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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叶东篱《饭饭之嫁》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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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8 17: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叶东篱《饭饭之嫁》全2册

{出版日期}2020/12/18

{内容简介}

丽娘︰「先生,饭菜做好啦,先吃饭还是先吃我?」
崔嘉︰「咳!自重两字怎麽写知道吗……」

蓝海E98301 《饭饭之嫁》上
她一个小寡妇想在山村展开新生活好难!
莫名冒出个孩子认她当娘,多了拖油瓶,还无端多了风流名声,
连救命恩人崔嘉一见她也黑了脸,就怕和她多传出几则绯闻,
冤枉啊,当初爬墙进他家是为了找孩子,不是想偷窥他洗澡,
不过这人真有意思,摆明想和她划清界线,却每每在她有难时出手相救,
为她赶跑淫贼,又背着扭伤脚的她回家,
甚至动用关系找士兵教训想对她儿子不轨的坏人,
他神通广大到不可思议,连为她的糕饼生意画传单也引来人花重金求画,
她自知配不上英俊多才的他,能每天给他做道菜、调戏他一下就很满足,
想不到她的美貌惹来灾祸,有贵公子对她志在必得,狠了心要杀崔嘉……

蓝海E98302 《饭饭之嫁》下
丽娘不愿依附崔嘉只做个军师夫人,安逸的受他保护和照顾,
於是打算重操旧业开糕点工坊,一来兴趣有发挥余地,二来也可挺直腰杆,
对於她的想望,崔嘉向来有求必应,更自动上缴所有身家任她安排,
不过即便丽娘爱情事业两得意,烦恼仍接二连三冒出来──
当初半路捡的小包子睿儿因参加田府夜宴意外牵扯出身世之谜,
就在她对儿子安危焦心不已之时,崔嘉突然要随军出征,
好了,七天後的婚期肯定等不到新郎了,当她正为他的迟迟不归担忧头疼,
前婆婆和小姑竟上门来讹诈,甚至以她的自由做要胁……



第一章 多了个儿子

丽娘作了一个梦,梦里一片混乱,耳畔彷佛有无数叫喊声、哭闹声、争吵声夹杂在一起。

梦里,婆婆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一大家子人收拾箱笼往马车上装,装满了箱子的马车里,她只得了一个角落容身。

接下来是日以继夜的赶路和颠簸,马车飞快的飞奔向南,她想要溺尿,却不敢跟婆婆说,生怕耽误了一大家子人的行程。

後面马蹄声雨点般急促的传来,彷佛鼓点打在她的心头,车夫用尽了全力嘶吼着催促马儿跑得更快,可是一阵乱箭射来,她抱着头躲在马车的角落里,紧紧咬着嘴唇,连哭都不敢出声……

马车翻倒了,她跟着箱笼一起滚落到地上,随着山坡的山势一路往下滚落。

迷迷蒙蒙之中,她彷佛感觉到一双炙热的手掌握着她的腰肢,那麽强壮、那麽有力……

「啊!」丽娘蓦地醒来,迅速坐了起来,她瞪大了双眼,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环境。

四周一片安静,没有梦中那般嘈杂和烦扰,刷了泥灰的墙面微微发黄,房间中央一个黑木方桌、两张条凳,桌上搁着一个青瓷老茶壶。而她,正躺在靠窗的木床上。

外头太阳正好,院子里一只老黄狗懒洋洋的趴着睡觉。

丽娘眨了眨眼睛,莫非之前她真的在作梦?不对,若方才的是梦,现在她又在哪里?

她揉了揉额角,一阵刺痛袭来,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隐隐带着红色的血渍,她的额头的确受伤了。

「唔,娘……」

一个灰头土脸的孩子趴在她的脚边,坐在小板凳上睡得正香,大约是她的动作惊醒了孩子,他这会儿惺忪的揉着眼睛。

那孩子看她醒了,黑乎乎的小脸满脸惊喜,叫了一声,「娘!」

丽娘呆了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确信,自己没有生过孩子,甚至连圆房都没有过,因为她一嫁进门,夫君便因急病去世了,正因为这个原因,婆婆从没给过她好脸色。

「娘!」孩子拉着她的手,「我是睿儿啊,你不认得我了?」

丽娘眨巴眨巴眼,望着这个五六岁的孩子,她分明看到他眼底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

她正想说些什麽,从外头进来一个婆婆,手里端着一碗汤药,看着她温煦的笑道:「你总算醒了,你都睡了大半天,叫这孩子好生担心。若是你这个娘有什麽事,他可不知道该怎麽活呢。」

婆婆穿着褐色的布衣,看起来很是和蔼。

丽娘忙问:「婆婆,这是哪里?是你救了我吗?」

杜婆婆摇头,「不是我,是崔先生从山里头把你背回来的。说起来,你还要谢谢他呢。」

丽娘一惊,她定然从驿道上滚下山沟了,「这儿是哪里啊?」

「我们这儿叫清水镇,山外头那边兵荒马乱的,咱们这儿还算太平。你来的时候昏迷着,可怜了这孩子,光着脚丫子,一路跟着走,到我这儿来的时候,脚底板都破了。」她怜惜的看着那孩子,道:「你这孩子真是乖巧,若是换做别的孩子,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丽娘有口难言,望着睿儿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她真说不出不认他的话来。

可若是她认了,岂不是以後得多养一个人?她都不晓得能不能养活自己呢。

丽娘叹了一口气,睿儿紧紧攥着她的袖子,可怜兮兮的央求着她,「娘,你该不会不记得孩儿了吧?」

演,你还演!丽娘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杜婆婆笑道:「你这孩子说什麽傻话,哪有娘不记得自己孩子的?」她将手里的稀粥递给丽娘,道:「你们娘俩先喝一口垫垫肚子吧,一会我做饭去。」

「这怎麽好意思。」丽娘饥肠辘辘的接过了稀粥,还是客套了一句。

睿儿巴巴地望着她手里的稀粥,眼底是饥渴的光芒,丽娘见他身板瘦瘦小小,像个小鸡仔似的,衣服几乎成了破布,想必这些时候吃了不少苦头,这才厚着脸皮认了她这个娘。

算啦!她心道,他要跟就让他跟着吧,如今婆婆他们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若是她一个人,不也是孤苦伶仃的?多个人做伴也好。

「喝吧。」丽娘将稀粥送到睿儿唇畔,睿儿像只受宠若惊的小猫一般,先是不敢相信的看了她一眼,接着试探的伸手捏着碗的边缘,见她真不是骗他,终於大着胆子接过碗喝了一口,接着又喝第二口、第三口。

他一下子喝下大半碗,等松开碗时,露出惭愧神色,将碗送到了丽娘的跟前,「娘,你喝。」

丽娘笑了笑,无奈又有些心疼,接过碗将剩下的粥喝了。

她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外头的院子,黄狗惊了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满脸警戒的朝她叫了两声。

正是秋高气爽,外头蓝天白云、艳阳高照,周遭十分宁静,同外面兵荒马乱的那个世界相比,这里简直像是世外桃源。

她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若一直是这样的太平日子,该有多好啊!

自从皇帝驾崩,天下大乱,战乱频发,各路军阀大战,民众流离失所四处逃避战乱。她一路跟着婆婆一家往南逃,半路却遇到一波不知道是乱兵还是马匪,一阵乱箭之中,她随着马车跌入了山沟。

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是跟着马车一起从驿道上滚落到山下,婆婆一定以为她死了,他们的目的地是南方的老家,後头流寇在追,必定不会等她,肯定一路疾驰向南走了。与其继续在婆家受气,不如在这里住下来,等兵乱平息了,再回东城去找自己的家人。

这麽一想,整个心情突然变得轻松,她可以带着那个孩子自己过,多麽自在!对於自由,她向往极了!

