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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დ资讯] 霜竹《朱门医娘》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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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8 22:45: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霜竹《朱门医娘》全3册

{出版日期}2021/02/08

{内容简介}

他是她从医路上的一大挑战,
亦是她生命中的唯一牵绊。

蓝海E101201 《朱门医娘》卷一
纵使师承神医,时时义诊经验丰富,傅新桃也有搞不定的事,
看看萧衍这锦衣卫指挥使,脸上那半张面具下不知藏着什麽秘密,
不管是伤是病是毒,凭她的好医术,还怕摆不平吗?偏偏这人不合作!
不过他待她却是真的好,会在纨裤少爷勾勾缠时助她脱困,
她出门无端遭遇挟持,都还没受折磨呢,就被他救了,
但凡有他在,她总是能安心,可一旦牵扯到宫中就不是那麽好处理的,
先前进宫给公主看诊,却三番两次遇到太子,
原以为是巧合,殊不知当中另有玄机……

蓝海E101202 《朱门医娘》卷二
世人皆传锦衣卫指挥使萧衍冷酷无情,彷佛活阎罗,
殊不知堂堂萧大人宠起人来不手软,会给她剥栗子、带她看烟火,
还会因别人对她的百般示好献殷勤而打翻醋坛子,
而在大事上他也是极可靠的,师兄在自家医馆发现疫病的迹象,
她与萧衍通力合作,他进宫禀报皇帝,控制染病人口,她则投入第一线对抗疫情,
好不容易医治出现曙光,她却无法松一口气,
萧衍前往外地查一桩大案,听闻他此行凶多吉少,唯有她能救他,
她连夜追赶,只求他平安无恙,得知的却是山匪流窜杀人灭口的消息……

蓝海E101203 《朱门医娘》卷三(完)
尽管萧衍身陷牢狱,傅新桃依然相信他可以平安脱困,
两人默契上演闹翻戏码,松懈那些盯着他的人的心防,
一边默默的为即将展开的宫变圈套做准备,
只是见不到心上人的思念真是太难熬了,
这让她不得不借助公主与太子的力量去探监,
狱中虽然不是诉衷情的好地方,但两人的心却因此更加贴近了,
接着事情果然按照意料的发展,荣王逼宫派人去抓她,
他也没有意外的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她逃出生天,
乱事平定後,两人终於大婚,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恩爱日子,
谁知新帝登基後还没迎来新气象,宫妃的妒火就先烧到她身上,
淑妃在意她与新帝曾传过的谣言,竟招她进宫对她下黑手……




第一章 心上人归来

三月春光明媚,京都西郊的一处破庙外,有老百姓排起队伍,热闹但不失秩序。

破庙门口左侧挂着一面旗帜,上头写着「义诊」二字,中间则整齐摆放着一张旧桌子、两把旧椅子。椅子分放在桌子两侧,里侧坐着一位清秀少年。

少年正在埋头写药方,手执毛笔,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未几,他抬头,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庞,眉目如画,唇红齿白。

「一天一剂,三煎三服。须得暂时忌口寒凉的食物,其他可以照常,不必太过担心。」

他开口,声音温柔,语调柔和,十足的温雅有礼。

拿到药方的妇人连连称谢。

少年嘴角微翘,「若吃得不好,您再来找我。」

话音刚落,只见一名小厮打扮的人气喘吁吁跑向破庙,一路到少年面前,顾不上歇息,忙不迭道:「老爷夫人正找您呢,萧家的二少爷回京都了,这会子在府里喝茶……」

少年闻言面上一惊,霍然起身,「你说谁回京都了?」

「萧家的二少爷。」小厮顿一顿,喘着粗气,「所以老爷夫人着急找您。」

少年扭过头吩咐一声,「春雨,帮我把东西收拾好。」又看向小厮,「我这便随你回府。」

秋杏、春雨两个丫鬟听到小厮天冬的话,心里无不诧异这麽一个消息。

晓得事情轻重,得到吩咐,春雨耐心地向仍在排队的其他老百姓解释,「抱歉,我家公子今天有急事,不能帮大家看诊了。」

少年没有在意这些,他跟着来递消息的小厮,匆匆忙忙离开破庙。

萧衍回来了!

从跟着天冬离开破庙、坐上回府的马车,一直到回了傅家,傅新桃脑海里反覆浮现的就是这麽一句话。

四年,足足四年的时间,她都没有见过萧衍!

还好他回来了……傅新桃掩不住嘴边笑意,始终翘着嘴角。

回到傅家,傅新桃恨不得直奔正厅,被秋杏拦下,「小姐要这般过去?」

低头瞧见自己穿着一身宝蓝暗竹节纹长衫,仍是一派男装打扮,傅新桃意识到不妥。

这麽多年不见,总不能像这个样子去见萧衍,她必须好好打扮一番才行。

心绪稍稍平复,傅新桃扭头去往闺房。

甫一踏进自己的院子,她便吩咐丫鬟婆子准备热水帮自己梳洗梳妆。

她将长衫换下,穿上今年新裁的一袭银红春衫,坐在梳妆台前,经过秋杏的一双巧手,铜镜里逐渐映出一张宜喜宜嗔的俏丽面容,一双眸子秋水无尘。

她对着铜镜细细的看一看,心下满意,不觉莞尔。

秋杏在旁边抿着唇笑,「小姐今天也很美。」

傅新桃提裙起身,脸上笑意渐浓,心情十分愉悦,「走,去正厅。」

「是。」秋杏含笑答应一声,紧跟上自家小姐的步伐。


傅新桃从西郊回来得有些迟,回来之後又耽误了些时间,待她到得正厅外,恰巧听见里面有一道低沉的声音正说着告辞的话语。

这道声音毫无疑问是萧衍的,她想一想,没有进去正厅,转身离开了。

萧家和傅家的宅子是紧挨着的,傅新桃离开正厅後,便到萧家庭院里耐心等待萧衍。

在傅新桃十二岁那一年,边关战事起,萧衍的父亲和大哥都上战场去了,孰料马革裹屍,牺牲在边关。

萧衍的母亲本就早早病逝,萧衍变得孤身一人,隔年便向皇帝请命,奔赴边关。

那一年,萧衍十六岁。

傅新桃记得自己正是在这庭院里见到他最後一面的,彼时两个人相对无言,临到分别,萧衍只留下两个字给她——「保重」。

萧衍不在京都,萧家老仆日复一日守着宅子,处处打理得井井有条。经年过去,这座庭院在春日一如既往的花木扶疏,几棵杏子树的枝头沉甸甸的挂着粉白花朵。

傅新桃盯着杏子树发起愣。

萧衍小时候其实也是调皮的性子,喜欢带着她一块玩,甚至带着她去爬树。她同样喜欢跟在萧衍身後,无论玩什麽都很高兴。

傅新桃还记得有一次两人去爬一棵李子树,结果她脚下不稳,从树上摔了下来,摔得狠了,大哭不止。萧衍很歉疚,不停哄她,还要把李子树砍了。

她那会儿人小,才六七岁,什麽都不懂,一心惦记着树砍了就没有李子吃,於是怎麽都不答应萧衍让人砍树。

怕他偷偷做这件事,她强迫萧衍答应以後一起来摘李子,拉过钩後,她也就被哄好了。

那麽多记忆、那麽多相伴长大的时光,傅新桃不信只剩下她还记得。哪怕他离开京都多年,他们到底有好好说话的情谊吧。

久久不见萧衍回府来,傅新桃站得累了,索性绕着杏树一圈一圈慢慢走。

萧衍回府,沿着长廊走了几步,远远便瞧见杏树底下的姑娘。

他脚下步子一顿,忽而间一阵风过,枝头杏花如雨飘落,只见站在树下的人抬起头望着杏子树。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萧衍依旧看清楚那张莹白的小脸上浮现几分欢喜,露出与记忆里别无二致的甜美笑容。

半晌,萧衍继续抬脚往前走去。

当他出现在长廊尽头,傅新桃注意到他的存在,提裙小跑向他。

起初树木掩映,她只能依稀瞧见萧衍的身影,到得近前,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她禁不住怔了一下。

身量修长、器宇不凡的年轻男人身穿大红织金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曾经的稚气已化作如今的冷酷淡漠,乍一看,让傅新桃生出一种陌生遥远的感觉。

京都早已传遍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极为年轻的消息,这是皇帝的旨意,无人敢反对。

傅新桃知道锦衣卫意味着什麽,不过这段时日,比起那些,她心里更惦记萧衍终於要回京都了。

萧衍戴着半张银质面具,只露出半张脸,面无表情,下颔线条透着一股冷硬。面具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眼底无波无澜,十分冷淡。

傅新桃一怔,非常在意他戴着面具这件事,他的脸……怎麽了?

「傅小姐。」

萧衍低沉的声音使得傅新桃从呆愣中回过神,她忽然有一种猜测——

他大约遇到了什麽事,或许是艰难且轻易无法对外人启齿的事。

她没有任何证据,不过是一种直觉而已,这份直觉让她心神稍定。

心下自有计较,傅新桃按捺住情绪,莞尔一笑,「萧大人,好久不见。」

稀松平常的一声招呼落在萧衍耳中,竟令他心生恍惚。

他差点便再听不到这样一句话。

恍惚之余,萧衍淡淡道:「好久不见。」

傅新桃望他一眼,迟疑中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你的脸怎麽了?」

萧衍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冷漠,「无事。」

傅新桃自然不信,生得那样清隽好看的一个人,何苦非要戴半张面具?便是在战场上受伤破相亦不至於如此啊。

总归是有原因的,他不提恐怕是因为不普通,否则若是小事,有什麽不能够告诉她的?

