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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დ资讯] 福希《本宫混饭吃》全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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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 22:35: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福希《本宫混饭吃》全5册

{出版日期}2021/01/20

{内容简介}

她不再贤淑端庄,学着畅快恣意,
他不再冷漠寡言,学着说出两辈子的爱情……

蓝海E100101 《本宫混饭吃》卷一 
舒清妩步步为营,从才人成了皇后,
贤良淑德一辈子,最後却是万事皆空,幽禁病死宫中,
如今重生回到十九岁,她决定混个妃位就好,今朝有酒今朝醉,
至於找碴的嫔妃以及老爱借题发挥的太后,她从没在怕,
自始至终,她两辈子都应付不来的,只有皇上……
她白日饮酒作乐,皇上反而好奇,提早召她侍寝,
她不巴结他,他反而关注起她,不仅把她从刁难人的太后面前带走,
还找她用午膳,探讨她娘家书院的事……
啧,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话──女人越漫不经心,男人越惦记?

蓝海E100102 《本宫混饭吃》卷二 
说得难听点,後宫之中哪天不出事,
偏偏有人藉由王选侍之死、端嫔落水之事往她身上泼脏水,
但她才不怕呢,先不论这些破事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前世她可是皇后,难道还会被这样的小手段给害了吗?
可是她没料到真正坑她的人居然是皇上萧锦琛!
他在众人面前帮她说话,又替她做人证洗清嫌疑,
一举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众妃嫔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都要戳死她了,
而且向来眼中只有国事的他不知道发什麽疯,莫名关心起她的身子,
不时召她一同吃饭,念叨她的饮食习惯不好,这让她好想哭,
陛下,臣妾只想顺心过自己的小日子,您能不能少理会我?

蓝海E100103 《本宫混饭吃》卷三 
舒清妩从婕妤直升为丽嫔,陛下又常去她的景玉宫,
在外人看来她里子面子都有了,可是她本人只有满心的困惑,
说好的前朝事多很忙呢?而且他不知道是转了性子还是怎样,
以前不苟言笑,话也不多,现在倒像个老妈子爱说教,
甚至会主动替她准备男装,要她到时一起旁听殿试,
呃……陛下带头做这麽离经叛道的事真的可以吗?
虽然她常常偷偷嫌弃他,但是当好姊妹出事昏迷不醒,
她又要再次成为被泼脏水的倒楣鬼时,他却成为她最坚强的靠山,
因为他的信任,让她能够为自己理直气壮地讨公道,
也是他对她的独宠,让她重生以来冰封的心,再次有了裂痕……

蓝海E100104 《本宫混饭吃》卷四 
萧锦琛不断被噩梦纠缠,虽然看不清梦中病重到认不清人的皇后是谁,
他却觉得心痛到快窒息,他发誓绝不让梦中之事发生在他爱的女人身上!
暗暗决定之後後宫将只会有舒清妩一个,她是他唯一的妻子,
偏偏此事目前急不得,淑太妃生了歪念,想为其子谋划大位,动作频频,
他得借力使力拔掉她这根刺,并恩威并济安抚自己的亲弟,
後宫暗潮汹涌,对外与边境西凉抗衡的角力也在进行,
为了两国互惠及安定,西凉公主即将嫁来大齐,
好在舒清妩明理大度,且互诉情衷的他们感情早已弥坚不摧,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没想在迎接西凉公主的宫宴上,竟出了大乱子……

蓝海E100105 《本宫混饭吃》卷五(完) 
舒清妩觉得要在後宫混口饭吃实在不简单,
就连参加个宫宴也能遇上落魄美人行刺太妃及太后的刺激场面,
逼得她这个苦命媳妇不出来为婆婆挡一挡都不行,
好在救驾有功让她的品级又噌噌地往上升,
这下正一品贵妃的头衔要在宫里吃香喝辣爽过後半生,一定没问题了吧!
本想一边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偶尔再对总爱扰乱她心房的皇帝虚应故事就好,
哪知萧锦琛却在睡醒後突然忏悔道:「前世,是朕对不起你……」
怎麽,现在连睡个觉都能重生了是不?
可她都还在半信半疑呢,
这人又生怕她不要他似的,立刻说要为她解散後宫……



第一章 回到十年前

隆庆十年冬,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落了一整夜,萧瑟寂寥,毫无声响。

舒清妩迷迷糊糊醒来时,竟不记得今夕是何夕,若不是伺候她的小宫人及时打开雕花槅窗,她还不知已是深冬。

舒清妩轻轻吸了口气,一阵微凉冷风吹来,带来淡淡的清香。

那是落雪的味道。

微於疏竹上,时作碎琼声,是了,人人道她喜竹,这坤和宫中,里里外外皆是翠竹,但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舒清妩无声笑了笑,「娴宁呢?」

一说话,她才发现自己喉咙乾哑得很,似乎许久都未曾言语了。

小宫人凑上前来,青春活泼,笑意盈盈,「回娘娘话,宁姑姑去了药房,给娘娘盯着药。」

舒清妩不知为何,竟是特别想见一见她,不禁道:「且叫回来吧。」

她如此说了几句,只觉得今日精神竟是比往日要好上许多,是这些时日来不曾有的。

小宫人福了福身,匆匆退下。

舒清妩歪着头,盯着屏风上的层峦叠翠瞧,那江河山峦四季黄花梨屏风据说是前朝旧物,殊为贵重,是她封后那年陛下特地从私库取出赏赐给她的。

好看是极好看的,可是太压抑了,暮气沉沉的,一点鲜活气都无,但今日也不知怎麽的,她竟是又看笑了。

不多时,外面响起一阵热闹喧譁声。

那声音彷佛在坤和宫四周回荡,竟是让身处於寝殿中的舒清妩也能听清。

门扉吱呀一声开了,又进来一个面生的小宫人,似是从未见过。

自打她病了,坤和宫的宫人换了又换,她除了身边的娴宁,其余皆不太认得。

「娘娘,姑姑一会儿就到,您可要吃些蜜水?」

舒清妩摇了摇头,突然问:「外面怎的这般热闹?」

她病了许久,久到不识岁月,久到不辨年轮。

那宫人行至面前,轻轻给她温茶,只倒茶的手略有些颤抖,「娘娘,外面有祭典,不是什麽要紧的事。」

舒清妩心头一紧,莫名有些慌张,她努力压下心口的疼痛又问:「你且说,到底是何事!」

那小宫女脸上一白,手里一抖,满杯茶水便抖出白骨瓷杯,星星点点洒落在木盘中。

「娘娘……奴婢、奴婢不敢说。」小宫女犹豫片刻也没说出口。

舒清妩以为她害怕自己生气才不敢说,突然明白了什麽,又彷佛什麽都没明白。

她轻声问:「这样的大日子,我家里人都进宫来了吧?现在在哪里?」

小宫女吓得直接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娘娘,您好好养病就是,旁的事不用您操心。」

「你告诉我,到底在哪里。」到了今时今日,舒清妩已经不再去奢求陛下的心软,也不再奢望太后的关爱,她只求至亲家人能替她想一想,能顾念她这麽多年的付出。

小宫女难以启齿,她声音很轻,彷佛一缕烟尘,钻进舒清妩的耳中。

「娘娘,安国公及夫人还有两位公子皆往奉先殿。」

舒清妩突然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响,她茫茫然躺在那里,听不到烟花、听不到礼炮,听不到熙攘与热闹,听不到欢声与笑语。

她似乎只能听到自己,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

这一辈子,还是失败了。

她为之付出一生的家人,到了最後也依旧舍弃了她。

原来,她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她淡淡开口问:「是不是陛下立新后了?」

她被罚闭宫思过半年,又一直病着,身为皇后却没尽到责任。

宫中能有如此大的热闹,还要文武百官去奉先殿观礼,一定不是小事,此时既不是年末新春,也并非储君新立,除了新立皇后,还能有什麽事呢?

那宫女猛地向她行大礼,头磕在地上,发出砰砰声响。

听着这声响,舒清妩一下子就淡然了。

她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反正就觉得自己已经飘出躯壳,淡淡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

她还没死,新后就迫不及待准备主位中宫了吗?她病糊涂了,连陛下是什麽时候废后的都不知,如今还留着父亲安国公的爵位,想来已经是给足了她脸面。

可这一切跟她又有什麽关系?