她开心的到了门口,左右探看,谁料才探个头,便见斜对面一座青砖院落的木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来。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件青色长袍,用竹簪束起乌发,身材笔挺颀长,修长双眉、俊秀双眼,眼角一点红痣,只是他看人时,琉璃般的眼珠淡漠得很,半点温度都无。

男人转头,也看见了她,他微微怔了下,便跟没看见似的,转了头,淡定的锁了院子门,转身沿着石板小道踱步离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丽娘咬着手指甲,想起杜婆婆说起的崔先生,是不是就是这个人?可若是这个人,他既然救过她,怎麽一副不认识似的样子?

她正疑惑着,见杜婆婆走过来,「那位崔先生住在哪里?我少不得要去谢谢他。」

杜婆婆手指往斜对面一指,「哦,他就住那个青砖院子。」

果然是他!丽娘皱了皱眉头,觉得他这人脾气有点怪,「他一个人住吗?」

杜婆婆道:「他原先有个老娘,可是老娘去年去世了,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丽娘有些好奇,「他是做什麽的呢?」

杜婆婆笑道:「我不晓得,只知道崔先生学问很好,似乎家里也不缺钱。说起来他二十有六了,像他这般年纪人家都有几个娃了。去年他娘在的时候还有人给他提亲,可惜都没成。」

丽娘歪头看她,「为什麽没成呢?」

「那谁晓得,崔先生素来不怎麽理人的。」

丽娘心里疑惑,莫非是个坐吃山空的迂腐书生?可是自己梦中那双炙热的手掌,是他的手吗?那手心的炙热和手臂的力量,真让人脸红心跳呢。

丽娘既然打定主意真的在这儿住下来,就向杜婆婆打听起来。

杜婆婆家里还有个半大孙子,总共两间寝间,她住在这里不大合适。她出逃时留了个心眼,将家里给的嫁妆都缝在了夹衣里,她方才悄悄摸了一下,东西都还在,只要找到了房子,她就能先安顿下来。

杜婆婆为人热情,笑道:「你若是不嫌弃,那青砖院子隔壁有个小院子,虽然旧了些,积灰也多了些,但是收拾收拾也能住人。那是我亲戚原先留下的,瞧着你们娘俩也不容易,你若是想住,我算你便宜。」

丽娘不由得大喜,「多谢婆婆,我今儿就搬过去。」

「娘,我们有新家了!」睿儿过来凑热闹。

丽娘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是啊,是新家。」

她跟着杜婆婆去看小院子,正好跟隔壁的青砖院子只有一墙之隔,但她这边却是黄泥砖的院子。

院子里头平平整整、乾乾净净的,一间小堂屋,外加一间卧房、一个杂物间,後头还有一间小厨房外加後院,前後院种着几棵桑枣树及一口水井。

地方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丽娘本就一个人,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加上基本家俱俱全,她十分满意。

杜婆婆开的租金很便宜,她从内兜里摸了一点碎银子来,便够三四个月的租金了。

杜婆婆帮着她一起打扫,这才离开。

丽娘关上了院子门,望着这麽一座房子,展开双臂转了一圈,仰望着头顶四方的天空,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是我的家了!」虽然不大,总归是属於她的小天地呀。

想当初在婆家,事事要看婆婆眼色,就连逃难,她也没资格同婆婆、小姑子坐一辆马车,而是同箱笼挤在一起。那样的日子,终於一去不复返了。

睿儿望着她,也懂事的陪着她一起笑。

她转过脸,看着跟前的小孩,叉着腰,冷了脸,问:「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该老实说,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吧?」

「娘……」小家伙可怜巴巴的扁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丽娘叹气,道:「你也甭给我装可怜了。我生没生过,难道自己不知道?你是不是同家人失散了?还是家里人不在了?你老实跟我说,我不会撵你走的。」

孩子见她这般说,终於垂下了头,眼泪啪嗒落下来,哽咽道:「我……我走丢了,我爹娘、哥哥都不见了,我饿了三天了,所以才……」

丽娘怔了怔,想这年月逃难的人多了,能逃得过去的也不知道有几人,他父母兄长或许已经遇难了也未可知。既然相遇,算是缘分,让他跟着自己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几岁了?」

「五岁。」

「你叫什麽?」

「卢睿。」

倒是个好名字。

「行了,别哭了。」她温柔的弯下腰,伸手刮了刮他灰灰的鼻子,见他两颗泪珠子滑落下来,冲刷出两道小沟,露出白皙的皮肤,「去洗个脸,回头娘给你买套衣裳。」

睿儿听见她仍自称「娘」,不由得惊喜的抬头望着她,她真肯认他!

丽娘走到井边对他招招手,「还不过来?」

睿儿终於弯起嘴角,露出两排雪白的贝齿,发自真心的笑了起来。

丽娘给他洗了脸,才发觉这孩子先前满脸是灰,实则生得十分白净,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儿,长得非常可爱。

白得了一个漂亮儿子,说起来,丽娘倒觉得自己赚到了。

家里头虽然基本的家俱都有,但是日常用具、床上枕头棉被都缺少,杜婆婆告诉她,清水镇中央有几家杂货铺子,各式东西都有卖,她便锁了门,带了睿儿一起去买东西。

镇上的人都相互熟悉,她这个陌生人彷佛投入湖心的石子,引得人人侧目。

「那谁呀?」

「不认得,听说今早崔先生救回来一个女子,难道是她?」

街边屋子门口,两个择菜的女人议论起来。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难不成是个寡妇?」

「啧,寡妇呀!瞧她那副妖妖娆娆的样子!」女人酸溜溜的说,「那一扭腰,不知道勾了多少男人的魂!」

这话入了丽娘的耳朵里,她权当没听见,她原先在婆家的时候,不知道听到妯娌说了多少酸话。她虽然是个寡妇,但又不是那种招蜂引蝶的浪荡女子,行得正坐得直,还怕人说吗?

到了杂货铺子前,她对掌柜道:「掌柜,给我一套铺盖、一袋米,外加油盐酱醋、柴火各来一些。」

掌柜抬眼,只觉眼前一亮,店前这女子十七八岁年纪,虽然只穿了一件丁香色布裙,没戴珠翠,仅插了一朵红绒花,但是那乌黑油亮的发髻、一张芙蓉般妩媚俏丽的脸庞,宛若朝霞明艳动人,无须装饰亦动人,再看那身段,当真是丰胸细腰,柳腰盈盈一握,这样的女子扭着腰、摇着臀,在路上走上一走,怕是个男人都酥了骨头。

掌柜立即满脸堆笑,道:「夫人,你买这麽些可不好拿,不如你说你住哪边,我叫人帮你送去。」

丽娘道:「我住东街那座青砖院子隔壁的黄泥院子。」

掌柜一听,眼底笑出几分暧昧,「哟,你住崔先生隔壁啊?那里我认得,正好崔先生今日也在这边买了几样东西,待会我一块让夥计送过去。」

「谢谢您。」丽娘道了谢,便牵着孩子出来了。

街边择菜的两个女人听到了掌柜的话,互相递了一个眼色。

「不简单。」

「该不会有什麽事吧?这才来,怎的就败坏了咱们清水镇的风气了?」

「哼,你放心,崔先生不是那种人,他才瞧不上这种小寡妇呢!」

丽娘听进耳朵里,恼火的看过去,那两个女人瞧见她的眼神,立即低了头,彷佛什麽都没说过。

她心里腹诽,一口一个小寡妇,小寡妇吃你家大米了吗?哼!她又忍不住好奇,这位崔先生到底是什麽样的人?