到底太多年不见,他们如今又长大不少,已经不似当年了,傅新桃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对待他。

思索片刻,傅新桃对萧衍说:「我现在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夫,如果对我的医术不放心,我师傅的医术你也晓得……我可以陪你去让他老人家帮忙看诊。」

她小心翼翼,斟酌措辞,怕说错话。

萧衍听明白傅新桃话里的意思,却仍语气淡淡,「多谢,不过不必了。」

这人好似变得油盐不进,意识到这一点,傅新桃顿时鼓一鼓脸颊,觉得束手无策。

她不愿逼他,既然萧衍不想谈论这些,她暂时把这个话题略过。

傅新桃冲萧衍伸出手,见他视线落在自己的掌心,她弯一弯嘴角,「衍哥哥,答应我的礼物呢?」

一句话,萧衍只觉时间似乎被拉回许多年前。

那时得知他要去边关,她哭得一双眼睛通红,鼻子也红红的,异常可怜。为了安慰她,他许下承诺,回来定会给她带好吃的和好玩的,她才勉强忍住眼泪。

这麽多年过去,她竟然还记得这个约定。

也是,她一向记性很好,小时候,那麽厚的一本《证类本草》她也都背了下来。

萧衍望着傅新桃细白如葱根、指甲剪得乾乾净净的手指,耳边听她轻声说起两个人有过的约定,彷佛还在从前。

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没有变……但没有变的人只可能是她,他早已不复从前。

「苍术。」萧衍喊了一声小厮,淡声吩咐,「去将我房里那个匣子取来。」

傅新桃闻言心下一动,眼底带着几分讶然看着眼前的人。

她原本没有抱希望,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半开玩笑提起这件事,然而萧衍当真记得这个约定,当真有所准备。

一瞬间,傅新桃掌心有汗冒出来,她垂下眼,悄悄收回手。


等从萧府出来,傅新桃一直翘着嘴角。

手里抱着的匣子沉甸甸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期待,心情也变得雀跃。

虽然不曾有机会对萧衍表露深埋心底的一些小女儿心事,但是关於喜欢萧衍这件事,这些年,傅新桃自己非常清楚明了——即使他们分开了这麽多年。

初初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那时萧家生变,萧衍心思沉沉,她便按捺住不用这些去烦扰他。

萧衍去到边关之後,傅新桃每个月都会给他写信,只是山长路远,起初两年断断续续能收到萧衍的一两封回信,到得後来,她也不确定萧衍是否有收到她的信笺,只是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回信了。

傅新桃想着,往後她要寻个合适的时机问一问萧衍这事。

说来倒也奇怪,方才乍见萧衍,她确实觉得这个人有些陌生,不似从前。

然而待两个人说得几句话,即便萧衍称呼她为「傅小姐」,即便他言语听不出情绪、脸上无什麽表情,她却感觉他仍似当年。对着她,他总是不会有不耐烦。

小时候两个人之间那种熟悉的感觉悄无声息冒出来,无须特别分辨和判断。

喊他一声「萧大人」无非是顺着他罢了,何况这个称呼对她也不是不新奇,同样提醒着她萧衍现下的身分。

锦衣卫指挥使,她晓得这是一个非常不一般的职位,但不得不说,萧衍今天穿着那身飞鱼服实在英俊得紧。

他原本就仪表堂堂、身姿挺拔,穿上这样一身袍服更是意气风发,若没有戴那半张面具,只怕京都不少姑娘都得被萧衍的那张脸迷得七荤八素吧?

想像萧衍走在大街上被姑娘围住的场景,再想一想这个人会是什麽反应,傅新桃噗哧一笑。

她心情很好地回沁芳院,放好萧衍给的匣子,又往正院去见爹娘。

因去萧府前,傅新桃让秋杏留下,这麽做是为了避免爹娘问起她在哪时无人回话,是以当她从萧府回来,傅诚和徐氏已经晓得她去见过萧衍了。

这会儿他们正好在商量和萧衍有关的事情,见傅新桃走进里间,两位长辈一时间噤声。

徐氏含笑招呼女儿过去,让她在自己身边坐,「秋杏说你去见了衍哥儿?」

「嗯,去见过了。」傅新桃点头,「聊过一会儿便回来了,衍哥哥还送了我礼物。」

徐氏见女儿额头薄薄一层汗珠,倒一杯茶递过去,又掏出乾净的帕子替她擦汗,「还有许多新鲜吃食呢,都是在京都也少见的,衍哥儿有心,惦记着咱们家。」

傅新桃乖觉接过徐氏递来的茶杯,小口小口的喝起水,等喝得半杯水,才搁下杯盏,「其实我都以为衍哥哥忘了呢,没想到他竟还记得,我心里反而有一点过意不去。他在边关那麽辛苦,还要惦记这些小事。」

徐氏伸手轻抚女儿的鬓发,微微叹气,「衍哥儿不是什麽忘恩负义之辈。」

傅新桃笑一笑,「我觉得衍哥哥还和小时候一样呢,虽然比小时候沉默了些、冷淡了些,但也没有太大不同。只是,爹娘可知他为何要戴着面具?」

徐氏摇摇头,「方才他上门拜访时倒问过,可他没解释,总不好追着问,就是看着叫人有些不放心。」

果然是这样,傅新桃抿一抿唇,越发怀疑萧衍有秘密,「我方才也问过这件事,但衍哥哥什麽都不说,我告诉他可以找我的师傅帮他看一看,他也道不必……若不是怕他会不喜,当真想直接揭他面具看一看。」

徐氏失笑,「愿意说的时候他自己就会说的,急吼吼做这种事没得把人吓着。」

傅新桃抱住徐氏手臂撒着娇道:「我想一想而已嘛,何况他现在是锦衣卫指挥使那麽大的官,我哪儿敢随随便便冒犯他?」

坐在一旁半晌没说话的傅诚道:「陛下亲自任命,让衍哥儿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往後终究须得事事小心,我们傅家决计不能给他添麻烦。无论衍哥儿日後会怎麽对待傅家,都体谅一二分。这些年,他一个孩子定然不容易。」

锦衣卫直接听命於皇帝,只需要向皇帝负责。他们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大大小小的官员,甚至连皇亲国戚也不例外,因此京都官员无不对锦衣卫闻风丧胆。

萧衍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身分很不一样,更难以避免诸多纠葛。

他这次回来京都,虽然亲自登门上傅家拜访,但往後两家能否像从前那样亲近尚且无法确定。和傅家走得太近终究容易落人口实,会不会闹出麻烦亦未可知。

萧衍算是傅诚看着长大的,傅诚自是希望他好。

傅新桃明白自个儿爹爹这一份心思,颔首应道:「爹爹放心,女儿省得。」

傅新桃离开後,萧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今天一早进城便直接进宫面圣,从宫里出来後直奔傅家,连萧府的大门都没进,直到此时才算得了两分清闲。

萧家老仆这些年守着这宅子,几乎什麽都舍不得改动,於是处处如旧,处处熟悉。

他的房间也是一样,当年走的时候什麽布置、什麽摆设,到如今依然是这样。

萧衍视线扫过,目光在拔步床上挂着的一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上顿住,这是他十五岁那年,傅新桃送给他的生辰礼。

彼时父兄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都,他夜夜不得好眠,她便送了他这个香囊,香囊里装着她亲手配制、能使人安睡的香料。

她或许不知,这并没有使得他安睡,但是……

静默中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他又一寸一寸仔细审视这房间里的一切。

经年再看,每一样东西都承载着以前的记忆。

萧衍将苍术喊进房间,淡声吩咐道:「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苍术闻言,看一看,躬身询问:「二爷,这屋里的东西全都要收起来吗?」

萧衍没有立刻回答,抬眼又瞧了瞧那一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沉默片刻,抿唇道:「罢了,让人送热水进来,我要沐浴。」

「是。」苍术应了一声,很快退出房间。

因昨天夜里忙着赶路,几乎没有休息,沐浴过後,萧衍便和衣躺在床榻上。

闭上眼,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傅新桃的身影。

若见不到人也就罢了,现下与这个人重逢,有些心思竟再遏制不住。

可惜这麽多年都不在她身边,她未必……这不是什麽小事,他不想妄动把她给吓着了。

更不提他这张脸,恐怕当真会把她吓到。

萧衍扯一扯嘴角,唇边泛起笑意,却似含着几分苦涩。

收敛起心思,未几时,他闭眼沉沉睡去。

萧衍甫一回京便被皇帝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本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打听到他无婚约在身,不出几日便有一个又一个媒婆上萧府说亲。

京都怕锦衣卫的官员不在少数,但愿意和锦衣卫攀交的同样大有人在。

姑且不论萧衍这般身分,他年轻有为,家中世代清白,父兄为国捐躯,是平定边关的大功臣。萧家在皇帝面前也是有分量的,会动心思想同萧家、同他结亲的人势必只多不少。

萧家和傅家仅隔一道墙,有什麽动静很容易知道,连续数日不少媒婆在萧家进进出出,消息免不了传到傅新桃的耳中。

「这些媒婆个个像饿狼扑食,萧大人才回京都几天时间,便这麽急吼吼的,恨不得马上帮人家定下终身大事了。」春雨嘟着嘴道:「幸得萧大人没有理会。」

春雨和秋杏都是自六岁前就跟在傅新桃的身边,小时候是玩伴,长大是丫鬟,一直贴身服侍傅新桃。

傅新桃打小便常常和萧衍凑到一处玩,她们对小时候的萧衍不陌生,对自家小姐的一些心思,她们同样有数。

小姐这些年从不考虑婚事,怎麽看怎麽像在等某个人,好不容易人回来了,怎容得了旁人捷足先登?