舒清妩笑着笑着,眼泪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

那晶莹的泪带走了她所有的累,所有的倦,所有的遗憾与落寞,所有的伤心与难过。

大病一场如同痴梦一生,一切彷佛从未发生,又似已尘埃落定。

泪水冰冷冷滑落,带走了旧日的光阴,带走了一生的奢望与幻想。

舒清妩长叹一声,「这样也好。」

她这麽说着,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那些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全都消失不见,最後剩下的,大抵只她自己这个人。

她十八岁入宫,至今已有十一年光阴。

从下三位的才人一路成为至高无上的中宫皇后,也不过只走了六年时光。

行至今日,也不过才二十九岁而已,便满头华发生,心力枯竭病魔缠身。

这十一年,她走得太艰难了。

为了凤位,她用尽了後半生的健康与寿数,耗尽了自己後半生的运气;为了家族的荣耀,她满手鲜血,浑身陷於污泥之中。

她的眼盲了,手脏了,就连心也再无少时的乾净,最终,也不过两手空空。

到底是为了什麽呢?

陛下的恩宠如过眼云烟,一瞬不见,亲人的挂念也如同空中楼阁,虚伪不堪,她自己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走,行将就木之时,身边只有这个陌生的小宫女,没人真心为她哭。

舒清妩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挂着恬淡的笑,彷佛身边一切都与她无关。

就在这时,她听到人世间最後一道声响,寝殿的门扉突然被人推开。

是谁来了呢?

外面似乎有了说话声,那声音很熟悉,却又是那麽的陌生。

可舒清妩已然不在意,她也没有心力再去在意。

这时一只彩蝶不知从何处飞来,晃晃悠悠落在她枕边,乖巧又安然。

舒清妩看着这漂亮的彩蝶,嘴角是释然的笑意。

苍天垂怜,她到底没有孤零零一个人走。

就让自己沉入甜美的梦中,不再去管这宫中一切是非,就这样一睡不醒,似乎也是极好的。

窗外,依旧落雪无声。





似雾非雾,似梦非梦。

这一夜舒清妩睡得极沉,待晨时,还是殿外细碎的说话声吵醒了梦中人。

舒清妩缓缓醒来,只觉得通身都是轻快的,那些沉痾与旧疾都如一夜飞雪,消散在不知名的昨日光阴中。

舒清妩轻轻动了动身,就听一道柔和的嗓音在帐幔外响起——

「小主,您可是要起身?」

小主?舒清妩有些迷糊,她怎麽又成了小主?

莫非陛下废后之後,还给了她下三位的位分?没有直接打入冷宫?

陛下是这样心慈手软的人吗?

不过,不管陛下是什麽样的人,她也都不甚在意了。

舒清妩道:「起吧。」

话一说出口,她就有些惊讶,她这嗓子似乎比睡前要清澈许多,也没那麽嘶哑,倒是难得的有了些往日的清亮悦耳。

就在这时,外面伺候的宫人打开床幔,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帐幔缝隙里飘入,展露今晨的好天气。

一个瘦脸长眉,高个儿宫女笑意盈盈站在床边,瞧见她醒来,立即欢喜道:「小主,外面落雪了。」

且不提她是如何欢喜,躺在床上的舒清妩却是万分吃惊,喃喃问:「云雾,是你?」

云雾瘦脸上笑容更浓,「奴婢是小主的贴身宫女,自然是奴婢。」

舒清妩躺在那,整个人都恍惚了。

她早年进宫时,就是云雾和云烟伺候在身边,只後来发生许多事,云雾早早去了,云烟离宫嫁了人,便就再无联系。

如今再一见,恍惚间以为是在梦中。

「我还在作梦吗?」舒清妩轻声说。

云雾扶了她起身,先伺候她喝了一碗温水,再又帮她穿好鞋袜,「小主昨夜定是睡得好,还未清醒过来。」云雾扶着茫然困惑的她绕过屏风,一路来到窗前,「小主瞧,今岁新雪已落成。」

舒清妩刚从屏风出来,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陌生,等她被丝丝缕缕的晨风吹拂面容时,才略清醒过来。

这里,是她刚进宫的住处,锦绣宫後殿东配殿。

舒清妩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想到这里,她顾不上看雪,推开扶着她的云雾,转身去寻妆镜,转瞬之间,一个清丽娟秀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铜镜中。

那镜子朦朦胧胧,并非营造司御供,其实瞧不太清楚五官,却能让人看出镜中人的神韵与姿态。

舒清妩摸了摸脸,镜中人也如此。

入手是一片细腻光滑,她轻轻摸着年轻十一岁的面容,突然觉得一切压力和滞涩都消散开来,现在的她,彷佛脱胎换骨一般,重新立於宫中。

舒清妩猛地回头,目光灼灼看向云雾,「一会儿去取朝食时,记得多要一壶青梅酿。」

云雾愣住,「青梅酿?」

舒清妩点点头,又想起曾经做舒才人时的过往,补充一句,「银钱从分例里取便是。」

云雾一向对她百依百顺,倒也不多问她为何要酒,福了福身便去吩咐云烟,自己回了寝殿伺候舒清妩洗漱。

待用完勉强过得去的朝食,舒清妩便去了院中,仰头看了看天际纷纷飘落的白玉沙。

鹅毛大雪落了一整夜,让世间万物都成了纯净的白色,就连寂静肃杀的皇宫,也增添了几分暖意。

舒清妩伸出手去,「年根了。」

云雾给她系好斗篷,笑着说:「是了,再过十来日,便是新年。」

就在这纷纷扬扬的落雪里,一只不知如何存活至今的彩蝶扑着翅膀,落在了她伸出去的纤纤玉指上。

那蝶儿轻轻动了动,却没有飞走,安安静静在她指尖站立。

一夜醒来,斗转星移,梦蝶依旧在。

舒清妩长舒口气,手一动放飞蝶儿,一扬斗篷,转身回了寝殿,「烫酒去。」

「现在?」云雾有些吃惊。

舒清妩微微一笑,神态是从未有过的肆意和潇洒,「对,就是现在。」

大梦一场,不醉不归,才是人生极乐事。

舒清妩叫宫人在正殿门口摆了案桌,点上红泥小火炉,又加了火盆在身边,就如此这般坐在殿外,抬头赏雪。

落雪纷飞,炭火劈啪,青梅酿散着清甜的香气,浅淡醉人心弦。

舒清妩看着纷纷落雪,心中越发安定,云雾给她倒了杯酒,跪坐在她身边仔细烤橘子。

舒清妩轻轻一笑,「这日子真好,是不是?」

云雾顿了顿,一时之间没接上话。

她是小姐的陪嫁,从小伺候小姐,最是知道她心思深重。大抵是因为夫人严厉教导的缘故,小姐从小谨言慎行,时刻恭谨,从未有一刻如此放松。

小姐自幼便博学多才,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若不是因家道中落,如今进了宫来,又怎会只能屈居才人?且因为这个才人的位分,小姐心中不豫,日常所言皆要躬省自身,期盼早日立於主位,光复舒氏往日荣光。

今日醒来,却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言一行皆有异处。

舒清妩说完话,侧目瞧她,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再度展颜一笑。

「怕什麽,我只是昨夜梦尽一生,早晨醒来只觉阳光明媚,再不想辜负此生。」

舒清妩笑着,轻声细语,不过只字片语,却让云雾眉目舒展,立时安心。

「小姐能想明白,奴婢心中甚是欢喜。」

舒清妩微微一愣,随即拍了拍她的手,「我知你一心为我。」

说到这里,青梅酿的温度也恰到好处,舒清妩举杯轻酌,入口尽是清甜,彷佛吃了一颗夏日里刚采摘的梅子,青涩中带着柔和温婉,温婉中又有着醉人的浓烈。

一杯酒入口,舒清妩五味杂陈。

云雾恰到好处递上烤橘,舒清妩吃一瓣就半杯酒,好不肆意快活。

酒到酣处,舒清妩似是想起什麽,突然道:「一会儿取午膳时,记得寻御膳房取用年糕、红豆、冰糖等物,哦,对了,再要一斤花生米,待下午就酒吃。」

舒清妩看她一脸迷茫,顿时开怀一笑,「没事,宫规也没有哪条不叫嫔妃白日吃酒的。」

云雾抿了抿嘴唇,「可陛下随时会宣召,若是面圣时身上有酒气,这可如何是好?」

舒清妩听她说陛下,神色不见丝毫慌张,「陛下不是这般小气人,再说,还有那许多主位娘娘,一时之间轮不到我这个小小的才人。」

舒清妩自幼聪慧,云雾陪伴她长大,最是信服她,见她言之凿凿,便也不再规劝,只叫她畅快行事。

其实舒清妩素喜各种花酿和青梅酿等果酒,若非时刻端着皇后娘娘贤良淑德的架子,她前世睡不着的时候,怎麽也要浅酌一杯,也不至於头疼多年难治,最後抑郁而亡。

当然,这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她自己是很清楚自己的,若不是真的一心求死,对生无望,她也不会失去毅力,整日只在坤和宫,沉痾不癒。