随後她又带着睿儿去了一趟棉布店,买了一匹灰蓝色的棉布,又在路上添购了几样东西,抱着回家。

回到家里,她简单的煮了青菜粥,孩子许是饿怕了,一口气将粥吃得见底,还望着锅里。

丽娘笑着给他添粥,道:「你放心,饿不着的,吃粥的钱我还是有的。」

她手里的嫁妆虽然不多,但若是吃用省着点也能维持一年多,她家原先是做小买卖的,家里还要顾着弟弟,因此给她的嫁妆不多。到了婆家,婆婆见她嫁妆少,本就瞧不上,後来夫君一命呜呼,更是看她不顺眼。

想起过去,丽娘有些感慨,她在婆家不受待见,娘家也不管,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到底还是靠自己自在些。

她一边想着,一边摊开了布料来,这棉麻的布料样式朴实,但是贵在结实,做成秋衣穿正好。

睿儿无事,在一旁看着她裁布料,瞪圆了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娘,你在做什麽?」

丽娘笑道:「做衣裳啊。」说罢,熟练的用剪刀裁开布料。

睿儿眼里瞧着有几分羡慕,「做衣裳啊,真好。」

丽娘瞧他怯怯的样子,不由得道:「傻孩子,这是给你做衣裳的,瞧你身上的衣裳像个什麽样子。」

睿儿一惊,抬眼望她,满眼的不敢相信,「真……真的?」

丽娘点头,「你既然叫我一声娘,吃穿还能少了你的?」

睿儿呆了呆,眼圈登时红了,眼眶湿漉漉的。

丽娘不知道他流浪了多久,但瞧他的样子一定是吃足了苦头,所以尽管年纪小,却是个懂事的。

她将布料裁成几片,在孩子身上比了比,觉得差不多了,便将布料折叠起来,打算明日再缝。做女红对於她来说容易极了,原先在家的时候,她的女红和厨艺都是不错的。

隐约听到隔壁「哐当」一声,是木门关上的声音,丽娘探个头出来,竖起耳朵,似乎隐约听到隔壁那人回来了。

那个书生救了她,於情於理她都得去道谢的,不管他是不是古怪的性子。

丽娘想了想,进了厨房,半个时辰之後鼓捣出一盒子芝麻雪花糕,她给睿儿留了一块,将剩下的糕点搁在篮子里,拎着往隔壁去了。

她没有多的银子感谢人家,才决定做点糕点表一表心意。

「你在家乖乖待着,我去隔壁一会就回来。」她叮嘱道。

睿儿见有糕点吃,高兴极了,连连点头。

此时天色将暮,天边隐约一点粉红晚霞,路边的野菊花散发出淡淡香气,她拎着食篮在站在黑色木门前,心里有些忐忑,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崔先生在吗?」

里头并没有回音。

她心中犹疑,正想再敲门试试,没想到手往前轻轻一推,那门就开了一条缝隙,竟是没有闩上。

她好奇的看了一眼,只见里头方方正正的院子,东边一口水井,井边半蹲着一个人,似乎在那里洗脸,看那背影,丽娘就知道是他。

「崔先生?」她细细喊了一声。

那人彷佛吃了一惊,蓦地转头看她,手里的瓢「咚」的一下落在了水桶里。

只见他穿着一袭轻薄的白色单衣,笼罩在淡粉的暮色下,一张白玉似的脸庞昳丽而动人,乌眉微微蹙起,湿润的黑发有几丝沾在颊畔,斜眼睨她的时候带着一股不羁和魅惑。

当她的目光往下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大约是热了,他领口敞开,露出了白皙的胸膛和精致的锁骨,因为衣衫打湿,胸前白色的薄衣几乎变得半透明,隐约看到里面的肌肤,她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对、对不起……」丽娘羞愧难当的垂下头,她哪里想到自己会撞见这般光景。

「出去!」昳丽的双眸彷佛染上冰霜,冰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丽娘一愣,心里委屈,她又不是真要打扰他,只是来送礼的,这人怎的这般不留情面?

「崔先生,」她又羞又恼,一张俏丽涨得通红,「我是来谢你救了我,这是我做的点心,我不是存心打搅你的。」

瞧着他这态度,这会儿她在他心里八成成了毫无廉耻上门骚扰他的小寡妇了。

「不必!」又是没有人情味的两个字。

男人面无表情的拿起井栏边的布巾搭在肩头,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丽娘气恼地磨牙,转身到了院子门外,她从没见过这般不讲人情的,本以为大家是邻居好来好往,他救了她,她好歹报答一下。

现在倒好,他只差将她用扫把赶出来,她丽娘做人向来讲礼随和,除了婆婆,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她心里呕得慌,本想将篮子里的糕点拿走,但是既然做了,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她想了想,还是将篮子里的糕点拿了出来,搁在他家院子门口的石墩上,这才嘟着嘴生气的回家了。

没过多久,一人过来关院子门,瞥见石墩上的东西,他伸手打开盒子一看,只见里头透出一股甜香,他垂眸凝思了片刻,将盒子收了进去。


哼,她是小寡妇没错,可她丽娘绝对不是那种恬不知耻,耐不住寂寞的小寡妇!

想着,丽娘将木槌使劲的捶打着衣裳。

睿儿蹲在她身旁,好奇的望着她,「娘,你生气了?刚才那个叔叔惹你生气了吗?」

丽娘摇了摇头,「没有,小孩子家别瞎想。」她心里自然是气的,可是又能怎样,人家对小寡妇有偏见,脑子长在他身上,他怎麽想怎麽看她管得了吗?

睿儿义愤填膺地道:「娘,谁欺负你,我就帮你打他。」

丽娘不由得笑了,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你呀,安心待在家里玩耍就好,等你大点了,我再想法子让你上个私塾。」

睿儿听到她说私塾,不由得愣住了,「娘,可是……你有钱吗?」

这话将丽娘问住了,她有钱吗?钱的确是有点,但是得保障生活,多余的可是没有,但总不能靠着那点钱坐吃山空,她一定会想法子挣到钱的。

「不担心,娘一定会供得起你的。」

睿儿有些感动,「娘真好。」

丽娘笑了笑,说了一声「傻孩子」,便将盆里的衣服清洗乾净晾了起来。

她洗完了衣服,便进屋去铺床铺,等做完了事,回院子里找人,却发现睿儿不见了。

丽娘心中一紧,孩子分明方才在院子里,怎麽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睿儿!」丽娘焦急地起来,院子门关着,睿儿个子都没院子门高,不可能开门出去,他一定还在家里某个地方。

「呀!」隐约有一个声音从隔壁院子传来,正是睿儿的声音。

丽娘急得不得了,赫然发现墙边有一个狗洞,正好能让一个孩子钻过,睿儿怕是顽皮钻到隔壁院子去了。

隔壁那位脾气不好,还不知道会怎麽对付他呢,他一个孩子,怕是要挨打了。

不知道隔壁发生了什麽,丽娘心急如焚,此时她若过去敲门,大约是进不去的,可是叫她钻狗洞,她也做不出来。

她看到院墙边一棵桑枣树,树干粗壮,沿着墙壁而长,彷佛阶梯一般,顿时灵机一动。

她寻了一个风灯挂在树枝上,便掖起裙子沿着树干爬上去,等到她骑到树干上,看清楚隔壁院子中的情景时,顿时惊呆了。

原来,崔家後院里设了一个洗澡棚,用四面木板隔出来,棚子外间的木竿上是用来搭衣服的。

此刻,崔嘉光着身子站在洗澡棚里,露出半边光洁白皙的身体,白皙俊俏的脸上涨得通红,怒气冲冲的望着抱着他衣裳哈哈大笑的孩子。

「小崽子,把衣服还给我!」

「不还不还就不还!」

水滴从他的头发一滴滴沿着光滑白皙的脖颈、胸膛向下滑落,宽肩窄腰,身材修长,又无一丝赘肉,他浑身没有一丝衣料,气冲冲的瞪着那个坏小孩,却无可奈何。

从丽娘的方向,只看到他腰部以上的身体,下面的都被木板挡住了,可饶是这样,她都觉得再也没脸见这个人了。她生平第一次看了一个男人的身子,怎麽都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她骑在墙头,上下为难,没好意思过去,可是睿儿那小崽子还在那里捣乱呢。

「谁让你欺负我娘,欺负我娘的人,我就要欺负回去!」睿儿抱着他的衣裳上窜下跳,简直像个小恶魔。

崔嘉在澡房里恨恨磨牙,忽听到「咯吱」一声,猛然抬头,惊见那墙头之上骑着一个女子,掖着石榴红的裙子,露出里面粉紫色的裤子,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惊慌失措的望着他。

这一刻,崔嘉觉得所有血气都涌上了头,她居高临下,从那角度怕是将他全都看光了!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奇耻大辱!