因此春雨是气愤的,但说到底,萧衍既无婚约在身,媒婆按规矩上门说媒也挑不出太多的错。

秋杏和春雨一般心思,她附和道:「可不是吗?从没见过这麽心急的。」

傅新桃坐在罗汉床上,执着瓷勺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碗杏仁酪。

听见春雨和春杏的话,她抬头笑一笑,「你们瞧着倒比谁都着急,其实犯不着为这点闲事置气。萧大人倘若想娶哪家的姑娘,咱们难道拦得住吗?」

春雨和秋杏对视一眼,「这……」

傅新桃又说:「强扭的瓜不甜,我求的从来是那颗真心,没有便不要了。」

这话算得上直白,两个丫鬟不敢多言,乖乖应是。

一碗杏仁酪下肚,傅新桃净手之後倚在罗汉床上翻看医书。

才看得两页,徐氏身边的大丫鬟红莺疾步走进里间,脸上一团喜气,「小姐,沈家找人来说媒了。」

傅新桃一怔,「沈家?」

红莺走近傅新桃的身边,压低声音,「英国公府的那个沈家。」

「沈家的六少爷?」见红莺颔首,傅新桃一阵头疼,「他怎麽又来了?」

大约半年以前,英国公府的六少爷沈慕得到一匹烈马,结果在试骑的时候出现一点意外,他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当时傅新桃正好在附近,便帮沈慕处理伤口,自此,有些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沈慕开始缠上她,恨不得她每次出门都要带人围堵,她常常在外义诊,他便从旁嘘寒问暖,寸步不离。

沈慕彼时用的藉口是为报答她出手相救,然而这份过头的热情,很难让人相信他单纯是为了「报恩」。

仔细论起来,沈慕也是个颇有「名声」的人。作为英国公府的小少爷,他打小便备受长辈宠爱,免不了养出几分无法无天的性格。他平素在外,行事亦不见拘束,久而久之自然变成京都纨裤的一分子。

傅新桃认得他,但这不影响她救人,只是没有想到後来变成这样。

她一拒再拒,但他不为所动、我行我素,因而此事一度让她倍感烦扰。

尽管沈慕表现得殷勤,却不曾直白透露过所谓报恩之外的任何心思,如此,有些话说得直白了,容易落个自作多情的口实。

傅新桃不想撒谎,索性直言自己感觉到困扰,好歹叫沈慕消停下来。

那件事距离现在有几个月时间,傅新桃以为沈慕已然失去新鲜、忘记过去种种,怎料会有今天这麽一出。

红莺不是不知道这些事,这会儿瞧见傅新桃的表情,晓得她心里头抗拒,劝道:「小姐,既能请人上门说亲,想来沈六少爷是有真心的,不妨再看一看。」

傅新桃叹气,「与这倒是无关。」撇开乱七八糟的心思,她问红莺,「是娘亲找我吗?」

红莺点一点头。

傅新桃将医书收起来,下得罗汉床道:「晓得了,我待会便过去。」

「是。」

红莺告退,先行离开沁芳院回徐氏身边服侍。

待到略迟一些,傅新桃去见徐氏,前来说媒的人已经离开,徐氏也刚从正厅回到正院。

「娘。」傅新桃走进里间,甜甜喊过徐氏一声,也不拘礼,迳自走到罗汉床边坐下。

徐氏拉一拉女儿的手,「红莺可是同你说过了?」

「说过了。」傅新桃答应一句,又道:「女儿现下不想考虑这些。」

徐氏默了默,道:「沈家请动荣王妃上门来说这事。」

「荣王妃?」傅新桃怔住,这实在出乎意料。

荣王是与皇帝一母同胞的兄弟,可想而知,荣王妃的身分如何尊贵,英国公府却能说动荣王妃亲自到傅家来为沈慕说媒……荣王妃的面子总是不那麽好驳的。

「女儿放心,娘已经帮你婉拒了。」徐氏抬手替傅新桃将颊边碎发别至耳後,「虽说或许会得罪荣王府和英国公府,但如何也不能够在婚事上委屈你。只要你不喜欢,爹娘便不会强逼你。」

「不过也容娘亲说一句,在这些事情上面,你莫要钻牛角尖。」徐氏疼惜的看着女儿,「君若无心,该放手时要放手,往後自会有懂得你、珍惜你的人。若为了一个不在乎你的人白白浪费光阴、浪费心力,才是当真不值得。」

徐氏苦口婆心,傅新桃语气乖巧,「女儿知道,我心中所想倘若不成,决计不会固执到底……可现下不是还不清楚吗?」她笑一笑,撒着娇说:「爹娘教过我,评判一个人、一件事,不可先入为主、武断臆测,要实事求是,我始终记在心里呢。」

傅新桃知道,自己那些女儿家心事,娘亲都清楚。

她其实不避讳谈这些,但徐氏却从不说破,反而帮她将小秘密藏得妥帖。

萧衍从前什麽品性,爹娘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没有不明白。傅新桃从不觉得要在这上面下功夫,唯一要注意的是萧衍的态度以及他现在究竟是一个什麽样的人。

即便喜欢萧衍,傅新桃一样慎重,她得确定这个人仍旧是她当初喜欢着的那个人才行。

傅新桃对自个儿娘亲承诺,「娘,我保证不会乱来,也不会巴巴的凑上去。要是我不小心犯错,您和爹爹只管骂我揍我就是!」

小姑娘用一双无辜的眸子眼巴巴瞧着自己,任谁看了都要心软,徐氏伸手轻点她额头,笑容无奈,「你呀。」

傅新桃笑嘻嘻,不担心被责怪,把一盘点心端到徐氏面前,讨好道:「娘,尝尝今天新做的桃花糕。」

沈家请动荣王妃上傅家帮忙说亲,同时吩咐仆人抬了许多东西上门,将傅家正厅外的庭院几乎堆满。

等荣王妃离开,这些又被沈家仆从抬回去,数十个仆从相继抬着大箱笼从傅家出来,乍一看,颇有些壮观。

萧衍在北镇抚司审了一夜犯人,回府正撞上这样一幕。

苍术从府中迎出来,接过萧衍递来的马鞭又命人牵马下去,见萧衍目光扫过傅家的方向,他低声道:「这是英国公府请荣王妃上傅家为六少爷沈慕说亲。」

萧衍闻言,瞥他一眼。

苍术感受到这记眼神中的凌厉,心觉不妙,连忙低头,「小的多嘴了。」

「无妨。」萧衍脸上表情纹丝不动,淡淡说了一句,迈步走进萧府。

二爷其实在意傅家小姐的事情?脑海闪过这般猜测,苍术微怔,他稍稍放下心,疾步跟上萧衍。

另一边,不出半个时辰,身在英国公府的沈慕已然得知自己被傅家婉拒了。

从傅家归来的小厮前来回话,他脸上却不见失望,挥退小厮後,在罗汉床上闲闲喝一口茶。

此时,一道娇俏的声音传进他耳中,「六哥,你现在还有闲心喝茶!」

来人是沈慕的庶出妹妹沈珍,她虽为姨娘所出,但因出生时生母难产,生下她便撒手而去,因此她一直养在沈夫人膝下。

沈夫人有三个儿子却无女儿,对沈珍也多几分稀罕,视若己出,把她当成嫡女来养。

有这一层缘故,她和沈慕关系素来不错,说话做事都不大拘谨。

十六岁的少女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一双水润眼眸带着淡淡讥讽,轻启檀口,「要上傅家说亲也罢,偏偏叫人家拒绝了,回头国公府不晓得被怎麽笑话。」

沈慕斜眼轻哂,「你懂什麽?」

「六哥,我是不懂。」沈珍蹙眉,「但何必呢?你当真这样喜欢傅家小姐不成?竟央母亲请动荣王妃……」

尽管沈慕纨裤之名在外,却无碍他生得一副好皮相,眉眼尽显风流倜傥。

他挑一挑眉,不以为意,「所以我说你并不懂,请人上傅家说亲是为诚意,成与不成是其次。」

沈珍无法理解,按捺不住追问:「为什麽?」

沈慕没有回答,只轻轻笑了一声,继续面上一派闲适喝起茶。

他已有数月不曾出现在傅新桃面前,傅新桃定然以为他放弃了,突然上门说亲纵然可能吓到她,却能让她明白他的心。

沈慕想得很明白,让傅新桃明白他一片真心,这是最为重要的。

被拒又如何?正所谓烈女怕缠郎,只要他不放手,总有一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现下不急,待迟一些,他上傅新桃面前装一回可怜,她未必不心软。

傅新桃过意不去,自会待他好,这事慢慢的也就成了。

沈珍半晌等不到沈慕开口解释,只见他不知在想什麽,竟然一脸美滋滋。

她左右看一眼房间里正听候吩咐的丫鬟随从,示意他们退下,方才在罗汉床上坐下来。

「六哥,你不觉得傅家的这位小姐很不淑女吗?满京都看一看,哪有这样跑去学医又成天扮做儿郎抛头露脸的闺秀?」沈珍鼓一鼓脸颊,「我是不晓得你喜欢她什麽,偏偏她还不识趣,不领情。」