舒清妩长舒口气,又饮了一杯。

清甜的青梅气息扑面而来,却也烫暖了她冰冷的心。

这一场死後重生,她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世间最不能期许的就是旁人的温柔与善心。

家人不可靠,陛下不可依,她能拥有的,只有自己。

生而为人,怎麽也要自己珍重,自己保重。

舒清妩长舒口气,饮尽最後一杯酒,带着微醺起身,站在那遥望着锦绣宫後殿上方狭窄的天。

晴时雪,醉人心,舒清妩扶住云雾的手,「走吧,进去歇歇。」

大抵是因为吃了酒,她略有些困顿,那种晕陶陶的感觉特别宜人,反正是在自己宫中,她也就不管不顾直接睡下。

待到醒来时,已是过了正午时分。

云雾不在身边,这会儿是云烟陪她在寝殿中。

「娘娘可醒了,云雾姊姊去热午膳,一会儿就来。」

云烟一点也不人如其名,是个圆脸喜庆的丰腴丫头,她年纪比云雾要小些,整日里笑意盈盈的,也大抵是她身边命最好的那个。

「好,我也正巧有些饿了。」

云烟麻利地伺候她起身,见她脸上略有些红,便又伺候她喝了一小杯蜂蜜薄荷水,「小主醒醒酒。」

舒清妩确实有些喝醉了,她如今十九,刚进宫一年,以前没怎麽喝过酒,青梅酿虽是果酒,却也有些後劲。

「不碍事,不碍事。」舒清妩把蜂蜜薄荷水一饮而尽,笑着去捏云烟的脸。「娘娘我无碍的。」

一喝醉,说话就有些没了把门,云烟立即紧张起来,「小主慎言。」

舒清妩有点醉,一下子把习惯的话语说了出来,现在被云烟一提醒,立即就清醒,「好了,我以後不会再说。」

她一醒,东配殿就又忙碌起来。

待她坐到膳桌前时,才算喧嚣声歇,舒清妩随意看了一眼今日的菜色,不太满意,不过,她暂时还未侍寝,便是再打点也没什麽大用,暂且只能将就。

舒清妩让云雾给她先盛了一碗鸡汤,这山药鸽子汤炖煮得倒还入味,很是滋补。

她吃了一碗,随意问云雾,「月银可还有余?」

重新回到十年前,许多事都不太记得了,尤其是自己的身家,还是要重新清点一下,才好盘算以後怎麽过日子。

既然已经进宫,她就努力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这一辈子,开心最重要,什麽家族荣耀,什麽名声口碑,什麽脸面德行,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云雾道:「还有些盈余。」

舒清妩点点头,未再多言。

一顿饭用得是平平淡淡,若不是她上午吃了酒又醒得略有些迟,大抵用不完那一碗饭。

吃饱之後,舒清妩就又困了。

她也不矫情,困了就叫安寝,舒舒服服睡了一下午,待再醒来时已是金乌西斜。

窗外大雪不知何时由浓转薄,只剩薄薄银碎,星点落下。

舒清妩只穿中衣,身上披着常服,坐在床榻上,让云雾取来放银子的妆匣,用小铜钥匙打开细细数。

她是家中长女,出生时家族还未衰败,舒氏还是名满柳州的官宦世家,但後来她大伯牵涉贪墨案,名声尽毁,从人人称颂的书香门第,成了贪墨不正的罪臣之家。

十五年後,人们渐渐淡忘旧事,家里这才能把她送入宫中,想重获生机。

便是家中再无曾经的富贵荣华,却也还是有些家底的,又因对她期望颇重,进宫之时给她带了不少金银细软,以作攀缘之用。

舒清妩摸着那一小叠银票,淡淡笑笑,「全当做以前的卖命钱吧。」

数完了钱,舒清妩神清气爽,正待叫人预备沐浴,结果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般有事通传,小太监的脚步声就会略重一些,以示有来人,舒清妩听着微微皱起眉头,这时候谁会来寻她?

云雾伶俐地收起妆匣,扶着她起身更衣,就听守在外头的云烟开了口——

「公公好,敢问公公有何要事?」

舒清妩穿好常服,坐在妆镜前让云雾伺候梳头,「这时候怎麽会有人?」

眼看金乌就要落山,宫中一般不会有人再多走动,若是太后及其他主位娘娘要宣召,也不会选择这样要入夜的时分。

来的小太监声音很轻,回了几句话舒清妩都未听清,不多时云雾给她梳了一个堕马髻,簪了一支芙蓉琉璃簪,立即就衬得她眉目如画,柳州才女,可谓名不虚传。

云烟匆匆而入,脸上依旧是喜气洋洋的笑意,「小主,乾元宫来人,陛下宣召小主侍寝。」

舒清妩狠狠愣在那里,「什麽?」

旁人不知,她却是有一世经历的。

萧锦琛是先帝从小亲自养到大的太子,先帝对他可谓是一片慈父心肠,因去岁自觉时日无多,竟是提前让他选妃,召各地闺秀入宫。

她就是那时同其余女子一起进宫的,结果选秀结束之後,还未来得及分封,先帝便撒手人寰,萧锦琛继承大统,成了新帝,而她们这一群太子姬妾,便跟着鸡犬升天,直接成为皇帝妃嫔。

萧锦琛诚孝,不肯服二十七日国丧,至今岁改元隆庆元年,也依旧茹素孤身,为先帝服丧,直至今岁十一月初,先帝宾天已逾周年,在文武百官及太后劝谏之下,才勉强除服。

她们这群年初时就被分封的嫔妃们,这才开始有了差事。

不过她位分低,前世是到了隆庆二年新年之後,才获有侍寝时机,根本不在隆庆元年的年根底下。

对於这事,舒清妩到底不含糊,记得异常清晰。

那麽……陛下是为何突然招她侍寝?

舒清妩微微眯起眼睛,脑中一时思绪万千,甚至猜测陛下是否同她一样,也是重生之人?

这麽一想,舒清妩立时就颇为郑重。

她今日吃了酒,虽连睡两场,却还是有些醉意,因此一边让云烟赶紧出去打点,一边又让云雾准备蜂蜜薄荷水。

待忙完,乾元宫来接的石榴百福轿也已然到了门口,舒清妩低头瞧瞧,觉得自己这一身十分妥当,便道:「云雾,你随我一起去。」

云雾颔首应是。

她踏出东配殿,遥遥望了一眼不远处影影绰绰的乾元宫。

萧锦琛,我来了。

第二章 互相试探

萧锦琛的乾元宫,平素最不喜宫妃随意出入。

便是太后的亲侄女,如今的端嫔娘娘张采荷,也在被训斥两次之後,再也不敢来乾元宫给陛下伺候汤水。

有了她这个前车之鉴,後宫妃嫔心里便都有了数,轻易不往南一街这边走。

以前当了皇后之後,舒清妩也不怎麽来乾元宫,生怕惹了陛下发怒,此刻想来,以前的自己真是太过小心翼翼,活得比任何人都累。

坐在摇摇晃晃的石榴百福轿中,舒清妩掀开轿帘,往外探看。

不知何时,大雪再至。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落日将休,幽深的宫巷中寂寥无人,只红墙青瓦静立在落雪中。

云雾见她张望,便小声问:「小主何事?」

舒清妩摇摇头,放下帘子,不再四处探看。

大约走了一刻,轿子轻轻一停,舒清妩便知道已到了乾元宫北後门,云雾上前递上腰牌,守门的管事太监看过录档,才放轿子进宫。

萧锦琛是个相当谨慎的人,要近他身,需得层层核对身分,便是宫妃过来侍寝,也不能有丝毫马虎。

舒清妩淡淡笑笑,原来她还不觉得,现在想来,萧锦琛彷佛天生就是皇帝,他的一言一行,皆深深镌刻着天威昭昭四字。

轿子进了乾元宫,也不会四下随意走动,穿过邀月门,顺着後回廊直接停在了如意阁前,舒清妩坐稳不动,就听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舒才人,请下轿。」

来者是皇帝陛下跟前的大姑姑李素沁,前世跟舒清妩多有接触,她声音一出舒清妩立即就听出来。

云雾打起了轿帘,扶着舒清妩下了轿来,便看到一个三十上下的矮个姑姑立在轿子前,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眉目也异常温柔。

李素沁恭恭敬敬站在那,说话也很亲和,就如同自家的伯娘那般,里里外外透着和煦,「恭喜小主,小主可要先用些晚点?」

舒清妩想起进宫头一年,自己同她只年节时见过几面,并不相熟,如今便只客气道:「多谢姑姑,按规矩来便是。」

李素沁垂下眼眸,「是,奴婢明白。」

她说完便退了下去,舒清妩被云雾扶着进了如意阁,直接寻雅室坐了下来。

说起来,她已经有七八年光景未曾来如意阁了,当上主位娘娘之後,陛下一般很少召寝,多是去她宫中,如今再看,倒是有些新奇。

如意阁一共有两层,上了楼才是寝室,一层是雅室明间以及暖阁。

来乾元宫侍奉陛下时,宫妃并不用多做打扮,用完晚点就要去暖阁沐浴更衣,只穿寝衣便可。

舒清妩坐下来,嗅着如意阁中清清淡淡的苏蜜香,竟是有些困顿了。

云雾自来是时刻关注她的,见她半垂了眼睛,立即捧了热茶来,请她提提神。

「小主,咱们可不能睡。」

舒清妩点点头,捧着茶坐在那,也不知自己心中是如何想的。

她想再见陛下吗?