他默默的闭了闭眼,抬起双手护住胸口,深深的吸气,终於毫无风度的怒喝,「管管你家小崽子!」

丽娘吓得一哆嗦,一下子从墙壁上滑落下来,飞快的跑到澡房跟前,从睿儿手里拿过了衣裳。「崔先生,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她心里真是有一万分的歉意,他救了她,可是她家儿子竟然这麽报答他。

第二章 上山遇色狼

待拿过睿儿手中的衣裳,丽娘抱着衣裳到了澡房跟前,忙不迭说:「这孩子自己跑到这儿来了,我真的不知道,这衣服给你。」

崔嘉怒极仰头,什麽叫给他?本来就是他的衣裳好吗?这个小土匪抢走了他的衣裳,她还偷看他洗澡,成何体统!

丽娘又慌张又急切,不想澡房门口地面十分湿滑,她正要递衣裳,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前扑过去,恰好那澡房的木门是向里开的,也没锁,她向前倒去,撞开了两扇小门,扑通一声,将男人紧紧的压在身下。

这下,丽娘呆住了,崔嘉也呆住了。

丽娘双手撑在他光滑的胸口,呆呆望着他,四目相对,诡异的安静。

直到响亮的孩童笑声响起,丽娘恍然回过神来,她、她趴在一个没穿衣裳的男人身上!

她慌张的爬起来,却听到男人含怒的低吼,「你撑哪?」

丽娘好不容易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拉着睿儿往外走,糊里糊涂的离开他家,可到了自家门前才发现院子门是反锁的,她不敢再去崔家,乾脆翻了院子将门打开,让睿儿进来。

她躲进了屋里,也没有斥责教训睿儿,一个人在角落里按着心口,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方才太过慌乱,这会儿回过神来,她脑海中不由得映出了他白皙如玉的身躯。

「咳咳……」不能再想了,她使劲的摇了摇头,脑子里又蹦出一个念头,那人脱了衣服,身材倒是不错……

天啦,她在想什麽?

她使劲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怎麽可以这样不纯洁?虽然她是个小寡妇,可事实上她跟未出阁的姑娘一样,怎麽可以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何况,崔先生现在一定恨透了她,若是她是男的,他是女的,这会儿她可必须要娶他对他负责的。脸上依旧烧得发烫,她用力的搧了搧自己的脸庞,努力使温度降下来。

一只小手轻轻扯着她的衣裳,小心翼翼的问:「娘,我是不是做错了?」

丽娘低头看着小家伙,想起方才他小恶魔一般的样子,跟现在一如乖巧小绵羊的可爱模样,彷佛不是一个人。

她很是无奈,蹲下身摸着他的头顶说:「睿儿,你的确做错了,你怎麽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崔先生肯定很生气,以後都不会再理会我们了。」

睿儿疑惑的看她,「他不是本来就不理我们吗?他就是一个坏叔叔。」

丽娘失笑,是啊,他本来就不理人的。「罢了,以後不许捣乱,也不要再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再有下次,娘就打你屁股了。」

她是个和气性子,便是生气也不大会教训人,见睿儿乖巧的低头认错,也就不再责怪他。

她也不知道以她这样和软的性子,以後会不会教出一个小霸王来。

一整天的鸡飞狗跳,终於在崔先生的愤怒中结束。

丽娘给睿儿脱了衣裳睡觉,她躺在他的身侧却睡不着,脑海中浮现出崔先生白皙带着潮红的怒颜,心道,这回不必再去赔礼道歉了,崔先生怕是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了吧。

只是丽娘没想到,她今晚慌张地从崔家出来的事情竟然被人看到,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整个清水镇。

隔天起床,丽娘收拾厨房,发觉昨日杂货铺掌柜送来的货物里缺了盐,若是没了盐,待会她没法做饭,因为赶着做饭,她这次出去不打算带上睿儿,便叫他在杜婆婆的院子里玩耍,自个儿拎着篮子去镇上,一来买点菜,二来买点盐。

一路上,众人看她的眼光有些不同,买菜的妇人们窃窃私语。

「真的是寡妇啊?」

「带着个孩子,也没见着男人,可不是寡妇又是什麽?」

「听说昨晚……」女人们的眼神诡异而暧昧。

「昨晚有人看到她从崔家出来呢,大晚上的……啧啧……」

「不会吧,这不是才刚来吗?再说,崔先生也不是那种人啊,素来最正派不过。」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禁得起这样诱惑……」

丽娘隐隐听在耳朵里,心里气愤,这些人,明明没什麽,到了她们嘴里彷佛亲眼看见一般,继续这样传下去,怕是很快两人连娃都生出来了!

她郁闷的到了杂货铺门口,今儿杂货铺子的生意好,门口很多人排队买东西。

她一边想着那些妇人的议论,一边排在了队伍的後头。

这会儿,後头又过来一个大嫂,动作粗鲁的推了她一把,害得她差点踩到前头人的脚,引得那人蹙着眉回头看她。

不看则已,这一看,吓了丽娘一跳,看到那张白皙的俊脸,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对、对不起……」她用手挡住眼低着头道歉,心里叫苦,真是冤家路窄啊,怎麽到哪儿都能碰上。

崔嘉看她一眼,磨了磨牙,并没有说什麽,转头看向前面。

後面的队伍多了几个女人,看到他们一前一後的排队买东西,彷佛看大戏一般。

「哟,那不是崔先生吗?」

「後头是小寡妇?」

「哎哟哟,站得好紧密啊……」

「啧啧啧,果然是……」

话没有挑明,可是这一声声「啧啧啧」、「哎哟哟」里头,丽娘和崔嘉的脸都涨红了。

丽娘的脸皮薄,再也站不住了,拎着篮子转身就往外走。

掌柜这时发现了她,连忙递过来她要的盐,道歉道:「昨儿落下的盐包,对不住啊!」

丽娘接了盐包塞进篮子,也不敢多看崔嘉一眼,便掉头往家里走去。

她前脚走着,却听到一人不疾不徐的跟在她的後头。

她有些奇怪,转头一看,登时一呆,「你……」

崔嘉就在她身後不远处望着她,蹙眉道:「你到这边来,我同你有话说。」

旁边有条树木掩映的小道,小道无人,崔嘉先一步走到小道上,丽娘抿了抿唇,踌躇片刻,也跟了上去。

男人身着青衣,背身负手,挺拔的站在草丛中,看起来威严不可侵犯。

丽娘心里忐忑,怯生生道:「先生找我有什麽话要说?这里到底偏僻,若是又被人看到……」

崔嘉蓦地转身,脸色冰冷冷的,横眉冷眼的望着她,道:「从今日开始,你不许出现在我十步之内,我不想再有什麽流言蜚语!还请你自重!」

丽娘怔怔望着他,一双美目因为气愤、委屈而渐渐浮起了雾气,一双漂亮的柳叶眉纠结在一起,她紧紧攥着双手,饱满的胸口不住的起伏着。

「你、你这个人,难道你以为是我要跟着你的吗?今儿我去买盐,怎麽知道你会在那里?我……我哪里不自重了?」

崔嘉挑眉,眼底满是戏谑,「你哪里自重了?你若是自重,昨儿趴在我身上的是谁?」

丽娘气得洁白的贝齿紧紧咬在一起,是,昨晚的事情她无话可说,可他也不能这样就说她不自重呀。她气得眼眶红红,「我也想见了你就躲着走啊,可是你这麽瞧不起人,我偏偏就不想听你的话,怎麽了?」她心里也堵着一口气,凭什麽她必须听他的话?