沈慕笑笑,「我就喜欢她不像大家闺秀,你口中这些大家闺秀都一个样,且个个无趣,没意思得紧。」

沈珍被沈慕说得一噎。

沈慕又道:「再则,她去学医是为了救自个儿的娘亲,说明她纯真善良。」

当初派人去打听傅新桃,沈慕便晓得她一身好医术是怎麽来的了。

傅新桃九岁那一年,徐氏病重,药石无用。後来遇一神医,神医不要银钱不要珠宝,只道若傅新桃能在三天之内背下《证类草本》,便考虑救人。

《证类草本》记载着一千七百多种药物,要在三天之内背下来谈何容易?但九岁的傅新桃做到了。

神医大喜过望,又提出要收她为徒,否则不治病,傅新桃这才会去学医。

她确实是一块学医的好料子,才十七岁,已然医术了得,可以治病救人了。

「外头虽那麽传,但不见得是那麽一回事。」沈珍一副不相信的语气,「都说医者仁心,哪儿有那等逼着别人随他学医,否则就不治病救人的大夫?」

沈慕翻了个白眼,「你没见过不等於没有。」他终於不耐烦,一面喝茶,一面下逐客令,「你来我这儿就为了说这个?要是这样,你可以走了。」

恼自己好心被当驴肝肺,沈珍跺一跺脚,气咻咻离开。

沈慕不在意,他懒懒躺在罗汉床上,想到自己美好的将来,勾一勾嘴角。

傅诚放衙回府时已是傍晚。

见他迈步走进里间,徐氏迎上去,红莺行礼之後带着其他丫鬟婆子退下。

徐氏接过傅诚脱下来的官帽,又帮他脱下官袍,说:「老爷,今天荣王妃登门了。」她取过一件常服,一面帮傅诚穿戴,一面继续道:「是来帮英国公府说亲的。」

傅诚拧眉,「为了沈家的六少爷?」

「是。」徐氏颔首说:「这位六少爷名声在外,我是舍不得的,所以便是荣王妃上门,我也没有松口,心里却不踏实。」

思索之间,傅诚引着徐氏在椅子上坐下。

夫人在这件事上心里有什麽顾虑,他不是不明白。

为徐氏和自己各倒了杯茶,傅诚问:「荣王妃可曾说过什麽?」

「倒没有。」徐氏柳眉紧蹙,「只是拒了这婚事,怕荣王妃面子上挂不住。」

「便是荣王妃上门说亲也没有就要人答应的道理。」傅诚沉吟道:「既然不曾说过旁的什麽,夫人姑且宽一宽心,莫自己吓唬自己,待看一看怎麽回事再说。」

徐氏介怀的是上门的人是荣王妃,如若单单一个媒婆,那拒了便拒了,怎麽偏偏是荣王妃呢?

纵是忧心忡忡也无法,徐氏叹气,「现下唯有这般了。」

第二章 纨裤勾勾缠

三月十九,又是傅新桃到京都城郊义诊的日子。

临近晌午时分,傅新桃帮最後一位前来看诊的老人开完药方,送走老人,准备收拾好东西回府,在她对面空置下来的一张破旧椅子却叫人占据。

正在收拾药箱的傅新桃抬起眼,看见了沈慕。准确一点来说,是满脸疲惫、面色颓唐的沈慕。

拿不准沈慕要做什麽,傅新桃没有率先开口,继续低头收拾自己的药箱。

沉默片刻,沈慕不得不主动出声,语气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沮丧,「大夫,我难受。」

傅新桃看他一眼,「英国公府的六少爷还缺大夫看病吗?」

「缺!」沈慕盯着傅新桃,「盖因此病,非一人不可治,不寻她是不成的。」

傅新桃佯作不懂,摇头笑一笑,「那我定也无能为力,六少爷恐怕须得另请高明。」

「你都没有帮我诊脉,怎麽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沈慕不敢对傅新桃大声,可怜巴巴伸出手说:「傅小大夫,你起码先帮我号个脉试一试,再做判断?」

傅新桃将收拾好的药箱合上,俯身看着沈慕,「六少爷昨晚宿在哪儿?可曾酗酒?几时睡的?」

沈慕瞪着眼,越发委屈,「有美一人,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这些日子我念她、想她,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企图醉酒麻痹,却依旧日夜伤心。傅小大夫当真不帮我瞧一瞧吗?」他乾脆手捂着胸口,「我当真难受得快要死了!」

傅新桃,「……」

沈慕演得并不好,即便有说亲的事在前,她也没有把沈慕的话当真。

这个人虽然性情谈不上坏,但确实不大正经、油腔滑调,他们至多做朋友。

傅新桃正要回沈慕的话,听见春雨在旁边小声喊她,便抬了头。

不远处,一群身穿交领大襟曳撒的年轻男人正朝她所在的破庙大步走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是萧衍。

她微微皱眉,沉吟中视线在沈慕眼下的乌青停留一瞬。

沈慕注意到傅新桃的举动,跟着回头看一眼,瞧见锦衣卫走近,他收起对着傅新桃时的可怜模样,换做了严肃神色,站起身的同时,一把洒金川扇在手心敲了敲,「萧大人来这儿办公务?」

他笑着甩开手中摺扇,一派淡定,不紧不慢地摇一摇。

萧衍仍旧戴着半张银质面具,面具下的一双眼睛,眼神锐利,神色漠然。

傅新桃嘴角微翘,和他打了个招呼,「萧大人。」

萧衍几不可见的颔首。

萧、傅两家的关系,锦衣卫都已清清楚楚,对此并不奇怪。

傅新桃视线随即落在他後边的人身上,笑道:「陆大人。」

被唤作「陆大人」的陆逊拱一拱手,客客气气回答一句,「傅姑娘。」

傅新桃虽作男儿打扮,但在锦衣卫的面前终究藏不住女儿身。

她不介意,微笑着点点头。

陆逊比萧衍年长几岁,他是靠着家中荫庇才成了锦衣卫,不久之前刚升任百户。

傅新桃和陆逊认识是因为曾帮他的母亲看病。那是个顽疾,根治起来不易,为此傅新桃曾去过陆家不少趟,一来二去,时不时会见面,她和陆逊也就认得彼此。

她为陆母治病期间,有人曾劝她不要蹚浑水。那人倒是好心,怕陆母万一出事,陆逊这个锦衣卫蛮横起来要她以命换命。

不少人对锦衣卫都是这个印象——蛮横、无礼、凶残。只是傅新桃想着,锦衣卫也是人,是人便分好坏,再则病人无辜,她单纯负责治病,其他的事与她无关。

陆逊确实不是什麽坏人,她帮陆母治好病,陆逊十分感激,亲自登门道谢,还送了许多谢礼。

沈慕的视线在萧衍和陆逊身上打了个转,手中扇子继续摇一摇,见傅新桃对他们态度甚为温和,心情不大爽利。

这种不爽利使得沈慕想挫一挫这些锦衣卫的锐气,却被人先一步截断未出口的话。

陆逊看着沈慕,「沈六少爷,我们指挥使有话问你。」

闻言,打开的洒金川扇被重新收起,沈慕淡定挑眉反问:「什麽意思?」

陆逊道:「六少爷昨天在何处过夜的?」

沈慕一噎,看一眼傅新桃,没说话。

陆逊彷佛不知,继续问:「六少爷昨晚是不是一直在醉香楼?」

醉香楼乃是烟花之地,京都的纨裤子弟们平日大多都爱去那里寻欢作乐。

发现傅新桃此时看向了自己,沈慕无言以对。

不是应该是他在傅新桃面前挫一挫这些锦衣卫的锐气吗,怎麽变成锦衣卫反将他一军?

「既然诸位大人与沈公子有正事要谈,那小女子便先告退了。」沈慕沉默的当口,傅新桃垂眼与众人一福身,偏头示意春雨提上药箱,领着春雨、秋杏一起离开破庙。

沈慕想挽留傅新桃,却寻不到挽留的藉口,想追过去,又被锦衣卫拦下,被堵在这处破庙,半步离不开。

眼见傅新桃的身影渐渐远去,格外不痛快的沈慕失去耐心,冲陆逊不耐烦道:「在醉香楼过夜又怎麽了?触犯王法?要抓我不成?」

「自然不是。」陆逊哂笑,「只是昨夜同你一桌吃酒的李大人没了,总得查一查。」

李大人……没了?沈慕大吃一惊,骇然问:「你是说,刑部郎中李永大人?」

陆逊挑眉,「怎麽?六少爷还不知道?」

沈慕想起数个时辰之前两个人把酒言欢的场景,煞白着一张脸。

陆逊见沈慕这般反应,望向萧衍。

萧衍辨不清神色,对沈慕冷声发问:「你最後一次见到他,是什麽时辰?」

傅新桃顺利摆脱沈慕,回到傅家梳洗过後,坐在窗棂下休息。

回想起不久前的场景,她止不住笑。

秋杏将一碗桂花藕粉、一碟红豆饼搁在罗汉床旁的桌上,见自家小姐笑吟吟,摸不准因由,她也笑着问:「小姐怎生这般高兴?」

傅新桃接过春雨递来的瓷勺,嘴角微翘道:「没什麽,天气好,心情不错。」

秋杏下意识瞥向窗外,只见春日阳光落在院中几株桃树上,枝头如粉色云霞的花朵好似被镀上一层金光,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今儿天气确实好,秋杏又笑,「今天瞧着是个做桃花酿的好日子。」

傅新桃吃了两口藕粉,听见秋杏的话,一时停下动作。

略想一想,她吩咐春雨一声,「将我前年做的桃花酿新取一坛子出来。」

「是,小姐。」春雨应声去了。

秋杏立在傅新桃身边,好奇发问:「小姐要送人吗?」

「萧大人还没尝过呢。」傅新桃语气平静,「他方才帮我解围,我向他道一声谢是应该的。」

秋杏听懂了,抿着唇笑,「是。」停顿几息时间,她又说:「那奴婢去让小丫鬟采新鲜桃花回来,再让厨房准备好一应物什,预备着将今年的桃花酿也制上。」

「去吧。」

傅新桃点一点头,秋杏福身退下,她翘着嘴角拿起一块红豆饼吃。

刑部郎中李永一夜之间暴毙於醉香楼,而异常巧合的是,他近日正协助刑部侍郎在彻查一桩贪污案。

事情发生得蹊跷,锦衣卫得到命令负责查明李永的死因,萧衍自接到旨意便忙碌於此事。

他回到萧府已是夜深之际,夜风微凉,漆黑的天幕上几点星子闪烁。

穿过庭院时,路过几株杏树,只见树下杏花悄然落了满地,萧衍忽而想起白天在那一座破庙遇见傅新桃。

傅家有女初长成,她小时候便生得玉雪可爱,讨人喜欢,现下长大,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人喜欢她、想要追求她再正常不过。

