见到眼前的景象後全都愣住了。

荒草地依旧,那三、四间的破屋也还勉强立着,门前直到荒草地边缘开出了一条路,看来是真的住在这儿没错,只是瞧着摇摇欲坠的墙面跟破洞大开的茅草屋顶,村民们个个傻了眼。

这真能住人吗?就这几间破屋还娶个妻子回来,恐怕是想要个下人使唤吧?

几个原本存心看戏的村妇们见到这景象也是直摇头。

白婶也在其中,看见那几间破屋,她心头一沉。

本想崔小莲离了崔家後,能有个人疼疼她,现在看来也是条吃苦的路啊……为啥老天爷就是不给这可怜丫头好日子过呢?

「娘子,前边路不好走,在这边下轿吧。」方承炜无视旁人不断投射而来的打量眼光,径直走到轿旁,低唤一声。

崔晓莲被轿子一路摇晃过来,早就晕到想吐了,听见方承炜这要求,简直像是听见了天籁,连忙掀了帘子下轿。

由於盖着红巾,她并没能看见身旁众人个个都对她投以同情的眼神。

方承炜给了那几名丫头、轿夫赏钱後,便挥手让他们抬轿子回去。

见村民们还愣在一旁,他只是一拱手,「今日刚搬来,不便待客,改日再备酒席招待各位。」

听着他充满送客意味的话语,大家也很识趣地一一散去,毕竟这荒草地配上破屋子,也不可能突然就变出几桌席面让大家讨杯喜酒喝,况且方承炜那张脸虽俊,眼神却颇骇人,还是少来往为妙。

倒是白婶还迟疑着,最後鼓起勇气走近了点,「我说……你们这屋子真能住人了?要不我先替你们俩扫一扫,再借你们几床被褥……」

「放心,屋里该有的都有。」方承炜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递给白婶,「过几日我会带娘子上门致谢、送还婚服,今日多亏白婶帮忙了。」

那荷包有些沉,摸着里头像是装了碎银,让白婶不由得连连摇头。

「说这什麽见外的话!你如今有了小莲丫头要照顾,用钱的地方多了去,这银子收着给她补补身子,置办点家里该用的也好。」

这方承炜看着面冷,心却是热的,明明手头没多少钱还是把崔小莲娶过门,还借了婚服、租了轿子跟马,让她出嫁时有点面子,现下居然还想给她谢礼。

看来老天爷还是心疼小莲丫头的,这男人穷不要紧,重点是品行好,知恩图报,懂得疼人。

「白婶安心,我不缺钱,再说钱本来就该花在应该花的地方。」方承炜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崔晓莲在旁听了,忍不住掩嘴轻笑。

横竖旁边也没别人了,她索性张口应道:「炜哥这意思是与其多给聘金,宁可把这笔银子用来向帮我甚多的婶儿道谢吧。」

「正是。」方承炜乾脆应道。

看来这新娶的娘子深知他的心。

「这……」白婶捏着荷包,只当方承炜那句「不缺钱」是客套话,也忍不住迸笑了,「好,这喜钱我就收下了,赶明儿个缺了什麽尽管跟我说,知道吗?」

「好,承白婶照顾了。」方承炜也是大方。

白婶点点头,随後也不再推辞,对着两人叮嘱几句後便转身离去。

荒草地上如今就剩了他们夫妻两个。

「都没人了,我能把盖头拿下来了吧?」听着脚步声远去,崔晓莲问。

反正本来就是假成亲,没必要搞什麽掀盖头、喝交杯酒的仪式。

「也好。」方承炜知道崔晓莲并无意真的与自己成亲,也就随了她。

毕竟通往门前的小路是临时辟出来的,不怎麽平坦,若两人是真成亲,他还能亲自抱着新娘子进家门,但现下的情况显然不适合,他与她之间还是得维持清清白白的关系,对她才好。

崔晓莲闻言,乾脆地扯落盖头,还顺势吐出一口气。

「呼——这样透气多了!」说着,她忍不住伸了伸懒腰,让坐到僵直的四肢活动一下。

方承炜没料到她会这般乾脆,见着她清雅的面容上点缀着妆容,一时之间竟有些回不过神。

初见她时,他忙於救人,根本无暇注意她生的是何模样,只是隐约知道,这个身子骨薄得像纸的小丫头有张端正秀气的长相,可如今近身细瞧,他才发现,虽然模样过分瘦弱了些,可仍旧掩不去她天生的姣美。