「你……」崔嘉想不到这小寡妇瞧着柔弱可欺的样子,竟有几分气性。他逼近一步,暗沉的双眸波涛涌动。

丽娘见他向前,忍不住胆怯的後退一步,背正好靠在一棵大树干上。

「怕了?」他见她这样,戏谑的又向前一步,一手撑着她身後的树干上,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她惊慌的睁着明媚的大眼睛望着他,两只手紧紧攥着石榴色衣摆,紧张的说:「你、你想干什麽?」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虫儿鸣叫,没有一点人声。

她粉嫩的小脸俏丽得如同六月的芙蓉,饱满的酥胸彷佛不住起伏的山峦,如此近距离的看,他发现这个女人的确秀色动人。他的唇角冷冷扬起,嘲讽道:「你不想同我保持距离,难道说,你真的想勾搭我?」

丽娘立即否认,「没有的事儿!」

「既然没有的事儿,我劝你以後少生是非,谨守本分吧!」他冰冷的放开手臂,冷酷的睨了她一眼,「像你这样的女人,还入不了我的眼!」说罢,他转身踩过一丛草,打算离去。

丽娘被气笑了,哼道:「你了不起!我还瞧不上你呢,可笑!活该你娶不着媳妇!」

崔嘉的脚步顿了顿,眉头皱了皱,缓缓转头,危险的眯眼,「你说什麽?」

丽娘慌张的捂住自己的嘴,「我、我没说什麽呀……」

「你方才明明说——」

丽娘见他要过来,慌张转了道,从另外一条小道迅速地钻到了大路上,见他没有过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丽娘想到他那阴沉沉的脸,心里爽快极了,她就知道他也有软肋。可恶的男人,整天气死人不偿命,现在她也气气他才公道!

崔嘉在原地恨恨地磨牙,倒是第一次见她逃得比兔子还快,一个小寡妇居然敢嘲笑他娶不着媳妇?他是娶不着吗?不想娶罢了!

回到家中,推开黑色木门,崔嘉在井边打水洗了脸,想起昨晚那女人拎着篮子说要谢他,他想起那份芝麻雪花糕,昨儿还没吃完。

他洗了脸进屋,从柜子里拿出那盒雪花糕,倒了一杯茶,坐在桌边安静的吃了起来。

糕点软糯,内馅香甜可口,带着芝麻香,他是喜欢吃软糕的,从前娘在的时候也会做软糕给他吃,後来娘去世了,他在集市上买过,却没有娘做的好吃,也没有这小寡妇做的好吃。

吃下最後一块,只吃了个半饱,他素来厨艺不佳,饭菜不过水煮盐焖,熟了就罢。

晚餐的时间又到了,也到了每日他最嫌弃的时光,得做饭。

隔壁的炊烟袅袅升起,隔着院墙,菜香传了过来,他隐隐闻到了肉味。

他闻出来隔壁做的是竹笋烧肉,没想到这小寡妇有钱买肉。

闻着肉香,他下意识熟练地做自己的饭,不过是一碗煮面条,加几片青菜、一颗鸡蛋,外加几滴香油。

他尝了尝味道,皱了眉头,又加了一点盐,盛在碗里,起锅。

他吃着白面条,隔壁的菜香更加诱人,又吃了几口面条,他终於有些恼火的搁下了筷子,这分明是不让人吃晚饭了!

这时,一只青色羽翅的鸽子飞进了他的院子,他瞥见,立即起身弯腰抓起了鸽子,从鸽子脚上的铜环上取下一个纸卷,他展开纸卷看了一回,微微沉吟,回屋写了一封回信,重新塞进鸽子的铜环中,放飞了鸽子。

钱昊要取江州,现在不是时机,他回此信,便是让他按兵不动,唯有耐心等待时机,才能一举制胜。

他回到书房之中,从书架上取出一张地图缓缓展开,蹙眉看着地图上的各州各省。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滑动,滑到一处便停下来沉吟良久,不一会儿,又滑到别处,看了良久,他终於合上地图。

他想起什麽,走到後院,寻了一块木板想将同隔壁相连的那个狗洞堵起来,没想到当他蹲在狗洞前,发现对面也蹲着一个人。

那个人彷佛看到他的衣角,道:「不必先生麻烦了,我现在自己封起来。」脆生生、娇嫩嫩的话语,带着几分赌气。

语落,就听到隔壁叮叮当当的响起来,不一会儿那狗洞就被堵得结结实实。

「先生再也不必担心有人偷看你洗澡了!」那女人道。

崔嘉磨牙,冷声道:「狗洞自然是不必担心,却还要担心有人爬墙!」

一墙之隔,丽娘红了脸,哼了一声,「先生金尊贵体,怕不是看了就能成仙?」

「你……」崔嘉气得倒吸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丽娘瞧着蹲在她旁边的小人儿,嘟起嘴,这读书人嘴巴真是利索,这一下子可不是将她跟睿儿都给骂上了?跟他做邻居,真是折寿啊!



丽娘和崔书生的绯闻传了几天,清水镇镇民既不见人出来澄清,也不见事情有任何进展,这事情就渐渐的平息了。

丽娘给睿儿缝了一件灰蓝色的布衣,他穿在身上正好,白白圆圆的小脸看起来很是精神。她开心的拍了拍他身上的衣裳,露出开心的笑容,「咱们睿儿穿上新衣真可爱,以後长大了可以娶个漂亮媳妇。」

睿儿一嘟嘴,「我才不要娶媳妇!」

丽娘疑惑,「为什麽呀?」

睿儿理直气壮的回道:「人家说了,有了媳妇没了娘,我要一直陪着娘,不要那个臭媳妇!」

丽娘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这儿的生活挺平静的,除了偶尔一点流言蜚语,外加隔壁书生的冷言冷语,倒也过得去。只是她的钱包一日薄过一日,她总得想法子生钱,不然以後可有苦头吃了。

为了这件事,她琢磨了好几天,想着自己会做糕点,不如做些糕点拿到街道上去卖。

但是卖什麽糕呢?她想着现在九月山里应当有些栗子或者野果子,若是能做个百果糕必定不错。

清水镇後头不过一两里路便有一座小山,听杜婆婆说,那小山里有些栗子树,她打算去碰碰运气,这麽想清楚了,她让睿儿去杜婆婆家的院子玩耍,杜婆婆平日里帮忙人家看孩子赚点生活费,因此她那儿时常有三五个小孩子,睿儿在那儿正好有玩伴。

因她是邻居,睿儿又是大孩子了,因此杜婆婆没要她的钱,见她背着背篓说要去山里摘果子,有些担心,「你一个人呀?若是走得远了,山里头可是有野兽的。」

丽娘笑道:「没事,我不走远,我去那山头转头就看得到的,您瞧,就那边那个小山包,我胆儿小,也不敢进深山。」

杜婆婆听她这麽说就放了心,笑道:「行,睿儿就在这儿,他乖得很,你快去快回。」

「好!」丽娘转头就往小山出发了。

今天日头有点毒辣,她不过走了一程,汗水就打湿了衣衫。

她加快脚步又走了半个时辰,终於到了小山底下,抬头看去只见山上各色树木不少,树林之间野花绽放,倒是一番好景色,上了山就阴凉很多,她走在小道上,一路走一路寻找果子树。

到了半山腰,果真叫她发现了一棵栗子树,上头有许多硕大的栗子果实,她高兴极了,捡了根长木棍,抬手打了几个果包下来,砸开果包,里头露出一颗颗褐黄色的栗子,她捡了一颗咬了一口,鲜甜好吃。

她开心的将栗子一颗颗捡至背筐里,因为太专注,没有注意山路间响起嘎吱一声。

捡了半篓子栗子,她牢牢记住这棵栗子树的位置,改日好再来打栗子,接着她又在附近发现了几株白果树,白果做糕点也是很美味的。

她兴奋的摇着白果树,一摇晃,果子就哗啦啦落下来,那声音别提多美妙。

半篓栗子上头又增加了厚厚一层白果,丽娘觉得今儿真是没白来,收获好极了。

她收拾好东西,擦了一把汗,又摘了颗野果子解渴,正打算下山,就发现下山的小道上有一个人,看模样像个樵夫,腰间插着一把镰刀。

那人脸色微黑,高高大大的,她并不认识,可是那人看她的眼神却让她毛骨悚然。

这种眼神她曾经在一些男人眼里见过,彷佛一头看到鲜肉的狼,贪婪得几乎要滴下口水。

丽娘有些害怕,不敢往那边走,转头想沿着野路下山,不想那人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几步跟上了她。