这些年不在京都,同她有关的许多事情,他终究无法一一了解。

萧衍一时之间在长廊驻足,沉思中,却敏锐觉察到不远处一点异常响动。

跟在萧衍身边的苍术同样注意到了,问:「二爷,小的去瞧瞧?」

萧衍转身,抬眸朝着响动传来的方向扫过去两眼,因离得远,什麽都瞧不见。

他当下没说话,迳自抬脚走过去,走到长廊尽头便瞧见此时在墙头上趴着的人。

傅新桃手里举着一把小弹弓,在瞥见他身影的同时将小弹弓放下去,冲他笑,以落落大方的口吻对萧衍说:「萧大人,今日在西郊,谢谢了。」

苍术见状识趣地退到远处去。

萧衍略略仰头看着高处的傅新桃,沉声道:「夜已深,傅小姐怎还未休息?」

「在等你呢。」傅新桃微微而笑,「不道谢,心里头便惦记着这事。」

话音落下,她将一个小竹篮从墙头上小心翼翼地用粗绳吊下来。

萧衍望向竹篮,发现里面似乎是一坛酒。

傅新桃动作十分的谨慎,是以费了会儿时间,那小竹篮才稳稳落到地上。

墙头上的人终於轻吁一口气,笑得眉眼弯弯,「萧大人,这一坛是我自个儿做的桃花酿,作为谢礼,请勿嫌弃。多谢萧大人及时出现让我得以脱身。」她从秋杏手里接过食盒,用之前的方式,让食盒亦稳稳落地。

「这是鸡丝鲜笋拌面、凉拌青笋和白切牛肉。」傅新桃压低一点声音,「吃过宵夜,萧大人也早点休息,多注意身体。」

似乎不想听到萧衍的拒绝,墙头上眼含笑意的人转瞬消失不见,唯有墙根下的东西证明她出现过。

萧衍步步走上前去,弯腰抱起那一坛桃花酿,提起食盒,感受沉甸甸的分量。

他在墙根,听见隔着一堵墙传来极熟悉的声音——

「我和沈慕,什麽也没有。」

不出三日,刑部郎中李永的死因被查明,谋害他的是涉及近日贪污一案的官员孙方庭,他企图以此警告刑部。

这人实在是太过嚣张,但朝中官员心知,他这样嚣张从来不是没有原因。

孙方庭乃朝中首辅张拱的得意学生之一,张拱门生众多,在官员之中颇具威望,没有人敢直接得罪他。孙方庭深受张拱器重,这些人同样畏惧他。

其实,嘉平帝异常介怀张拱在朝中威望太重,与张拱多有龃龉。

这件事朝中官员心里都十分清楚,然而碍於张拱的身分、地位和他当年辅佐嘉平帝继位的从龙之功,饶是天子,亦诸事必然顾及张拱的面子。

过去有许多案子,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最终糊里糊涂结案。时至今日,张拱一系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想扳倒他们谈何容易?

有着这一层因由,朝堂上下不大敢触张拱及其党羽的霉头,无论私下如何骂,面上总是客客气气、避之不及。

萧衍却带着锦衣卫夜闯孙家,将人抓回北镇抚司连夜审问。

其後不过数日时间,锦衣卫证据确凿的结案,连张拱都噤声,不置一词。

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一阵波澜,要知道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不乏有曾得罪张拱的因由,而萧衍这个年轻的新任指挥使竟毫不在意,依旧对张拱不留情面。

有人最终把萧衍的表现归结於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否则到底会有几分忌惮。

萧衍能做到这一步,他们心里自然支持,却拿不准这个人可以坚持多久。是以他们暂且只选择观望,而无旁的举动。

傅新桃在这件事之前,曾不止一次听说过孙方庭这个名字。

孙方庭往日没有少做欺男霸女之事,在老百姓中名声极差,大家私下多有抱怨,她便有所耳闻。

她曾问过父亲这个人,晓得孙方庭不是个好对付的,朝堂上许多事情都很复杂,她的父亲是礼部官员,对这些多少无能为力。

如今孙方庭入诏狱、被定罪,说不出的大快人心。

不过傅新桃也在意萧衍,他回到京都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闹出这麽大的动静,往後盯着他的人只会更多……他好不容易从刀剑无眼的战场平安回来,她不希望他在京都反而出事。

但能帮到他什麽?傅新桃站在书房的窗户前,望着窗外的一丛翠竹陷入沉思。

片刻後,书房外响起秋杏有些着急的声音,她急切道:「小姐,宫里头来人了,说要接您进宫。」

傅新桃从沉思之中回过神,反应过来秋杏的话,她走过去打开书房的门,问:「怎麽回事?」

秋杏面有忧色,摇头,「不清楚,只是府里来了一位公公,说皇后娘娘派他来请您进宫,帮宝阳公主诊个脉。夫人正陪那位公公喝茶,马车就在府门口候着。」

宫里头那麽多太医,医术都极好,怎会非要她去帮公主诊脉?可既是皇后娘娘有令,她便得遵从。

傅新桃心下思量,对秋杏道:「让人去准备热水,我要梳妆,动作快一些。」

秋杏当即福身道:「是。」之後离开书房,先去吩咐丫鬟婆子做准备。


傅新桃梳洗过後,换过一身衣裳,这才去往正厅。

秋杏和春雨背着药箱跟在她身後。

吕皇后派来接傅新桃的太监名叫蔡和庆,一见到傅新桃,他立刻笑着起身,也不端着架子,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傅姑娘,皇后娘娘吩咐奴才来接您去宫里。」

傅新桃回以一礼,「劳烦公公了。」

蔡和庆笑,「折煞奴才了,只这时辰已不早,傅姑娘不若即刻出发?」

徐氏放心不下,一路送傅新桃到府门口。

清楚她的不安,傅新桃柔声安抚,「娘,我今天一早便惦记起您做的木莲豆腐,等我回来,一起吃这个好不好?」

徐氏立刻答应,「好,待会儿娘亲就先准备着。」

傅新桃含笑拉一拉徐氏的手,转身上马车。

马车一路稳稳地驶向皇宫。

傅新桃背靠车壁,脸上表情严肃,思索着今天这一出意外。

虽然她的父亲是礼部侍郎,但种种原因,她从未真正融入过京都的贵女圈子。她在这些贵女眼里是无足轻重的存在,没有多少交好的人,也没有得罪过谁。

皇后娘娘本不应该注意到她,极可能是有人特地在皇后娘娘提起她,且这个人说话是有些分量的。

傅新桃想起不久之前上傅家为沈慕说亲的荣王妃,若是荣王妃便说得通了。

不过,皇后娘娘让她去为宝阳公主看诊,即便她束手无策,也不至於当场降罪於她。或许这仅仅是一个下马威,抑或是小小的惩戒,为她的不识趣和不识相。

但若是如此,荣王妃有万千手段能轻易治她,何必非绕个大圈子呢?

傅新桃在心中胡乱猜测。

後来马车平稳停在宫门外,蔡和庆请她下来换乘轿辇。

春雨和秋杏都被傅新桃留在宫门处,没有让她们跟进来。

她趁此机会,褪下手上戴着的金镶玉镯子,塞给蔡和庆,「公公,实不相瞒,这是我头一回进宫,心里头有些打鼓,只想问一问……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这镯子用的是上等羊脂白玉,白玉环以赤金轴相连,拿在手里颇有分量。

蔡和庆认得这只金镶玉镯子是好物,脸上越发堆满笑,想着皇后娘娘召傅姑娘入宫这件事确实突然,傅姑娘没有准备,免不了心中忐忑,而那些倒也不是不能说。

蔡和庆收下镯子,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回答傅新桃的话,「宝阳公主近来食慾不振,整日恹恹提不起精神,太医院试了许多法子却依旧不见好转,皇后娘娘担忧公主身体,近来正为此发愁。荣王妃今天进宫与皇后娘娘请安,向皇后娘娘提起傅姑娘的医术了得,皇后娘娘便想让傅姑娘为宝阳公主诊脉,瞧一瞧是怎麽了。」

果真是荣王妃吗?傅新桃心下叹气,面上抿唇而笑,「多谢公公。」

蔡和庆也笑,「傅姑娘客气。」

话说罢,不再耽误,他躬身示意傅新桃换乘轿辇,「请。」

宫人抬着轿辇,直奔宝阳公主的碧霄宫。

约莫过得两刻钟,软轿停在碧霄宫的正殿外。

傅新桃背着药箱下来,抬眼瞧见廊下有一位头戴凤冠、雍容华贵的妇人。

心神一凛,她上前行礼道:「小女子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吕皇后见傅新桃,脸上笑容亲和,「傅姑娘免礼。」

大宫女上前扶着傅新桃站起身。

吕皇后又道:「实在是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且听闻傅姑娘医术甚好,才派人去请的。望傅姑娘体谅本宫爱女心切,勿见怪。」

傅新桃垂首,只说不敢当。

吕皇后不再赘言,转而与殿内的人说:「宝阳,让傅姑娘帮你诊个脉?」

碧霄宫正殿的门紧闭,似乎在说里边的人此刻谁也不想见。

宝阳公主这般任性的举动却并不让吕皇后着恼。

嘉平帝自二十五岁继位起,至今已有二十二年的时间。吕皇后虽是嘉平帝仍在潜邸时的枕边人,但直到嘉平帝二十八岁,他们才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为如今的太子殿下赵佑景。过得三年,又有了宝阳公主赵淑媛。

皇帝子嗣单薄,健健康康长大成人的只有一儿一女,作为小女儿的赵淑媛,自然被嘉平帝和吕皇后双双疼得跟眼珠子一样。

吕皇后是当真忧心女儿的身体,片刻不曾得到赵淑媛的回应,她又一次柔声开口,「你这样天天不吃不喝怎麽能行?让傅姑娘帮你瞧一瞧,兴许便治好这病症了呢?」

这时,殿内终於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母后从哪儿找来的傅姑娘?」

吕皇后见女儿有些兴趣,笑道:「是礼部侍郎傅大人的女儿。」

殿内的人没有回应吕皇后的话,然而过得半晌,门却从里边打开了。

赵淑媛视线直直落在傅新桃身上,她眼底蕴藏笑意,嘴角弯弯望向吕皇后,乖巧说:「母后,我要傅姑娘帮我诊脉。」

傅新桃能觉察到赵淑媛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彷佛……早就认得她了。

「傅姑娘进来罢。」话音落下,赵淑媛自顾自转身往殿内走去。

吕皇后温声对傅新桃说:「去吧。」

傅新桃颔首应是,背着药箱迈步走进碧霄宫正殿。

赵淑媛将里间的宫人悉数遣退到外间,单独留下傅新桃一个。

她神色从容,不着急看诊,一双眼睛来回打量傅新桃,叫人辨不清心思。

「你爹是礼部傅大人?」赵淑媛开口,问起的却是这事。

傅新桃镇静回答她,「是。」

「奇怪,我怎麽觉得你瞧着眼熟?」话音落下,赵淑媛略略沉吟,偏偏想不通为什麽,於是又看一看傅新桃,「算了,左右我确实第一次见你。」

「傅姑娘,问你一个问题。」她冲傅新桃眨眨眼,「你觉得陆逊这个人如何?」

赵淑媛虽然这麽问,但语气听不出恶意与针锋相对,似乎单纯好奇,想要知道答案。

真正见到人,傅新桃发现赵淑媛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并不存在异常严重的厌食问题,应也没有真的不吃不喝,皇后娘娘或许是关心则乱。

莫怪太医们束手无策,对着一个没有生病的人,要怎麽治?