瓜子脸上一双清亮杏眸,眼神不时透出几分灵动,小巧直挺的鼻梁下,两瓣粉唇唇角微微勾起,在颊边挤出一个小酒窝,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指尖揉上几下。

她肤色白皙,虽然让崔家人荼毒不少年,天生的好模样却消磨不去,在些许胭脂的点缀下,惨白没生气的脸庞染上了几抹霞红,眼角勾勒出红妆,添了些许娇美之色。

挽起的发髻用简单的头绳系紧,插上一根兰花纹的木簪子,不用说也是白婶顺手捎来的。但就这些简单的妆扮,却硬生生将崔晓莲原就清丽的相貌更添媚色,令方承炜惊艳不已。

「炜哥?」崔晓莲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动了动,才发现方承炜好半天没吭声了,甚至还盯着她发愣,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嗯?」方承炜眨了下眼,终於找回自己丢失的理智,「没、没事,只是……你这样,很好看。」

「呃?」崔晓莲愣了一下。

这男人在夸奖她吗?

摸了摸自己的脸,崔晓莲这才想起来,她都还不晓得自己这身躯生的是何模样。

「我长得很好看吗?」铜镜那效果压根看不清,所以就算刚才白婶让她照过镜子,她还是没看清自己现在长什麽样。

既然有可能回不去现代,日後得长年使用这具躯体,她当然希望生得样貌端正漂亮点。

方承炜没想到崔晓莲不仅没半点羞涩反应,居然还直白地反问,一时之间失笑出声。

崔晓莲愣愣地看着他笑得放肆的表情,不由有那麽点着迷。

这男人呀,看起来像修罗恶鬼,笑起来却是爽朗豪迈,其实还挺有魅力的。

「我屋里有镜子,等会取出来给你看个够。」方承炜瞧崔晓莲望着自己,觉得这样大笑似乎有伤小姑娘颜面,於是清咳两声止了笑音,领了她往屋里走去。

「铜镜就不用了,照不清楚。」还不如明早打盆水照一下。

「那是缺少打磨。」方承炜迈开大步踏进屋内。

「打磨?」镜子还要磨?不会花掉?

虽然身为现代人,崔晓莲也看多了各种古装剧甚至穿越剧,亦因个人兴趣在不知不觉中积攒了点古代知识,但毕竟不可能什麽都知道,所以听见方承炜这麽说,她有些好奇。

跟着进屋後,崔晓莲本想着待会儿要找地方打水,再四处打扫一下,不然晚上可能没地方好睡,哪晓得真进了屋子里,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大吃一惊。

因屋子老旧,所以方承炜把家当都放在东厢房,只是屋内没有崔晓莲想像中的杂乱不堪,而是早就有人打理过,地板不仅乾净,还都擦洗清洁过,墙面上更是找不到半根蜘蛛丝,若非摆设的几件家具看来陈旧,表面也褪色磨损得厉害,她真要以为这儿其实并非无人住的破屋。

这间厢房占地颇大,只是落地罩跟博古架都已损毁,没什麽隔间作用,几张缺脚的圈椅跟方桌被堆到角落,让出一大块空地,铺上了几张看来柔软舒适的长毛毯子,边角叠放几个软靠枕,还散落着两本书册,靠墙摆放着几个箱笼,屋内由於窗纸剥落严重,倒是迎来满满日光,照亮一室阴暗。

崔晓莲瞧着这布置得像在野营的景象,除了满心的诧异,更多的是一种放松的感觉。

突然被扔到古代,还在半天之内赶紧把自己嫁掉免得被虐待,紧绷的心情令她一直保持着不自觉的戒备状态,可现下,虽然屋内就他们两个孤男寡女,但她却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迸开了笑声。