说实话,她其实是想的,可却不是因为思念、因为爱恋,如今的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她想问问他,他们做夫妻将近五年时光,他对她到底有没有一丝的信任,到底有没有半分的怜惜。

可是,她又在心底问自己,这个答案即使能要到,又有什麽意义呢?她是能安慰,还是能开怀?都不能了。

舒清妩轻声笑笑,「你放心,我不困。」

她很知道陛下喜欢什麽样的女人。

不出格,安安稳稳混个主位娘娘当当,舒舒服服在这宫里过富贵荣华日子,就是她这辈子的目标。在这宫中,妃嫔与皇后其实并无不同。

舒清妩这麽想着,就又高兴起来。

还未等她把手中茶饮尽,就看李素沁不知何时又进了如意阁。

「小主,」李素沁恭敬道:「今日正好落雪,陛下请您至荣华亭用晚膳。」

舒清妩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脸上堆满笑意,「那真是太好了,谢陛下恩赏。」

李素沁抬起头来,认真看了看她,然後便吩咐云雾一声,叫她给舒清妩披上斗篷,又请舒清妩移步,「小主这便走吧。」

舒清妩不知今日为何有诸多变故,心里揣测时,脸上表情却丝毫未变,时刻挂着娇羞的笑意,李素沁亲自过来扶着她,引着她往荣华亭去。

「姑姑,陛下怎麽想起让妾身侍奉晚膳?」舒清妩问。

李素沁淡笑,「大抵是因为今日落雪,景致宜人吧。」

舒清妩垂下眼眸,未再多言。

绕过层层回廊,穿过垂花门,就到了乾元宫宽广精致的前殿及庭院,荣华亭立於风雪中,四周垂着暖帘,让人只能隐约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灯火。

不知是否因陛下吩咐,前庭并未扫雪,整个庭院白茫茫一片,在落日余晖下莹莹生辉。

李素沁见她微顿,便轻轻推了推,「小主,陛下还在等。」

舒清妩垂眸看了看地上一层落雪,还是咬牙往前行去。

因是来乾元宫侍寝,来回都有石榴百福轿,她未换外出用的厚皮靴,脚上还是寻常的软底绣花鞋,这麽走在雪地中,鞋底一会儿便被雪水浸染,冰冷扎入脚心。

然而她脸上依旧是笑,似乎丝毫不觉得冷。

李素沁扶着她一步步走到亭前,轻声道:「陛下,舒才人到。」

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进来吧。」

虽然一直在心里说服自己不在意,可猛然一听萧锦琛的嗓音,舒清妩心中还是微微一震,她紧紧攥住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步一步踏入荣华亭中。

出乎她意料,荣华亭中只有萧锦琛和秉笔太监贺启苍。

萧锦琛此刻正坐在圆桌边,手里捏着薄薄的酒盏,星目半阖,英俊的容颜一如往昔,似乎手中那杯酒,比面前的美人还要更吸引他的目光。

舒清妩顿了顿,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彷佛是被皇帝的俊美容貌所吸引,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贺启苍小声提醒,「小主,得行礼。」

舒清妩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立即红了脸颊,朝萧锦琛屈膝福礼,「臣妾清妩,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萧锦琛这才微微抬眼,因饮酒略失了几分犀利的眼眸深深看向舒清妩,却依旧未多言。

舒清妩不敢看他,怕自己的复杂情绪会从眼里泄漏,只半低着头,屈膝蹲在那,身形纹丝不动。

萧锦琛静静看着她,又吃了杯酒,半晌才道:「好了,坐吧。」

舒清妩悄悄松了松心神,袅袅婷婷坐在圆凳上,柔声道:「多谢陛下。」

萧锦琛突然笑了起来,亲自推了推桌上的酒盏,「今岁新进的青梅酿,想来舒才人甚是喜爱。」

「陛下……」舒清妩一颗心刚放下,转眼就又提到嗓子眼。

她不过是白日饮了一杯酒,其实算不得多大的事,但被萧锦琛如此挑明,却让舒清妩心中不安起来,想着难道这也犯了萧锦琛大忌?

萧锦琛却彷佛不知舒清妩为何如此忐忑,淡淡道:「不用慌张,随意饮杯酒而已。你入宫已有年余,见了朕怎麽还如此害怕?」

舒清妩微微抬起头,瞥见他脸上并无肃杀表情,心中这才略有些安定。

「臣妾头一次……来乾元宫,还是有些紧张的。」舒清妩小声回。

大概这个答案取悦了萧锦琛,他朗声笑笑,捏起筷子,「好了,用膳吧。」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萧锦琛的规矩。

不用非要应对皇帝的问话,舒清妩着实松了口气,用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晚膳,又不知不觉被劝着饮了小半壶青梅酿,她最後回到如意阁的时候,已经有些醉了。

云雾急得不行,央求着李素沁上些醒酒茶,就怕舒清妩御前失仪,李素沁也很和气,叫如意阁的宫人同云雾一起伺候舒清妩沐浴,这才退出去备醒酒茶。

李素沁刚到茶房,就看到贺启苍笑咪咪站在那,慢条斯理喝着温茶,她不由得问:「哟,你怎麽没在里面伺候?」

贺启苍恨不得长在陛下身上,轻易不肯离开的。

两人一起伺候陛下十几年了,说话倒是不用多客气。

贺启苍长了张笑脸,自带三分和气,「舒才人吃醉了?倒也不是多大事。」

李素沁顿了顿,抬头扫他一眼,凑上前来小声问:「里面的意思?」

贺启苍轻轻点了点头,道:「用寻常的蜂蜜水给小主清清口便是了。」

李素沁立即就懂了,见茶房里都是自己人,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难得陛下还喜欢这些乐子。」

陛下古板惯了,别说让宫妃醉酒侍奉,便是多弄些风月事也是不肯,但如今这麽看,到底是年轻男儿,还是有些好奇心的。

贺启苍见她一脸有趣地退出去,连眼皮子都不抬,转身进了皇帝寝宫。

萧锦琛正在批摺子。

贺启苍轻手轻脚站在他身边,低声道:「陛下,舒才人醉了。」

萧锦琛手中不停,待把桌上的摺子写完,才放下朱笔,吩咐道:「摆驾。」



此刻的如意阁中,因被热水一泡,舒清妩的脸更红了。

她迷迷糊糊喝了一碗醒酒茶,只觉得甜滋滋的,越喝越糊涂。

云雾看她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差点吓哭了,只不停跟她说话,「小主,且醒醒,醒醒别睡。」

李素沁笑咪咪过来,亲自扶着舒清妩上二楼,顺便安慰云雾,「你不用怕,陛下不会怪罪。」

云雾犹豫片刻,还是不敢说自家小主今日已经喝过一次酒了,只老老实实送舒清妩进了寝房,伺候她在榻上稳稳坐下。

等安顿妥当,李素沁就领着云雾退了出去。

舒清妩一个人坐在房中,整个人晕沉沉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却又觉得特别舒服。

她很久没有这麽放松过了。

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不去问,什麽都不用管,这样真的很好。

舒清妩坐在那,自己悄悄笑起来。

萧锦琛进来寝殿的时候,就看到她穿着莹白的寝衣,脸颊泛红,坐在那笑容满面,让他不由得想到屈原《招魂》里的一句——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似乎听到了萧锦琛的脚步声,舒清妩抬起头,一瞬间,眼神却是变了。