见赵淑媛提起陆逊,意外之余,傅新桃规规矩矩回答,「小女子与陆大人仅仅是点头之交,不敢妄言陆大人的人品。」

赵淑媛斜睨一眼傅新桃,老神在在说:「我记得之前有一段时间,陆逊的母亲身体欠恙,是你去帮忙看诊的。後来你帮陆大人的母亲治好顽疾,他还特地上傅家登门道谢,是不是?」

这事确实谈不上秘密,亦不稀罕,关键在於,宝阳公主竟都晓得,这就稀罕了。大约是已对陆大人上心多时?连带在陆大人身边出现过的人都一一了解掌握。

傅新桃不得不想,好在她同陆大人没有什麽,否则兴许毫无所觉中便被这般身分尊贵的人敌视了,也怕是无妄之灾。

心中坦坦荡荡,傅新桃再开口,少几分拘谨,回答赵淑媛,「确实有这麽一回事,正是因为当时帮陆大人的母亲治好病,我才同陆大人有这麽一点交集。」

赵淑媛肯定的点一点头,单手托腮,带着怨念冒出来一句,「陆大人不喜欢我。」

这过於直白的话语令傅新桃愣住。

赵淑媛自顾自说:「只是我後来认真想一想,陆大人的话不无道理。」

回过神来,傅新桃低声问:「陆大人说过什麽?」

赵淑媛闻言撇一撇嘴,却没有解释。

她心里自然是清楚的,陆逊说他们不合适,说他们身分悬殊,说他承受不起她的偏爱。

初初觉得恼火,冷静下来便对他多两分理解,但这不妨碍她心里不痛快。

没错,她出身皇家,是整个大齐唯一的公主。父皇和母后对她无限宠爱,她的嫡亲哥哥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将来必定继承大统。

她是金枝玉叶,贵不可言,可以说,她这一生注定荣华富贵,几乎无人可比。

而陆逊是一个堪堪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年龄比她大上不少,她才十六岁,他却已经二十四了。

要论这些,他们怎麽看怎麽不合适,但在她看来这又如何呢?这世上身分地位能越过她的人本就没有几个,介怀这些有意义吗?而且大八岁也谈不上夸张,毕竟不是大十八、二十八、三十八岁。

赵淑媛不觉得这些是问题,哪怕她理解陆逊的话,知道那些不是敷衍,依然这麽认为。

问题是陆逊介怀。

她不想逼迫谁,那样多无趣,但如此,岂不变成一个死结?

安静片刻,赵淑媛眼巴巴望向傅新桃,「你知不知道陆逊喜欢些什麽?」

傅新桃诚实摇头。

赵淑媛眨巴眨巴眼睛,语气恳切说:「你和萧大人不是青梅竹马吗?陆逊和萧大人同样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你和陆逊又多少认识……帮帮我,好不好?」她恨不得抓住傅新桃的手哀求一番。

虽然明白她的小小心思,但傅新桃没有应承,而是说:「公主,小女子斗胆一问。若陆大人送您一把路边的野花,您会收吗?」

赵淑媛想也不想就回答,「收啊,当然要收。陆大人送我的为什麽不收?就算是野花也是最好看的野花!」

傅新桃笑道:「那便是了。因为是陆大人送的,哪怕不过是一把路边的野花,分文不值,公主一样喜欢、一样高兴。如果换一个人,公主未必会有这样的心情。」

赵淑媛琢磨了一下傅新桃的话,「所以陆逊喜欢什麽其实不重要?」

「若他心里有我,我送什麽也都高兴?」

傅新桃点头。

赵淑媛却懊恼道:「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不喜欢我啊。」

要是陆逊喜欢她事情还不简单了麽?赵淑媛低垂着脑袋,默默叹气,心想傅新桃是对的,陆逊并不喜欢她,哪怕送的是他喜欢的东西,他也根本不会高兴。

傅新桃笑一笑,「这得看公主看重的是什麽了。」

「什麽意思?」赵淑媛没听明白。

傅新桃说:「一对璧人若要成婚,定然得两个人、两家都同意才行……但一个人心仪另一个人,却是无须任何人同意的,尤其是当另一个人无婚约在身、无心仪之人的情况下。」

赵淑媛顺着傅新桃的话沉思,半晌恍然顿悟。

陆逊喜欢不喜欢她,是陆逊的事,而她喜欢陆逊,这也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不至於逼着陆逊做她的驸马,无非陆逊现下无婚约在身,又似乎没有心仪的姑娘,她觉得这件事有戏。

何况她这麽漂亮可爱,陆逊凭什麽不喜欢她?赵淑媛暗地里气鼓鼓的想。

「我明白了。」赵淑媛握拳下了个决心,凡事从来锦上添花不难,雪中送炭不易,她要做就做能为陆逊雪中送炭的那个人,不信陆逊一直这麽冷冰冰。

既然赵淑媛说自己明白,傅新桃安安静静不多言,片刻後才开口,「皇后娘娘让小女子来帮公主看诊,不知公主哪儿不舒服?」

赵淑媛记起自己答应母后让傅新桃帮她诊脉,这也算正事一件。

她不打算为难傅新桃,大大方方伸出手道:「你帮我瞧一瞧吧。」

傅新桃为赵淑媛诊脉,确认她脉象平稳,身体无恙。但皇后娘娘似乎说……

诊过脉,她问:「皇后娘娘说公主近来不吃不喝,可是食慾不振?抑或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你看我像不吃不喝的样子吗?」赵淑媛自己很快嘟着嘴否认,「是我不高兴母后说要快点儿帮我找驸马,故意闹脾气……最近休息得不算好倒是真的。」

原是存在其他的因由,傅新桃终於领悟——皇后娘娘并非关心则乱,是清楚公主为何会这般。

母女俩闹了一点小矛盾,於疼爱宝阳公主的皇后娘娘而言,得想办法把人哄好才行。

只是没有想到,宝阳公主会对她一个初初见面的人敞开心扉,或者其实也是为了找个台阶下?

心思稍敛,傅新桃问:「公主休息得不好吗?是难以入睡还是容易惊醒?」

赵淑媛细细和傅新桃说一说自己的情况。

傅新桃想得片刻,开出药方,笑道:「这药煎出来倒不苦,公主安寝前服用便可。若吃得不好、没有效果,您随时遣人去找小女子。」

赵淑媛颔首,态度和善,却多少漫不经心。太医的安神汤她吃了许多,吃到腻烦,可实际上效用不大,这会儿让傅新桃开药方多少是为着能向母后有个交代。

「公主现下倘若觉得疲累,想要小憩,小女子亦可为公主施针,约莫是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赵淑媛眨眨眼,「疼吗?」

傅新桃微笑摇摇头,「不疼的,公主安心。」

「好!」赵淑媛立刻答应,「听你的,待我睡下,母后也好回去休息。」

她招了大宫女进来,叮嘱过几句。

大宫女应声出去吩咐小厨房准备一些赵淑媛爱吃的小点。

傅新桃打开自己随身的药箱,取出一副银针。

赵淑媛凑上前看一眼,禁不住怀疑傅新桃之前的话,「当真不会疼吗?」

「施针讲究的是循经选穴,施针之前须得知晓经络循行时存在的异常,如此方可『对症下药』。只要掌握病人的情况,施针手法得当,病人不至於觉得难受。」

赵淑媛听不太懂这些话里的意思,但傅新桃这麽说,她也就信了,认真点一点头,「好吧,我信你。」

第三章 进宫一事有古怪

赵淑媛睡下之後,傅新桃才从殿内出来。

她向吕皇后回禀赵淑媛的情况,一一交代清楚,又听得小太监一声通禀说太子殿下来了。

她退至一旁,垂首行礼,瞥见一片玄色衣角从眼前飘过。

太子赵佑景脚下生风,行至吕皇后的面前,「母后。」

吕皇后含笑问:「太子怎得有空过来?」

赵佑景答,「这会儿正巧得闲,听闻宝阳仍是身体不适,过来瞧一瞧。」抬眼看一看紧闭的门,他又问:「是歇下了吗?」

「听闻礼部侍郎傅大人的女儿医术了得,今日特地派蔡公公去请她进宫来帮宝阳看诊。方才傅姑娘帮宝阳诊过脉、开了药方,宝阳吃了些东西便睡下了。」吕皇后说:「你特地来看她,倒是她不争气。」