「看不出来你还真会享受!」崔晓莲蹲下去摸了摸毛皮,既乾净又柔软,再加上一旁还有软靠枕搁着,让她真想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大睡一场。

方承炜本以为这临时的布置会让小姑娘不自在或感到嫌弃,没想到她竟是一脸放松的神情,在意外之余,脸上一贯的冷硬表情也不禁软化几分。

走到箱笼旁,方承炜翻找了几下,拿出一面巴掌大的手持镜抛到了崔晓莲手上。

「你试试,这镜子磨得光滑,应该够清楚。」

崔晓莲好奇地翻看这柄精致的手持镜,背面有祥云纹,边框跟手柄上还镶着琉璃珠,看来就价值不菲,而它的镜面正如方承炜所言,平滑净亮,让她一照便见着了自己如今的样貌。

「哇……原来铜镜可以照得这麽清楚?」崔晓莲还是头一次亲自照着铜镜,瞧镜里的小人儿,化了妆後与自己小时候有点像,她也只能感叹或许这就是缘分。

「喜欢就给你吧。」方承炜瞧着她惊叹的反应,随口抛出一句。

「咦?」崔晓莲连忙把镜子搁下,「不、不用了,这看来很贵,你留着,反正我只是好奇自己的长相,看过就好了。」

她比较奇怪的是,这男人看着很穷,怎麽身边净用些珍贵的玩意?这毯子、这手持镜,还有方才一并牵进院内的那匹漂亮白马,怎麽看都不像是这身打扮的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我用不着,镜子还是适合小姑娘用。」方承炜摆摆手,没收回去。

「呃,还是你收着,我一身空荡荡嫁过来,连个箱子都没有,也没地方收它。」崔晓莲苦笑一声。

方承炜先是一愣,然後起身稍稍整理了下身边的箱笼,腾出来一只小空箱,替她把镜子跟红盖头都收了进去,再翻出一身男装递给她。

「这箱子给你用,婚服穿着不方便,你暂且换上我的衣裳吧。」

「好,谢谢你。」崔晓莲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事先跟方承炜言明两人只是假成亲,但在她能自己赚钱之前,还真是事事都得麻烦他照料,亏得他居然没半点不悦,果然直觉不骗人,这男人挺好的。

「这边过去是睡房,你到那边换衣服吧,这给你,免得看不清楚脚下。」方承炜将一个小小的木雕盒子一并交给了她。

「这是……」藉着薄薄日光,崔晓莲看清了不及她巴掌大的小盒,上头镶着卷云纹样,还雕着老虎,那美丽的珠白色泽令她忍不住惊呼,「莳绘!」

「莳绘?」方承炜挑眉,「这是北方人说法?京城那边都称这样的盒子为螺钿。」

「咦?」崔晓莲看看盒子,再瞧瞧方承炜打量的眼神,忍不住想拍自己一巴掌。

啧,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这时空也不晓得有没有日本存在,莳绘是日本的说法,她常听几个闺蜜聊起就记着了,螺钿这字眼她较少听到,据说一样是贝壳装饰技法,手工越精细的越贵,怎麽这男人却像不用钱似的随便扔给她?

「呃、对啦,我们这边北方嘛,哈哈哈……」崔晓莲没再多说,只能乾笑几声敷衍过去。

方承炜也没多在意,仅是指着小盒,「太暗了就打开。」

崔晓莲见他没追问,安心之余没敢再逗留,点了头便抱着盒子跟衣物往睡房去。

这儿的窗户比较完整,洒入的日光不算明亮,更被许多东倒西歪的家具掩去光芒,於是崔晓莲不疑有他地打开了小盒,没想到里头居然透出惊人的灿白亮光!

「这、这……」崔晓莲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瞧里头那颗圆润若凝脂,又宛如半透白玉的小珠子,只觉得脑袋里有点晕。

这该不是传闻中的夜明珠吧?哪个穷鬼身上会带着夜明珠,还随便借人当油灯用啊!

这方承炜究竟是什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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