「我以为,陛下不会来了。」

萧锦琛脚步丝毫未顿,一步一步行至舒清妩身前,低头看她,「为何?」

少女面如花娇,吐气如兰,身上透着甜甜的青梅酿气味,很是醉人心,可她眼神里,却有着深深的茫然与无措。

「因为……」舒清妩摇摇晃晃,说话颠三倒四,「因为,陛下不喜欢臣妾。」

她这麽说着,整个人往前一趴,直接扑入萧锦琛怀中。

萧锦琛双手微微用力,带着她一起滚落在榻上。

「朕怎麽不知?」

随着他话音落下,帐幔飘摇飞起,带起翩然缠绵意。

窗外,落雪纷飞。





萧锦琛到底是热血青年,身体那自然是极好的,这麽折腾小半宿,便是舒清妩吃醉了酒,也实在是招架不住。

多亏李素沁在殿外提醒,道已过了时辰,萧锦琛这才意犹未尽地作罢。

他离开时,被折腾大半夜的舒清妩美眸紧闭,似乎已然沉沉睡去。

萧锦琛起身出了寝房,见李素沁在外头等着,便道:「加赏。」

这意思,便是十分满意了。

李素沁心中了然,福身送他出去,这才笑着对一直不放心的云雾道:「我都跟你说过,陛下不会动怒,瞧着还有几分欣喜。」

云雾没见过这阵仗,此刻总算是松了口气,含笑道:「多谢姑姑提点,奴婢感激不尽。」

李素沁道:「去伺候你们小主吧。」

云雾颔首进了屋,她以为舒清妩早就睡过去,进房时还轻手轻脚,然行至床榻边,才发现她半睁着眼,正迷茫看着床顶。

云雾小声问:「小主可是身体不适?」

舒清妩扭头看她,脸上犹带醉酒後的薄红,头发也略有些汗湿,整个人比之白日要娇艳几分,彷佛是蜜儿滴落牡丹,又似蝴蝶屹立枝头,无端多出些许风情。

云雾这麽看着,谁知舒清妩斜眉看来,满眼都是动人春色,惹得云雾脸红心跳,半晌无法回神。

舒清妩轻声笑笑,嗓子略有些嘶哑地说:「扶我起来。」

云雾扶她起身,靠坐在床畔,小声问:「小主可还头晕?」

舒清妩摇摇头,目光一扫,遥遥看向不远处的牡丹海棠屏风,「你下去吧,我休息一会儿,不用担忧。」

云雾欲言又止,最後却还是什麽都没说,匆匆退了下去,寝房中便只剩舒清妩一人。

她今日连喝几回酒,自然是有些头晕的,但也只是第一回的酒劲儿大一些,再到晚间时分,因提前吃了醒酒汤,其实倒也未醉得一塌糊涂。

方才那一场醉酒,一席胡话,算是她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让自己放松下来,不显得那麽僵硬,也为试探萧锦琛,试探他这突如其来的召寝到底为何。

事实证明,男女相合,鱼水之欢,还是十分美妙的。

陛下到底是年轻英俊的天之骄子,若不去管身分地位,不去想得失过错,不去纠结前世今生,放松自己去享受,确实是乐事一场。

今夜,她确定,萧锦琛并非同她一般的重生之人。

若非如此,他看向她的目光里不会有那诸多生疏和谨慎。

舒清妩努力理清思绪,最後浅浅呼出口气,算是终於定了心。

只要他无异状,这戏就好演,这日子就好过。

舒清妩揉了揉略额角,缓缓躺下,终於进入深眠之中。

疲累之後,到底能安眠一夜。



此时的乾元宫皇帝寝宫中,萧锦琛刚沐浴更衣,坐在书房中喝醒酒茶。

他酒量颇深,青梅酿这种果酒喝不醉,却分外不喜酒後清晨的头痛晕眩。

贺启苍静立在殿中,待他一盏茶喝完,接过杯盏,恭敬问道:「陛下,舒才人那里,是否要撤人?」

萧锦琛目光一沉,似乎想起什麽,停顿片刻才道:「撤了吧。」

贺启苍行礼,「是,臣领命。」

先帝大抵是因皇位来之不易,性格孤冷淡漠,对後宫中人和文武百官,并无多少信任,萧锦琛自幼被先帝领在身边亲自教养,一行一言皆肖似先帝,却比之多了几分柔和。

因此,宫中嫔妃身边,萧锦琛鲜少命人窥探。

今日若非舒清妩突然吃酒,御膳房传了消息过来,贺启苍也不会过分关注一个位分不高的下三位才人。

毕竟,白日醉酒这样的事,不像性格谨慎的舒才人所为,自然要惊诧一番,这也才有了今日的侍寝一事。

如今看来,陛下对舒才人的表现很满意,白日饮酒可能就是一个巧合,倒也不必深究。

萧锦琛挥挥手,贺启苍便匆匆退下,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起身行至窗前,萧锦琛凝望窗外纷飞落雪,目色中星光璀璨,他伸出手去,轻轻接了一朵雪花,大抵是因他手心太热,雪花一瞬变化成晶莹的水滴,从手心坠落。

「有趣。」萧锦琛微微勾起唇角,转身回了寝殿。





次日清晨,舒清妩很早便醒来。

重生之後,她的睡眠比以往要好了许多,往日里无论喝多少药燃多少香,她都无法安然入眠,现在却异常轻松。

困了便能睡,睡足了便能自然醒来,这感觉真舒服啊。

舒清妩抿嘴笑笑,因为睡得安然,心情出奇地好,就在这时,腹中咕噜噜叫了几声。

云雾恰到好处问:「小主,是否起身?」

舒清妩掀开帐幔,准备自己坐起身,「叫……哎哟。」

「小主怎麽了?」云雾正要扶她起身,就看她皱着眉头,右手轻轻摸了摸後腰。

舒清妩摸着酸痛的後腰,感受着自己腿上的酸软,倒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突然发现萧锦琛还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真是没想到啊,以前两个人总是温温吞吞规规矩矩的,从不曾有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舒清妩被云雾揉着酸痛的腰,心里还回味了一下,最後总结昨夜感觉倒是很不错,也算是体会了一把别样人生。

待她总算是从床榻上起来,外面的早膳差不多也备齐,舒清妩简单洗漱之後,又把昨日穿过来的那身常服穿回身上。

只是穿鞋子的时候,发现李素沁特地给她换了一双厚底鹿皮靴。

舒清妩抬眉看去,就看李素沁朝她微微行礼,「望小主喜欢。」

「姑姑有心了,我很喜欢。」舒清妩道了声谢,穿上後发现正正合适,暖和又舒服。

在如意阁用早膳自然没有不好的。

按才人的分例,早膳只二冷二热并两份主食,御膳房若是有心,还会多配小菜和酱菜,方便小主们配粥羹食用。

前世舒清妩进宫以来恩宠不断,从才人一步步走到凤位,宫中各司局都很懂事,往常也不用她如何打点。

只後来一朝落败,才体会到世态炎凉,才看透人心冷漠,曾经门庭若市,最後也不过树倒猢狲散。

如今看着这一桌子精致菜肴,舒清妩不知为何竟有些想要发笑。

云雾看她嘴角上扬,以为她喜爱面前这道梨丝海蜇,便又给她夹了一筷子。

舒清妩吃着玄米粥,就着清爽的小菜,很快就吃了七八分饱。

妃嫔侍寝在如意阁不能待太长时间,日出前便要离宫,因此舒清妩用完便放下筷子,当下有人撤掉菜肴碗盘,送上香茗。

待舒清妩要走之时,李素沁上前来,手中拎着一个枣木食盒。

「见小主喜用那道梨丝海蜇,特地给小主装了一份,午膳时正可用。」

云雾接过,也轻轻将一枚荷包塞入李素沁手中,「这半日劳烦姑姑,多谢。」

红封也算是如意阁的规矩,李素沁若不收,那就是不给舒清妩面子,因此她顺水推舟收进袖中,亲自送舒清妩出如意阁。

石榴百福轿正等在如意阁门口,舒清妩刚一出来,外面清凉的风就扑上脸颊,她深吸口气,笑道:「今日倒是个大晴天,甚好。」

风雪两夜,若再来恐怕朝堂又要忙碌,第三日放晴也算是解了陛下忧虑,自然是甚好。

李素沁笑意盈盈,送她上了轿子,恭敬道:「小主,回见。」

这是句吉利话,舒清妩轻声笑笑,「回见。」

第三章 侍寝後的余波

在石榴百福轿的叮当铜铃声中,一行人穿过锦绣宫东侧门,直入锦绣宫後殿。

舒清妩下了轿来,命云雾打点太监,自己便由早就守在外面的云烟搀扶回东配殿。

轿子再舒服,也还是晃晃悠悠,晃得她腰背酸疼。

云烟倒是懂事,早就在贵妃榻上铺好软垫,待她舒服躺下,才跟云雾一起跪下给舒清妩行礼,笑着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舒清妩前世经过这一遭,此时倒是没多欢喜,松了口气却是有的。