「是我来得不凑巧。」赵佑景好脾气笑了笑,「那就不进去打扰她休息了。」

他脑海中想着吕皇后提及的姑娘……傅诚是个做人做事都清正的,他和傅夫人只有一个女儿,且这个女儿因一些缘故,自小便去学医,他此前倒也曾听说过。

赵佑景一面想,视线一面扫过四周,随即落在一抹俏丽身影上。

「傅姑娘。」他开口,嗓音透出温和之意,「孤的妹妹情况如何?」

「回殿下的话,宝阳公主情况尚可,仔细调理一阵子便无什麽大碍。因公主说近来休息得不太好,小女子方才替公主施过针,如此可以睡得安稳一些,这一觉应能睡两个时辰。」傅新桃微微抬头,规规矩矩说道:「太子殿下无须太过担心。」

这些话都是之前回禀过吕皇后的,现下无非重复一遍。

赵佑景望着傅新桃的脸,表情有一瞬的凝滞,面上的失态转眼化为平静,暗地里却是心潮翻涌,震惊无比,垂在身侧的手为了克制情绪,悄悄紧握成拳。

傅新桃浑无所觉。

赵佑景压低嗓音,「那便劳烦傅姑娘这些日子多往宫里走一走了。」

「殿下言重。」傅新桃垂眉敛目,低声应得一句。

等离开碧霄宫,傅新桃再一次坐上软轿,於沉默中往宫门的方向去。

比起入宫时候心底难掩的忐忑,她稍微放松下来,才算有心情去细细欣赏宫里的景致。

目光所及,一座座宫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烂漫春光照在琉璃瓦上,跃动点点金光。盛放的粉白海棠花枝如美人羞赧螓首低垂,枝头鸟鸣啾啾,花枝掩映的朱红宫墙亦彷佛染上几分勃勃的生机。

春深似海,正是人间好时节。

欣赏片刻宫中春日美景,傅新桃放下轿帘,收回手,又想她今天竟然一次见到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宝阳公主,好在处处规规矩矩,应没有犯下什麽错。

太子殿下说让她这些日子多往宫里走一走……当时不觉得,回想起来,她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却无法准确捕捉。

是因为她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吗,所以话说得如此客气?

太子殿下既然发话,她便不得不遵从,往後还得来宫里才行,待宝阳公主吃得几服药,看一看效果再说吧。


傅新桃这一去足有大半日时间,春雨和秋杏等在宫门外,等得越久越是心中不安,待见到小太监恭恭敬敬把傅新桃送出来,两个人皆快步迎了上去,确认过自家小姐平安无事便欣喜不已。

「回去吧。」傅新桃没有多说什麽,将药箱交给春雨之後,上了傅家的马车。

从宫里出来方称得上心弦放松,傅新桃坐上马车,没一会儿便感觉到一阵疲累,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春雨和秋杏见状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都不出声,一路安静,免得打扰傅新桃休息。

马车走得十分平稳,傅新桃不觉间睡着过去。

待回到傅家,马车在府门口停下,她恍惚有所觉,在迷迷糊糊中睁眼。

「小姐,回府了。」春雨低声提醒一句。

傅新桃揉一揉眼睛,低低「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整理好仪容,没有睡醒,一个人有半个还在发懵,她被春雨和秋杏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双脚刚刚落地,她偏头就瞧见走在她们後边、此时坐在马背上的萧衍,脸上带着几分懵懂,仰头望向他。

那个全无准备的瞬间,她和萧衍对视一眼,对方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脸上。

也许是错觉,傅新桃觉得萧衍的目光带着某种温柔,想去捕捉,他却已别开眼。

这让她顷刻心情大好,冲萧衍甜甜一笑,因睡了一会,声音低哑,「萧大人。」

萧衍眸光微闪,顿一顿问:「嗓子怎麽了?」

闻言,傅新桃脸上笑容显出两分憨态,眉眼弯弯说:「没事的。」

两个人说了两句话,原本骑马走在萧衍身後的陆逊已跳下马背,皱着眉大步走向傅新桃,「傅姑娘还好吗?」

傅新桃听他语气急切,又是这麽个问题,心下奇怪,不解道:「陆大人怎麽这麽问?」

陆逊脚下一顿,认真打量两眼傅新桃,确认她在宫里应未被为难,便意识到自己武断。

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方才听说傅姑娘被请进宫帮宝阳公主看诊。」

傅新桃明白过来,细想刚刚陆逊的反应以及宝阳公主那些话,她不自觉抿了一下唇。

因为她被请过去帮宝阳公主看诊,便觉得她可能出事吗?陆大人是否对宝阳公主有一些偏见?

她不太清楚他们之间发生过什麽事,也许有其他因由,总不能因此而擅专责怪陆大人。

诸种想法在心底转一转,傅新桃含笑开口,「确实是因为宝阳公主身体有恙,皇后娘娘才派蔡公公来傅家请我入宫去为公主看诊的。公主性子和软,因而一切都顺顺利利。她把话说得含蓄,「陆大人,公主不曾为难我,且十分愿意相信我的医术。」

宝阳公主不是为了刁难傅姑娘才非要让她进宫看诊的?回想起赵淑媛种种任性举动,陆逊心底颇为意外,紧拧的眉松开,只道:「傅姑娘无事便好。」

傅新桃笑一笑,客客气气,「多谢陆大人关心。」

确认过她平安的陆逊没有多留,很快抱拳告辞,骑马而去。

萧衍早已从马背上下来,此时负手立在傅新桃的面前。

见她好奇地朝自己看过来,他眉眼不动,淡淡出声,「怎麽了?」

傅新桃咬了下唇,往前迈得一步,压低声音,「陆大人和宝阳公主是怎麽回事?我今天虽第一次见宝阳公主,但不觉得宝阳公主是不讲理的人,却不知陆大人为何怕我被为难。」

萧衍问:「宝阳公主同你提起过他吗?」

傅新桃点一点头。

他又说:「便是这麽一回事。」

「嗯?」反应不及的傅新桃懵了懵,随即明白过来萧衍话里的意思。她轻轻叹气,知道这些事不是她能插手的,低声道:「过一阵子还得进宫,太子殿下说,让我这些日子多往宫里走一走。」

萧衍眉眼沉沉,「你见过太子殿下了?」

「正巧太子殿下到碧霄宫探病。」傅新桃眨眨眼,「有什麽问题吗?」

萧衍看一看她,「没有。」

两个人话说到此处,傅新桃身後传来徐氏的声音,「年年回来了。」

年年是傅新桃的小名,十七年前的大年初一,她呱呱坠地,从此拥有了这个小名。

小时候,她和萧衍一块儿去钓鱼,每每收获颇丰,萧衍常常看着她傻乎乎费劲提着装满肥鱼的木桶,笑道:「年年又有鱼了。」

多无聊的笑话,傅新桃却总是被逗得笑得肚子疼,要多捧场有多捧场。

然而这样的笑话,後来不曾再从萧衍口中听见,他再也没有说过了。

傅新桃回身望见自个儿娘亲,快步迎上去,「娘!」

徐氏拉着傅新桃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确认她无事方笑道:「回来就好。」

萧衍缓步上前,和徐氏打招呼。

一心惦记女儿是否安好,徐氏这会儿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当即热情说:「衍哥儿也在呢。今天家里做了木莲豆腐,是你往日喜欢的,要不要进来吃一些?」

傅新桃扭头去看萧衍,想到他之前数年在边关,恐怕很难吃得上这些东西,何况回府萧衍多半又得一个人用膳。

她故意甜甜笑道:「衍哥哥,一起吃晚饭啊。」

徐氏也笑,「今晚便在我们家吃饭吧,难得婶婶下厨,衍哥儿赏个光。」

长辈这般开口,萧衍再难拒绝,此时唯有应承下来,颔首道:「叨扰了。」

徐氏下厨,做的都是傅新桃爱吃的菜式,摆上满满的一桌。

用过晚膳以後,丫鬟婆子撤下碗碟,将傅新桃心心念念的木莲豆腐端上来。

木莲豆腐一向是夏天吃得多一些,冰镇过的木莲豆腐浇上红糖水,入口清凉香甜,十分解暑。

现下仍是春天,受不住那份凉,徐氏便没有叫下人将做好的木莲豆腐拿去冰镇,免得不小心吃坏肚子,但味道仍是极好的,尤其萧衍已许多年不曾尝过这般滋味,他吃得认真。

傅新桃坐在萧衍的左手边,一碗木莲豆腐下肚,吃得极为满足。

她缓一缓,和爹娘说起宫里的事。

熟悉的温软声音响在萧衍的耳边,他不动声色却字字句句听得仔细。

傅新桃不把他当外人,并不刻意避讳,「我从蔡公公那儿打听到,说是荣王妃对皇后娘娘提起我,皇后娘娘才派蔡公公接我进宫去为宝阳公主看诊的。其实我不是很明白,即便我医术不佳,治不好宝阳公主的病症,皇后娘娘也不至於降罪於我……」

总不可能是为了抬举她,所以在吕皇后的面前提起她。

想不明白,傅新桃甚至不禁怀疑,「会不会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了?」

萧衍已敏锐觉察到其中的问题,他心里有些猜测,只是现下尚未确认,不便多言。

傅诚不认为荣王妃这一个莫名其妙的举动带着多少善意,那麽多半有所目的。

凝神沉思片刻,他叮嘱女儿道:「无论是何原因,既要为宝阳公主治病便要用心,不可敷衍,先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其他的事情,为父会多留心的。」

傅新桃更在意的却是别的,「这些事会不会给爹爹带来麻烦?」

「年年不必自责。」傅诚宽慰女儿,「一家之主,合该为妻儿遮风挡雨。」

傅新桃勉力一笑,「好在宝阳公主愿意让我帮她看诊,我必定尽心尽力,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谈及这些,气氛总不那麽轻松。