丽娘一路往下走,回头却见那人一路跟过来,她吓得脸色发白,加快了脚步,不想那人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丽娘心急如焚,怎麽也没想到在山里头会遇到这种事情,这里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若是这个人想做什麽,她可完全没法子应付。

她慌不择路,飞快的往山下逃,那人一直紧追不舍。

「喂,你别走!等等你相公啊!」

这话一出,吓得丽娘魂不守舍,她走得极快,蓦地脚下一滑,整个人翻倒在一道土沟里,篓子里的栗子、白果洒满了沟底。

那人大笑,往她身上扑过来,丽娘吓得尖叫起来,两只手挣扎着乱打。

「你滚开、你滚开!」

那人却捉住她的手,邪笑着,「哪里来的漂亮小娘子,我还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呢!给老子先亲一个再说!」说着,一张大嘴就要亲下来。

「救命——救命——」她放声叫起来,明知道在这样的山野地方是没什麽人的,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清白就这麽没了。

那人压过来,丽娘闭着眼睛胡乱又抓又打,她已经惊慌得什麽都不知道了,只知道胡抓,直到一个声音喝道——

「别打了!是我!」

丽娘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睁开了眼睛,只见跟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隔壁那个毒舌的崔先生。

他一脸冷肃的望着她,手里还拎着那个淫贼的领子,那人想挣扎却挣不开。

丽娘想不到他一个书生力气居然这麽大,呆呆地望着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麽。

崔嘉没想到居然会在山上碰到她,他虽然嫌弃她麻烦,但是遇到这种事他又不能不管。

「放开老子!臭书生,你走你的路,多管什麽闲事!」

男人的话音还没落,肚子上就被打了两拳,他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瘦瘦的书生打起人来居然这麽狠。

崔嘉几拳头将男人揍得倒地爬不起来,男人吃痛的捂着肚子,指着他,「你这人别这麽霸道,放着这麽个花朵似的小娘子,咱们可以分享,你厉害,我可以让你先……」

崔嘉一听这话,不由得气得脸色发青,弯腰捡起地上的镰刀对他挥过来,那人一看,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

见那人跑远,崔嘉恨恨地磨牙,「便宜了这厮!」倘若不是那女人还在这里,他必定抓这人去见官。他掸了掸白色袍子上的灰尘,居高临下地蹙眉望着她,「真是麻烦,这样的地方,岂是你一个单身女子能来的?」

他看着她那张花朵似的娇媚脸庞、饱满妖娆的身段,心里腹诽,尤其是像她这种女人,更不该独自来。

女人真是麻烦!他甩甩袖子,捡起地上的一个竹篮子,转身要离开,才抬腿却听到後面一声细细的声音——

「崔先生……」

「又做什麽?」他不耐烦的回头看她,见她依旧坐在土沟里,不由得蹙眉,「还不走?等着那人回来吗?」

丽娘被他这话嘲讽得满脸通红,有些气,又有些无奈道:「不是,只是……我的脚……不能动了……」她睁着一双似水明眸,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扁着嘴彷佛就要哭出来。

「你……」崔嘉磨牙,脑袋里浮现出一万个「麻烦」,但还是转身到了她跟前蹲下,不耐烦的问:「伤哪里了?」

「脚踝。」丽娘怯生生的抬头看他一眼,弱弱的说。

崔嘉无奈,只好道:「我看看。」

丽娘脸上的红色更深,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叫男人看的,但今儿情况特殊,他要看,她总不能说不给他看。

丽娘掀开了裙子,露出了里面的蓝色薄裤,掀开裤腿,褪下白袜,露出了肿得红红的脚踝。

崔嘉其实心里没有多想,单纯想看看她的伤势如何,可是瞧着她的动作,他的脸热了起来,脸色有几分不自在,「可能是脱臼了,能走吗?」

丽娘摇头,蹙着眉尖,幽幽道:「起不来。」

她起不来,自然不能下山,下山的道路崎岖,她怎麽都不可能凭藉自己的力量下去的。

「麻烦!」崔嘉不由自主吐出两个字。

丽娘委屈的扁了嘴巴,带着哭腔道:「崔先生若是不想管我就不管好了,麻烦回去跟杜婆婆说,请她过来帮忙。」

崔嘉无语,杜婆婆到时候还不是会找他帮忙?这话说了等於没说,且若是让她继续留在这儿,待会还不知道会发生什麽事。

他没有说话,背着身子半蹲在她的跟前,「抱住我。」

「啊?」丽娘一愣。

「双手抱住我的脖子,我背你下山。」

丽娘心口一跳,咬了下嘴唇,忍不住惋惜的瞥着沟底散落的栗子和白果,「唉,可惜了这些果子呢,我来的时候摘得好辛苦……」

崔嘉一阵头疼,麻烦的女人!他转身替她将栗子和白果都捡回篓子,再来背她。

丽娘见他方才下山还拎着一个篮子,忙道:「将篮子也给我吧。」

崔嘉将篮子递给她,见篮子底下沾着一片白色的纸钱,丽娘好奇地问:「你方才去上坟了?」

崔嘉瞥了她一眼,道:「我娘的坟在这山上。」

丽娘哦了一声,心道,他倒是个孝子。

他半蹲在她跟前,有些不耐烦,「还上不上来?」

见他不耐烦,丽娘忙道:「上、上的。」

只见一股奇异的馨香扑鼻而来,一双软软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香香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他的背上,这种陌生又奇怪的感觉让他心口微微颤了颤。

他怔了片刻,感觉到背上的沉重,女人不算重,但若是加上她背上的那篓子果子,可不算轻。

「我很重吧?」女人在他身後怯生生的问。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还好。」

丽娘本担心他背不动,没想到他稳稳的站了起来,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搂着她的双腿,脚步稳健的往山下去。

她情不自禁的想起,之前半梦半醒之间,握着她腰肢的那双灼热大手,应该也是他。

她从前同男人没有什麽接触,刚嫁人进门时,她那夫君已经躺在床上,没几日就不行了,也来不及碰她。

第一次出事,加上这次,两次救了她的人,都是这个姓崔的书生。

丽娘蓦地想起她都不知道他的全名呢,她知道他心地虽好,脾气却是极冷,不无忐忑地问了一句,「先生全名是……」怕他不理她,到底有些担心。

没想到他居然回答了,「崔嘉,表字永言。」

丽娘听了心里有几分高兴,他还是肯理她的嘛。她很羡慕这些读书人不但名字好听,还有表字,哪像她,只有一个名字,丽娘、丽娘,真是个极简单的名字。

崔嘉的脚步快,没多久就背着她到了山下,午後太阳正大,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一滴滴落下来。

丽娘抱着他的脖子,低头看汗水沿着他的脖颈一直滑进领子里,因为挨着他,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湿润汗意。看着这情景,她不由自主想起那日他站在洗澡棚中,水珠也是这样沿着他的头发滑落、滑下脖子、胸膛一路往下……

她脸上通红,惊觉自己怎麽能想这种画面?太恬不知耻了吧?