早早侍寝,这个年就好过,陛下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舒清妩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欢喜,「快快请起,以後有我荣华富贵,便有你们前程似锦。」

云烟同云雾给她行大礼,这才高高兴兴起身,接过舒清妩赏赐的吉祥荷包。

舒清妩是正七品才人,身边一共只两名大宫女并四名小宫女,四名小宫女只做些粗活,舒清妩身边只云雾两人伺候,她们虽不算多麽聪慧机敏,却都忠心不二,舒清妩向来是放心的,不过有些话还是得说。

她思忖片刻,刚想叮嘱几句,就听外面传来一道娇柔的嗓音。

「舒妹妹,姊姊来恭喜你呢。」

舒清妩轻轻扬眉,不用看都知道来人是谁。

锦绣宫位於西六宫,按大齐宫规,应为从二品宜妃娘娘的主位寝宫,但如今宫中并未有封妃的意思,因此主位是空置的。

後殿东配殿只住了舒清妩一个七品才人,而前殿西配殿则住的是从五品昭仪冯秋月,这也是前世舒清妩曾经的「熟人」之一。

云雾过来扶她坐起,「小主,可要请冯昭仪入内?」

舒清妩淡淡道:「人都来了,自然是要请进门来。」

她话音刚落,就听冯秋月已经进了东配殿的正殿,声音异常欢快地说:「好妹妹,姊姊不请自来,你不会生气吧。」

舒清妩艰难起身,脸上却挂着和煦的笑,丝毫看不出异常,两三步出了寝殿,迎头就握住冯秋月的手。

「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妹妹如何会生气呢?原本就想寻姊姊过来一同欢喜。」

冯秋月一听她说大喜,脸上闪过一丝僵硬,舒清妩彷佛什麽都没瞧见,牵着她的手一并坐在明间主位上。

「这宫里,也只姊姊真心待我,见我有喜特地过来恭喜。」舒清妩这一句,说得可谓是情真意切。

冯秋月顿了顿,好半天才说:「是啊,我真是特别为你高兴。」

「我就知道姊姊最好。」舒清妩甜甜一笑,心里却想,怪不得人人都喜欢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真是太爽了。

好不容易重生一遭,她才不憋着气坏自己,要气,只能别人生气。

冯秋月此人,前辈子舒清妩已经看得太清楚了。

头几年她身分一路水涨船高,冯秋月紧紧跟在她身边,彷佛是最贴心的朋友,又似乎是最亲密的夥伴,可她一朝落败,第一个狠狠踩她的,就是曾经的「好朋友」。

从一开始,冯秋月就没把她当朋友,对她更没有半分真心可言。

所以,如今自己也没必要迁就平和,同她维持表面姊妹情。

而冯秋月见舒清妩如此,心中又气又讶异。

她跟舒清妩同住一宫住了一年有余,原本以为自己很了解舒清妩,相信她绝不是这等张扬之人,怎麽今日竟会如此?因为侍寝太过高兴,以至於失了神智不成?

冯秋月顿了顿,也勾起一抹笑容,「咱们姊妹熬到今日不易,听闻如今惠嫔娘娘还未曾侍寝,还是妹妹你好福气。」

听她提惠嫔谭淑慧,舒清妩垂下眼眸,却依旧满面笑容,「这都是陛下安排,咱们做嫔妃的哪里能多嘴呢。」

冯秋月表情再度一僵,笑容都要维持不住,只能低头喝茶掩饰。

舒清妩轻声道:「姊姊别急,以姊姊品貌,陛下很快便会召幸,不会忘了你的。」

这话,冯秋月却不敢应。

她们这位陛下,最是个讲究人,自从开始召幸嫔妃,直接便从位分最高的两位从三品娘娘开始,不过因到年关,他朝堂国事繁忙,到底没什麽时间涉足後宫,隔上个五六日才召幸一回,已经算是天恩浩荡了,便是太后劝诫,也全然不听。

算来,昨日应当轮到正四品的惠嫔谭淑慧,结果不知道为何,陛下突然翻了舒清妩这个正七品才人的牌子,一下子便把顺序打乱了。

谁知道陛下之後会如何打算?她又哪里敢多说……

冯秋月特地提谭淑慧,就是为了让舒清妩心中忐忑,舒清妩却毫不在意。

宫里这些人,都是她的老冤家了,惯用什麽手段她也差不多都知道一些,倒是没什麽特别要紧的。

见冯秋月不应,舒清妩也不着急,只道:「说起来,如意阁的素沁姑姑真是个好人,姊姊若是熟悉了,一定会喜欢她。」

冯秋月自然是见过李素沁的,只是从未侍寝便没什麽机会说话,当然不熟悉。

今日原本是过来吓唬舒清妩,结果没料到自己吃了一肚子气,这会儿也是坐不下去,便匆匆起身,冯秋月含笑道:「那我就借妹妹吉言,宫里还有事,我先回了。」

舒清妩亲自送她出殿门,还说:「姊姊闲来无事,可多来妹妹这里坐。」

若她是冯秋月,被这麽气了一通,短时间才不会再来,但冯秋月是谁,她听了这话,却是甜甜一笑,和气道:「妹妹今日定很多事,姊姊改日再来寻你玩。」

说罢,她领着宫人们直接走了。

舒清妩站在殿门口,遥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挑眉笑笑,「倒是舍得下脸皮。」

冯秋月是中三位的昭仪,在宫中仅次於主位娘娘,若自己在她这个位置,根本不用多巴结旁人,更何况是一个下三位的才人。

听见她如此说,云雾略有些忧心,「小主,冯昭仪是否会生气?」

舒清妩摇了摇头,让她扶着自己回寝宫,舒舒服服躺下来。

「她不会。」舒清妩说完就略有些困顿,浅浅睡了过去。



舒清妩近来睡眠好得不得了,也不克制自己,困了就睡,醒了就吃,简直是神仙日子。

一觉酣眠,美美醒来,恰逢午膳时分。

云烟笑着进来,伺候她起床洗漱,「小主,刚乾元宫送了赏赐来,因小主还在睡,吉公公便不让打扰小主,留下赏赐便走了。」

舒清妩点点头,说话语调颇有些慵懒,「赏赐的都有什麽?」

云烟递来温帕子,让她净面,「有两匹素缎,一副红宝石的头面,玉壶春瓶一对,还有百两银。」

舒清妩微微一顿,眼神流转,「可见陛下昨日是满意极了的。」

她这话一出口,云烟顿时就羞红了脸,「小主,可不能胡言。」

舒清妩笑笑,捏了一把她滑溜溜的小脸蛋,「好了好了,自己宫中,还不许我说说话。」

云烟被她这麽一调戏,十分不好意思,岔开话题,「午膳准备好了,小主请用膳。」

舒清妩忍不住打趣,「你啊,比我规矩都大。」

她这两日越发随和,不再如以前那般严谨古板,身边的贴身宫女最能体会,说起话来,也略放松了些,气氛也比以前要好。

这是因舒清妩经历一世,感悟颇深。

严厉不一定能安家,随和说不定能长治久安。

梳洗之後,云烟收拾东西,舒清妩在云雾随侍下进了雅室,抬眼就是一桌琳琅满目,正中央一道松鼠桂鱼,四周还有蟹粉狮子头,八宝烧鸭,板栗子鸡,以及粉蒸白肉。

鸡鸭鱼肉这麽一摆,就显得特别丰盛富足。

舒清妩喟叹道:「今日你们肯定没打点,御膳房真是懂事。」

锦绣宫没主位,便也不能开小厨房,因此都是由御膳房安排,御膳房里皆是老人精,有时候便是额外打点也不甚管用,倒是她因为昨夜才侍寝,御膳房绝对不会含糊,锦上添花的事,谁都愿意做。