萧衍等到傅新桃把今天在宫里的事说得七七八八,才起身告辞。

离开傅家回到萧府,他招来心腹缇骑,交代下去一点事情。

之後,萧衍在书房等到子时,终於等到人回来了。

一幅画卷在他的面前展开,画上身穿粉色宫装的少女亭亭玉立,手里捏着一枝桃花,乌发雪肤、笑容甜美,乍一看过去,与傅新桃有几分相像,但画卷上的人显然不是傅新桃。

「宫女雪晴,大约五年前忽然间急病去了。在此之前宫里有些她的传言,都与太子殿下有关。」

萧衍视线从画卷上移开,「什麽传言?」

几息静默,缇骑回答萧衍的问题,「太子殿下对宫女雪晴动了心。」

夜已深,一场忽来的春雨无声无息。

赵佑景站在一座楼阁的顶层外廊下,盯着茫茫夜色,一动不动,任由细细密密的雨丝扑面。

晴风吹暖枝头雪,露华香沁庭中月。

被他教会念这一句诗的人,恍惚间已经去了那麽久了。

谁料想得到,傅家姑娘竟同她长得如此相像。

赵佑景回忆起白天的那一张脸,一双清澈眼眸盛着满满当当的灵动可爱,却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念头闪过,赵佑景微微仰头望向漆黑天幕,嘴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

小太监福安此时恭恭敬敬站在两步外,心里不是不着急。

太子殿下已经一言不发在这个地方站了近一个时辰,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殿下……」眼瞧着雨势渐大,怕赵佑景受凉的福安硬着头皮上前,躬身语气轻柔说:「殿下,已经子时了,外头这场雨似乎下得又大了一些,您当心身子。」

赵佑景依旧沉默,望向远处星星点点灯火,半晌声音低哑道:「已经五年了。」

福安浑身一震,不敢接话。

赵佑景嘴边泛起冷笑,「五年了,你们以为孤全都忘了,是不是?」

「殿下息怒!」

一众宫人连同福安顷刻间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赵佑景只觉得无趣,他懒懒转过身,抬脚往前,越过一众宫人,阔步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傅新桃开的药方,赵淑媛吃了数日,睡眠一日比一日安稳。

陆逊对她态度冷淡这事,她也不再在心里闷堵。

那一天傅新桃说过许多话,赵淑媛暗地里来回细想,慢慢生出新的主意,信誓旦旦。

她自不会轻易服输,定要叫陆逊做她的裙下之臣不可。

然而傅新桃又一次入宫为她看诊,见到的却是她在软榻上精神不振的样子。

「公主脸色怎麽这麽差?是药方吃得不好吗?」行礼请安之後,傅新桃被赵淑媛招至近前,她观察宝阳公主的脸色,实在是差,又问:「公主哪儿不舒服?」

赵淑媛声音虚弱,「没有,之前的药方吃得挺好的。」

大宫女搬来椅子请傅新桃坐在软榻旁,她顺势坐下,随即帮赵淑媛把脉。

片刻,傅新桃明白过来是怎麽一回事,只是她仍旧觉得奇怪,「公主小日子不舒服,不曾叫太医看一看吗?」

赵淑媛哼哼两声,没说话。

大宫女在一旁悄声道:「是看过的……但那汤药实在苦得叫人难以下咽。」

自然是赵淑媛觉得太苦吃不下,她若不愿意用药,没有人能强逼得了她,怕是因此才一直耽搁。

傅新桃朝赵淑媛的大宫女看去一眼,大宫女立刻会意,而後开口消除她心中疑虑,解释道:「傅姑娘开的药不苦,公主每天睡觉前都是好好喝完了的。」

赵淑媛懒在软榻上哼哼唧唧,「他们开的那药,我光闻着都犯恶心。」

傅新桃叹气,「良药苦口,公主应以身体康健为上。」

不过,好歹不至於一点苦味都受不得。她略略沉吟,问赵淑媛的大宫女,「当时的药方可还在?给我看看。」

「留了一份的。」大宫女应声去取药方来给傅新桃。

傅新桃趁着这个间隙,仔细查看和询问赵淑媛的情况。

赵淑媛说自己腰部会胀痛不适,严重时剧痛不止,且常常畏寒怕冷,心神疲惫。

傅新桃方才把脉,亦注意到赵淑媛的脉象沉弦,观其气色,舌苔有暗红薄白之相,是为肝郁气滞,冲任虚寒。

傅新桃对赵淑媛道:「待会儿还是先帮公主施针,缓一缓腰腹疼痛。大约留针两刻钟,比上次时间短一些。」

上一次赵淑媛已经见识过傅新桃的医术,这一次不免多几分信任,也多几分顺从,当即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十七椎下,三阴交,太冲,傅新桃为赵淑媛施针。

两刻钟後,赵淑媛感觉整个人舒服不少。

大宫女将药方取过来交给傅新桃。

傅新桃交代她,取牛皮水囊灌满热水,拿给宝阳公主焐肚子。

身上难受的感觉缓和下来,赵淑媛变得比之前精神些,说话也有力气了。用早膳时因为难受,只随便吃了两口,此时肚里空空,她便吩咐宫人送热呼呼的饭食进来。

傅新桃在桌边埋头认认真真开药方。

赵淑媛半坐在软榻上,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碗小馄饨。

其实宫里的太医也没有什麽不好,但相比之下,赵淑媛觉得傅新桃更合她心意,更让她舒服自在。

她重新打量一番不远处的傅新桃,乌发如瀑,肤如凝脂,水灵灵的眼睛……有谁见了美人不爱呢?

不说傅姑娘的医术很好,单单这副皮相,她也是很难不喜欢这个人的。

何况这是个实诚人儿,平时里恭维奉承的话听得多了叫人烦躁,傅新桃说话却让她觉得诚心实在。这个人不会为了避免惹上麻烦,故意拿些假话来糊弄她,譬如为她施针开药方,不会因为发现她怕疼怕苦便收手。

「下次我若是身体不舒服,还让人去请你来帮我看诊可好?」眼见傅新桃搁下笔,吃饱喝足的赵淑媛悠然出声。

傅新桃含笑道:「蒙公主不弃,看得上小女子这点儿医术。」

「我觉得你很好呢。」赵淑媛也笑,「那这件事你我之间就算说定了。」

为医者,没有无端挑剔病人身分的道理,傅新桃不甚在意这些。

何况皇后娘娘和宝阳公主的赏赐都十分丰厚,有了这些赏赐,便能为更多穷苦的百姓免费治病。

她冲赵淑媛福一福身,「是。」

得到傅新桃的允诺,赵淑媛变得安心,复请她坐,再吩咐宫人奉茶。

如今看诊结束,两人才能闲聊几句,赵淑媛对傅新桃有许多好奇,「你怎的会跑去学医?」

「也是误打误撞。」傅新桃语气平和地解释道:「当年我出生得艰难,娘亲亦因为我而落下病根,不但从此无法生育,且身体状况十分糟糕。到得我九岁那年,娘亲身体尤为不好,家中请了许多大夫来看,却无不摇头叹气,只道是束手无策。

「後来遇到我的师傅……师傅说,须得我三日内背下《证类草本》才考虑救治我娘。那会儿其实不晓得师傅厉害,不过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丝希望。我咬牙熬了几宿,将《证类草本》背下来了,师傅高兴,又要收我为徒,这才尽心医治我娘。

「爹娘怜惜我年纪小,本不愿意我去外头吃苦受累,但亲眼见过娘亲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我对学医这事并没有什麽抗拒。若我吃些苦,能换来爹娘从此身体康健,也是万分值得的,便想法子说服了他们。」

赵淑媛如何晓得里头还存在这样的因由,她努力想一想自己九岁时的模样,不免感到羞愧。

那是她最无法无天的年纪,整日在宫里闹腾,没有个消停。

同样九岁,差距怎麽这麽大呢?赵淑媛发自内心的感慨,「你真厉害!」

不经意抬眼却瞧见赵佑景,她笑着扬声道:「皇兄,你怎麽来啦?」

赵佑景迈步进来,「上次来看你,正巧你睡下了,没见着人,今天得空便又过来瞧一眼。」

他是临时决定来碧霄宫看妹妹的,傅姑娘在这里必定是巧合,却偏偏这样巧。

得知她在,他鬼使神差不让宫人先一步禀报,以至於听见那样一番话。

傅新桃在听见赵淑媛一声「皇兄」时已然站起身,规规矩矩与赵佑景福身行礼,「小女子见过太子殿下,给殿下请安。」

赵佑景视线落在傅新桃身上,很快移开,不冷不热地免了她的礼。

傅新桃谢过恩典,乖觉退至一旁。

赵淑媛和赵佑景关系好,见他惦记自己,心中高兴,便笑嘻嘻道:「皇兄,傅姑娘医术好,开的药方我吃得也好。我现在身体已没有大碍,你不必这般挂心。」

「我瞧你也不像病恹恹的模样。」赵佑景笑道,偏头看一眼傅新桃,又说:「辛苦傅姑娘。」

傅新桃低着头,莞尔道:「太子殿下言重,是因为公主好好吃药,才能好得这样快,小女子不敢居功。」

突然被夸奖的赵淑媛十分满意傅新桃的话,她故作正经,配上得意笑容,颔首认同,「确实如此,若我不肯好好吃药,无论如何也不能这麽快便无恙。」

赵佑景挑眉,「你倒是还得意起来了。」

赵淑媛调皮的吐舌做了个鬼脸,「明明我们说的都是大实话。」

说得几句,赵佑景的贴身太监步履匆匆的进来,「太子殿下,出事了。」

赵佑景见他表情严肃,知道定不是小事。

赵淑媛一贯对朝堂上的事不好奇,她直接催赵佑景,「皇兄既然有事便先去忙吧,耽误正事倒是我的罪过。」

赵佑景没有推拒,点点头,「你自己好好休息。」

赵淑媛让大宫女代自己去送一送。

赵佑景转身往外面走,询问贴身太监发生什麽事。

傅新桃凝神,听见太监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荣王府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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