她晃了晃脑袋,努力保持冷静,人家崔先生这麽正直的人,要是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麽,肯定立马将她扔在半路上,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她绝对不能成了传言中的风流小寡妇。再说,她并不风流啊,除了崔先生,她又没有臆想过别的男人。

眼看就要到镇子口,丽娘有些担心,崔先生十分注重名声,若是两人这样叫人看见了,少不得又要被胡说八道,到时他肯定又要恼羞成怒。

「先生,要到镇子口了,待会……待会难免有人看见,要不……你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让你抱着你的篓子爬回去?」崔嘉嘲讽的说。

丽娘垂了脸,嘟囔道:「你别这麽说嘛,我慢慢挨,也能挨回去的。」

「不必,走小路。」

第三章 崔先生本事大

崔嘉果然寻到了一条小路,一路上他们没碰到一个人。

知道杜婆婆的院子里常有人,他没有从大门进去,反倒绕到了丽娘家的後院,她家後院有一棵桑枣树,院墙并不高,崔嘉先将丽娘放到树上,然後将她的篓子丢到墙内,自己又跳到墙上,打横抱起树上的丽娘,跳进了院子。

就这麽着,两人顺利避开镇民与邻里到了家。

丽娘见他抱着自己直接进屋,脸上烫得如同火烧,小声嚷道:「可以了,可以了,已经到家了……」

崔嘉没有理会她,径直将她抱到堂屋的椅子上。

丽娘一路忐忑,她第一次觉得坐在自家堂屋的椅子上感觉是这麽踏实。

「多谢崔先生。」丽娘双手行了个礼,这一路两人又背又抱的,她已经没脸抬头看他了。

但是男人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半蹲在她跟前,伸手要去脱她的鞋袜。

丽娘吓了一跳,惊慌的缩回了脚,「你、你做什麽?」她虽然臆想过他,可她不是那麽随便的人啊。

崔嘉冷冷睨了她一眼,「我会正骨,你到底要不要正骨?若是不要,我现在就走,让你瘸一个月。」

她这副样子连找个大夫都难,若是他真能帮自己正骨,岂不是万事大吉?她忙道:「要的,要的。」

她不好意思叫他帮自己脱鞋袜,自己撩起裙摆,将袜子和鞋子都脱了乾净,又挽起裤腿,露出一截嫩藕似的小腿跟洁白如玉的纤足。

崔嘉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脚上时微微一滞,除却那扭伤处的红肿,真真是白璧无瑕,滑如羊脂。

他长这麽大并未有什麽机会接触女人,最多看见书上形容女子的词语,如今亲眼看到,终於知道什麽叫做「吹弹可破」的肌肤。

他收回心神,用心正骨。

丽娘心中微微一跳,一种奇怪的感觉沿着脚踝一直往上,让她原本红润的脸上温度更高,面色更红。

她悄悄抬眼看他,见他脸色认真,白皙的脸上因为汗渍看起来有几分狼狈,倘若不是因为背她,他是多麽清爽乾净的一个人。

她的目光滑落到他腰身处,只见那里的衣服似乎有个破洞,像是被什麽划开的,她蓦地想起方才跳墙的时候,他因为抱着自己,腰间的衣服被树枝刮破。

崔嘉的动作很俐落,双手一用力,只听到「哢哒」一声,骨头便归位了。

「好了,走路试试。」他站起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

丽娘扶着椅子,脚在地上微微用力,发觉并不像早先那麽痛了,十分惊喜,又加了力道,整个人站直了。

「真的不痛了!」她开心的叫道。

崔嘉看她孩子似的纯真,却又带着几分娇媚的笑容,不由得微微扬了扬唇角。

「我走了。」事情都办完了,他也该离开了。

「哎……」

听到後面女人叫了一声,他回头眯眼看她,「还有事?」

丽娘急忙摆头,「没有,就是……多谢你。」

崔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抬脚从她家後院离开。

丽娘快走几步跟上去看,只见他很轻松的沿着靠墙的桑枣树跳到了他家的院子。

人影消失了,丽娘呆呆地望着那面墙,转头看到墙角搁着满篓子的果子,心里甜甜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这个人,脾气坏归脾气坏,人倒是很好的。

她看到篓子旁边的篮子,不由得一怔,这不是他的篮子吗?

她拎着篮子到了墙边,想办法递给他,却听到隔壁传来水声,登时脸上一红,想起他的洗澡棚就在後院,不知道他这会儿是在洗脸还是在洗澡。

想到他不管洗脸还是洗澡,都那般旖旎风情,她不由得偷偷笑了起来。

她将篮子拎回家,想着等回头再给他吧。

篓子里的果子被装到盆子里清洗乾净,然後搁在後院晾晒,她抽空去把睿儿接回来,然後开始做饭。

吃了饭,她开始试做栗子白果糕,煮烂的栗子和炒熟的碎白果,加上糯米和糖和在一起,再放到炉上蒸。

糕点一蒸好,便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睿儿守在炉子旁,小手往鼻子里搧着香气,感叹道:「哇,娘,这是什麽糕点?好香啊!」

丽娘装了一块糕递给他,笑道:「尝一尝,看好不好吃?」

睿儿迫不及待的将糕塞进嘴里,丽娘忙提醒他,「小心烫!」

小家伙吃得太急,被烫了一下,但是他不在乎,三两下将糕点吃进嘴里,惊叹道:「真好吃!娘,我第一次吃到这麽好吃的糕点呢!」

丽娘笑了,小家伙真是会哄人开心。

她看着锅里的糕点,自己也尝了尝,确认味道不错,又装了一碗想送给崔嘉。

上回她送芝麻糕给他,虽然当时他没收,可是後来篮子里的糕点不见了,他应该是吃了。

现在她不大怕他了,因为她知道他那个人不过是面冷心软。

可是这糕点怎麽送呢?若从大门走,少不得别人传出绯闻来,她想了一回,决定还是从後院送。

她将崔嘉的篮子拿过来,把那碗糕点搁在篮子里,到了後院,搬了一架木梯子搁在院墙边,她贴着墙细听,没听到水声,确认他没在洗澡,便放心大胆的上了梯子。

她拎着篮子攀到墙头,低头一看,正好对上一双眼睛,那人正坐在树下吃饭,十分清淡的菜色,一碗饭、一份青菜外加一份豆干,只瞧了一眼,便觉得那菜一定不好吃。

她收回了瞥向那饭菜嫌弃的眼神,笑吟吟看向崔嘉。

「崔先生,你的篮子。」她隔着墙头将篮子递过来。

崔嘉有几分恼又有几分窘,这女人越来越大胆,人家的後院她想翻就翻?真是无言!

他定睛一看,她手里拿着的果然是自己的篮子,想起方才大约是回来得仓促,将篮子落在她院子里了。

他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站起来到墙下,伸手去接那篮子,却觉得篮子里有些分量,应当是装了东西,当篮子拎下来,他眼瞳微微睁大,篮子里装着一碗色香味俱全、十分诱人的糕点,比起上次她送过来的更诱人。

丽娘笑道:「这是方才用山上的栗子和白果做的糕点,想着你辛苦地帮我带下来,总得表示一下谢意,你不要嫌弃才好。」

崔嘉抬头,见她一张小脸艳若桃李、笑靥如花,这麽一笑,彷佛一道明媚的阳光照进人的心里。他乾咳一声,低了头,说了一句,「不必如此麻烦。」却没有将糕点给她还回去,拿了篮子,镇定自如的搁到吃饭的小桌子上。

丽娘见他接了,心里很是高兴,看他身上的衣裳换了一件,想起刚才被自家树枝刮破的衣裳。她是看出来了,这位崔先生做饭不行,却不知道缝衣服行不行,但是缝衣服这种事情,除非自己的娘和妻子,其他人怎好问?她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问出来,见他淡定自若的吃饭,不由得笑了笑,扶着梯子慢慢下来。