云雾笑道:「刚刚迎竹还说,今日御膳房很是热情,非要再塞她一碟子芝麻枣泥酥,她推说不要,最後还是包上了。」

舒清妩点点头,「无妨,也不过就这两日,让小丫头们不用太过拘束,记得人情送到就行。」人家主动给了,人情也得还,她原本管教严格,宫中的小宫女们多半还都懂事。

云雾福了福身,道知道了。

她给舒清妩夹了一块鱼,又夹了一小块烧鸭,舒清妩品了品,很是满意的道:「今日一定是李有味亲手做的,绝对不是那些半瓶醋的徒子徒孙。」

她当过皇后,锦衣玉食多年,对吃是相当挑剔的,这麽一尝,立即就能品出三六九等来。今日这麽多菜,就数这松鼠桂鱼做得最好,酥而不硬,酸而不涩,鱼肉鲜嫩弹牙,外皮却酥中带脆,一点鱼腥味都没有,反而有些甘甜和松香,再看这鱼跃龙门的摆盘,寓意也是极好的,这菜算是送进她心里去。

舒清妩美滋滋用了一顿午膳,最後喝了小半碗银耳莲子羹,才算作罢。

「我这用完了,一会儿撤下去你们也尝尝,今日菜色着实不错。」

用完午膳,今日舒清妩倒是不太困了,便让云雾陪着自己在後院散步,绕着院中那棵丹桂一圈一圈走。

休息过之後,身上就没那麽疲乏了。

走了一会儿,舒清妩突然问:「明日是二十吧?」

云雾道:「是,明日得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舒清妩长长舒了口气,喃喃道:「见见吧,都见见也好。」

云雾不明所以,却也未曾多问。



昨日侍寝,今日陛下定不会召见,舒清妩下午叫人去尚宫局领一副牌九,叫了宫人们陪她玩。

原在家中时她很喜欢玩这个,不过母亲管教极为严厉,若见她不学无术定要惩罚,少时她还会有好奇,待再长大一些就再也不去关注,毕竟不能玩也没什麽,日子照常过。

舒清妩坐在桌前,看着自己手里的牌,淡淡笑了,「丁三配二四,拿钱吧。」

云烟立即就噘起嘴来,「小主,就不能让让咱们,您的牌技可是一流。」

「那可不成,」舒清妩捏了一把她的小脸蛋,「我要是让你们,你们心里准要不爽,打牌怎麽能作弊呢?」

云烟抿了抿嘴,连输了一下午,她可是着急。

云雾看她一眼,轻咳一声,却对舒清妩道:「小主,眼看就要到晚膳时分,不如先用晚膳吧?」

舒清妩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是日落西天,橘红的晚霞映衬得院中丹桂越发飘逸。

「今日畅快,便就到这里吧。」

她也不收桌上散着的银瓜子,摆摆手叫小宫人们自己去分,自己则披上斗篷,踏进院中。

隆冬时节,丹桂早已败落,只剩零星的枯叶挂在枝头,还未曾被冬雪打落。

舒清妩抬头瞧瞧,对跟在身後的云雾道:「突然想吃八宝粥。」

云雾就笑了,瘦脸上满满都是欣慰,「想吃就吃,御膳房肯定早就准备着,一会儿就叫宫人取来。」

原本舒清妩为了不发胖,晚膳总是用得很少,半夜里饿了,也只能自己忍着,这麽多年下来,胃早就熬坏,等到重病要温补时,自是什麽都补不进去。

现在,她到底不用再担忧这些。

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便是,少吃一口都觉得亏。





这一晚舒清妩吃得开心,在院中消食之後便早早睡下,一夜美梦到天明,不过早晨时到底不能躲懒。

太后虽不怎麽召见宫妃,一月三次的请安却不能迟,天还不亮舒清妩便被云雾叫起,坐在那打哈欠。

「几时了?」舒清妩懒懒问。

云雾福了福身,一边让云烟伺候她洗漱,一边取来浅碧色锦棉中衣伺候她换上,「回小主,卯时正。」

舒清妩叹了口气,「每次都这麽早,也不怕折腾太后她老人家。」

这一整日过去,云雾和云烟也渐渐习惯舒清妩时不时语出惊人,倒也不再慌张无措,反正明白小主出去不会乱说,便也不再多劝阻。

云雾只道:「前个织造所送来的狐皮斗篷样式倒很不错,一会儿穿上吧。」

从西六宫往慈宁宫去不算太远,但舒清妩只是才人,并不能坐步辇,这隆冬时节一路行去,还是冷风刺骨。

原来舒清妩怕惹人注意,轻易不敢做华丽打扮,往常都是用锦缎斗篷,到底不怎麽抵御寒风,可是如今的她只打算照料好自己,顺心而为。

於是云雾这麽一劝,她就松了口,「正是如此,你有心了。」

云雾挥手叫迎梅去取来,挂在一边熏香。

舒清妩先穿锦棉中衣,再穿夹棉的滚边立领袄子,最後外面罩一件蝴蝶袖貂皮里鹅黄方领短袄,下配缠枝花底襴裙,脚踩一双厚底鹿皮靴,刚好是李素沁取给她的那一双。

这麽一穿,立即便衬得她肤白脸细,眉目含情,若说样貌,舒清妩认第二,没人敢在宫中认第一。

穿好衣裳,舒清妩坐在妆镜前,云雾给她梳头。

「小主,今日便就梳一个飞天髻,配上绣球花簪并琉璃耳坠,跟这身衣裳很是相配。」

舒清妩很是相信她的审美,让她去弄自己的头发,自己则取了芙蓉花面脂在脸上轻轻擦,感慨道:「如今正年轻,到底不用如何浓妆。」

云雾笑了,「这两日小主老说怪话。」

舒清妩笑了笑,并不多说,她自己也会上妆,便只扫了黛眉,上了些唇脂,差不多就算妥当。

云烟这时端来了小点,「小主用些桃酥吧,省得一会儿饿。」

舒清妩点点头,安静吃完一块桃酥,又喝了口茶润嗓子,云雾也刚好给她梳好头。

舒清妩轻轻擦了擦嘴角,看着妆镜中年轻美丽的自己,浅浅一笑。

「走吧,咱们去拜见太后娘娘。」

云雾颔首,随着舒清妩出了门。

从锦绣宫出来去慈宁宫,要穿过西二巷拐去西一长街,步行大约要走两刻,倒也不算太远,而舒清妩刚从侧门行出,就看到冯秋月高高坐在步辇上,正低头看着她。

「给昭仪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舒清妩立即给她行礼。

「妹妹多礼,正巧同路,咱们姊妹便一起说说话吧。」冯秋月笑容满面,说出来的话也异常和气,温婉如同三月春风,酥酥惹人心颤。

舒清妩抬起头,笑容也如四月牡丹那样明媚,「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在宫里坐步辇进出,速度其实比走路快不了许多,但在寒冷冬季或炎炎夏日,却比步行要轻松不少,此刻便是如此。

冯秋月高高坐在步辇上,舒清妩跟在她步辇边走,一个风轻云淡,一个却有些步履艰难,舒清妩不用看,都能知道冯秋月现在一定心情极好。

「近来年关,陛下事多繁忙,一时半刻不召妹妹,妹妹也不用多惦念。」冯秋月温言开口。

舒清妩知道她这是在激自己,完全不放在心上,「姊姊跟我真是心有灵犀,我刚也想如此劝慰姊姊呢。」

「是啊……」冯秋月声音略小了些,「妹妹就是贴心。」

舒清妩挑眉淡笑,「姊姊待我如此用心,我自然也要贴心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便拐到西一长街,没走多久便碰到了刚从西一巷出来的一行仪仗,舒清妩眼睛很尖,一眼便看到对面步辇上坐的是什麽人。

前面那位,自是如今宫中风头正健的端嫔娘娘张采荷,後头那一位,却是口碑极好的惠嫔娘娘谭淑慧。

张采荷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是定国公张家的嫡出女儿,因太后膝下无女,自幼便时常出入宫闱,陪伴在太后身侧,当年陛下登基未曾立她为后,还被许多人议论。

舒清妩的目光却未曾放在张采荷的身上,她凤目一扫,注意的是张采荷身後的谭淑慧。她此刻正挂着温柔婉约的淡笑,一如她的封号一样,端是蕙质兰心。

冯秋月自也看到了张采荷与谭淑慧,立即就叫了停,迅速从步辇上下来,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妾身给端嫔娘娘、惠嫔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她这一行礼,立即就显得跟在後头略慢了一步的舒清妩不够恭敬,舒清妩目光微沉,不紧不慢跟上两步,也弯腰行礼。

宫中规矩众多,不过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按规矩来,那日常生活可就进行不下去了。