睿儿站在梯子下面叉着腰,不服气的说:「娘,那个坏叔叔那麽凶,你干麽要给他好吃的?」

丽娘抚他的头顶,笑道:「他是个好人啊,人不能光看外表,以後你长大就知道了。」

睿儿不信,气哼哼道:「他若是再敢欺负娘,我就再偷他一次衣裳。」

丽娘无奈的捏他的耳朵,「你呀,再不改改性子,以後大了就是个小霸王!」



丽娘起了个大早,忙碌一早晨做了一篮子栗子白果糕,她对於自己的手艺是有自信的,却对做生意没有什麽自信。

她家原先是做小买卖的,小时候她也帮家里算帐收钱,大了之後便没做那些事情。

好些时候不做,现在又要上街卖东西,未免面皮上抹不开,但若是不卖糕点,以後哪来的钱吃饭?这麽一想,她下定了决心,拎着篮子往集市上去,依旧将睿儿托付给杜婆婆。

她住的地方距离镇上的集市大约两里路,来回一趟,一个时辰也就够了。

她正在锁门,却看到一个人大早的就在隔壁门口探头探脑。

「这屋里是没人吗?」那女人自言自语。

丽娘认得这个人,先前曾有过一面之缘,是个经常走街串巷、替人做媒的媒婆。

张媒婆扭头看到她,立即堆起满脸笑,「哟,这不是丽娘吗?借问下,这隔壁的主儿上哪儿去了?怎的一大早不见人?」

丽娘看那黑色木门上挂着一把铁锁,也有点诧异,他昨晚还在家,怎麽一大早就出去了?她笑道:「他大约是有事出去了。」

张媒婆皱起眉头,又开始自言自语,「这可糟糕了,真耽误事!早知道我就早点来,这刘家小姐想找他做上门女婿呢,这麽好的事儿竟然给耽误了。」

丽娘一愣,上门女婿?听到这四个字,她特别想笑。

像崔嘉那样傲慢的人,要是知道有人想找他做上门女婿,真不知道会是什麽表情。

丽娘有些好奇,问:「刘家小姐为何偏偏想找他做上门女婿?他可不是少年了。」

姑娘家出嫁大多十几岁,自然找个年纪相当的人,崔嘉都二十六七岁了,若论年纪足够做她叔叔了,怎麽算登对?她猜测难道这位刘家大小姐也是耽误到了二十多岁还没出嫁?

张媒婆平日里是个嘴碎的,见她问起,解释道:「这刘家大小姐今年十七岁,长得也不错,更难得的是,她刘家可是大门大户,店面有四五家,良田百来亩,只是家里只有一个姑娘,刘员外一心想找个少年入赘,但是刘大小姐十分挑剔,这个不行,那个看不中,直到前日在街上碰到了崔先生,便一门心思的催我来提亲。」

丽娘心里听着有些不是滋味,心道,这位刘家大小姐真是奔放,不过这样有家产、有样貌又年轻的小姑娘,说不准崔先生就动了心。她撇撇嘴,挑了挑眉,只「哦」了一声,转身要去街上卖东西。

张媒婆在她身後叫道:「哎,丽娘啊,回头你若是碰见崔先生,将这事跟他说一句啊,我明日再来找他!」

丽娘没有回头,只在嘴里应了一句,「知道啦!」

之前听杜婆婆说,崔先生平日里不缺钱花,但是眼瞅着他平日里吃穿都很简单朴素,家产也不过是一间青砖院子,并未见其他家产。

若是那刘小姐真像张媒婆口中说的那样,这门亲事说不准真能说成。

想到这里,丽娘心里酸溜溜的不爽。

到了集市,已经来了不少人摆摊,她寻了一个空隙将自己的篮子搁下。

她梳着发髻,斜插着一枝粉色秋芙蓉,穿着一件丁香紫的布裙,窈窈的站在那里,彷佛一株绽放的丁香花。

隔壁左右站着卖菜的年轻後生,一见她来,眼睛都落在了她身上,惹得买菜的女人们嫉妒的议论。

「真是没见过女人吗?」

「是啊,这样看人,好没脸皮!」

「这样的女子怎能不勾人?我若是个男的,怕是也给勾走了。」

丽娘知道她们是在说她,不由得脸上微红,她抬脸,见两个後生立即收回了目光,羞涩的挠了挠後脑杓。

一个赶马车的後生拿着马鞭径直走过来,满脸殷勤的笑道:「小娘子,你叫什麽?怎的看着眼生,现在住哪里?」

丽娘梳着妇人头式,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成亲了的,一般也就看看,并没有这般直接来问的。

见这人如此无赖,丽娘脸色微凉,「你问这个做什麽?若是买糕点,我自然欢迎,别的,我无可奉告。」

後生脸上红了红,讪讪的生气道:「你这小娘子,我只是问问做个朋友罢了,你这麽凶做什麽?我可告诉你,做生意的人讲求和气生财,你这麽凶,可没人买你的糕了!」

丽娘有些生气,这人言语调戏她不说,还来打扰她做生意,真是可恶。

她皱着眉头,却听到一个声音道——

「谁说没人买她的糕,我就要来买!」

丽娘抬脸一看,来人穿着一件褐色绸缎长衫,高高胖胖,是个熟面孔,原来是杂货铺的曹掌柜。

曹掌柜到了跟前,笑吟吟的拿出铜钱,问:「我家的孩子最爱吃糕点,我虽然没吃过你的糕,但是瞧你这俐落的样子,便晓得你做的一定好吃。」

丽娘心里感激他的关照,笑道:「掌柜,你别盲目夸我,我的糕好不好吃,吃了自然晓得,尝了再买也不迟。」说罢,她拿了一个小碗,将一块糕切出许多小份来,对周遭人道:「若是想试味道的,可以来尝一尝。」

有免费吃的,谁人不动手?曹掌柜兴致勃勃的拿了一块,其他人也纷纷伸手拿来尝。

「咦,好吃呢!好香甜软糯!」

「是啊,比别家做的好吃,味道还更香!」

曹掌柜吃了连连点头,「你这糕点怎麽卖?」

她笑,「市价,二十文钱一包。」

周遭人都赞道:「这个价格公道啊!」

丽娘过来之前先问过市价,因是头一次做糕点买卖,不敢卖贵,便按照最低的价格来卖。毕竟她的果子都是从山里头摘来的,虽然费了一番辛苦和危险,但成本算是免费的。

「行,我要三包!」曹掌柜十分慷慨地拿出一把铜钱交到丽娘手里,「多的不必找了,都是熟人,你在这里卖也辛苦。」

丽娘连忙数钱,将零钱找给他,道:「那可不行,您也是做买卖的,更该知道帐目要分明。」

曹掌柜哈哈大笑,接过她递来的铜钱和糕点,赞道:「你以後要是有事尽管来找我!」

丽娘连忙点头。

见曹掌柜一下子买了三包糕点,其他人也跃跃欲试。

丽娘开心极了,她知道小吃靠的就是味道,只要别人觉得味道好,以後就有回头客了。

她正忙碌着,这时两个身着官差服饰的男人押着一个男子打集市口过,不少人都跑过去看热闹。

「哟,县衙来抓人了!」

「抓了谁了?」

「那不是住山里头砍柴的那个癞皮狗吗?」

「听说崔先生一早去县里,请县太爷发人将他抓起来了!」

丽娘最初并不太感兴趣,一听说「崔先生」三个字,不由自主的抬头往集市口看了一眼,当看到官差押解的那个男人时,她吓得双手一抖。

那不正是在山里遇到的那个樵夫吗?想起上次的经历,她心有余悸。

「听说这人祸害好几个女子,怎麽今儿才有人去抓?」

「人家都没面子嘛,今儿崔先生亲自去请,县太爷怎会不给他面子?」

「哟,我还不知道崔先生这般大的面子,请得动县太爷。」

「啧啧,你这个新来的,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丽娘眼瞅着两个官差押着人走了,急忙问知情的路人,「这人抓去要关多久?」

路人道:「他祸害过女子,怕是关到死呢!」

丽娘听他这麽说,不由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下可好,以後再也不会碰到这个恶棍了。她又想起路人的议论,崔先生怎麽有这麽大的面子,连县太爷都请得动?

她正琢磨着,这会儿又有人来买糕点,她来不及细想,专心忙碌。

天上打起了雷,她的糕点也差不多卖得见底,篮子中还剩下两块糕点,她打算拿回家当晚餐吃。

「哢嚓」一声,电闪雷鸣,丽娘吓得赶紧拎起篮子往家里赶,她出来没有带伞,若是不赶紧回家,少不得淋个落汤鸡。

集市里的人也一哄而散,丽娘走在道上,雨水哗啦哗啦的落下来,凉得她打了一个激灵,眼瞅着路畔池塘边有个小石亭,六角飞檐翘得高高的,是个躲雨的好去处,她慌忙捂着头顶飞快向亭子跑过去,不想身後也有人跑来躲雨,两人一前一後一起进了亭子。

丽娘将篮子搁在亭子中的小石桌上,手拍了拍头上的雨水,抹净了脸上的雨渍,抬头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与她同在一个亭子躲雨的,不是崔嘉,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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