例如这般在宫巷之中,舒清妩这等下三位的小主偶遇主位娘娘,也只须行半礼,不用跪来跪去弄脏衣服又麻烦。

只是若是往常倒也罢了,如今舒清妩突然被陛下点召侍寝,又有冯秋月特地行礼在前,她的反应立即就有些惹眼。

果然还没等谭淑慧挑拨,张采荷就已经皱起眉头,显得不太高兴。

「舒才人,不要以为自己被陛下召幸过,就如此目中无人,你这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张采荷厉声道。

她打小就千娇百宠长大,说话声音也比一般的闺秀大一些,显得颇有气势,若是以前,舒清妩定要跪下请罪,现在她却是不肯委屈自己。

「回禀娘娘,刚刚妾身被娘娘仪仗的威仪所震慑,一时之间未曾回神,这才迟了行礼,还望娘娘饶恕。」

张采荷其实不是个特别坏的人,她很直白,也很单纯,说起来,舒清妩在这宫中不讨厌的人不多,张采荷却算得上一个。

她这话是顺着张采荷性子说的,果然话音落下就见她眉头舒展,瞧着就要揭过,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发话,她身後的谭淑慧便轻声开口——

「舒才人小小年纪,倒是很伶牙俐齿,懂得说谎话糊弄人呢,采荷姊姊,可别被她糊弄了去。」

舒清妩低着头,微微皱起眉头,知道谭淑慧今日不会轻松放过她,她前日突然侍寝,打的是谭淑慧的脸,但谭淑慧自己不喜欢出手,只喜欢借力打力。

被谭淑慧这麽一讲,张采荷就又变了心思,皱眉训斥道:「惠嫔妹妹说的是,舒才人也实在不懂规矩。」

张采荷的脑子实在是……舒清妩也不知她是有主意还是没主意,反正三番两次被谭淑慧挑拨的除了她就没别人了。

舒清妩心中叹气,嘴里却很是诚惶诚恐,「端嫔娘娘,妾身绝无轻视之心,娘娘如此位高,颇得圣心,妾身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视娘娘,还请娘娘明鉴。」

谭淑慧垂眸看着她,竟是叹了口气,「唉,你也不容易,想必往日在宫里的日子不甚好过,倒是极会说话的。」

她这麽一说,张采荷便冷哼道:「巧言令色!」

张采荷还想再说,但她身旁的宫女却提醒了句时辰,令她打住了话语。

她虽不那麽灵透,对太后却至诚至孝,今日宫妃都要去给太后请安,她是定不能让大家在这耽误时候。

这麽一想,她回头看了一眼谭淑慧,见她对自己比了个口形,这才松了眉头。

「眼看就要到请安时候,也不好多做耽搁,但你如此不敬,不罚是不行的,就在这跪下给本宫行大礼,本宫宽宏大量,饶恕你便是。」

冯秋月站在舒清妩身前,也不等她回话,就回头小声说:「快给娘娘行礼。」

舒清妩垂下眼眸,却是屹立不动。

大庭广众之下,她若是当真跪下给张采荷行礼,宫人如何看,陛下……又如何看?

他同太后的关系旁人或许没那麽清楚,她却还是略知一二的。

明明是最亲的血缘母子,却形如陌路,太后的心思陛下不肯知,而陛下的心思,太后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夹在这对天家母子之间,张采荷得到端嫔的位分已经是极限了,陛下最不喜被人要胁,便是母族外戚又如何?他不想给脸就不给脸,不想给这个后位,就没人能逼他就范。

如果今日自己服软,陛下心情倒不一定会有多大波澜,自己短时间内却还是会被不喜厌弃。

因此无论冯秋月如何劝,舒清妩都毫不动摇。

张采荷看她骨头还挺硬,不知道为什麽心里头那点气竟是去了不少,她本就不是跋扈之人,此刻倒是不想再追究。

可她後面还有个谭淑慧。

舒清妩垂眸静立,就听谭淑慧柔声道:「如此被训斥,想必舒才人心中不忿,这是怨恨上端嫔娘娘了?你也别太介怀,不过就是丁点大的过错,认个错就是了,端嫔娘娘绝不会放在心上。」

她看似劝和,话里话外依旧在挑拨离间。

张采荷如今也是骑虎难下,若舒清妩不行礼,那就是对她有怨恨,她一个主位娘娘,若是连个才人都调理不了,以後也不用在宫中做人。

「舒才人,」张采荷也沉了脸,「你这是要抗旨不成?」

舒清妩福了福,眼波流转,声音却很清亮,「回禀端嫔娘娘、惠嫔娘娘,妾身绝无半分不敬之心,只是兴武十二年,高祖纯皇后曾感念宫人不易,特地下懿旨宣召,命宫中诸人凡在行外,毋须下跪行大礼。」

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全都愣住了。

兴武十二年,是一百六十多年前。

高祖纯皇后是位奇女子,她曾跟随高祖南征北伐,同高祖一起奠定了大齐大半江山基业,可以说如今的大齐有她一半,她的懿旨,至今仍能宣召宫中,被历代皇后奉为圭臬。

不过,大家也只在年节祭天时拿出来背几句,平日里谁能把那一道道懿旨记那麽清楚?

舒清妩说完顿了顿,给大家一个思考的时间,便又道:「高祖纯皇后最是慈和,母仪天下,妾身时时感念高祖纯皇后的仁慈,再看当今太后娘娘,也同样慈和善良。」

张采荷一贯直来直去的,实在没想到舒清妩能把高祖纯皇后搬出来,现在又提及自己的亲姑母,一下子便犹豫了。

她是单纯些,可也不笨,明白舒清妩这话是什麽意思——她不跪,不行大礼,其实是为自己想,为太后娘娘着想。

这麽一看,似乎特别有道理。

谭淑慧看张采荷眉头一松,知道她这是把舒清妩的话听了进去,心当即一沉。

她抿了抿嘴唇,又一次抢先开口,「采荷姊姊,舒才人此言是有些道理,不过舒才人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不太言语,没想到竟是如此熟悉高祖纯皇后的懿旨,想来对她定是十分崇敬,日日都以纯皇后娘娘为榜样,倒是很令人敬佩。」

谭淑慧这话一出口,自己就有点後悔了。

做宫妃,自然人人都要以高祖纯皇后作为榜样,她如此一说,岂不是说她不敬先祖?

大抵是太过急切,今日出气不成还反被舒清妩一顿反驳,她顿时有些心浮气躁。

张采荷没听出来,舒清妩却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不过她却不打算帮谭淑慧圆场,今日这一出闹剧不就是谭淑慧自己一力引导?现在弄得自己下不来台简直是活该。

然而她不吭声,却有的是人愿意奉承惠嫔娘娘。

冯秋月道:「惠嫔娘娘所言甚是,咱们做嫔妃的,自当时刻谨记纯皇后娘娘的遗训,时刻以娘娘为榜样,时候也不早,不如先去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

张采荷轻咳一声,这次没再坚持,「舒才人,以後还是要谨言慎行,行了,今日便不再纠结於此,当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才是——」

谭淑慧心里有些不甘,打断张采荷的话,「采荷姊姊当真是仁慈和善的主位娘娘,只是……」

张采荷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怎麽,你还要继续耽搁?」

谭淑慧被她这麽一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脸儿也被憋得通红,呐呐道:「妹妹……不是这般意思。」

张采荷突然又笑了,「好了,都是一家姊妹,还说那些做什麽?走吧。」

端嫔娘娘说走,就真的要走了,仪仗徐徐前行,路过在路边福身行礼的冯秋月和舒清妩,张采荷目不斜视,直接过去,倒是谭淑慧低头看了一眼舒清妩。

「你倒是聪慧。」

舒清妩抬头对她笑,眉目妩媚多情,「谢惠嫔娘娘夸赞。」

谭淑慧面不改色,不再多言,让步辇从她身旁走过。

舒清妩长什麽样子,谭淑慧很清楚。

从她进宫伊始,她的妖艳就经常被宫人津津乐道。

若不是她家如今没什麽正经官职,在朝中无人,便是凭藉她那张脸和在柳州的才女名声,怎麽也不能只当个七品才人。

但便就是如此,陛下也打破了自己的规矩,提前召幸她。

谭淑慧坐在步辇上,目不斜视,面容沉静,心里却百转千回。

她确实不如舒清妩妩媚多情,眉目动人,却也是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陛下怎麽就瞧不见她呢?

谭淑慧心中不豫,却还不能一股脑往舒清妩身上发脾气,今日欺辱她不成,改日就没这麽好的机会了。

不过,自己可不会打毫无准备的仗。

谭淑慧淡淡看着前方蔚蓝的天,微微勾起唇角。

这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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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4 11:01:3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发现这位作者的书很不错啊,有没有新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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